麒麟之火,炽烈无比,少年体内的气血鼓荡,伤势在快速恢复,他抬眸,鬓角的发梢微微扬起,黑发之上,晕染了金红之色,麒麟在他的周边,猛然咆哮。
李观一周身十丈的大地上,忽然出现了如同崩裂般的痕迹。
但是这裂痕却呈现出一种赤金色的痕迹。
而后,伴随着麒麟的咆哮,如同火山喷发一般,赤金色的火光熔岩喷涌爆发,只能见到金色崩裂开的火花散落在地,那些澹台宪明吩咐的禁军直接气化。
空气因为炽烈的高温在扭曲着,麒麟围绕在李观一身边,赤金色的眸子如龙,张开口,喉中还有一股金红色的气息氤氲着,大地直接融化,钢铁化作铁水在地上流转。
李观一提起剑,他伸出手轻轻按着旁边的麒麟。
那种暴烈的火并没有伤害他,而是环绕在李观一的身边,李观一抬起头,看着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越千峰,赤龙的鳞甲一层一层的绷断,神将榜前三十,前十,前五,皆是断层般的分水岭。
李观一轻声道:去吧,麒麟。
帮越大哥一把,你不能和我走……少年揉了揉麒麟的头,道:我知道,让你在这样的状态,去和天下第十五的神将厮杀,有些难为你,但是……麒麟低声的咆哮,却是平静,李观一放下剑,麒麟的头低下,和少年的额头碰撞。
然后祂发出一声高昂的咆哮。
就仿佛,奔赴十年前那一次迟到了的战斗。
麒麟四足踏在虚空,每一次落下都炸开一层金红色的火焰。
麒麟火升腾起来,汇聚入赤龙之上,让赤龙的鳞甲一次一次的恢复了。
而那位顶尖神将终于不得不防守自身,虚空中,越千峰的肩甲已经破碎了,短短两个月内,两次重伤,而后恶战。
他死死握住了战戟,看着麒麟出现,几乎恍惚,他低下头,对面的萧无量也同样低下头了,他们几乎是本能地看向这战场,似乎还可以看到那身影提着枪踏上战场。
但是终究什么都没有看到。
曾经冲在他们这一批神将最前面,无可匹敌的象征。
已经陨落了。
越千峰握着战戟,他咧开嘴,大笑:还能够和麒麟并肩作战,哈哈哈,好啊,看起来,这天下还有些所谓的玄妙命数之说……就好像,大帅还活着一样。
萧无量垂眸。
越千峰大笑,他没有对死亡的畏惧,只是双手持拿战戟,心脏搏动,气血汹涌,大笑着和麒麟一起攻杀向这位神将,萧无量手中的重锤抬起,一侧拦住双戟,一侧压制麒麟。
我也有,不能败退的理由。
越千峰大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双戟劈下!杀!天上神将争锋,李观一握住寒霜戟,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冲入了麒麟宫里,撞入了大阵之中,背后麒麟的咆哮,以麒麟的状态,此次战斗之后恐怕需要休养很久,是麒麟最渴望的一战。
也是越千峰唯一的生机。
是李观一,是燕玄纪,岳鹏武,所有人的生机所在。
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战场。
李观一忽然感觉到了这天下的大势波涛。
斜持寒霜戟,冲入暗宫!那些看到了他,又看到麒麟出现的禁卫们神色都有变化,有脑袋利索的,已经想到了这個麒麟之前的主人,面色变化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道细微的破空声音,然后脖子一痛。
下意识抬起手,摸到了做工粗糙却又坚硬的三棱形的箭矢。
箭尾的羽毛是草原上的雄鹰,箭矢短却笔直,能够撕裂风。
这是,突厥铁浮屠的……他还没能得到判断。
下一刻,第二枚箭矢直接贯穿了眉心。
直到射穿了他的眉心,那尖锐的,如同雄鹰鸣啸般的破空才传来。
就在这一些禁卫们还在被麒麟出现,以及麒麟出现之后代表着的意义震慑失神的时候,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将他们一个一个杀死了,才一炷香的时间,所有看到麒麟出世的禁卫都死在了这里。
有突厥武士们起身,为首的人目光冰冷而赞叹:破军先生说的不错。
他用惊讶和叹服的语气,用突厥人的语言和属下们说道:这里竟然真的有神的化身,传说中神灵落在人间,他的精神化作了人间的英雄,豪迈的血肉化作江河,他的血化作了人,而他的武器化作了神兽。
这里竟然有最强的神兽之一,是对七王的祥瑞。
其余的突厥武士都低下头,带着敬畏道:噶尔森尼格桌霍布伊博格多尔!这是草原的话语,意思是,踏着火焰行走于人间的神灵。
麒麟也曾经出现在草原,被记录于壁画上,那是在整个天下。
无论是中原,西域,还是草原上,都极为尊贵的异兽,那位军师悄悄告诉他们,这里有异兽,然后却又警告他们不要乱来。
他们恳求军师,发誓不会牵连他,破军先生才勉强指点他们,告诉他们异兽要出世,要追逐异兽,可以用酒把禁军灌醉,然后就潜伏在这里,等待异兽出世,什么事情都不管,直到神兽出世。
而在神兽出世之后。
如果还有其他人出现了,就把所有见到神兽的人都杀死!为七王得到这样的神兽争取时间。
铁浮屠的校尉道:只是可惜,那头一个被神兽保护,无法近身,而其他的,全部都被杀死了啊,破军先生的计策厉害!他们看向那异兽腾空的方向,把尸体都处理了,道:现在,我们去看看可不可以抓回神兽。
南国懦弱的皇帝,不配有这样的神兽庇佑,只有草原上的雄鹰,天神一样的英雄,才有资格陪伴着神的血肉和兵器,遇到了这样的机会,是一定要争夺一番的。
若是不行的话,就撤离。
真的追究起来,就自刎谢罪,不能够牵连七王殿下。
这些草原上的勇士们皆齐齐回应:是!所有亲眼见到李观一和麒麟相关的那些禁卫都死在了突厥人的手底下,甚至于连杀人的痕迹都清扫过,李观一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冲入地宫。
可是几乎立刻意识到了问题和麻烦。
这地宫之下,是另外一套阵法。
这地宫的建造结构,简直是如同迷宫一般!其威能不如镇压麒麟,由天下第一狂徒司危创造的「四象封灵阵」。
但是在封锁,干扰,繁琐等方面,似乎更为超过之,李观一的阵法造诣,大半来自于侯中玉以性命传授的经验。
之后虽有祖老点拨,可是时间短暂,天下豪雄诸多,浸淫于阵法之道上的不知道多少,他们拼尽此生,熬白了头发创造出的阵法,不是李观一可以速速破解的。
他看到金翅大鹏鸟的法相,只能依靠直觉和判断。
以「四象封灵阵」的经验和判断,不断前行。
可是,当李观一第三次看到某个路口的时候,他终于更直接地意识到,阵法之道繁琐,尤其是顶尖级别的阵法,不同的阵法,其表现出的效果类似。
但是内里遵循的规则和法门却有可能截然相反。
李观一抬起头,青铜鼎鸣啸,气机流转入双瞳。
他看到那本应该搏击苍穹的金翅大鹏鸟被双头毒龙纠缠,金色羽毛飞扬,李观一感觉到一种,亢龙冲天,盈不可久的感觉,李观一想要立刻冲过去。
可是他越是着急着想要冲破这阵法,就越是被困住。
少年挥舞出兵器,寒霜戟上携带猛虎啸天战戟的气韵。
一招摧山狠狠的击在了阵法上。
竟然没有丝毫的裂隙。
摧山这样神将级别绝杀,竟似乎是毫无作用,攻击的气机尽数散开。
似乎是那一招的霸道力量,全部都被这阵法分散,本来攻击这个阵法节点的破坏力,扩散到了整个皇宫暗宫的阵法上,就只剩下了微风拂面般的涟漪。
难道,这一战所有人都尽了全力。
可最后命数就是,被死死拦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岳鹏武死?李观一握着兵器,心底一股不甘升腾,猛虎啸天战戟出世,狠狠的劈斩下去,李观一的手掌虎口震开,鲜血滴落。
但是阵法终于出现了裂隙,他不顾一切地施展招式,轰击阵法墙壁。
他知道,就算是强行破坏阵法冲进去,也会极耗费时间。
因为此地阵法曲折,他根本不知道正确的方向。
而皇宫,很大。
这样的手段,是澹台宪明的风格。
狠辣冰冷,绝对不给任何可能翻盘的机会。
突破了一层计策,还有第二层等待。
是天下顶尖的手腕。
但是即便如此,李观一仍旧拼尽全力不断朝着那里走去。
李观一拼尽全力了。
他死死握住了神兵,咬着牙关,不顾一切榨取身体的潜力。
拼尽全力,挣扎着和那些驰骋天下一甲子的英雄们对局!此刻还年少的他感知到了一种涛涛大势压下的感觉。
无论敌我,正邪,这一次大局之中,驰骋于天下的豪杰们展现出的东西,都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足。
相比起这些抵达自己巅峰的豪雄,他仍旧只是稚虎。
澹台宪明是那种决绝冷漠,霸道强硬的人。
他要杀的人,无论谁都救不了。
只是这个时候,李观一的眉心玄关祖窍忽而微微痒了起来。
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本能的直觉。
仿佛有人在告诉他正确的方向。
这个直觉本能来的直觉,李观一微怔,忽然想到出发之前,道观里面的老人伸出手指着他的眉心,似乎有流光飞扬,李观一猛然侧身,旁边可以看到虚幻的老者温和垂眸,他伸出手揉了揉少年的头。
老道人的神色温和。
上一代的英雄们的角逐,总该由上一代的人来处理。
给年轻的,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少年们指点出道路,让他们奔赴前方,正是年长者的职责。
老者的身形散开,李观一持戟,跨越了他,奔赴前方。
这布置本身天下绝顶,于繁琐和困阵之上抵达了极限,又有前十大儒谋士澹台宪明亲自改变过的阵法,无法再给李观一造成半点的阻碍,他如同驰骋于平坦的大地之上,速度比起正常的破阵要更快。
李观一冲入一座大殿,这里是暗宫的中心区域,里面有一座一座礼器,有大鼎,有斧钺,有旌旗,其中最中央的是犹如祭祀天地和社稷般的巨大的祭坛。
上面摆放着的,是皇帝陈鼎业一系的先祖牌位。
这是要祭祀这些先祖,在大祭的时候用到的。
李观一看到那祭坛的周围,已经有很粗的长明灯,那是武者猎杀北海的鲸鱼,取出了其中油脂所制造的,有异常的芬芳香气,又可以常年不灭,李观一脚步不停,一路冲出去。
前方是紧锁着的大门。
 ;上面的封印却忽然崩裂开来了,李观一用肩膀撞开了这大门。
在金翅大鹏鸟的光芒消失之间,冲了进去。
大门打开的时候,长明灯的火焰和香味也一并冲了进去,岳鹏武大口喘息,他的脸上,身上,剧毒侵蚀留下的痕迹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而在他的前面,另外的方向,澹台宪明亦是极狼狈。
这位被困住数月,被天下第一奇毒腐蚀,没有了神兵,甲胄,军势和阵法的神将,仍旧在这样近乎于油尽灯枯的情况下,将澹台宪明这个一国丞相,天下大儒谋算者,打得手段尽出,底牌皆毁。
越是久经磨砺的意志,越是豪雄。
在放弃生死的情况下,越可以爆发出超越谋士判断的力量,古往今来,无数青史记录之中,那些不可思议的战绩,甚至于一人对一军,把肠子塞入腹中大呼死战,皆是因此而诞生。
澹台宪明被超越判断的岳鹏武打得几乎身死,两人竟都是油尽灯枯,澹台宪明道:岳鹏武,你就算是可以驾驭剧毒。
但是「蜚」的毒,仍旧进入了你的心脉之中,你的心脏,已经开始化作木石一般了吧?岳鹏武的手死死抓着兵器,他还有最后的一击之力。
这一击,就会耗尽他的一切。
就在此刻,大门被撞开来,一个穿着金吾卫的校尉甲,甲外还披着绯色战袍,腰环玉带,手持过去护国山庄标志性寒霜戟的少年武官大步冲了进来。
澹台宪明,岳鹏武都在瞬间神色微变。
澹台宪明知道岳鹏武还剩下最后赌上生机的一招。
此刻,他忽然开口,语气痛恨悲伤,道:开国县男,不要管我,此人乃是叛徒,速速杀了他!复又对岳鹏武道:此乃是我大陈国,皇帝御封的开国县男,从五品之勋。
世袭罔替。
秦武县男,一定速速杀了此人,咳咳,我知道太子和薛家有皇位的争斗。
但是此刻却不是我等之间的矛盾,是家国之事情,秦武县男,且知,兄弟睨于墙,共御外侮啊。
这老者说的情深意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岳鹏武看到那穿着绯袍的勋贵少年转身,提了战戟就朝着自己冲过来了,他心中悲愤,只是觉得家国的少年都被利用,不由扼腕痛惜,却见到那少年冲过来的时候。
一只手握着战戟,一只手却在胸前。
李观一背对澹台宪明,几乎把二十四将的联络暗令都施展出来。
内气的光焰化作一个个纹路,就仿佛过去那些人还在,本来要打出这一招的岳鹏武动作凝滞,他微瞪大了眸子。
下一刻,李观一直接撞在了岳鹏武的身上。
这位名将身躯被撞起来。
澹台宪明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看着那薛家的少年直接把油尽灯枯的岳鹏武撞飞,挑起来,那位名将是真的到了极限,被这个少年人直接挑飞了,飞出了毒血池子,重重落在了那边的台阶上。
等等?!落在台阶上?!澹台宪明即便是此刻仍旧很敏锐,他感觉到了一丝丝异常,可是下一刻,那少年已转过身来,抓起来寒霜戟,猛然朝着澹台宪明扑杀过来了。
李观一一脚踏前,把岳鹏武带出后,猛然转身出招。
双手握着战戟。
一切的杀意,恨意,不甘,如同当日那霸主最后的情绪。
而后,化作了酣畅淋漓的一招。
霸王绝式!他仿佛真正融入了霸王的心境。
看着那痛恨的仇敌,重重扫在了澹台宪明的身上,这一股力量将虚弱的澹台宪明挑得不住退让,他选择了最聪明的选择,主动退后进入了毒血池里,要让李观一望而却步。
可是,此刻的李观一不再后退。
哪怕虎啸锻骨决已经大成,没有第二次洗练根骨逼迫剧毒的机会,亦如此。
八百年前的霸王没有斩到自己的仇敌,而现在,手持战戟的「霸王」,终是斩到了自己的仇人。
战戟鸣啸不已,霸王的战意恣意。
竟然在霸王绝式之后,蔓延出了第二招变化。
战戟在猛然上撩之后,顺势狠狠踏前一步,旋身回转,握着战戟,拼尽了全身之力,撞入血水,李观一的一切都赌入了这战戟的一刺之上,狠狠地刺在了澹台宪明的心口。
澹台宪明的气息爆发,顶住这一口利器。
但是下一刻,一股黑色煞气爆发。
一寸一寸覆盖了寒霜戟。
从战戟的尾端开始了变化,暗金色的流光瞬间掠过。
直到最后到了戟首,猛虎的口中吞吐一道寒芒。
于是,白虎大宗的咆哮响彻于此。
撕裂一切不公的力量,驰骋于乱世的天神。
神兵?猛虎啸天!锋刃鸣啸,猛虎的咆哮升腾而起,少年双手握着战戟,怒喝声中大步往前,澹台宪明忽然明白了这少年的身份,他忽然想明白了,麒麟宫,薛家,还有这少年背后的,那个谋士。
原来如此啊……澹台宪明被直接撞入血水,往前推动,狠狠地撞击在石柱上。
猛虎啸天战戟锋芒无比,直接刺穿了澹台宪明的护体之气。
刺入他的身躯,锋芒从后背传出,再把他钉杀入盘龙柱上!鲜血喷涌而出。
李观一大口喘息。
那少年身上,慕容世家,江南烟雨的遮掩消失了,眉宇凌厉,眼角一颗美人痣,他握着战戟,黑发微微扬起,咧嘴一笑:初次见面,丞相。
我叫李观一。
战戟的一寸寒芒,穿过了澹台宪明的身躯,然后又从盘龙柱的背后捅出,这一寸是森白之色,而后染上了猩红。
 ;他道:李万里的李。
第169章 文武,忠奸,豪雄,奸佞,生死!果然啊……澹台宪明在看到李观一出现,持战戟冲杀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判断出来了这个结果,为何出现在麒麟宫,为何其背后会有谋士,为何和薛家有关系,又为何,要杀死陈皇陈鼎业的私生子。
这一切本身是散乱的。
但是,当李观一出现的时候,澹台宪明就猜测出来了这一切事情里的最后一个拼图和联系,那就是,若是眼前这少年是李万里的儿子。
那么,一切就都是可以解释得通的了。
可就算是如此,当那少年亲自说出来的时候,澹台宪明仍旧有一瞬的恍惚,他几乎是本能的抬起手,握住了猛虎啸天战戟暗金色的戟柄,眼前恍惚所见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另一个少年。
先生,你好,我叫李万里。
握着战戟的手掌用力,那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少年人仿佛和眼前之人重合。
下一刻,神兵猛虎啸天战戟爆发出一阵低沉的虎啸,直接震开了澹台宪明的手掌。
此戟通灵,唯光明正大,世之英豪,可以持拿。
李观一猛然后撤,战戟的锋芒带出了大片血肉,右手握着神兵,左手拔剑,本来是要拔出金吾卫的配剑,可他顿了顿,直接拔出腰间杀人不见血,锋利无比的秋水剑。
身后虚空鼓动,赤龙,白虎,同时出现了,龙吟虎啸,在这里面同时升起。
毒血都被逼迫开,散发出一层一层的激荡涟漪。
长剑之上运转赤色流光,战戟之上墨色煞气纵横。
李观一爆发出了自己的极致杀伐。
不需要第二句话了。
所有的仇恨,都已在那一句话之中道明!放手厮杀便是!「卷涛」「摧山」「断岳」!「霸王绝式」「赤帝剑影」!在龙吟虎啸之声中,气浪纵横,斩喉,刺心,断穴,每一招都是奔着杀人去的,最后剑戟扫过,澹台宪明没有了气息,重重倒在了这毒血池子里。
代表着天下第一奇毒「蜚」的心血,从各处灌入他体内。
澹台宪明的生机彻底消失。
李观一竟然已经脱力。
肩膀,手臂,腰部,胯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撕裂痛感。
可以见到他方才的出力层次。
他几乎已经握不住秋水剑和猛虎啸天战戟,手掌因为过于用力而不断颤抖着,站在此地,毒血几乎不断尝试侵入他的体内。
但是这些剧毒只是渗入他的体内,还没有来得及侵蚀就被攻破了。
李观一腹部,那一枚重新汇聚的《万古苍月不灭体》金丹。
爆发出了一层一层的暖流。
不断去抗拒这些剧毒。
你腐蚀一层气血气机,金丹一转就弥补出一层。
侯中玉连麒麟火正面攻击都顶得住,这样的玄奇神功。
若是在对手的身上,那就是恨得咬牙切齿,此刻在自己的身上,却是一层最大的依仗。
若非是这东西在,李观一自己都得给这剧毒腐蚀,再染一层。
他拼尽一身所学,把澹台宪明打成了一摊破布,立刻去检查那边的岳鹏武,只是手一触碰,几乎就要烫得李观一瞬间把手拿起来,他看着眼前的神将。
岳鹏武周身的内气,经脉皆已经移位,「蜚」的剧毒就如同是一条怒龙一般在他的体内奔走着,心脏已经开始结晶化,「蜚」的血毒,是来自于八百年前,赤帝亲自率领神将们绞杀的太古异兽。
严格意义上,这不是毒。
而是「蜚」这样的古老生物,其血本身的强烈改变之力。
对于人类来说就如同要命的东西,岳鹏武的心脏正在不断被这血毒侵蚀,变化成太古异兽的状态。
但是那是一种代表灾劫的存在。
他的生机已经要消失了。
岳鹏武靠着墙壁,那把锁链凝聚的长枪就放在他的旁边。
神将的脸上都是剧毒奔走留下的黑色痕迹,可以想象到他此刻承受的剧痛。
但是他的目光却很平静,注视着李观一,道:你是大帅的儿子?李观一手中的寒霜戟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只是这把上乘利器上已经出现了一丝丝裂隙,显而易见,神兵的力量,哪怕只是承载了一部分。
对于这件兵器都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李观一点头,他微蹲下身子,按住岳鹏武的手腕,想要去找到遏制这剧毒的方法,可李观一本身中过的剧毒不是「心血」这個级别。
二来,是他的母亲代替他承受了巨大部分。
外面忽然传来了剧烈的脚步声,李观一握住兵器,转头看去。
冲进来的是燕玄纪,他循着李观一留下的痕迹来的。
他不懂得阵法,但是作为战场上的宿将,追踪痕迹这种技巧,可是一次一次生与死之中历练出的,吃饭的家当,是绝对不可能忘却的,硬生生追着李观一的痕迹来了这里。
浑身染血,气机汹涌,血气升腾化作了白气,冲进来一瞬就看到了岳鹏武和李观一,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注意到了岳鹏武的变化,脸上大变,猛然大步重来,一下俯身将他搀扶,道:这是,这……经脉凝固,气血枯竭,心脏也……这僧人脸上的神色几度变化,最后即便是他也只剩下了恍惚和惨然的煞白,缄默无言……这种剧毒几乎是把身躯化作了晶石,他们拼尽一切,来到这里却还是迟了,亦如十年前。
岳鹏武平静,他的头靠着墙壁,感觉心脏最后的跳动。
这样啊……当年,你逃出去了。
太好了。
 ;外面的阵法传来了追踪者的声音,燕玄纪握着兵器,虎目微红,转身看着这大阵,眼底杀意,古道晖方才虽然不知道为何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追逐他。
但是以古道晖这样的名将,想要追来,不是什么困难。
以弱小的兵力,冲入了皇宫之中,面对的是名将,谋主,这本来就是孤注一掷的计策,而现在他们寻找到了要拯救的人。
但是却似乎终究是无能为力。
敌人啊……岳鹏武垂眸,他忽然伸出手,手掌上手背上手臂上都已经都是「蜚」血剧毒的痕迹,这位名将提起了那把粗糙的战枪,手腕一转,然后站在了大阵的门前,他微微笑起来,道:那么,这一次,就由岳鹏武来断后了。
他背对着李观一,道:我年少的时候,太平公教导我武功和兵法,你出世的时候,我还在扫平外敌,那时候我满心想着可以把他的兵法都传授给你,这样薪火相传,也是好的事情,我想着要怎么样教导伱。
可是后来天下如此纷乱,我终究没能找到你,这乱世啊,总是把每一个人逼迫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方。
但是没有什么,我已经见到过你了。
他轻声道:那么,已经足够。
这天下总是聚少离多的,有时候一面顶得过十年。
他们说我会死在这里,你也会,但是我不相信,勇敢些……往外面冲吧……岳鹏武握住兵器,燕玄纪知道了他的意思。
于是这位扛纛的猛将也提起兵器,和已经快要站不稳,走到了生命最后的名将并肩,他们提起了兵器,长枪和玄棍指着前面。
就好像曾经的太平公,摄政王一样,挡在后辈的面前。
岳鹏武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伸出手,在怀里抓出一个东西,然后放在李观一的手中,他微笑着道:这就是太平军的军心……他抬起手,那是一簇稻穗,已经干枯了。
但是就是这一簇稻穗,点燃了最初的火,从周老将军,到太平公,再到岳鹏武的身上,那火焰安静燃烧在每一代人的心中,然后岳鹏武反手一枪,将地宫的旁边轰出一个巨大的出口。
走吧!他一把推在了李观一的肩膀上,把他推出去。
岳鹏武的双瞳已经失去了聚焦,眼前模糊一片。
我已经成长起来了啊,将军,他想着,已经可以驰骋天下。
已经可以为家国而战,已经可以,庇护百姓,为后来者,打开道路。
金翅大鹏鸟会倒在这里。
但是还会有另一处火焰从我倒下的地方升腾起来。
但是他看到那少年被推出去,走了几步,似是握紧了拳,忽然转身,李观一一直在思考救他的办法,可此刻,确实是只剩下了最后的方法。
只有赌了。
没有犹豫,大步冲过来。
少年拔出了秋水剑,在左手的掌心划过。
然后将剑收回,右手一瞬以点穴手段按在了岳鹏武的身上,这是一个高大的汉子,此刻却忽然踉跄了下,他没有对李观一的防备,此刻如同风中之烛。
他蕴含着最后的一击,在这一招斩出的时候,他仍旧无可匹敌,灿烂若骄阳。
可是在这一招之外,他竟然虚弱到了这样的层次,踉跄倒下。
李观一一只手搀扶住了他,左手抬起。
蕴含有绝对不曾耗尽的,不死药药力的鲜血落入了岳鹏武的嘴中,到底是太古年代代表着灾劫的「蜚」更为强大,还是历代术士不惜一切追逐的「长生」,更胜一筹。
侯中玉啊侯中玉,你可要争气些!李观一从怀里掏出一个个瓶瓶罐罐。
这是侯中玉的珍藏,他找到了疗伤的丹药,把侯中玉的珍藏尽数灌入了岳鹏武的口中,然后以自己的血化去。
但是岳鹏武的生机仍旧在迅速地消失,「蜚」的血,不是侯中玉可以解决的。
如果说,只是之前那些蜚血的影响,是可以解决的。
可是为了和澹台宪明放对,岳鹏武主动吸纳蜚血入心脉,驾驭正邪两股力量,这也导致了这毒血早就已经流遍了周身,这是曾经影响过天下局势的奇毒,死在这毒之下的顶尖高手,并不只是他这一个。
燕玄纪神色悲苦,岳鹏武眸子微垂,他仿佛看到了那一年的将军,李观一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一瞬间的挣扎,确实存在了这样的迟疑和挣扎。
但是瞬间化作了决意。
他抬起手,手掌按在岳鹏武的嘴边。
体内,《万古苍月不死药》的金丹旋转数次。
然后,直接崩碎!少年周围气机逸散如风,少年的意气如风。
岳鹏武本来模糊的视线忽然顿住,重新清晰了一瞬,他看到那模糊的将军转过身来,却忽和那少年人重合起来,看到李观一的脸上,也重新出现了「蜚」血剧毒的痕迹。
少年咧嘴笑起来,像是那个一把把他从农田里拽出来的年轻将军。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冻毙于风雪。
将军的命。
李观一背了!这直接来自于武道传说青袍客,和方士不死药一脉金丹理论的功法,聚集的磅礴生机,以及李观一体内潜藏的不死药药力,被逼迫出来了,燕玄纪忽然神色骤变,他看到了那少年鬓角发梢微扬。
然后,脸上也出现了剧毒侵蚀的痕迹,没有了这金丹的抵御,天下第一奇毒的顶尖版本瞬间侵蚀入李观一的体内,那种熟悉的剧痛再度传来。
但是他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燕玄纪道:少主!!而岳鹏武恍惚,然后眼前归于黑暗。
r/>他刚刚还可以激战,还有最后一招强大的武技可以杀出去,他仍旧意识清醒,炽烈如同燃烧的火焰。
可是此刻他却失去了意识。
可是那一缕本该会燃烧殆尽的柴薪,反倒是保护下来。
盛极必衰的死局,被中断了。
岳鹏武的生机停止逸散了,最后的生机维系在了心口,维持着基础的跳动,李观一脸上身上有墨色的「蜚血」痕迹,然后缓缓烙印入骨血之中,剧痛让他的手掌都在颤抖,他把手藏在背后,道:江湖传说,有青袍人,可以起死回生。
鬼市之中,有天下神医,也可以让岳帅苏醒。
燕玄纪怔怔失神,那少年收回了手,握着拳,然后道:燕将军,有劳你带着岳帅离开。
燕玄纪道脱口而出:那你呢?!我?李观一提起了兵器,只是笑了笑,道:你这样的名气,一定会吸引足够多的敌人,你们和我一起,我反而会成为你们的拖累,到时你们走不掉,我也走不掉,道不如分开走,你们可以不必顾惜我,却也可以引走高手。
我可不是什么牺牲主义的。
到时候,我们或许都可以活着出去。
燕玄纪看着眼前的少年,道:你的毒……哦,蜚血啊,这个我中过的。
少年浑不在意似的,轻声笑着道:剧毒而已。
大不了,再斗十年!你们先走……放心,我不会死的。
燕玄纪看着眼前的少年人,恍惚间却仿佛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了。
一样的性格,一样的气度。
而在这个已经行遍了佛门八十难的行者失神的时候,他看到那少年侧身看着他: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啊,燕将军。
少年人提起了手中的战戟,他站在了燕玄纪和维持住一丝生机的岳鹏武之前,轻声道:虽然说,我不是我的父亲,但是他一定会这样说的。
你可是扛纛的将军啊。
就算是我死了,又怎样?你的心不死,纛不会倒。
燕玄纪身躯剧烈震动了下,那少年提起寒霜戟从他身旁走过,燕玄纪却仿佛恍惚看到走过的是那年轻的太平公,仿佛是有太平公的声音和少年清朗的音色混在一起。
李观一站定,战戟抵着地面:大丈夫有恩报恩。
十年前,你们为我打开生路,这一次,换李观一为你们打开前路了。
不过,我的实力还是很弱就是了,所能做的,或许也只有这些。
此次我若不死,将军总该可以有一天听到我的名字。
燕玄纪看着那少年背影。
天下的英雄,唯是在最为绝望之刻,才会越发彰显其心性和气魄,那少年的身上,仍旧还有这最初那站在最前的豪雄的气魄啊,燕玄纪忽然咧嘴一笑。
他伸出手,扯断了脖子上的佛珠。
然后半跪在地,握着拳头,一字一顿,回应道:末将,燕玄纪。
尊奉主公之令!他抬起头,看着那少年:那么,主公。
某去了。
李观一背对着他,点头,燕玄纪起身,抓住了玄兵,又把那被维持住生机的岳鹏武扛起,他双目通红,主动从阵法这一端冲出去了,李观一呼出一口气,在燕玄纪奔走离开的时候,他却忽然神色一变。
李观一的身躯颤抖,几乎痛地瞬间跌倒在地上,战戟抵着地面,「蜚」的血化作剧毒,他的双目如同燃烧着火焰,却没有再倒下去,活着跪下去,拄着战戟起身,以青鸾鸟死死压制剧毒。
他脸上发白,却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骂:让你逞英雄啊。
痛死了!然后大笑起来:反正,已经没法后悔了!就这样好啦!妈的,大不了,再和这毒斗十年!又转身朝着澹台宪明的要害劈砍补刀了好几下,才踉踉跄跄从另一个方向走出,走之前,他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供奉着陈国先祖所在牌位的地方,而后一炷香后,方才离开。
……而就在所有人离开之后,这地宫之中,那毒血池子里,忽然冒出一只手。
然后,已经死去的澹台宪明,再度缓步走出来了,倾尽了神将,奇毒,以及神兵的绝杀,他还活着。
除去了第一次的必杀,借助神兵突然出现凿穿了澹台宪明的防御,之后李观一的每一招都对澹台宪明造成了必死的伤害。
但是,澹台宪明体内,一物缓缓流转。
山髓可长生,却是真,却也假,最多苟活而已。
澹台宪明握着李观一曾经见过的东西,踱步走出,这是他死后浮现出来的,老者心口被李观一以战戟凿穿的伤口仍旧还在,这儒生踱步走出,最后坐在了之前他来的地地方,坐在那个台阶上。
气息流转,身上的血水蒸腾干净,他想着:李万里的儿子么?天下的英雄,真是杀之不尽啊……澹台宪明刚刚那少年人,身上有着那乱世中点燃一方的光芒,澹台宪明垂眸,他伸出手,蘸着自己胸口不断流出的鲜血,然后在蒸腾干净之后的袖口写下了文字。
杀我者,岳鹏武麾下刺客李观一。
老人眸子平和,用这个罪名,遮掩住了太平公李万里之子的身份。
然后他伸出手,手掌因为剧毒而颤抖,却还是拿起来了被打落在缝隙里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平淡看着前方,继续推算:太平公李万里之子,若是踏足天下,陈国必乱。
这乱会超越我原本计策的程度,该辅之。
岳鹏武,太平军,天下豪雄……可。
一国乱,陈国裂,一国强,英豪辈出,天下当定。
但是,还不够啊,还不够……太平公李万里之子的身份,不可以如此曝光,也不能没有功业。
否则的话,过早则死,过轻,则难以冲击天下的人心,让陈国彻底迸裂混乱。
这个天下前十的谋士微微笑起来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锦囊里面,是干瘪的馒头,他摩挲了下,扔到了血池里面,然后吃力地拿起李观一落下的金吾卫之剑,大口喘息。
老者对着血池整理自己的衣冠,最后手指微微一动,最后一股气升腾,那把剑飞入天空,盘旋,落下,澹台宪明平淡,傲慢,自负地坐在那里,然后端着酒,缓缓咽下。
他闭着眼,仿佛还可以看到几十年前被陈国皇帝军队踏平的家乡。
被长枪挑飞的妹妹,和那挂在城墙上的肠子。
他轻声念着那诗句:大贾富商萃锦华,彼军起发十多家。
东门更有伤心事,忍把风筝放女娃……愿再无此景。
我要,天下一统!李观一,杀死奸相,大儒的声望,就交给你了,看能不能接住。
以我首级为邀约,送你入天下,裂陈国!他最后看到了当年落雨里的年轻的自己。
长剑落下。
酒盏落地,白发首级,落于地。
阿哥,你回来啦!?儒生曰——九世之仇,犹可报乎?虽百世。
可也。
……在皇宫之中,赤霄剑清晰感知到了这里的一切。
剑身上的光芒几度地亮起。
又因为和李观一的约定而按捺下来。
亮起来,压下去。
亮起来。
又压下去!最后,在那少年大笑着说,那就这样啦,曾经被所有人保护才活下来的孩子,最后大笑着用自己承载血毒,换其他人活了下来,洒脱地说一声妈的再斗十年。
赤霄剑终于忍耐不住。
剑身一寸一寸明亮起来。
然后,就在萧无量和越千峰对峙的中间。
明亮的剑鸣冲天而起。
忍忍忍——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