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量和越千峰正自这皇宫之中厮杀。
夔牛和赤龙厮杀碰撞,雷霆火焰不断交错在一起,麒麟咆哮,赤龙火和麒麟火两种力量混合在一起,才堪堪压制住了那年轻许多的神将萧无量。
越千峰吐出了一口带着血的唾沫。
觉得手里的战戟有些滑手,他低下头,看到原来是自己的血已经浸染了战戟的柄,仍死死抓住,他虎目注视着萧无量,胡乱擦过口鼻发腥的鲜血。
萧无量!再来啊!萧无量看着这两个月内和自己厮杀第三次的名将,越千峰已经是负伤不轻。
但是萧无量却仍旧从容不迫,抛开了军势阵法在战场上的价值意义,单纯武道之上,萧无量堪称绝代。
越千峰已是当世一流,却仍旧难以和这样的天下绝顶相比。
唯独此身一身气血沸腾,战意昂扬,死战不退。
而就在他打算决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剑鸣。
两位神将都齐齐低下头看去。
在下面的禁宫废墟之中,却还有一处极了不得的阵法,保护着一处地方,那是一处墨色的高台,上面有纹路古朴的匣子,匣子上缠绕着一圈一圈的红色绳索,此刻却皆无风扬起。
下一刻,这耗尽了中州皇族心血铸造出的,专门封禁赤霄剑的剑匣出现了一道道裂隙。
下一刻,竟是,直接崩碎!激昂的剑鸣冲天而起。
赤色的光辉直接撞破了陈国皇帝在此地布下的大阵!陈皇陈鼎业苦心积虑遮掩了此地局面,既可以以皇宫为诱饵和陷阱,将诸多的敌人对手都镇杀于此,又可以将代表着陈国皇室威严的皇宫此刻真正的画面遮掩住。
但是现在,这一切的谋划,都因为赤霄剑的暴动而粉碎了。
如同一道光冲天而起,旋即夜色之中泛起了激荡无比的涟漪,一层一层地散开。
下一刻,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这一座大阵直接破坏,赤色火光,赤龙盘旋夔牛招雷的画面就这样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陈皇本自饮酒,神色从容徐缓,甚旷达。
此刻却微微凝固,瞳孔剧烈收缩!!他一石二鸟之计,因此而碎裂。
别宫之中的死寂,慌乱不提,萧无量看着那悬浮于空中鸣啸不已的赤霄剑,手中的重锤微微放下来,看着前方的麒麟,越千峰,和赤龙:你竟然唤醒了赤霄剑?越千峰虎目微微有凝滞??旋即大骂:我唤醒赤霄剑?你是不是傻?老子土匪出身啊!萧无量言简意赅道:赤霄剑和赤龙都在此,而赤霄剑也不曾另行飞往他处。
越千峰只觉得一股憋屈。
脑门儿上都要炸出一大片火苗子。
大骂两声哪个混球甩来的锅,提起战戟,正要继续厮杀死战,忽而听到了一声长啸,那长啸如龙似虎,穿金裂石一般,越千峰心中一顿,转头看去,只见硕大一佛门金身升腾,只是一掌横扫,不知几十上百个禁军都被打飞出去。
一身穿灰袍,衣襟染血的粗狂僧人,右手持了一根混金玄铁长棍,挥舞起来,如同暴风一般,肩膀上扛了一名男子,不知生死,正是燕玄纪!燕玄纪扛着还有生机的岳鹏武,且战且杀且走,长啸道:走!!这声音远远传出,前来此地厮杀,冲撞皇宫的众多江湖好手,尚有活着的。
于是知道事情已成,无论成败都要离开。
于是皆是舍弃了对手,唯独越千峰看到燕玄纪背负之人还有生机。
更是大喜,体内仿佛涌动出无限力量,大笑数声。
萧无量,老子没空和你打了!之后战场上见!他大喝数声,赤龙呼啸,狠狠地朝着萧无量的方向杀去,而后越千峰瞬间离开,麒麟同样如此。
而这位仍旧还有余裕的天下神将,并不曾在此刻出手追击,只是提起战锤,看着天空和混乱的江州。
姬衍中发现了赤霄剑的异常,如电光一般地激射而来。
龙虎法相争斗着的皇宫,烈焰冲天,百姓们被惊醒了,然后起身出来,看到天空都像是被点着了似的,在夜色之中,看到了金红的天和云气,黑夜中的云看去巨大而狰狞,犹如灭世的诸神挥出的手掌。
城池开始乱起来,萧无量举起了手中的重锤。
双锤之上仿佛有一道一道的蓝紫色雷霆崩散。
本来被火箭,墨家机关,以及赤龙,麒麟这些存在导致的,干燥焦躁的皇宫忽然变化,苍穹之上的金红一点一点褪去了,人们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仿佛有某种无形无质却又苍茫壮阔的存在从天上压下来。
火把,灯笼都忽闪起来,江州城的动物都呜咽了声,人们心中慌乱,不知怎么的就僵硬住,仿佛整個江州城都同一时间安静了一瞬间。
然后——【噼啪——】有人发现手中兵器忽然麻痒,森然的剑锋上竟然弹起了一道蓝色的弧光,这种变化在所有人的身上发生,然后连碰衣服都是啪的一声,头发都毛毛躁躁炸开。
萧无量右手重锤击空。
轰!!天穹炸开一道恐怖的雷霆。
连绵不断的雷声几乎要把人的脑袋震得一片苍白。
下一刻,雷霆就占据了整个天穹,无尽的雷霆自下而上轰击着天空,往上是似乎要吞没江州城的火光,而下面则是炽白的雷霆,炽烈的火气和雷霆碰撞,炸开了一道道狂风扫过了江州城,狂风席卷。
云气被死死拉扯下来,最终,化作了一场笼罩整个江州城的暴雨,暴雨扭曲视线,将皇宫的真正状态遮掩了起来,这是真正顶尖武者的手段,根本不屑用什么方士之技。
举手投足,皆如神魔。
这暴雨安定了人心,雷霆震慑恐慌,而不断落下的雨水,将皇宫的火势也逐渐压下,未曾继续往外面蔓延。
一锤之下,恐怖如此。
这似乎也代表着征战和厮杀的结束,藏书阁之中,那两位武功造诣皆已经极为醇厚的皇族宿老,终究不曾踏出一步,只是不知他们是不愿,还是不能,亦或者,陈鼎业的分量,似乎不如眼前这位年岁不很大,就已有如此功力的陈清焰更重要。
陈清焰手掌中的烛光燃尽了,她把这灯烛放在藏书阁一侧的石台上,然后淡淡道:那么,告辞。
她提着剑,一步一步走下去,神色清冷平淡,鬓角白发微扬。
只是走下去之后,额头就已开始渗出冷汗。
就只是方才对峙,她体内内气已消耗了大半!……轰!!陈承弼被打得脊背撞击在了山石上,坚硬的山脉被从中间打穿了,老人白发苍苍,极为狼狈,一身蓝色衣裳已经沾满了鲜血,坐在那里,张口咳血不止,身上有刀伤,剑伤。
胸口还有一个可怖狰狞的贯穿伤口。
伤口的肉还在愈合,有被某种奇功绝艺打得灼烧的痕迹。
但是陈承弼却只是大笑:痛快,有趣,有趣!他抬手扔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条手臂!手掌修长有力,握着一把不断散发出炽烈气息的长剑,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着,而断口可以看到狰狞刺目的骨刺,看到血脉,经脉被拉扯到了极限之后绷断,然后朝着反方向蜷曲的一个个珠子。
天下宗师第六,御尽兵戈屈载事狼狈半跪在那里。
他的左手握着散发寒气的宝刀,支撑着地面。
除去了断臂之外,他看上去比起陈承弼要体面许多,衣衫上没有太多伤势,气度俨然是一代宗师。
但是,就是这样天下绝顶的武人,在刚刚被这个老者硬顶着绝学冲进来,然后活生生撕了手臂。
随石破碎,那边的老人缓步走出,白发微微扬起。
鲜血落下,背后有扭曲的墨色法相升腾起来了。
羽翼猛然展开,墨色的羽毛落下。
而其本体,竟然是一只狰狞恐怖的黑色猛虎,正在那里低沉的咆哮,李观一一直好奇陈承弼,陈清焰明明是高境界武者,为何没有法相。
此刻,陈承弼的法相出现了。
屈载事咬着牙,看着那狰狞可怖的存在,一字一顿道:西北有兽,其状似虎,有翼能飞,天下凶兽类法相,排名第二,极恶,穷奇。
传闻五百年前陈国公为了麒麟杀死了最后一头穷奇,被穷奇血浇灌了满身,他的后代之中,惊才绝艳者,心思通明者,皆可能激发血液之中的穷奇之气,法相穷奇。
传闻是真的……他看着那缓步走来,双目墨黑泛红的老者。
陈承弼白发微扬,背后有墨色双翅的猛虎踱步,杀意森然。
这个时候,第六宗师屈载事只能想到两个字了。
「疯王」!屈载事重重吐出一口气,在陈承弼打到忘我,被陈承弼一直压制着的穷奇法相现世。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屈载事哪怕是强横无比,却也是被这出其不意的变化,被癫狂的老者撕了一条臂膀。
屈载事止住手臂鲜血,后退半步,道:今日之事,不会结束的。
疯王。
他日,你我再分一次生死吧!他只是左手持刀,从癫狂的老者手下脱身,迅速离去。
所有人都驰骋在自己的战场之上。
而李观一以青鸾鸟压制住自己体内的天下奇毒,从岳鹏武砸出的裂隙之中冲出来,然后迅速去和破军约定的脱身之地,只是事情比起他预料的更大。
仍旧还有追兵。
是古道晖的麾下,那名名将害死了自己的三个同袍,换取来了威武侯的爵位,以及二品大将军的官职,就算是没有人发现李观一和麒麟的关系,古道晖却也亲眼见到了燕玄纪保护李观一。
这帮名将,一个一个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李观一心中暗骂,一路持战戟,其中数战,皆被他冲破了,那剧毒虽然是腐蚀肌骨,极是痛苦。
可是此刻李观一心中怒意豪气汇聚,这般痛苦,就如烈酒入喉,刮喉般的痛,却也激荡心气,让他招式更重更狠。
又一次甩开了追兵,李观一已靠近了御道,却听到破空声。
是弩箭,但是李观一没有避开。
因为弩箭是射到了他身前的土地上,其中大半都镶入地面,令砖石都开裂,李观一缓缓抬眸,看到御道前面走来的人。
是夜不疑。
这个少年武官死死握着战剑,他身上还有伤势,死死盯着李观一,右手握着兵器,指骨都凸显出来,局势到了此刻,他已经推测出了李观一的部分来历,他咬着牙关,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
可那声音还是像低沉的风一样,似乎笃定了,一字一顿道:你,是岳帅一脉的。
越千峰,和你认识。
《赤龙劲》,也根本不需要《汪洋劲》去驾驭,他根本不会害伱,对不对……你一直都在,骗我们。
 ;夜不疑注视着眼前的同袍,好友,他缓缓提起手中的剑,他被打昏过去了,却因为功法挣扎地醒过来,他把同袍们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拄着兵器,踉踉跄跄去找人,想要去救他的好友回来。
但是最后才发现真相。
夜不疑咬着牙关,看着那边持战戟的少年,夜不疑是夜驰骑兵真正主帅的嫡子,他手中有夜驰骑兵的传讯方法,此刻提起了剑,指着李观一。
往日种种,如在眼前,欺骗之举,痛入骨髓。
可岳帅冤屈,亦痛恨深切。
夜不疑忽然长剑一转,剑锋直接刺入了自己的胸口,他红着眼睛,任由鲜血流淌下来:不战是我不忠于国;战,是不从于义,今日,金吾卫夜不疑抵抗叛贼李观一不能。
拦!之!不!住!少年武官双目泛红,李观一去搀扶他。
夜不疑一把打开他的手:走!李观一握着拳,最后他将最后的丹药放下,转身大步离开,很快禁军赶到了,他们询问李观一的方向,夜不疑抬起手,指出了相反的位置。
于是禁军们都快步离开追踪过去。
少年捂着伤口踉踉跄跄起身,他忽然笑起来了。
笑容复杂。
然后把李观一给的药都扔到了湖里,提起剑,把自己的战袍斩下来,抛出去。
李观一!他喊:我们,不再是兄弟了。
少年自有少年的家国,少年自有少年的热烈。
那时大家看不过眼,打得鼻青脸肿,只要一壶酒,就说。
我们是朋友了。
现在他说,我们不是兄弟了。
夜不疑拄着剑,他支撑着站稳,负伤的周柳营扛着战戟,后面是那些少年武官们,大家冲过来了,周柳营把夜不疑扶稳了,道:老大呢?李观一呢!夜不疑不回答,只是鼻子发酸,这个所有年轻武官里面,最为沉静的一员咬着牙,仰起头,血和泪一起落下来。
……李观一冲出了皇宫,麒麟化作了一团火,落在他的身上,巨大的麒麟神兽此刻脱困,竟然化作了只一大团的模样,可以被抱在怀里的模样,火焰退去,看上去只是个奇怪的小狮子猫。
李观一捂着心口往前奔,他握着兵器,血脉奔涌,不知道是毒素还是其他什么,少年只是觉得心口钻心一般剧痛,他不知怎么样,突然明白了古道晖和燕玄纪争斗时候说的那句话。
真是荒唐啊。
乱世总是将人推向对立的地方。
哪里有什么道理呢?只是因为,彼此皆少年意气,皆有家国之心。
李观一冲出去,却忽然有一道劲风传来了,李观一转身一战戟扫过去,却发现战戟纹丝不动,阴影中的人缓步走出,虎目平静,白发微微扬起,是薛道勇。
薛老。
李观一松了口气。
老者看着眼前的少年,道:难为你了,老夫被宇文烈缠住,赤霄剑冲破了大阵,皇宫的事情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局势被打断了,此刻才可以脱身。
李观一心神起伏涌动,他有很多的话想要说,可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要说什么,薛道勇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沉默了下,他轻声道:走吧。
马车过来了,驱车的正是赵大丙。
薛道勇微微笑道:我把霜涛带出来了,你和她一起回去关翼城,你让霜涛留在那里,你和你的婶娘,一起离开这里,去江南一十八州,去那里。
李观一身躯剧震。
薛老,您知道……薛道勇笑起来,他和李观一站在马车稍远些的地方,老者轻声道:我为什么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当然要知道啊,你的年纪,应该早就忘记了,当年你逃亡出来的时候,可听到了猛虎的咆哮?李观一的身躯僵硬,少年忽然又想起来那个,做了许久许久的梦。
乌云渐渐笼罩,只剩下些微的星光,雨水落在夜驰骑兵的甲胄上,溅射起了细密的水花,婶娘带着婴孩奔逃,马蹄的声音破碎。
旋即这声音就被尖利的破空声音撕碎了,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只白虎的模样。
李观一的嗓音艰涩,道:薛老?!薛道勇道:我一直把霜涛带在身边,长青也觉得她是自己的亲姐姐,觉得她的父亲在西域经商。
可是这只是一种谎言罢了。
我的另一个儿子,霜涛的亲生父亲,救下你之后,去了皇宫。
再也没有出来过。
我为什么,会忘记呢?李观一身躯僵硬,老人道:不过,我也是在十几天前,才推断出来了你的身份,真是荒唐啊,十年前的事情,竟然还要出现在这里吗?这几个月的相处,老夫和你说了许多的话。
许多东西,你懂得了,可许多东西没有懂,也不用怕,之后你见识了天下,总会懂的;关翼城之后的道路,也不会比起这里难走,前面也还会有许多的风雨险阻,但是,不要害怕。
不要怕啊,风雨如晦,又怎样呢?剩下的路,你要独自前行了。
老夫也要奔赴,我们那一代人的战场了。
老人微微笑起来,然后道: 李观一。
天下,再见。
赵大丙让李观一上了马车,薛霜涛被从宫中带出来,老人点了她的睡穴,少女还是沉沉睡着了的,白发的老人站在那里,沉静如猛虎,赵大丙颔首,挥舞鞭子。
马车嘶鸣,狂奔的时候马蹄有奔走的雷霆,是顶尖的异兽。
哪怕是这样恶劣的天气,足以在两个时辰内抵达遥远关翼城。
薛道勇看着他们离开了,然后抬起头看着天空。
孩子们,勇敢些。
这天下是你们的了。
总说是天命所归的,才是皇帝,命格和气运决定了一切。
所以贵者就是贵,跪着的,就永远跪着;但是啊——乱世的猛虎转身,背对着那些少年们而去了,他的身边,白虎踱步,庞大如山,老人伸出右手,白虎法相迈步,汇聚,化作了一柄古朴苍茫的战弓。
老人的手握住战弓,轻声道:我也是,不信命的。
第171章 老子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赵大丙挥舞手中一根特殊的长鞭,鞭子上有层层叠叠的鳞甲,每一次击打在空中,鳞甲次第叠加地散开来,然后闭合,犹如在虚空中游动的龙蛇,发出低沉的嘶嘶声。
这身上裹挟雷霆的异兽就越发顺从。
分明似乎连入境都没有的一个武者,此刻一只手就抓住了两匹有夔龙血脉的异兽,胳膊上肌肉贲起清晰,李观一坐在马车里面,看着安静睡着了的大小姐。
李老弟,最后还是我来送你们出去啊。
马车里面有盐焗花生,还有一壶浓浓的红茶,地方你自己知道的,自己拿,不要客气。
赵大丙咧嘴一笑,双目死死盯着前方,速度真如同奔雷一般。
驾驭着异兽冲出了江州城。
而后到了宽敞的平地上,赵大丙嘿然吐气,两只异兽身上炸开了雷霆,速度猛然飙升,李观一都被这一股骤然加速压得后背靠在了车厢上,马车几乎裹挟雷霆,以超过马车这种工具该有的速度急速奔驰。
关翼城和江州城距离数百里。
而若是考虑到了道路曲折,盘旋,蜿蜒,或许得有近千里。
骑马正常走一天。
李观一却觉得,这异兽拉着他们,在狂风暴雨之中急奔,甚至于有可能在天亮之前就回去了,在江州城中,终于发现了李观一方向的禁军们翻身骑乘了坐骑,都是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有一缕异兽之血的上乘坐骑。
他们驱使战马,结成战阵在大道上奔驰。
披着战甲,雨水落在战甲上,溅射出来的小小水花倒映雷霆和月光,战马的马蹄落在青石板上,轰然如雷!为首的将军却忽然面色骤变,猛然拉动缰绳,大呼:停下!!都停下!!他如此迅猛地拉动了手中的缰绳,战马在急速奔驰之中转向,将军的双腿狠狠的一夹马腹,战马长嘶如雷,猛然人立而起,前足在空中虚踏。
战马的马蹄重重地踏在地上。
后面的禁军们险些撞做一团,在冲阵的时候出现这样的情况,简直是找死一般,是要背负军法处置的。
但是此刻的禁军将军却已经顾不得这些,他左手死死抓住缰绳,虎目注视着前面。
是百姓。
一个个百姓,穿着的都只是简单的衣裳。
看着都是往日卖菜的,生活的人,住在这里的,偏远地方的,都走出来了,那少年坐在马车前面,赵大丙旁边奔驰而过的时候,被因为雷声惊醒的茶楼掌柜发现了。
消息就像是火一样,就开始往外面扩散开来。
百姓也有百姓传递消息的方法,这些百姓就在雨水里面,站在前面,安静看着这些禁军,安静无声,却如沟壑一般挡在了禁军和那少年之间。
禁军将军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向旁边城门。
原本鬼市的城门,这些人,都是……李观一,破鬼市,斩人近百,救人近千……千人,每一户人有多少?他看着这些百姓,忽然说不出话来,明明手中有刀,身上有甲,却有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如同这一场暴雨一般的过来了。
不是只有高高在上的人们,口中才懂得仁义和道德,大雨之中,站在这里的百姓不懂得什么义气和仁德,却也知道,有恩报恩的道理,恩人有事情,哪怕是没有一口吃的也要提起衣服出来的。
你救了我的儿子,你为了我的孙儿报了仇。
我就要帮你啊,要不然我躺在那里,睡不踏实!这就是和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样的,最朴素的道理。
今日皇宫已乱,若是禁军再践踏百姓的话,那么陈国皇室的威严就当真要摇摇欲坠了,禁军首领数次提起刀,却又放下,这里只有附近的一两百人,可是远处,更多百姓提着火把,提着灯,慢慢走过来。
微弱渺小,一刀就可以劈碎的百姓,晃动着汇聚在一起,却如同——如同,赤龙!那些百姓手里的火,眼底的光,才是赤龙身上的鳞甲。
然后他们站在一起,汇聚成一团,就这样手无寸铁,站在禁军的面前,那個给李观一倒了茶的掌柜的站在前面。
他还想起那一日自己和那少年说的话。
我们这样的人,就像是乱世里的杂草,只要没有被撅了根,怎么样都活下去,吃草,吃树皮,总要活下去的不是?活下去,陷在泥泞里,趴在地上被人踩都要活下去。
只要活着,总有一天可以看到太平盛世的。
您说对不?他轻声道:可是,杂草,也不想要这样。
杂草,也可以点燃一大片的。
咱们,也是人。
……姬衍中冲到了皇宫中的时候,越千峰早已退去了,他们当年初见的时候,越千峰只是个有一股豪气的小土匪,数次抢劫村子都失败,反倒是帮着干了活,甚至于还倒赔进去了三只鸡,气得跳脚,饿得怪叫。
姬衍中觉得好笑,传授他基本的武功,才发现他有上乘根骨。
而今,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富贵的姬衍中已是白发老者,当年少年意气风发,已是天下的名将,实力之强,不会比他弱了,此刻离去,姬衍中却是没能抓住半点痕迹。
但是,难道当真是他?姬衍中把赤霄剑放回了新的剑匣里面,满脸纠结。
 ;虽然说赤帝当年也是游手好闲,年轻的时候当过游侠儿,可而今开天下八百年,世人谁不知道赤帝的豪情万丈?赤霄剑啊赤霄剑,你可不要真的找了个土匪山贼啊。
他满脸纠结,又希望越千峰是赤霄剑选择之人。
又不希望越千峰是。
而在这个时候,萧无量已经止住了皇宫之中,四处的大火,越千峰,燕玄纪退去了,宫中的禁卫和金吾卫们,开始清点伤员,处理诸多事情。
别宫宴饮之中,应国的太子姜高没有提起这皇宫之中冲天而起的火光,只是如常,饮酒恭贺陈国皇帝,温润如玉,为皇帝保持面子,可是姜远却是恣意,道:我一直还好奇,陛下为何邀我等在此地宴饮,却是要为我等,放出来这样大的一场烟花啊。
哈哈哈,确实是好看!精彩,精彩纷呈!陈鼎业饮酒,不紧不慢,淡淡道:贤侄看得开心,痛快便是。
姜远道:自是开心痛快。
极好下酒。
只是,今日看了这样大的一场烟花,却不知道明日大祭该要如何?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大祭的时候,是要在日出之前就开始了啊。
距离现在,似乎也没有几个时辰了。
陈鼎业淡淡道:贤侄如此有兴趣,就随朕一同去看看。
这样的从容不迫,却让姜远有些捉摸不透了,他心中念头急转,反而落下座来,笑道:我只是担心陛下而已,如此看来,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就先敬陛下一杯。
之后,咱们一并过去便是。
他痛痛快快地敬酒。
于是丝竹重起,歌舞仍旧如常,琴音清幽绝妙,抚琴女子清冷绝色,舞女亦都有其殊色。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禁军,太监们来来去去,把受伤的禁军扛起来,背负到其他的地方安顿。
方才的阵仗太大,纵然越千峰他们离开的时候竭尽全力营救自己人,却也总有独自失陷的江湖武者。
重伤却又没能被同伴发现的。
发现这样的江湖武者,就有三五个禁军一起,举起手中的战戟往前面齐齐一戳,然后猛然一搅,战戟的锋和勾,直接把五脏六腑戳烂搅成了大团的血肉。
也有相互枕籍的江湖武者,朝廷禁军。
都已死了。
尸体血都干涸了,一个是为了救国家的忠义,一个是为了尽忠职守。
而这样的两方人马,却不得不在皇宫里面彼此厮杀,刀剑相向,有太监高喊着道:利索些,利索些。
这些尸体啊,什么的,就且先都扔到了沟壑里面,先拿着木板什么的都给压住了,不要给露出来什么马脚。
有禁军咬牙道:可是,这是为国牺牲的同袍。
如此糟践,恐怕大祭结束之后,他们尸体都要看不出来了。
话语没有说完,就被太监手里的拂尘劈头打下,那年轻的太监喝骂道:一个臭丘八,还敢在这里还嘴了?怎么还按刀?咱家是奉了陛下的圣旨,诸位可要快些把这些尸体啊,血水啊,都处理干净,再过这两个时辰,就是咱们陈国十年一次的大祭了,咱家不管伱这是有什么样的苦衷,是不是同袍尸骸。
耽搁了陛下的大事情,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偌大的皇宫,灯火通明,厮杀的战士们退了下来。
于是宦官和侍从们上前来了,那些厮杀了的还温热的尸体被拖走,引来了江河里面的水,把血水冲刷干净,把厚厚的绸缎铺开,遮掩,又有香树,花草,一盆一盆地摆放起来。
破碎了的宫殿则是摧毁,以各种神通,手段重新修复。
皇宫在不计代价的修复当中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禁军们把江湖武者和自己同袍的尸体都一起抛入了沟壑里面,他们的身上有鲜血,彼此为敌此刻却又彼此枕在一起,双目没有闭上,倒影天光。
天边的太阳要出来了,晨曦落在了他们的眼底,映出一片火光。
灯笼里火光忽闪。
忽而扩散,化作了女子旋转的裙摆和衣襟。
声音此起彼伏,一下大了起来,权贵们饮酒,美人起舞,胳膊里面夹着的飘带旋转如火一般,编钟鸣响,琴音悠扬,确实是盛世的气魄。
最后天边亮起了一丝光的时候,陈国皇帝放下最后一杯酒,率群臣,王公们踏上车舆。
有着羽林装饰的车舆在御道上奔驰着,天光云影清幽。
昨日暴雨,空气舒爽,已经有百姓们开始了日常生活,宫殿的大门打开来,江湖人,百姓都涌向皇宫,参与这十年一次的大祭,应国的二皇子姜远到了皇宫,窥见的仍旧是一如既往的陈国皇宫。
威严,寂静,奢侈而华丽。
禁军,宦官,侍女,皆井然有序。
陈皇陈鼎业踱步行走于其中,从容不迫。
姜远眼底惊叹,震动,忽然叹息,忍不住道:这就是天子的权位么?一怒而天下死,此处杀伐,彼端从容宴饮,饮酒罢,归来处,仍旧如常。
似是无所不能一般。
大丈夫,当如此啊。
而在这个时候,姜远忽然看到了皇宫前面,穿着甲胄,浑身沾染黑色痕迹,似乎是从火堆里面挣扎出来的陈国太子陈文冕,看到这位平素冷淡自傲,清贵又豪勇的敌国太子却是失魂落魄一般。
陈鼎业微微皱眉,然后眉毛舒展开来:文冕,今日是大事,你不穿朝服,华章,做这样模样,岂不是丢失了帝王的威仪?长此以往,朕要如何把国家交给你?r/> 陈文冕却仍旧还可以克制那种绝大的悲痛。
他咬着牙说是,然后等到了皇帝更换冕旒的时候,道:父皇。
娘亲,她,死了……陈文冕说出这样话的时候,仿佛从身躯里抽离了骨头一般。
才十七岁的少年,父母的死如天塌下来一样,此刻他几乎本能地渴求来自于父亲的帮助,皇帝的动作不变,只是道:她素来超佛,佛说死后荣登西天。
死于皇室。
应也,别无所求。
陈文冕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火光熄灭了。
陈鼎业起身,他拂袖,道:速去更换朝服。
勿要误了国家的大事情。
皇后的事情,先秘不发丧,不可晦了家国。
很快的,陈国大祭的前一部分就已经完成了,原本的御道都被清空,允许百姓来旁观,许许多多百姓涌动进来,他们拘谨却又兴奋地看着这十年才有一次的大的场面。
江湖人也来了,只是这一次他们都被卸去了兵器,有人退去。
但是也有人不在乎这个,是真的来看热闹的,比方说,天下第一楼的客卿涂胜元。
这位先生提了一支笔就进来了,环顾周围,他敏锐地感觉到了血腥气,想到江湖上的波涛汹涌,他只是叹了口气,江湖啊,天下,真的乱糟糟啊乱糟糟。
陈国的皇帝换取了朝服。
乃是十二章衮服,十二冕旒,着玄衣、黄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宗彝纹,领、褾,诸多繁华,帝王威仪彰显。
皇宫诸华丽之物,照耀川陆,禁军羽林卫持兵。
只陈鼎业身后,就有黄麾三万六千人仗,旌旗蔽野,及辂辇车舆,皇后卤簿,百官仪服,务为华盛,那些百姓们哪里见到过这样的阵仗,都只恍惚,只是觉得见到了天上的神灵一般。
可是自心中升腾起来了一股畏畏缩缩的恐惧之感。
陈鼎业志得意满。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最信任的将军之一,古道晖捧着一个匣子,大步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跪在这里,举起来,道:恭贺陛下,臣在地宫之中,发现了一物,乃是陛下最看重之敌的头颅。
为您取来了。
在国家最盛大的时候,这样仇敌的首级,是臣子献给您最大的贺礼,愿您万寿无疆!陈鼎业笑着点头,伸出手去取。
匣子打开,空无一物。
哪怕是陈皇,此刻都有一瞬间的微怔。
下一刻,古道晖浑身气势猛烈暴起,他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把短剑,森然冰冷,如同癫狂之虎一般朝着陈皇扑杀过去了。
这样的变化,谁都没有想到,没有谁会意识到古道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亲自杀死了自己的三个同袍,拿着他们的首级换取了来了金吾卫大将军的职位。
太平公麾下二十四将,出生入死,连这样的人都可以背叛,谁敢相信他?他成了一个,绝绝对对的孤臣。
所以陈鼎业才能相信他。
才会让他成为金吾卫的统帅,而现在,这十年的累积,终于在一瞬间爆发,古道晖不顾一切地冲锋,五步之内,那把短剑直接刺入了皇帝的胸腹之中,这位名将无时无刻都记着的画面,再度出现在眼前。
【只有成为孤臣,才有复仇的希望】诸葛公,是要我,去杀死皇帝?不,不是……那个男子温和道:是要你在万民之前刺杀他,告诉天下的百姓。
皇帝,不是神!如此,才是为大帅复仇,我们要掀起的,绝不是一家一姓的争斗,我们要杀死的,是天下人心中的皇帝啊。
只是,道晖,要苦了你了……活下来的,比起死去的,更痛苦。
古道晖那一日喝完了酒,提着兄弟的首级,成了天下人人人咒骂的叛徒,而现在他提着剑,刺穿了皇帝的气运和他身上,那可以抵御一切攻击的宝甲。
皇帝心中对他没有防备,这是宝甲唯一的疏漏。
一个令人作呕的,杀死兄弟和兄长,以此摇晃尾巴求荣的狗罢了,有什么值得戒备?昏君!!你小看了天下人!古道晖一剑穿过,然后宝甲发作,他的剑被折断了,然后已有皇室高手出手将他压制住,古道晖被皇帝的磅礴修为根基反噬,张口喷出鲜血,然后被数名高手齐齐压制,跪在地上。
但是,陈鼎业不坏根基,竟已被破,脸色苍白。
古道晖被压制着跪在地上。
却似是还站得顶天立地。
哈哈哈,皇帝也会受伤啊!天子,也会受伤,也会吐血啊!他放声大笑,十年的痛苦挣扎,那郁郁不甘之气,终于在一瞬间都吐尽了!百姓哗然慌乱,恐惧不已,禁军卫士们齐齐奔走,有人高呼道:救驾,救驾!边军何在!出来,出来!如此巨大的变局,谁都被震动,可下一刻,忽然有另一股气势出现了,在古道晖的放声大笑之中,马蹄的声音清晰地响起,皇宫的大门竟然打开来,一匹枣红色的马迈步,一下一下走来。
 ;陈鼎业挑选了的精锐的边军镇压皇宫,他们立刻结阵反应了,可这一次,这些经历厮杀的边军们反而面色变化,他们握着长枪,一步一步,缓缓后退,脸上带着不敢置信,激动的神色。
边军如水银般缓缓退开了。
那人穿着黑色的重甲,骑着他的那一匹老马来到了这里。
具装沉静,墨色地如同压制天下的黑云,披着大氅一直到了马匹的背上,他是个老跛子,他提起枪,挎着剑,看着这些战士们,他只是道:怎么了,不记得你们的王了吗?于是这些精锐的边军将士们放下了自己的兵器,他们半跪在地上。
如同墨色的云气逸散,甲胄的碰撞肃杀凌厉。
陈鼎业起身,看着那骑着马匹,只一个人来到这里的人。
他收服这些精锐无比的边军,打压,拉拢,分化,用了足足一十三年,近乎五千个日日夜夜的谋算,韬略,而现在,那个男人出现了,只是一瞬间,就让他们半跪在地上,垂下了眼睛和头颅。
他回来了,就有了千军万马。
老马背着老迈的英雄,来到了这华丽的宫殿之前,那老迈的跛子,老迈的狼王勒着缰绳,他抬起头,看着皇帝,大笑:弟弟啊,你这个皇帝,做得不漂亮啊!陈鼎业面色苍白。
什么是英雄。
最不可能出现之刻,出现在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超越一切的气魄,这样的男人,是世上的豪杰,应该死在战场上,这样傲慢暴戾又自我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用蝇营狗苟的计策呢?他只会在敌人气势最强盛的时候出现,然后正面去挫败它!不退不避!这个老跛子伸出手,拍了拍马匹的鬃毛。
然后他坐起来,勒着缰绳,眸子安静,身上的甲胄仍旧有肃杀的血腥气。
他眯着眼睛,轻声道:天下啊。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