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观一和瑶光找到她的时候。
徐慧兰正在洗衣,在下游的地方,用木质有凸起凹陷的木板,把衣服浸湿之后放在上面揉搓,里面放上了可以去除污渍的植物,然后用一种木棍敲打。
最后让那能去除污渍的小果实都打烂,然后用手用力揉。
元执口中,温柔美丽的女子,此刻双手粗糙许多,手掌长时间浸润在水里,保持一种不正常的发红,当看到李观一和瑶光来的时候,一时间还有些疑惑。
那少年拱手微笑道:在下姓李,儒家弟子,王通夫子门下,和元执交好,他知道我来这里。
所以要我带些东西来给您。
于是徐慧兰一下呆住了,手中的东西落在水里面都顾不上,一下坐了起来,然后往前几步,又止住脚步,把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才眼睛微红,道:元执那孩子,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消息?李观一看徐慧兰,道:元执一直都有给您写信。
他在学宫里面给人抄书,也挣到了些钱,也有给您送回来,难道您一直没有收到吗?于是徐慧兰怔住,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咬牙切齿地道:是那什么赵大官人……送信的人,都和他相熟!他,他把执儿的信都拦下了。
她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却带着笑,轻声道:不过,还好。
我还以为,元执把他娘给忘记了,还好,还好……她仰起头来,约莫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要更年老疲惫些,头发包起来了,有一根一根银丝抽出来,带着笑:来,辛苦你们来一趟,来家里坐坐!我还想要问问元执他,这十年来过得怎么样。
李观一把徐慧兰手中的沉重木桶和衣物接过去了,回去之后,一个断了一条腿的汉子坐在那里,手指粗大,正在编织竹篓,头发枯白,脸上苦色,但是动作却速度很快。
这是元执的舅舅,叫徐云侠。
性子秉烈,懂几手剑术,元执的武功,一开始是他教的。
知道了元执没有消失,这十年来一直在写信来此,也同样猜测到了,恐怕是那个赵大官人的手笔,李观一都一一记下来了,记录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
笑容和煦,然后去做饭菜,徐慧兰和徐云侠家贫。
不过李观一和瑶光带来了许多东西,那汉子让自己的妻子和妹妹去做饭菜,然后就一条腿,拄着木杖,去采摘了院子里面的野菜,野葵,把葵籽剥开,做羹汤。
这是风吹过来的,不知道来自于哪里,却也算是招待……徐云侠迟疑了下,道:元执他,最近过得怎么样?这么些年来,也不曾回来,估计是因为我们寄出去的信也被那赵大官人压住了吧。
那孩子的性子直,估计是以为我们觉得他没出息,不让他回来……徐云侠沉默了下,道:天下的亲人,哪里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安安全全的呢,你看看我妹妹……他侧身,看着那做羹饭的女子,轻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笑了。
自从孩子走了,我又成了这个样子,她就好像只剩下了照顾我,然后等着元执回来这两件事情支撑着她活下去,十年时间没有消息,所有人都觉得元执死了,她却不认。
之前也有神婆说元执没了,成了孤魂野鬼,要她去买牌位招魂,被我妹妹一顿打出去了,可她回来,还是哭,哭得喘不上气……徐云侠道:天下的母亲,谁不爱子女呢。
李观一说是,他抬起手掌按在自己的心口,想到了那位温柔女子。
而旁边的瑶光只是不说话,他们两个的父母之缘,都极为浅薄。
徐云侠不知道这些,只是道:他只是消息回来,就能够让她开心成这样子,他自己为什么不回来呢?徐云侠压低声音,迟疑道:是不是,遇到了些麻烦?还是说,没有能够闯出头来?那有什么关系?他往前凑了凑,道:男儿大丈夫,一时间的困顿算不了什么的。
再不行,回家来。
哪家的父母爷娘,嫌弃自家孩子不争气呢?能回来,一家人就是吃些旅葵旅羹也是了,一個人在外面,算是个什么?李观一微笑着回答道:元执他很好,他现在正一展抱负。
所以忙得走不开身,才让我来帮忙的,他也希望,能够和你们团聚。
我也,愿意帮助他。
徐云侠松了口气,轻声道:是么,那就好,那就好……徐慧兰端出来许多碗,盘子,只是他们家没有这许多餐具,东西简朴,李观一带来的腊肉被切了又蒸过,放在碗里面,徐云侠过去,招呼自己的孙子靠近来。
然后拿了一块肉给他,徐云侠的儿子早死,之前断了腿,儿媳妇跑去了别的地方,留下了这个孙子,徐云侠把肉给孙子放在嘴里,这个孩子几口咽下去,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徐云侠轻声道:吃过肉了对吗?那孩子用力点头。
徐云侠就说:那你待会儿去了桌子上,就不能吃肉了,知道吗?那孩子虽然还想要吃肉,还是点了点头,道:知道了爷爷。
这个时候,徐云侠才拄着拐出来,桌子上的吃的很简朴,有煮了的大块根茎类的食物,蒸熟的米饭,用野菜和旅葵做的羹汤,肉,焯水之后蘸着醋酱吃的蔬菜,最中间是腊肉。
对于这个时代的劳苦百姓来说,这已经是颇丰盛了。
有两种主食,除去米饭之外,还有糙米,粟米,萝卜混合起来的糊糊一样的饭。
李观一带来的精米饭被递给他和瑶光,李观一垂了垂眸,徐慧兰道:家贫,没有多余的东西招待二位。
 ;李观一轻声回礼:已经足够丰盛了。
他用筷子夹肉,盖在了米饭上,一层,然后把米饭递给那边不大的孩子,几经推辞,那孩子才接了。
李观一道:元执和我相交莫逆,叔母不必如此。
徐慧兰眼底带着感激,开口就询问元执的情况,李观一仍如刚刚回答徐云侠的时候说的那样,徐慧兰只是坐在那里,李观一说什么,她就点头,认真倾听,饭也顾不得吃。
好像要把这些年缺少的东西都补回来,脸上带着安静的笑,最后擦了擦眼泪,道:我就知道元执是有才的,他现在忙,没时间回来也是应该的。
徐慧兰道:就麻烦小兄弟你告诉他,家里什么都好的,他在外面好好的,不用回来。
这个四十多岁已经是白发参半的女子端着碗筷,道:就说我老了,没有什么本事,帮不了他什么了。
说我们什么都好……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马嘶的声音,还有铁器敲打着墙壁的声音,有声音大笑:哦?我听说,元执那小子的朋友回来了?!哈,他之前都敢碰我的结义兄弟,今儿回来,是不是得要赔礼道歉?!李观一起身,徐云侠死死按住李观一的手:我来……他脸上的笑容勉强,道:这事情是这本地的地头蛇,牵扯的东西很大,听说和这镇子所属的县城里,县官的师爷有关,他还是咱们这镇子里面管律例的副官,朝廷的人。
您是来帮元执送信的,不要牵扯到麻烦里。
少年人轻声道:元执的信都被他们扣留了,他们估计也没有去看。
李观一起身:元执,早已是学宫之中的核心弟子。
如果他们看到了信,有点脑子的话,就不敢来惹你们了。
可惜,学宫没有出世,他们也不知道这分量。
今日我来,就是要将几位都带走的,元执也希望全家团聚……李观一起身,安慰徐慧兰,以及徐云侠夫妻。
少年转身,拉开门,门外是十几个混混青皮,为首者穿一身员外服,骑着马,颇斜着眼看着李观一,见是个十六七岁少年,长得虽颇高大,却不带兵器,于是顾左右而笑,道:哈哈哈啊,元执啊元执,越活越回去了。
十年过去,怎么还在和十来岁的人混在一起?你就是那元执的朋友?你不知道,他得罪了赵爷我的兄弟,那可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就给他这一下戳死了,我若是不做什么,岂不是得给江湖上的兄弟们看不起了?哈哈哈!今儿伱来,不是元执,赵爷我给你面子,跪下来磕十七八个响头,爷爷我放你一条生路,滚出这里!要不然,哼哼,你赵爷把你捆起来,扔出这城!李观一还没有说话。
坐在板凳上的瑶光伸出手,双手按在椅子上。
一按。
少女落在地上,哒哒哒几步跑到门口了,然后伸出手,抓住大门,用力。
哐!直接把门关上了。
徐云侠一愣,着急道:啊呀,小姑娘,你干什么!怎么把李小兄给关门外去了?银发小姑娘想到了初遇的时候,她把李观一和他擒拿的刺客拖回去了自己那时候居住的洞里面。
结果血水溅了一地!她擦啊擦的,都擦不干净。
最后少女果断选择了放弃。
而此刻——观星学派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犯两次错的!少女微微抬了抬下巴,面无表情。
不能让血溅进来。
反倒是外面的那些混混泼皮愣住,面面相觑:你刚刚看到,门怎么关了?!起风了?不对啊,我瞅着这也没风啊?噫,难不成见了鬼!李观一无奈失笑,以瑶光的奇术水准,这些人能见到她,才算是真正的有鬼了,那赵大官人似乎不满,道:你还敢笑,左右,给我打!!于是外面就传来了轰轰轰的乱声。
院子里面,徐云侠提起了扁担就要一只脚跳出去,着急无比,那银发少女数了三下,才让开来,徐云侠撞开门,却是愣住了,外面确实是倒了一片。
对于村镇的老百姓来说,见到就得要远远避开的混混泼皮们,倒伏了一地。
那穿着一身蓝灰色衣裳的少年郎揉着拳头。
银发少女抬起脚,轻轻在李观一的右腿下面踢了下。
李观一笑道:放心,我有分寸。
那赵大官人满脸见鬼似的表情,方才一眨眼,自己所有人都飞起来了,以李观一此刻的武功,哪怕是不披甲,不动真格儿的,这些人不是对手。
那赵大官人脸上肿了好大一块,却兀自还有着村镇恶霸特有的那种狂妄愤怒,道:你,你!你知道我是谁吗?!不知道。
赵大官人大怒道:我乃是朝廷命官,这镇主管刑律的副官,那县城里头的县令,县尉,都和我相熟,大小帮派,都和我相善,方圆八十里的人,见了我无不得低头问好。
你胆敢打我,你敢打朝廷命官?!你你你,你有胆等着!去找我大哥,找我大哥来! ;李观一道:朝廷命官,倒是比皇帝气魄都大。
赵大官人大骂道:在这八十里地,老子的话,比起什么太子,皇帝,都有用!招人来!李观一示意徐云侠不必担忧,徐云侠也是见识过些风雨的人。
能够养出元执这样年少仗义杀人的性子,这一家骨子里也是有三分豪气的。
于是索性不管,拿来了肉,就此分食,不片刻,二十来个衙役差使,都拿着水火棍本来,为首一人,穿布甲,大骂:谁?谁敢惹我兄弟?他们把李观一等人团团围住,一根根棍子举起来指着这里,意气宣扬,李观一对瑶光说:如此看来,应国文武争斗,各地官僚盛行,却也不假。
那官大怒,手中棍子朝着李观一砸下去,大骂:艹,老子和你说话!却还没能靠近,手腕虎口都齐齐剧痛,棍子直接飞出去,这人跌跌撞撞后退,忽然听到了闷雷声音,徐慧兰疑惑紧张得抬起头,看着天空,道:下雨了?我,我洗完的衣裳还没有来得及收……不是雨,是风。
李观一回答,他伸出手,搀扶这位母亲,回答道:是因您的儿子,在这天下兴起来的一股风,我要多谢您……徐慧兰不解,眼前少年咧嘴笑道:您的儿子,真的很厉害!很多年很多年前,那时候温柔的女子拉着孩子的手,笑着指着外面的世界,告诉他未来的宽广,说娘亲没有什么本领。
所以我家孩儿要读书识字习武。
不要学娘亲。
娘亲没有本领,所以才希望孩子可以不走娘亲的老路呢。
那时候的女子伸出手揉着彼时年幼的元执的头发,笑得开心:我家的孩子,一定是最有才的。
是这个天下最珍贵,最宝贵的珍宝。
可元执不知道。
不需要他真正成为这样的,才气通天的俊才。
他就是那女子眼中最杰出最杰出的人了。
于是过去的记忆似乎混入风里,被轰然的雷霆震碎了,轰鸣的声音靠近了,如同雷暴一般,赵大官人转身,看到了那无边雷霆轰鸣,墨色的浪潮出现了。
穿着墨色沉重的甲胄,八尺高的战马吐息如龙。
五百重骑兵。
五百轻骑兵。
都举着手中的精钢战枪。
一千精锐的铁骑往前冲锋,四千只马蹄轰然砸下来的时候,仿佛大地都在震颤,没有谁还能够止住混乱跳动的心脏,这一支已经经历过这乱世考验的铁军轰然冲锋,如同大浪潮,最后一口气奔入这里。
最后在极致的时候,却忽然戛然而止!令行禁止。
只是那急速狂掠带来了翻卷起来的浪潮,战袍和旌旗都恣意飞扬,肃杀,冰冷的气魄冲天而起,所有人的心脏都在疯狂跳动,赵大官人和本地城镇的城尉脸色苍白。
因为他们看到,那少年人就站在那里。
李观一伸出手拉住徐慧兰,让她站稳。
天下的名将凌平洋翻身。
于是一千精锐铁骑整齐划一,他们把骑枪放在战马具装的钩上固定住。
然后,整齐划一地翻身下马。
他们齐齐踏前,即便是浑身甲胄,竟然可以半跪于地。
伸出手掌,重重叩击心口。
轰然肃杀。
无需多言,这已能够证明身份,赵佼的脸色都白了,比起死了三天都白,几乎坐不稳。
不是,您,您来玩儿呢啊?方才穿着朴素的少年人,此刻却如同一柄无锋重剑,气势迫人,已有战马被送来了,李观一在上千骑兵精锐的注视下往前,伸出手拉住战马。
他没有翻身上马,而是走过来了,看着那位母亲,嗓音温和宁静:在下李观一,算是有些地方。
元执,为我军谋主。
他让我来带您去找他。
李观一看着那不敢置信的徐慧兰,轻声道:就让李观一为您牵马执镫。
在千军之前,天下的名将搀扶着徐慧兰上马,而后,亲自牵着马而行。
徐云侠夫妻,还有那个孩子也被麒麟军的军士们带着。
李观一亲自牵着缰绳往前,麒麟军的战士们垂首,为自己谋主之母献上足够的敬意,而赵佼则是心中骂着:是哪里来的山贼乱军?!还是军阀,还是哪个将军?!竟然能来这里!他往后面收缩身子,希望自己能不被发现。
李观一确实是没有理他。
因为,已经有第二轮铁骑的声音传来了。
李观一抬眸,道:列队。
凌平洋执行了军令,于是整个麒麟军重新上马,李观一让瑶光的小毛驴和徐慧兰的马匹挨着,他则亲自上了战马,战马的声音沉静肃杀,隐隐然可以听得到猛虎的咆哮。
也是一千铁骑,只是这一次来的骑兵皆是具装,具装的纹路,犹如猛虎的痕迹一般,正是天下三大重骑兵之一,应国的虎蛮骑兵!为首之人,虽然年轻,却一身华服,金丝团般的发冠。
周围有一个个穿着官服之人,这都是整个州,郡的高官,赵佼呆呆看着,看到里面有一个人,是之前自己最大的后台见面都要磕头,恭恭敬敬,脸色都发白的。
可现在,这位大人物还得最后面,卑躬屈膝。
哪里有之前那样从容不迫,万事万物都在自己掌握的风范?这样的人都在后面?那,那最前面的是……赵佼脸色煞白。
应国太子姜高看着对面平静的故人,麒麟军进入应国之后,情报就不断往应国的朝堂送,而作为太子,他要亲自来迎接,刚刚忽然听到了李观一的麒麟军重骑兵忽然加速奔赴一地。
于是天下顶级重骑兵迅速跟着。
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抵达,李观一看到那些官员后面有一个熟人,一身锦袍,面容俊朗不逊色于女子,却自有一股英朗之气,眼底因为极为兴奋化作了紫色的光。
当然,脸色却还是镇定。
非但镇定,还带着淡漠,对旁边人说:嗯?这就是那人,看似平平无奇,旁边之人则是大惊失色道:这个可是麒麟,是秦武侯……说如何如何英武如何如何不可以小觑。
此人脸色仍旧从容不迫。
真的,一点笑意都没有。
破军!一年之后,终于再度相见。
破军从容不迫,显得非常淡然。
李观一没有装出和破军相熟的模样,只是目光顿了顿,以表示招呼,就看向那边的太子。
于是这位有贤达之名的太子缄默,微微拱手,垂眸,主动行礼,温和道:姜高,见过秦武侯。
一句话,周围一片安静死寂。
太子,主动行礼?!那英武的少年穿着的只是寻常的衣服。
但是皆穿绫罗绸缎的郡城官员都要下马行礼,李观一回礼,道:姜高兄,许久不见了。
这是论私交。
应国太子微笑点头,道:是有一年不曾见过秦武侯,不知道秦武侯不去城池,忽然来此,是为什么?因是姜高,李观一坦然回答道:为了我谋主之母。
这是一种身份的认可和允诺。
而后,似乎是想起来什么,轻描淡写道:我倒是听说,这里有人,自诩比起皇帝还要来得痛快和舒服,此人是朝廷命官,我就不便于说什么了。
姜高道:哦?还有此人,不知叫什么。
某个身子僵硬住,却被铁骑围住了。
李观一握着缰绳。
为了他自己的话,他却懒得做这些事情。
但是这是为了元执,是元执和母亲,舅父舅母之间十年消息的断绝,是那个教他侠客之心的舅父的一条腿,李观一便不管什么所谓的有失身份,他仍还有三分的草莽豪雄气。
记仇,心眼小,气魄大。
为元执出气,那自是越痛快越好!李观一马鞭指那僵在那里之人,悠然道:叫赵佼。
第231章 破军谋主,天下豪雄,世之大才归于江南那少年侯爷一句话落下,先前的赵大官人身躯瞬间僵硬住了,脑子嗡的一下,太子姜高看他一眼,而后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有司。
当地郡城的郡守滚下鞍来,叩首道:臣在。
姜高淡淡道:不曾想,这天下还有这样一位民间的皇帝,且去看看,这位陛下家里,还有几位嫔妃,周围,又有多少大臣。
这一句话落下来,周围官员皆是死寂无声。
太子姜高在朝堂内外的声望极高,他亲自开口,怕是要下死力气去查。
这样的事情,说得越轻描淡写,查起来就会越狠。
说话越淡,事情越大。
那位赵大官人满脸惨白地看过去,看到自己后台的后台脸色煞白煞白。
虽然还在那里弯着腰,却似是已经死了似的。
完,完了……当代天下最顶尖的虎蛮骑兵亲自有两位翻身下马。
一身披甲重装大步过去,直接把瘫软在地的赵大官人叉起来,徐慧兰徐云侠兄妹恍惚许久,不能回神,对他们来说,几乎不能惹也惹不起的存在,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送走了?秦武侯……姜高微笑温和,道: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乱民,欺压百姓,倒是让秦武侯见笑,在下已设下宴席,秦武侯不吝赏光。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道:也请您谋主之母也来。
太子亲自相邀。
但是徐慧兰却只是想着去见自己的儿子,她一介妇道人家,也没有见过太子这样的顶尖权贵,李观一看出来,主动开口笑道:是想要见元执了,殿下就不要打扰母子团圆了。
姜高温和笑了笑,道:是如此。
那么,高不挽留。
有恶霸横行乡里,欺压百姓,而我没有发现,这是我的失职,还请几位原谅。
他就坐在马上,深深一礼,神态颇为诚恳。
旋即才邀李观一等前去前方城池外宴饮,李观一则招手让凌平洋前来,让这位名将亲自点人马,送元执的亲人家眷前去和他团聚。
凌平洋是骑将,五重天内气修为。
但是结阵之中速度极快,所率领的又是麒麟军麾下最为精悍的重甲具装骑兵,在麒麟军诸将之中。
凌平洋不是最能打的。
但是若是论及长途奔驰,以及保护他人的任务来看。
哪怕是怒鳞龙王也不及他。
擅长高速长途的袭杀,又极擅长护持保护。
凌平洋领命,道:主公放心,但有平洋一条性命在,定要将老夫人送往江南之地,让先生一家团聚!于是才亲自点齐兵马,保护着徐慧兰,徐云侠等一并去了。
李观一自则是从容不迫,应国本郡州的官员都在,太子姜高亲自接待,极为有礼仪。
但是却实质上有看守戒备之心,就只在这一处州郡在,不肯让李观一往前。
一个十六岁就驰骋四方的名将,诸侯,进入自己国家的内地,任何人都要戒备的,哪怕是陈鼎业都不可能任由其恣意来去。
在这接风宴上,姜高持杯相劝,只是劝说李观一自水路而行,绕开应国,再前往中州之地。
李观一倒不在意,只是饮酒,姜高温和,知天文地理,诸艺抚琴,又有美人歌舞。
可谓是宾主尽欢,李观一却不去姜高准备好的,招待他的府衙之中,只是道:我的同袍还在外面扎营。
这地方虽然好,却不是我该在地方。
哈哈哈,诸位,告辞。
李观一乃骑马离去。
姜高相送,他缄默许久,看向旁边回来的人,那人半跪于地,行礼道:殿下,我们去送酒给麒麟军,都是好酒,没有掺杂什么。
但是麒麟军的军士却没有一人饮酒。
即便是李观一入城,凌平洋离去,只留下的这些骑兵却仍旧肃然如旧,丝毫不乱,没有懈怠,这是天下的强军,就算是不如我国的虎蛮骑兵,却也足以和一线兵团相比。
这一支军队,对于李观一的忠诚度极高,我们用金银,都没有办法诱惑他们……姜高缄默,看着那少年人骑着马远去的背影,道:李观一……一年多前在陈国的都城相见,那还只是个有志向的少年金吾卫,再度相见的时候,对方已是名满天下的名将。
姜高叹息一声,拂袖让此人退下去了。
然后才叹息一声,一名女子从旁边走出来,嗓音平淡道:自然是不可能的,用间之计,简直可笑。
听闻李观一给麒麟军都分地了,他们的地在那里,家眷也在那里,主将豪勇又对他们极好,用金银,也只能够蛊惑一人背弃其主。
想要让一人背弃其家,需要的代价可就太大了。
姜高看向这女子,模样普通,最多算是清秀,唯独一双眸子沉静至极了,姜高道:姐姐你说的极是。
这女子微微颔首,道:是堂堂正正的皇者之师,又有大势。
你现在阻拦他们,是选择正面抵挡其锋,没用。
姜高点头,迟疑了下,道:七王的那位谋士呢?女子眼底浮现出一丝恼怒,这一丝丝恼怒似是直接针对被提起来的那人,冷笑起来:那个比起女子都漂亮的人,自是跑去了麒麟军。
姜高道:是,差点忘了……七王阿史那来到这里,一面和我们结盟,一面则也想要联系各方的诸侯,陈国也已见过了。
既然有麒麟军来,李观一是秦武侯,他的谋臣肯定要去见见李观一。
姜采淡淡道:随他。
姜高无奈,自己这位堂姐素来清淡,年少就入了学宫,是新一代纵横五子之首,生平谈论天下大势,几无所败,年少的时候却遇到一次失败。
就是被一个同岁数的少年人,提起棍棒,就是当头一下。
自小出身极好,又聪明灵动的小姑娘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解答之法,当时候直接被一棍子打懵,就眼睁睁看着那少年人扛着棍子,扬长而去。
自此之后,姜采在面对那青年的时候,就很难保持镇定,现在一手难遇对手的棍棒,也是因为那小子,他们在应国皇城见面的时候,倒是好一段鸡飞狗跳。
彼此博弈,为了七王之事倒是出了颇为多的争执。
而李观一回麒麟军之后,已是传来一声洒脱的笑声,道:哈哈哈,李观一兄弟,当日江州城一别,许久不见,我代七王殿下,在此有礼了。
李观一翻身下马,循着声音看去。
果然见到俊朗青年在那里微笑拱手,于是也是笑起来道:有劳先生,吾和七王许久不见,没有想到,七王还会派先生前来。
请,请——于是入内,才入了营帐之中,把帅帐垂下,那青年已是拱手一礼,脸上噙着笑意,温和道:破军,见过主公。
李观一乃一把抓住破军手臂,让他赶快坐下,然后亲自斟茶,端过去,笑着道:好久不见了啊先生,哈哈哈,想煞了我!破军噙着微笑颔首,道: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主公,只是可惜,镇北关一战,跨越万里疆域之战,以及江南大小十余战,我都不在,有失谋士之职。
他端坐在那里,笑容从容不迫,雍容的很。
只是目光扫了扫,心中多少有点遗憾。
可惜那元执不在!破军在心中颇为不爽一件事情。
可恶,未曾想到,胜了瑶光,可谋主之职却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夺去了,这什么道理!什么麒麟军谋主,什么八门金锁阵。
主公为何不曾和我说谋主之事。
不不不,主公一定是这样想着的,哼,所谓的元执,也只是麒麟军的谋主,我破军,谋天下,那可不只是一军之谋主了。
破军呼出一口气来,微微抬了抬下巴。
于是心平气和起来。
乃闲谈片刻,伸手入袖,取出了一個匣子,按在桌子上,递给李观一,道:这是我在应国所得之物,乃一枚宝玉,今日见到主公,合该赠送给主公所用。
虽然已经不再贫穷,但是长风楼养活的人太多,再加上麒麟军消耗后勤,世家不听话,眼下仍旧是紧巴巴的李观一是以没有怎么推辞,笑着接受了。
破军呼出一口气来,沉默了一会儿。
不是,主公,你的剑呢?他眼巴巴地看着李观一。
不是,主公你亲自铸造的剑呢?元执是此刻的麒麟军谋主,有一把,就连庞水云那老头儿都有一把,我的呢?我的呢?!他没有看到李观一带着剑匣,嘴角咧了咧。
坐在那里,脊背笔直,面容沉静从容不迫。
真的是,一点都不着急。
一点都不羡慕。
破军在心里面劝说自己道:我可是主公之谋主,肯定不可能和这什么元执,庞水云一样……我的剑,必然是特殊的那把!破军,重整自信!乃和李观一谈论天下的局势,道:主公你现在夺取了江南之地,此是霸业之初。
但是却绝对不能够在此地止步。
俊美青年神色沉静,伸出手在桌子上指了指,道:江南之地,虽然是要冲之地,又有天险,任何人占据这里,都可以威风八面,声势大涨。
但是却唯独不是王业之处,正因为此刻这地方四通八达,才需制衡各处,加上有什么世家纠缠,想要在内维持稳定,在外震慑四方,已极难了。
往外攻杀,几无可能。
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以水军守住关隘,应国陈国十万大军都未必能把江南吞下。
但是一旦主公想要往外出兵,也会受到应国和陈国同时的攻击打压。
所以,天时地利人和,江南皆局限。
破军沉静道:无他,这里是交通之要冲,主公你去各处容易,各处压你也容易;再来,主公之地江南没有广袤区域去蓄养战马,更不必说龙马这样的异兽。
天下浩瀚,天下角逐之一的力量,一定是成建制的骑兵军队,凌平洋手中的那五百岳家军精锐重骑兵,算是一线顶尖兵团的水准。
我今日看了,若是选五百虎蛮骑兵,五百麒麟重骑。
彼此对冲,恐怕胜负也在六四之间。
但是,一旦他们的战马折损,江南之地,竟然没有能够给他们更换的。
一旦他们失去那种胸膛就有八尺之高,几乎为龙,能够承载数千斤的沉重,披着坚硬具装,顶住箭矢和刀剑的声音还可以放胆冲锋的坐骑,这一支军队又要失去多少战力?而主公的麒麟军步兵虽强,但是若是没有重骑兵在,就会陷入被动,对方的顶尖骑兵不断的纠缠,切割迂回,会让步兵士卒极为疲惫。
江南能有霸业,却难霸天下。
主公您之后,需舍弃江南,奔赴西域之地。
破军手指一扫,目光沉静冰冷,微笑道:契苾力的黄金弯刀骑兵已成,摄政王这一头老狼王的武功被废,他不顾自己的寿命强行重修,导致他时间不多,他击破党项,却没有时间把所有肉都吃干了。
契苾力已在那里逐渐壮大,主公您去了,就能有一支骑兵用,还有李昭文……李观一认真倾听,自然地询问道:我入西域,带何人比较好?破军微笑道:不知道主公气魄如何?李观一道:先生,皆是上策?破军回答:皆上策。
李观一回答:那我要,上上之策!英武浩大的主公,恣意狂傲的谋臣,两个人相对而坐,灯烛的火光在晃动着,手中有茶,就以你我的大愿和野心为酒。
破军的嘴角微微勾起来,他畅快地大笑着,然后回答:带一两员将军即可!主公,孤身入西域!破军说出了当代所有将军都会不认可的战略。
他其实是个激进,张狂,且冒险的谋士,展开双臂,脸上带着一丝微笑,道:要什么补给,后勤,军队呢?主公,您仔细想一想。
那可是短短数年之间,连续更迭数次的西域。
吐谷浑到党项,党项到摄政王。
纷乱至极了!有名将,有根基,有纷乱的时代,还有一支黄金弯刀骑兵,您需要的,只是亲自过去而已!在这样的时代,最是适合英雄崛起,拉起一整支军势。
以黄金弯刀骑兵来带路,您这样的名将驰骋于西域之中,就以西域三十六部为补给,以西域三十六部为兵团,这天下,皆要沐浴大日的光。
至于您现在的班底,则是在江南积蓄势力,等到我所说,天下大变之时候……破军的手指重重点在了西域的地图之上。
手指猛然一滑,直接将西域,江南联系起来。
党项人和西域的圣山就在这里,冬日天寒的时候,这些大山白雪皑皑,被成为圣山,春日天暖,冰雪融化,顺着这山流淌下来,就是大江,自西而东浩浩荡荡而去。
占据这势力——破军的声音沉静,他起身,俊美的谋士走到那少年主公的后面,弯下腰,从旁边伸出手,指着桌子上的地图,道:自此,有关中之平原,又有水域运输兵员,战马,兼资平原之殷富,冯江河之险阻,西南前去诸夷,取太平公之声望。
于是,天下大业可成!自此,应国占据群山之北,中原之地。
主公之势力,则背起于关中,和应国交锋之地,占据西域,西南,顺江河而下,直抵江南,又有天下一流水军来回运送兵员后勤,如此长的战线,足以拖垮彼时的陈国。
而陈国,只在主公和应国中间夹缝之中罢了。
此二分天下之计,陈国,不需要存在。
他坐下来,看着李观一,微笑道:不知道,主公是否有这孤身入西域,开边关万里之疆域的气魄呢?到了那个时候,麾下万里之地,就不必警惕戒备于应国了。
如此,才乃是成「王」之基业。
李观一回答道:自该如此。
多谢先生!破军乃大笑,道:不必。
他沉默了下,坦然询问道:只是不曾想到,主公的谋主已定下来了。
那我回去之后,谁是麒麟军谋主?李观一道:元执先生是我好友。
是麒麟军的谋士。
也是我的左臂右膀。
但是先生……少年举起杯子,微笑道:破军先生不同,先生不是麒麟军的谋主,过去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李观一看着破军,道:伱只是李观一的谋主,自天下过往,古往今来,列国如云,谋臣如雨,往后还会有更多的智者,军师,我们麾下会有不同的军队,他们都会有谋士。
但是从过去到现在,乃至于不知道是天下喝骂还是天下惊惧的那个未来,独属于李观一的谋主,有且仅有先生一个人。
破军咧了咧嘴,乃大笑。
李观一又道:我也为先生准备了一柄剑器,只是还未彻底铸造完成,是用大祭比武时候得到的那材料打造的,希望可以打造出一把宝兵,至少是玄兵。
只好让先生多等一等了。
主公大祭比武时候得到的东西,亲自打造!流传后世,玄兵!破军的嘴角勾起,压下,勾起,死死压下。
最后他从容不迫,道:这,主公倒也是,噗哈哈,不,不必如此用心!李观一笑着道:应该的。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准备的。
但是以李观一的秉性,倒也是不会这样直接地说出来。
但是在破军来之前,那银发少女告诉李观一。
若是和破军一脉相处的话,最好就是有话直说。
这帮家伙很会胡思乱想。
来自于初代瑶光笔录里面的劝诫。
破军心中大为开心。
哈哈哈啊哈,主公唯一的谋主,主公亲自铸造宝兵!宝兵啊,比那帮家伙的高一个级别。
瑶光啊瑶光,你有吗?主公亲自铸造的宝兵啊!哼哼哼,我果然已胜利了。
瑶光啊瑶光,你拿什么赢我?破军乃大得意,于是离去,离去之前听闻李观一说江南世家之事,破军道:江南的世家啊,这帮家伙确实是不好处理,在那里盘根错节数百年,又因为之前,江南十八州的战阵,彼此联系尤其厉害。
主公打算用文鹤这样的谋臣没有问题。
然而天下的正道,皆是一阴一阳,以正合,以奇胜,江南之地,尚且未曾有新的律例是吧?破军笑了笑,道:我这里为主公留下了一个人。
霄志,学宫之人,法家儒家弟子双修。
为人恩怨分明,睚眦必报,我将此人叩住,就等待主公你来,可以先遣其归于江南,先定下律例,江南世家这些年来越发骄横起来了。
自以为江南十八州能存续下来都是他们的功劳,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德政不举,威刑不肃,对这样的人,就得要狠狠收拾,世家这种人,一直对他们好的话不行。
因为你一直对他好,后面变得稍微差一点,就会被认为怠慢,还是律法狠狠得收拾比较好。
第二日,那位霄志就来了,然后和李观一一番商谈,发现了李观一的小本本,见到上面记录之事,又听说那个赵大官人已给收拾了。
于是见到李观一的本子上赵佼的名字已被朱笔勾掉了。
于是霄志觉得,这是个和自己一样记仇的人。
加上破军一激,元执也在,李观一直接用人不疑,把江南一地律例的事情全部交给了霄志。
霄志缄默,这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扬了扬眉,调侃笑问:全部交给我?不去交给那些老一辈?竟然如此相信我……不知道要如何做?李观一想了想,道:律法严明,不苛责百姓,不宽待世家。
霄志咧了咧嘴:主公,受到过世家的气吧?主公放心。
霄志点头,眯了眯一双如同刀锋般的眼睛,笑得开心无害。
然后转头把江南世家的名字记录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
李观一有的他转移誊抄记录下来。
李观一没有写的,他多增加。
一州之地的律例主持重订。
对于任何一个法家天才都是一件值得期许的事情,尤其是还是个年轻人。
一出世就要主持一地的律例。
而不用在那帮老学究屁股后面吃灰,霄志心中痛快!于是拍马而去江南了。
走之前似是想到了什么,道:主公去学宫的话,记住,一定把一个叫做文鹤的家伙绑回来。
此人不在我方阵营,我睡觉会不安生。
另外,他坑过我。
请主公告诉他,是霄志让您捆他的。
嗯?为何我愿意帮助您?霄志笑着回答:我和元执交好,你对元执如此,我有恩报恩,自该帮你;况且,当初的太平公也有大名,我的父辈受到过帮助。
主公,他日江南再见了。
于是霄志入江南,又一位学宫大才,法家天骄。
拎着李观一小本本的加强版本,出现在了世家面前。
而李观一则被应国官僚日日招待,就是堵着他不肯让他前行,李观一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
但是却丝毫没有焦躁,日日饮酒不休。
终于,剑狂回来了。
身上配剑,只剩下五十七柄。
当年自他派掠夺而来之剑。
已然,尽数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