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摄政王出现的时候,整个大祭的场面就已经控制不住了,摄政王的传说只是在十年之前,许多百姓还记得这个男人。
记得他踏平了陈国的寺庙,记得他的兵锋所向无敌。
记得他把皇帝杀死在皇宫里。
应国太子姜高死死盯着那骑着老马一步步来的男人。
那已经不再年轻的老人目光扫过,威严地如同兵锋。
即便是姜高姜远,已经算是年轻一辈里最为杰出的那一批,此刻仍旧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压迫,竟然有一种见到父亲般的气度。
陈国的摄政王。
他的手下意识扣紧,死死按在了座椅上。
忽然听到了甲胄的声音。
那种强烈的压迫感消失。
天下第五的名将宇文烈已经站起身来了,这位天下绝顶的神将伸出手,白虎的法相出现在他的背后,是蕴含了强烈的战意,杀意,内气流转,所以彰显于世。
他伸出手,于是白虎法相汇聚,手中一沉,已经握住了重枪。
摄政王纵横天下的时代里,宇文烈也只是如而今这些少年们一样的年纪,他真正见过了这些豪雄们巅峰的姿态。
所以自然而然地,也同样展现出了自己的力量。
他站在姜高和姜远的前面,双目注视着那穿墨甲的男人。
果然。
他轻声道:濮阳王。
这样张狂的男人,是不会死在病榻上的啊。
姜高听到了,这位素来冷静霸道,兵法冷酷的名将口吻中的那样一缕激荡的情绪,仿佛在看到这位名将的时候,宇文烈还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他提起枪,挡在了姜高和姜远之前。
然后下意识看向濮阳王的身边。
他没有看到那个年轻勇武,冲阵在前的将军了。
宇文烈回忆记忆里面意气风发的太平公,记忆里初次相见,彼时的太平公没有暗金色的面甲和麒麟的坐骑,还只是濮阳王麾下持旗冲锋的少年骑兵,可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啊。
宇文烈睁开眼睛:我们都已经不年少了啊,李万里。
他看着濮阳王,却感觉到那老者身上豪迈勇武,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孤独,轻声道:乱世的麒麟已死去了,此刻,只剩下了跛脚的狼王,岁月当真,残酷得不可思议。
活佛闭上眼睛,脸上都是抽了下的苦楚。
没有人敢挡在濮阳王的面前。
他是陈鼎业的兄长。
被取了個软弱的名字,是「辅弼」。
但是后来他亲自将这个父亲赐下的名字踏得粉碎了,所有人都寂静,只有禁军不断调集来人,挡在皇帝的面前。
而在这个时候,众人却听到了一声清亮的兵戈声,身穿朝服的太子陈文冕握着枪,大步走来。
陈文冕手中战枪抬起,指着眼前骑乘着战马,不再年轻的男人。
年轻的太子喝道:止步!摄政王的坐骑停下来了。
摄政王看着这个剑眉星目的少年人,他笑了笑,然后翻身下马:太子,陈文冕。
你,就是我的儿子啊。
陈文冕的身躯一滞,旋即大声呵斥道:你住嘴,你在说什么?!摄政王的大氅飞扬,这个老跛子一步一步走来,走的时候身子都一偏一斜,他道:你就是我的儿子,那一年,你的这个所谓「父皇」,将我灌醉,送入了他妻子的宫殿,才有了你。
不然,伱看看你,你看看他。
他可曾有一点,配当做你的父亲么?!这样的消息宣扬出去了,所有人的脸色都剧烈变化,有惊慌的,有兴奋的,还有意识到知道这消息之后,暴怒皇帝的,陈文冕握着枪,他转过身子,看向了皇帝,眼底有渴求和痛快。
但是他只能看到那十二冕旒之下,陈鼎业冰冷幽深的目光。
摄政王展开双臂,拥抱向自己的儿子,那把枪竟然难以刺出去,陈文冕被摄政王抱在怀中,宽阔的胸膛,坚实的后背,不曾有半点的遮掩,陈文冕的思绪凝滞。
母亲的痛苦,自焚,皇帝的反应,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串联起来了,最后化作了用力拥抱自己的摄政王,陈鼎业大呼道:去杀了他!他的武功已经被李万里废了!你,去杀了他,杀了他!只要一枪,你就是朕的儿子,是国家的储君!摄政王仍旧没有防备。
陈文冕手中的枪抬起,却最终一点一点落下,最后他似乎终于在这在乱世的漩涡之中放弃了,手中的枪落在了地上,上乘的利器,落地的时候钢铁和青石碰撞,声音清脆。
是对自己的挣扎,是对亲情的渴望,还是对皇帝的恨,为母亲复仇的陈文冕迟疑着,一点一点抬起手,抓住了摄政王的大氅。
陈鼎业握着剑,他身上磅礴的气息在升腾着,陈国的帝王真功也是绝世的典籍,他这样的年纪,不顾一切的修行,境界是不低的,怒喝道:逆贼,你回来,不就是为了皇位?!皇位?!摄政王放声大笑起来,不屑一顾道:那样的东西,天下豪雄,俯仰都可以捡拾,我要那个东西干什么!我回来!是为了我的儿子!;陈鼎业握着拳,看着那豪气冲天的男人,如同噩梦一般啊,这样的英雄,这样气魄和勇武都超越一切的男子,每一夜每一夜都能够梦到的,世之英豪,为什么还会回来?!摄政王将自己的儿子搀扶起来,老者把他扶上了自己的战马,然后翻身坐起,坐在了这样的战马,陈文冕被他拥抱在怀中,少年太子道:我们,要去哪里?摄政王道:去天下。
战马迈动马蹄,他抬眸看着这恢弘的陈国皇宫,还有陈国的官员,手掌仍旧抓握着缰绳,他目光扫过,马鞭抬起,一个一个指过去,道:世家,豪族,宗室,官僚。
陈国,看似繁华,但是实际上,不过只是一团烂肉!任何的英雄站在这一团烂肉之中,也都会被腐烂掉。
我曾经尝试过改变,但是失败了,后来,我想清楚了——与其做这个烂肉的皇帝,不如,重新开始!掀翻这天下!踏碎这陈国!柳忠,萧无量。
摄政王开口喊出了两个名字。
于是就有高呼声音响起来,道:末将在!臣在!两名神将带着炽烈的流光掠过此地,然后重新站在了摄政王的背后,其中一位,乃是手持神兵,背负夔牛之法相,天下神将榜第十五位的萧无量。
另一位,则正是开拓西域三百里方圆疆域,由澹台宪明提拔培养的新一代名将,柳忠柳蛮奴,此刻皆无比臣服地站在了这位摄政王的身后。
陈鼎业咬着牙:澹台,宪明!!摄政王看向陈文冕,轻声道:孩子,你娘亲呢?那个皇帝,配不上她这样好的女子,我一生征战,有过妻子,却也都在战争中离我而去了,只是个老鳏夫。
虽然是个老鳏夫,却是这天下,唯一配得上你娘亲的人!陈文冕痛苦道:她,自焚了。
摄政王缄默。
他看向那边的古道晖,道:萧无量。
年轻的神将踏前半步,道:末将在。
把古道晖带回来。
有情有义之人,不应该受到如此的折辱。
是!萧无量手持神兵,背后夔牛法相现世,巨大磅礴,踏步冲锋,所向无前,无可阻拦者,如同电光一般地出现在被压制着的古道晖旁边,距离那位皇帝也只有十步而已,然后把禁军校尉打散。
抓住古道晖,再度回到摄政王的身边。
陈鼎业握着帝王剑,道:你是要反叛吗,陈辅!你要让祖宗的基业,毁于一旦吗?!你若是回来,这皇帝之位,给你如何!这样的话语,却是真心实意了。
但是摄政王陈辅却只是放声大笑:我可不要这一团烂肉!陈国亡了又如何?!老迈的狼王举起了手中的战枪,道:陈国可以亡,天下不能亡!陈可以亡,天下之百姓,不能亡!皇帝!功业是枪锋上打出来的,不是用阴谋来完成的。
所谓皇者,煌煌正大,哈哈哈,祖宗的基业又如何?!老者放声大笑,恣意张狂如少年:不过是从头再来。
再收拾这山河!这样豪壮的事情,祖宗做得,我做不得?!禁军战士们心中震动,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热血豪情升腾起来了,摄政王抬眸看着那些公卿,他咧了咧嘴,道:诸位,下次我再来,你们一个一个,都要被踏碎在马蹄之下了。
他没有了武功,但是那种豪迈之气仍旧震慑人心,大祭因此而终止,可是原本机关设定的时间已到了,墨家的机关自然开启,最中央的地方,地板朝着下面落下,伴随着机关的声音,原本放在地宫之中的,威严的陈国礼器升起来了。
供奉着的诸多陈国先祖的牌位,是升腾起来。
是来到人间,享受子孙和百姓的香火。
可是看过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神色都凝固了,立于最高处的,陈国先祖们的牌位倒下,消失,另外立起来了一个个牌位,众人视线看过去了。
「李万里之灵位」!「苏长晴之灵位」!「诸葛青云之灵位」!……一个一个,正是太平公夫妻和二十四将的灵位,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陈国大祭,祭祀陈鼎业先祖的地方,皇帝几乎要在这里拜下,见状几乎要惊怒非常,呕出鲜血来。
仿佛往日的两个阴影,都再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谁?!是谁干的!举国祭祀陈国的先祖,成了举国祭祀这些,逆臣贼子!古道晖却是大笑起来,大笑一阵,忽而趴伏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些牌位的变化,已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但是另一个尸骸,却让所有人都失神。
陈文冕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脸色煞白:外公!!他一下翻身下马,几乎跌跌撞撞地落在地上,然后顾不得什么仪态,双目泛红,踉踉跄跄朝着那边奔跑过去了,他的大脑一片苍白了,感觉心脏不断跳动着。
外公走了。
他,就真的只剩下这个不知道真假的父亲了啊。
陈鼎业咬着牙:澹台宪明……天下第一楼的客卿涂胜元几乎一下把笔都捏碎了,脸色变化,许久后才长呼出一口气息,只是觉得这一次大祭最后的时候,大的事情一个又一个,轰得他脑门都发昏,呢喃道:真的遇到大事情了……天下前十的大儒,谋主,就这样坐在这里,头颅放在前面。
他的身上有战戟留下的伤口。
脖子是被金吾卫的战剑斩断的,陈文冕大哭,却发现老人的袖袍里面有文字,他的手掌颤抖着去拿来看,看到上面写着一行文字——【杀我者,岳鹏武麾下刺客李观一】!陈文冕心口一股郁郁之气,他身躯颤抖,几乎咳出鲜血,怒喝:李观一!!……轰!!雷霆奔走,就在这大祭开幕至此的时候,赵大丙驾驭着那一辆异兽神车,硬生生地穿过了数百里的道路,回到了关翼城,城门拦路,赵大丙大呼道:薛家人,兄弟,开门!薛家势力极大,盘踞于此,赵大丙又是个熟面孔。
自然是没有谁不长眼得拦路了,马车疾驰入了薛家,李观一死死抿着嘴唇,大小姐已经醒过来了,路上李观一说了事情的大致缘由,隐瞒了些不必被大小姐知道的事情,大小姐只是安静坐在那里。
并没有说什么。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薛家,李观一一跃而下,奔入院落,却没有发现婶娘的身影,脸色一变,连忙询问旁人,旁人却好奇道:嗯?您不知道吗?就在昨儿午后,有一个银白色头发,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
驾了一辆马车,扛着很大的两个包裹,来到这里。
然后你婶娘就和她出去了,我们还说是您的吩咐哩。
那小姑娘还送了我一袋子馒头。
馒头是好馒头,就是烤焦了些,有些浪费了。
银白色头发的小姑娘?李观一怔住,然后那种一路驰骋过来的,绷紧了的心,一下送开来,他几乎是退了半步,大口喘息着。
是瑶光!这家伙——李观一长呼出口气,仿佛可以看到那少女面无表情地说服婶娘的事情,提前就跑路过来到了这里,也是,那个时候,自己还在皇宫,而皇宫之中特殊,世外三宗都难以进入。
哦,对了,那小姑娘还让我给你这个。
薛家女子递过去一封信,信笺里面画了个地图。
显而易见,提前发现事情不对,却又没有办法联络到李观一的瑶光,选择了直接全力赶回来,然后把李观一最大的一个软肋带走,送去安全的地方。
以让李观一可以没有顾及,可以安心。
这信笺上如涂鸦一般的地图,应该就是瑶光和婶娘在的地方。
李观一道谢,把这东西收好,赵大丙已是冲进来,抓住李观一去了听风阁,这车夫似是不在意了,掀起帘子来,带李观一去了内室,指着那战弓。
神兵?破云震天弓。
观一,老家主说,这东西,你带走吧。
李观一抿了抿唇,伸出手抓住了这战弓,神兵微微震动着,发出一阵一阵清越的鸣啸,最后稳定在了李观一的手中,他仿佛看到那老者还在眼前,豪气冲天。
拿着它,去征伐这天下!古往今来,英雄豪气,不绝。
李观一抓住神兵,要离开这已经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兵甲的声音。
然后,关翼城的禁军忽然冲了进来,都穿着甲胄,持拿兵器,为首的有校尉,将军。
弩矢已上了弦,有人大声高呼道:奉鲁有先将军令!薛家车舆从皇宫归来,李观一披甲,夜闯城,将军恐是宫中有变,薛家逃遁。
故而,邀诸位前去府中一叙!若是当真冤枉了诸位,之后将军自会赔罪!诸位,请吧。
李观一和赵大丙都顿住,鲁有先,是陈国守城的名将。
被薛老和越千峰都喝骂如乌龟一般。
这样的人,武功不一定高。
但是却是绝对冷静,却对的理智,在发现薛家异兽级别的马车在大祭前赶回来的时候,他心中产生怀疑,是一定要把不安定分子控制住的。
李观一若是去了鲁有先那里被控制住。
江州的消息一到,就是必死的。
可若是闯出去的话,就相当于是薛家和城主府直接撕破脸,薛家之人这样多,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很好武功。
一旦撕破脸,会死多少人?而李观一和赵大丙的迟疑,就已经让这些鲁有先的亲兵拔出兵器,煞气纵横,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薛霜涛却忽然身子一晃,撞在了李观一的身上,然后抓住了李观一的手,把一把匕首递给他。
再一转身的时候,就仿佛是李观一叩住了这少女的咽喉。
李观一的身躯微凝,大小姐握住李观一的手背,轻声道:挟持我……只有这样,可以救你,才可以救薛家……>少女的声音微有哽咽。
李观一抿唇,然后挟持住了这少女,大小姐不只是薛家的大小姐了,陈鼎业敕封她是国家郡主,这样的事情,城中守军自然知道,这一下,反倒是皆迟疑,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就在这迟疑一瞬。
赵大丙已经悄悄解开了拉车的坐骑。
于是那异兽长声嘶鸣起来了,身上裹挟的雷光,赵大丙大喊道:啊呀,异兽暴动了!快躲开啊,躲开!李观一挟持了大小姐,翻身上马,战马长嘶,足踏雷霆。
有军士要激发弩矢,却被那副将脸色煞白直接拦下:你疯了?!那是薛家的大小姐,是国家的云梦郡主,位从三品的勋贵,你疯了不要命,我还要命!!就这一瞬,异兽已撞破了封锁狂奔而去,那副将看了一眼赵大丙,赵大丙大叫道:快追啊!那可是异兽,啊呀我家大小姐,被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给挟持了,你们若不能保护大小姐!!就是鲁有先,也跑不掉!副将气得脸上发白,只是咬牙道:追!他们留下了一批人,另外一批人则是顺着痕迹追踪过去了。
但是那异兽的速度实在是太快,竟然追不到,李观一冲出了包围,拉远了距离,没能出城。
因为他已预料到了出城必是死斗的。
这样的手段,没有办法过了鲁有先这位名将。
他翻身下马了,城池还安静,他松开手,大小姐抓着他的手掌,却忽然在他的手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眼泪就这样落下来,打落在少年的手心。
少女轻轻的,在他掌心小心地吻了一下。
然后一下拽下了腰间最值钱的玉佩,塞到了少年手中,用力一推他的胸口,龙虎的体魄,也被这样往后推开了啊,大小姐眼泪落下,却只是胡乱擦过去,大声道:你走!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头了。
李观一踉跄两步,异兽嘶鸣,他回身走了两步,走到了那异兽的旁边,回头看着泪流满面的大小姐,冲动在心中涌动着,他忽然转身,大步走过来了。
大小姐着急道:你回来干什么,你走啊!李观一伸出手,把大小姐一下抱在怀中。
用力地像是要把她揉入身体里,少年用力拥抱她,轻轻嗅着她发梢的香味,似乎要把这一切都印在自己的魂魄深处,而后转身,翻身上马,提起挂在战马上的战戟,看着大小姐。
战戟抬起指着天空的,年少的英雄目光如同星辰一般炽烈,他大声道:我会回来的!薛霜涛!你记住,我一定会回来的,我的背后会有千军万马,我会成为天下的英雄,提起兵戈,率领千军万马,然后回来!你要等我!年少的约定和离别,如同梦一般,他说他会成为整个世界的英雄,会带着千军万马回来找她。
可是少女的眼泪却落下更厉害了。
然后他提起兵器,坐着战马,奔赴那兵荒马乱的乱世,再不曾回头。
第173章 墨甲麒麟覆面郎,天下谁人不识君!李观一在关翼城安全的地方,将大小姐放下之后,骑乘那一匹异兽朝着关翼城的外城城门冲去。
若是寻常的庸才,这一下足以让他冲杀出去了。
但是他面对的,是陈国首屈一指的守城名将。
果不其然,遭遇到的就是一轮一轮的阻击,鲁有先的手段,根本不只是那一批前去薛家要人的精锐。
杀!!暴喝的声音不断的响起来。
百姓早已经被驱散赶回去家中,关上了门窗,听着外面的战马不断奔驰来去,马蹄落在青石板上面的声音如同一阵又一阵的闷雷般,有骑着快马的轻骑快速地来去,高呼道:奉鲁有先将军令!但发现李观一者,不顾其挟持的是谁,皆刀出鞘,弩上弦,勿要将其走脱!勿要将其走脱!!不必留手,记住,都不必留手!在李观一和薛霜涛脱离了薛家之后,就如同少年的判断一般,那位被称呼为老龟的名将,就在得到消息的瞬间下了堪称老辣无情的军令,他是守城之将,连越千峰都难以攻破他的守备。
就连薛道勇当时和越千峰在外面厮杀,他都会为了保全城池,直接固守不援,当时如此,区区一个郡主而已,他自不会把她的性命放在城池安全之上。
城主府中,有与薛家有联络者,闻言来此将军之地呵斥。
好你个鲁有先,你如此大胆!那可是薛家的大小姐,国家的郡主,而今被人挟持往外面冲去了,你非但不去救援,还让那些兵士都刀出鞘,弩上弦,你是什么意思,你就不怕,伤了郡主?!鲁有先道:李观一大祭奔逃,薛家异兽车舆,夜间冲撞关翼城。
必然有所变。
那城中的官员大怒:你就因为这个原因,就敢于下这样的命令,鲁有先,我告诉伱,你既如此,就不怕我参你一本,要你的官帽吗?鲁有先道:为守城池,为护国家。
那官员出去煽动其余受过薛家恩惠的官员前来吵闹,鲁有先缄默再三,忽然按着刀,猛然出刀,刀锋凄厉冰冷,那为首煽动要让鲁有先罢兵的官员直接被斩首了,斗大的人头落在地上,鲜血腥气扑鼻。
于是方才还在不断说话的官员们一下就安静下来。
鲁有先提起刀:为护城池,再有言罢兵放人者。
有如此人。
复又带着淡漠嘲弄道:若非我镇守城池,诸君安能拿了薛家的钱,在这里大方口舌么?诸多世家高层和官员面色一阵难看,这位似乎从来没有脾气的名将,终于展露出那种,在应国铁骑冲锋下,孤城固守了三個月都不曾投降的决断和韧劲。
准备将四方城门,全部关闭!有人惊呼道:不可!鲁有先眸子扫过,道:瓮中捉鳖,安有不可?!于是那人讷讷不能言。
鲁有先冷哼了一声,握着刀,大步走出去了,整个城池关锁,关翼城的上万士兵都披甲提刀,一轮一轮寻找围杀在他判断中,绝对是在江州城惹出天大祸事来的叛贼。
天下的豪雄驰骋于大祭这一场战场。
纵然是已经脱离了中心,但是仍旧有陈国守城不败的名将瞬间窥破了激荡的风云,立刻,陈国的关翼城就化作了一次巷道战的战场。
已是巅峰期的名将目光冰冷,调动军士,去围杀一介少年。
鲁有先眼前放着的就是整个关翼城的地势图。
他穿着铠甲,目光沉静,左手按着关翼城大将的印玺,印玺亮起了流光,通过龙脉气运的联系,主动去和江州城联系,说发现了李观一,不知道该要如何处理。
与此同时,他右手拿起一枚代表着骑兵的棋子,在代表着巷道的区域朝着前面去推进。
铮然的鸣啸。
长枪朝着下面劈砸下来。
李观一手中的寒霜戟一架,用战戟的小枝将枪锋架住了,坐骑是异兽。
但是在这城池地形之中,李观一亦不是赵大丙那样的御兽之术。
即便是异兽也没能爆发出极致速度,又有侧面冲来一队铁骑,手中握着的是丈二长枪,端平在肘部,狂飙刺来。
李观一咬牙,奋起神勇,一下将架住的两员校尉打得跌落马下。
右手持兵横扫,左臂舒展。
只一下把那两把刺来的长枪架在胳膊下面。
暴喝一声,那两把长枪被他硬生生折断。
又一扫。
枪柄的部分连带着精钢枪刃倒射回去。
那两名校尉其中一名直接被枪刃当面目凿穿了,大喊一声,翻身落了马,另一个却是身子一晃,藏身马腹之下,避开了这一下,而就在这个时候,已有一排弩队,就在对面的屋子顶部。
只是一片嗡鸣声,弩矢就如同飞羽飞蝗一样落下。
李观一一夹马腹。
异兽嘶鸣出雷霆,直接冲出了这一片弩矢。
李观一手中战戟扫成了一片,将没能冲出去的弩矢或者劈碎,或者嗑飞,离开大小姐之后才一段时间,他就遭遇了数战,战袍之上,新血叠旧血。
即便是他的体魄,都有些气喘,厮杀和武者比武不同,每一招都是下意识用出了最大的力气,四处都是杀机,他一人冲阵,已经打倒了上百人。
可是这里乃是关翼城,对方的援军源源不断。
而排布这些精锐的,是曾经有过赫赫战绩的防守名将。
天下神将榜第七十一,鲁有先。
 ;哪怕是大祭吸引了绝大多数的高手强者,哪怕是一路来到此地,仍旧有名将目光沉静,拦路在前,仿佛永远没有穷尽,这就是一个大国的底蕴。
哪怕皇帝已经烂掉了,但是如此辽阔的疆域,如此多的精兵悍将,仍旧如同巨人一般。
拥有着足以让西域和突厥都震惊恐怖的力量,拥有着让应国都不得不郑重以待的潜力。
天下豪雄太多,他不过只是稚虎。
小辈,止步!!忽有大喝,一员将领骑着同样具备异兽血脉的战马驰骋而来,勃发而出的内气铠甲,以及身上纠缠着的内气,毫无疑问,是第三重楼的武者,李观一右手战戟架住。
左侧已杀出一员将领,手中铁链般的兵器一扫,直接缠住了李观一的左手,然后猛然朝着后面一拽,竟然将少年的左手控制住了,同样是第三重天,可以率领千人军的将军。
这样层次的副将,整个关翼城有十几位。
死来!!一员九尺大汉,手持一如瓮般的大锤,从高处狠厉地重重砸下来,气势磅礴,李观一大喝,气血涌动。
但是体魄气血激荡到极致的时候,「蜚」的剧毒再度爆发。
无与伦比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李观一长啸,白虎的咆哮出现,左手猛然缠绕,反而反向拉扯那将军,然后手腕一抖,锁链传出波浪般的力道。
何等恐怖的力量。
竟然将一名三重天的将军给硬生生拽得从坐骑上飞起。
李观一心中激荡,猛然一扫,那三重天的大将直接被他甩动砸向了那狠狠砸下的瓮锤上,两个三重天的将军撞得气血激荡,皆是落在地上,李观一左手鲜血淋漓,直接一拳轰得旁边一名骑兵坠马。
那人兵器飞起,李观一顺着坐骑狂奔之势直接抓住。
反手剑气横劈,搅碎了箭矢。
马蹄声音如雷。
李观一右手战戟左手长剑,俯身在战马背上,心脏疯狂跳动。
若是从高空中看,就仿佛整个关翼城成为了一个战场,一道道飞扬的烟尘就是一队铁骑,皆是围追堵截那少年人。
但是最前那一道裹挟雷霆的异兽,竟然几乎要从万军丛中闯出来,活下来一般!李观一嘴角有血,死死盯着前面。
城门,就在前方!冲出去,就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了。
可就在少年冲入瓮城的时候,前面的城门却忽然猛然关住,轰然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
下一刻,李观一头皮发麻,猛然朝着一侧飞扑而出,一道流光,几乎是光柱了。
直接从上空坠下,将异兽的脊椎都给打断。
天下名将,鲁有先站在了高处,右手握着一张弓,目光冰冷。
李观一,朝廷已传来了令。
你杀了澹台丞相,全军,围杀!那异兽倒下,一瞬间被鲁有先这样的强者全力出手,哪怕是异兽也顶不住,李观一翻滚在地,背后法相爆发力量,右手抓住寒霜戟,战戟之上流光一转。
「卷涛」!!全力爆发的卷涛,李观一终于明白了这种席卷般的气机到底是有什么用处,在乱军之中,薛神将的卷涛终于爆发出了一股超越江湖厮杀的能力。
周围数十人,全部被卷涛的劲气拉的失去了平衡。
李观一旋身一转,趁乱腾空而起,直接抓住缰绳,双脚一左一右,将两个持枪冲锋过来的校尉打得牙齿迸裂,翻身坠马,同时落在异兽血脉的马匹背上,兵器一拍马臀,坐骑狂奔,虽城门关锁,神将拦路,没能出城去,却也冲出了包围圈,迅速遁走。
鲁有先本来打算一箭直接把他射杀。
但是先前阻碍了李观一的城池类地形,此刻也遮掩了李观一的身形,鲁有先放下弓弩,道:缩小包围圈,他已负伤了,把他围杀!诺!鲁有先提起了自己的兵器,看着方才李观一冲锋来的这一条笔直的大道。
即便是他,眼底也浮现出了一丝丝剧烈的波动,何等恐怖,才十多岁的少年,竟然近乎冲破了万军的封锁!虽然是在关翼城中,所以没有办法像是沙场之上一样那样多的军队围杀。
但是却也正是关翼城,李观一需要面对的是由鲁有先镇守,无比熟悉这一座城池的军队。
就如此,竟然一路打倒了百余人,斩将两人,骑二十余人,另外坠马,翻倒在地的,不可计数,一条道路上的青石板砖都被踏碎了,兵器震断,扭曲的落在地上。
而这样,他竟然还有继续战斗的力量和体力。
甚至于,如果不是鲁有先的判断,他真的要从万军围杀里面,从一个城池里面凿穿出去了,鲁有先忽然想到了历史记录之中。
八百年前,只是几个人,就能杀城主,收城池的霸主。
他几乎是本能的开口,道:不如霸主。
但是……鲁有先的目光扫过这里,沉声道:却也同样是豪勇之举啊。
若是今日被你逃出去了,他日,必成为天下的名将,威胁我国,最好的防守,就是将敌人斩在最初,李观一,今日,战死于此地吧。
李观一一路凿穿对他的封锁,只能够说,这位鲁有先作为队友的时候,看着倒似乎是平平无奇。
但是一旦他成为对手,就是极端难缠的那种守备之将。
最后连抢夺来的坐骑也倒下了,李观一以步战且战且退。
薛神将教导的那些兵家的战阵排布和思路,在这生死厮杀之中总是会无端出现,然后在实战中得到了领悟,逐渐融会贯通,让李观一可以窥见生机的方向所在。
这才没有被鲁有先一波带走。
「蜚毒」爆发,一阵一阵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总算是在剧毒爆发之前,甩开了追兵,寻到短暂让他喘一口气的地方,李观一服下了薛老准备的丹药,用元气压制住了自己的毒素,然后运转「万古苍月不灭体」,凝聚金丹压制「蜚毒」。
身上的战袍已是破破烂烂,甲胄有干瘪下去的地方。
后面还扎了许许多多的箭矢,弩矢,活脱脱一个大刺猬。
可是这金吾卫的甲胄,防御力果然是扎实,就这样竟然没有给把他射死。
可是,这也到了金吾卫甲的极限,李观一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将军死于流矢了,你以为流矢是一根,不,其实有的是一大片。
密密麻麻,乌压压飞过来,天上到处飞来飞去。
避开了这边避不开那边。
李观一呼出一口气,他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方才记录下来的排布图,薛神将也不在这里。
但是却仿佛还可以听到这位曾经天下第一神将的教导,面对这样的情况该怎样做。
所以,你要怎么样做呢?李观一耳畔似乎听到了那位神将含笑的声音。
抬起头,并不曾看到那总是笑吟吟的神将,李观一心中有紧张,他握着拳,呼吸有些急促,这一次不再是和薛神将的比试一样简单,而是要将自己的性命压上擂台,冲出去,就是天下!冲不出去,死去的少年天才,就只是一具尸体。
该怎样做呢?李观一的意识仿佛升高,脱离了此刻的战场,而在处于更高的位置上去思考,是作为统帅,谋主去思考的话,鲁有先的战略目标是什么?李观一的双目逐渐冷静下来了。
是杀死我啊。
是啊,他不知道我有顶尖的体魄。
在他看来,区区一名二重天的武者。
在城门封锁的情况下,是绝对无法出去的,他要的,是将我在城池内就杀死。
他小看我,他不可遏制地小看我,这就是,我唯一的机会。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兵力会放在围杀我的地方,而城门,本该是死地,此刻却是我唯一的生机了。
要不然,就在这无穷无尽的巷战里面战死。
要不然,就一鼓作气,冲出这牢笼般的城池。
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李观一沉静下来,他放下了战戟,反而冷静了。
此刻环顾周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竟然是关翼城的山神庙,李观一是按着破军给的藏着铁浮屠甲的地图来的,没有想到这家伙会把这玩意藏在这个地方。
不过,确实是啊,还有什么比起曾经被越千峰一战摧毁,越发破败的原本的山神庙废墟,更适合储藏这东西的?不过,如果说是山神庙的话。
李观一忽然想起来什么,他忽然起来了兴趣,起身到了这山神庙废墟的那枯井那里,咕哝了半晌,提起来一个布袋子,打开来,发现了里面的一枚金珠子。
那正是他第一次遇到越千峰的战利品。
此刻他,身无分文,少年将这金珠塞入了怀中,明明是如此的死地啊,却又一股自心底升腾而起的豪迈和痛快,他和陈国的关系,和大祭的故事,开始于此,也该是要结束于此!少年将大小姐的玉佩用绳索穿过,然后挂在了脖子上。
提起战戟,按照破军的地图,在山神残破神像前一处地方,滴落鲜血。
于是,淡淡的星光缓缓散开了,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巍峨,肃穆,肃杀之气逸散出来。
这是他计策最重要的一环。
李观一缓缓伸出手,扯下来上面的毛毡油布。
哗啦一声,油布落下。
森然的墨色甲胄,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散发出一股杀戮的冰冷气息,李观一的感知已经能感知到,周围围杀过来的军队,他右手握着寒霜戟,墨色的煞气缓缓蔓延。
少年轻声道:麒麟。
一直趴在他战袍里面的麒麟冒出头。
虽然有些勉强,但是……少年左手多出一枚暗金色的面甲。
能够请你,陪我再胡闹一次吗?我们一起,冲出去!去到天下。
少年的眼底炽烈如火。
这已是唯一的生机,要挣扎着,拼尽全力。
握住!……山神庙废墟之前,那些陈国的士兵们已经围杀,靠前,他们握着兵器,结阵了,手中有弩,鲁有先就在后面镇守着,他不是擅长厮杀攻坚的那种武者。
但是却也比起寻常的将军强大许多。
刚刚已消耗了他这么多体力。
是啊,他才多大,两位将军被他打得半死不活……还有那么多兄弟。
好了,冲进去!按照鲁将军的吩咐,先射三轮箭矢进去!于是一轮一轮的箭矢如同雨水一般泼洒进去了,然后是放火焚烧,只是山神庙穷苦,都是土石结构,烧也烧不出个什么来。
于是数名精兵持枪直接冲进去。
下一刻,这些先前还可以抵抗住李观一的精兵身躯一顿。
墨色的战戟刺出了火焰,然后猛然一扬,十几名精兵的身躯就被这柄战戟直接扬起,猛虎的咆哮低沉,然后火焰散开,鲁有先始终沉静的目光终于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仿佛传说一般,那泛黄的,只会存在于青史和记忆之中的画面,跨越了天空垂落的雨水,缓步来到了现世,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雨水落在墨色的甲胄之上,泛开的涟漪,如同为他披着一层微光。
鲁有先的心脏疯狂跳动,作为主将,他失去了一瞬的冷静,只是死死盯着眼前,墨色的战戟猛然横扫,劲气如猛虎一般,十几个精兵直接飞起来——火麒麟的咆哮响彻,穿着墨色甲胄的武将骑乘麒麟。
手持战戟,脸上带着暗金色的面甲,出现在了战场之上!战戟猛然一扫,抵着地面。
火焰升腾而起。
传说,重现!鲁有先坚硬的战意缓缓崩塌,瞳孔剧烈收缩:太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