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一昨天一宿没睡,午后说要休息一下,薛道勇在这前院的别院里面给他拨了一间客房,他痛痛快快睡了一个多时辰,才缓过劲儿来,盘膝坐在床铺上,看着外面的夕阳,精神有些慵懒。
想着接下来做的事情。
他拿起了一枚银子放在床上。
出关。
又在这银子前面放了一枚箭矢。
可是,最好能入境……如果出关的时候能顺一套内甲就好了。
还要解决身上的毒。
得要有最强的入境根基。
以及……钱,足够的钱。
李观一看着床铺上那些不规则的银子,叹了口气,这些银子是他昨夜斩杀钱正一伙儿残党后的收益,总体三十三两银,一百多枚铜钱。
一部分是现在的太平钱,一部分是前皇的大安钱,拿着布包着。
对于之前的他来说够花,但是出关到应国,再加上修行所消耗的,显然不大够。
薛老爷子没说给他加钱。
李观一觉得,自己得想办法整点钱。
总不能遇到什么事情,就只会转过头去看,然后张口就喊大小姐。
李观一一边想着,一边整理战利品——除去了这些银子,还有些止血的药粉,都已经有些发黑了,极刺鼻,是那种效果很好。
但是药性很躁的药粉,刺激性很强。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信笺,其中有些已经泛黄了,李观一打开信去看,全都是家信,泛黄的那一封是最早的,语气都有些抱怨。
大兄,今年冬衣做得有些慢,你来信说,不行就给你送钱过去,可今年收税太重,钱不多,只有一半,大兄有军饷,不该都吃完。
你就挨冻几日。
似乎是钱正在边关的时候要父母给他寄冬天的衣服。
陈国边关和应国接壤,是处于不南不北的地方。
冬天如同北方一般地寒冷,却又如南方一般潮湿,吹起西风的时候,棉衣都会被水气打湿,然后浸泡在身上,似背了一层冰刺,刺破皮肤往骨头里面钻,边军到了五六十岁,大多骨头不好,痛煞。
可是,陈国富庶,连边军都没有钱吗?李观一想到薛道勇的话,翻看下一封信。
大兄不要写信催促,你说军中缺少银子,阿娘已帮你去借,阿爷冬天下地了,阿爹在的军和你的军不是要汇合起来吗,阿爹年纪不小,你要照顾阿爹才对。
第三封。
听说你们的军队也听了岳帅的指挥,打赢了好几场仗。
阿兄的赏银送回来家,阿爷很高兴,喝了点酒。
还给我谈了一个好的人家,是镇口老刘家的二儿子,你小时候总和人家玩,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
大兄你也该给我找嫂子了。
之后的几封信都是家长里短,里面无法绕开的一个字就是税。
五年税,三年税。
还有钱正不要命地去杀敌赚取赏银。
李观一看到一封的时候,微微一顿。
官家又收春税了。
年前收了之后三年税,阿兄你的赏银都带走了,家里没有,也借不到,阿爷被打断腿,在床上瘫了,先是生了疮,然后疮烂了,人站不起来,然后就没了……阿爷不要我们给他花钱治,自己不吃饭,咽气了。
阿兄,听闻岳帅被调走了,阿爹冲撞上司被罚,伤重不重?随信还有些铜钱,阿爹的伤好好治。
第四封。
阿爹没了,阿娘哭瞎眼睛了,老刘家不愿意我了。
没法,城里面来了大太监,说宫中还缺人,我想了想,条件很好,就先去宫里面了。
一部分钱给你,一部分钱留在娘亲那里,伱说你入境就会好很多,我等你,不要担心。
这里很好,没有人打我,没有人欺负我。
随即是,最后一封触手细腻的信。
今,侍女钱倩死,按律赔五十贯钱。
因无人主持,为其安葬五贯,影响宫中事务五贯,诸欠款三十贯,为其转交于驿站五贯,封信盖章传书三贯七陌等诸杂费用,剩一百三十五文,转交其兄钱正,以明正德。
李观一许久安静。
他看到这一封信上斑斓的血迹和水痕。
看到那一个布包着的一百多枚被摩挲得亮堂堂的铜钱。
所以他看到了癫狂的钱正。
李观一把信放下来。
然后把那一百三十五枚铜钱放回到了布包里,包好了。
他看着外面,似乎在想什么。
他最后把自己脑海里面的那些个什么纷乱冒出来的情绪和念想,都收敛了,呼出一口气,心中自己呢喃道,边关糜烂,缺少赏银。
而将士的家眷却又要承担重税,钱正的事情不是常态却也不会是個例。
这样的情况下,又让将帅蒙冤。
要完。
已经不需要推导了。
李观一的历史观化作直觉,几乎把这个答案砸在他脸上。
一种极强的急迫感,要尽快提高境界,钱正若能提前突破入境,或许故事会不同。
无论李观一从其中看到了多少,此刻他心中,踏足入境之境界,成为了第一优先目标。
这破世道,没有力量连自己和婶娘都保护不了。
自己只擅长攻击,得尽快击败那铁勒三王子,把「苍狼守」拿到手。
等到李观一走出这院落的时候,看到了薛霜涛还在练箭,李观一拿起弓箭时候,忽然喊住了薛霜涛,少女疑惑看着他,李观一道:我刚刚说,我射杀的是吃人血肉和腐肉的乌鸦,我说错了。
那原本是空中捕猎的猛禽。
是因为这个天空而发狂,最终开始食腐的。
薛霜涛看着他。
后退了半步。
然后用手里的弓敲了敲少年的额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暗指什么,但是李观一。
她顿了顿,道:先来练弓箭!少女扬了扬眉毛,指了指那边的箭矢,道:抚琴可以让人心安,而练箭也能让人心静,不管什么事情,身体疲惫下来就会想明白很多事情。
放心,在你心思想通之前,我都会陪你练箭的。
练箭的时候,薛霜涛好奇道:然后,你射杀那秃鹫的时候,有后悔吗?李观一看着双目清澈的大小姐,不知道她是明白什么,还是说只是单纯以为自己是射杀了鸟所以伤春悲秋起来了,于是回答道:他已经是食腐的恶鸟了。
所以不会后悔。
此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所以心底也会有想法闪过。
我会不会,也有一天在这乱世之中变化了模样?他莫名想到了瑶光的话。
只要您没有化作掀起乱世的暴君,我就会一直陪伴着您。
射弓如雨,李观一现在在学习的,是各类弓箭的射法,而不是准头,薛霜涛自小被薛道勇带着,射艺的基础扎实出色,李观一缺少的就是这个。
到了日头偏落下来的时候,他放下弓箭。
薛长青早就已经瘫在石桌子上,李观一慢悠悠地拿出了术数书开始教学,又一个时辰,薛长青几乎彻底燃尽,小脸发白,道:要不然,先生你给我讲讲其他故事吧,不要将术数了。
李观一道:我会是会,可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教你术数的。
薛长青闻言道:我加钱!他掏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子上,目光炯炯道:先生您不要讲术数了!就按照您的薪俸,今天给我再讲一个时辰的故事吧。
李观一若有所思,道:那么,讲讲五百年前的铁勒三王子吧。
薛长青懊恼抱头嚎叫起来:我也不想听「史」啊!少年人笑起来:我这故事,可不同。
他讲述故事,却和寻常的史书枯燥不同,倒像是游侠一样,偏李观一往日听过的武侠故事,把铁勒三王子当做了一个大敌,连薛霜涛都听的好奇: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故事的?少年脸上露出腼腆微笑:是我逃难的路上,遇到了两个人在喝酒。
一个姓金,一个姓古,他们一边拼酒一边讲故事,我就听会了。
薛霜涛没好气道:又开始胡编。
然后双臂交错,也趴在石桌上,好奇听着故事。
薛长青道:那铁勒三王子,不是身高三丈,腰围三丈,青面獠牙的大汉吗?和先生你说的不一样。
李观一道:好形容。
薛长青得意洋洋:你也没有见过他嘛,可能就是我描述的这样呢?李观一道:那根据你的描述,我为你出一道术数题,高三丈,围三丈的木头体积有多大,可为多少座木椅?若是劈成三尺长,两指宽的木柴,有多少?薛长青小脸苍白。
薛霜涛拿了个果子轻轻抛到李观一身上,道:不要吓唬他了,讲故事。
李观一微微笑了笑,按照武侠般的风格讲述之前翻找的铁勒三王子历史,道:铁勒三王子,擅使弯刀,刀法轻灵,胡子很大,但是面容俊朗,史书上都说他是天上的苍狼托生。
语气平缓,故事引人入胜。
故事里和铁勒三王子交锋的,是一位刀客,刀客用重刀,和铁勒三王子面对面交锋,忽然刀锋碰撞,铁勒三王子的刀如同蝴蝶般地在刀刃上跳跃着,而后以一种华丽的姿态朝着下面斩下。
夕阳下讲述故事的少年人黑发在风中微动,眸子温暖,带着书卷气。
眸子里面倒映着落日的光。
寒光倒映在了李观一的眼底。
李观一旋身,抬手掌中重刀横架,和铁勒三王子的刀碰撞。
刀客和刀客之间的碰撞。
是五百年前的传说和当代人的交错,此刻已是入夜,他来到了这秘境之中,再度挑战铁勒三王子,薛神将微笑看着这一幕,少年拉开距离,避开了那华丽的刀舞,看着杀死自己不知道多少次的敌人。
铁勒三王子。
今日,我一定败你。
薛神将抬了抬眉,微笑道:好啊,有勇气,那我们要不要加注?你如果能在这一次击败他而不死。
除去了「苍狼守」之外,我再给你一门,我的传承和礼物。
是当年那位大皇帝陛下都想要的哦。
若你败了,我这正字,就往你身上写。
在此刻,铁勒三王子已长啸一声,苍狼法相变化而出,双臂交错,苍狼守,大步冲来!李观一对薛神将道:那你就准备好吧!青铜鼎鸣啸震动。
他握着弓。
于是龙吟虎啸。
于是此身左右,龙虎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