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骁一顿, 他喜欢余白芷这件事情,有那么明显么?眼下连余正都看出来了,是因为他之前跟余白芷演戏演得太好了?可他总觉得不是, 余正似乎直接看穿了他对余白芷的心意,故而有此一问。
余正并不催促乔骁, 锅子咕噜噜冒着热气,他还招呼乔骁快吃, 跟他说起家常,多是关乎余白芷。
那丫头一到冬日里便犯懒,总起不来, 你若是多叫她几次,还会生气骂人的。
余正没有说谎,乔骁也是见识过余白芷犯起床气这件事情了。
她娘去得比较早,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做事说话多娇惯了一些,幸而她的性子也没有养得太娇纵,往日里也没有什么坏脾气,就是爱吃爱睡,人懒了一些。
嗯, 余正对余白芷还是很了解的。
他很疼惜这个女儿,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要给余白芷铺路而已,乔骁明白了。
即便余白芷睡过了不来用早膳, 下锅子的菜食都是余白芷爱吃的。
想起那人若是在, 锅子沸腾, 肯定埋头就是一个吃,什么都不管。
不,她还是管的, 只是平日里装作不管。
她在乎她的父亲。
毕竟是她的父亲,余白芷又岂会不在乎?乔骁顿了一下。
余正轻声,我中毒的事情,芷儿跟你说了是吗?既然已经挑明了话,乔骁也不再隐瞒,是。
娘子告诉我岳父大人中了毒。
这里被余正清了场子,说话还算是安全。
芷儿还跟你说了什么?乔骁犹豫片刻,最后说,娘子说您中毒已深……他也只说了第一句,毕竟后面再说,指不定会暴露朝廷的人已经上了山。
他如今还是不能够完全信任余正,万一这是一场局面?余正本来就在找朝廷的人士,他所言所行都是为了诈他的话呢?这可说不准。
是,我中毒已深。
看出乔骁有所保留,余正便挑明了话茬,也算是摊牌了。
我之所以允诺你总寨主的位置,也正是因为我即将命不久矣。
岳父大人不要如此悲观,不如再找人看看吧。
他没有提及京城的太医,先试试余正的态度。
阿骁,你是在担心我装病诈你,把朝廷的人马诈出来之后卸磨杀驴吗?余正也不跟他绕弯子了。
乔骁沉默不语。
余正给他夹了一块排骨,放到酱碗当中,话锋一转。
我虽然老了,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很多事情。
虽然你没有直接回答,但我清楚,你很喜欢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也喜欢你。
余白芷喜欢他?乔骁眉心微动,余正从何看出来余白芷喜欢他了?是喜欢皮囊和身体吧。
毕竟余白芷也只是黏着他要亲要抱还要背,除此之外再没有了,在床榻之上若是多来几次,她还要哭吟不休的。
余正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解释道,正因为我对我的女儿很了解,所以看得出来,她对你有喜欢之意。
之前对于梅云庭和解令邧,即便喊人哥哥,到底隔着一层疏远,但是对你不同,她还是看重你的。
你一开始tຊ猜得不错,我之所以选择你,也是因为我的女儿。
乔骁捋了捋脑中思绪,问了一件事情,梅云庭是岳父大人召集上山的吗?提到梅云庭,极其有可能暴露乐为以及朝廷隐藏的人手,但也不一定,乔骁决定冒险一试。
余正既然选择了他,那当初在他和余白芷闹别扭的时候又为何要青睐于梅云庭。
不是。
余正如此道,但……他的上山也是我默许的。
乔骁蹙眉,……余正倒了一盏酒,但没有喝,只是看着酒水道,若你不喜欢我的女儿,我又命不久矣,自然要为她多铺就一条后路。
听着余正的话茬,他是清楚吴磐不是好人了。
但有关于吴磐,乔骁还是不好试探。
他已经听出了余正的言外之意,若是这一次他不点头,那他会把梅云庭定为第二人选。
届时他和余白芷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乔骁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脑中思绪翻来覆去。
他不能对不起朝廷,可又放不下余白芷。
摆在他面前的,是两难题。
他也忍不住反思,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原本说要斩断与余白芷之间情意,可如今不仅没有斩断,反而越发加深,余白芷在他的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份量。
在她和朝廷之间,乔骁选不出来。
余正虽然没有直接得到乔骁的答案,但他的言行举止,无一不在回答,他喜欢他的女儿。
既然如此,事情自然是好办了。
我已经等了你许久,今日你务必要给我个准话,也方便我好部署其余的事情。
其余的事情?乔骁用膳的速度慢了许多,他微微放下银筷,岳父大人,我可否问您一件事情?我说了,你若有什么顾虑,但讲无妨。
乔骁还是在试探,我可否知道,您当年为何没有选梅云庭为娘子赘婿?昨日闹了那么久,余白芷还是没有跟他说清楚,没办法,只能向余正打听了。
怎么,芷儿没有与你说么?提到这个,乔骁面上露出些许不自然,娘子只说了一半。
余正没追究细问小两口之间的纠葛,倒也没有隐瞒。
既然只说了一半,是说了哪一半?听着余正的口风,是打算告诉他了?乔骁便简略提了一下他知道的事情。
余正接着往后说道,当时解令邧过来上寨再次求我把芷儿许配给他,我没点头他就不走,彼此僵持了几日,梅云庭也过来了。
您是怎么说的?余正示意他接着吃。
我跟梅云庭说,我原本就属意于他,但解令邧死不放手,便让他去处理这件事情,只要他让解令邧退却,我便将女儿许配给他。
后来……余正的话说到这里,乔骁大抵明白了可他念着老二对他的养育之恩,总觉得亏欠解家,便离开了阴山,这一走就是许多年。
原来如此。
那您后来为何没选解令邧?余正摇头,且不说芷儿不喜欢解家那小子,就说他年轻气盛,冲动易怒,我也看不上他。
原来如此,乔骁了然。
娘子对梅云庭有情吗?余正笑了一下,阿骁,你这是到我这里拐弯抹角打听芷儿的心意?被戳穿的乔骁略微尴尬,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借此掩饰。
余正没有再说,只笑,又让他快吃,锅子里的菜肉熬得太熟,快要煮化了,另外一边又让林志把下面的炭火木柴拿掉一些,免得锅子沸腾得太厉害了。
乔骁不说话,余正又跟他吃了几盏酒,照顾他吃了一会菜,等林志往锅里面添了新菜,在等着煮的过程当中,他方才再次开口。
我若是死了,吴磐和解令邧之间必有一战,届时两人分庭抗礼,而我的芷儿跟在梅云庭身边,却也不好保留自己。
原来,余正真的什么都明白,他很清楚吴磐的狼子野心,解令邧的不甘示弱,暗中抗衡两人,平衡两人之间的权势。
是,余正这么一说,乔骁就明白了。
他之所以还是属意于他,没有选择梅云庭,是害怕梅云庭碍于亏欠解家,到时候无法保全余白芷。
毕竟解令邧喜欢余白芷,对她虎视眈眈,余白芷纵然会些腿脚功夫,可到底是个女儿家,解令邧坐二寨主,手上捏着权势,余白芷是小细胳膊拧不过大腿。
乔骁蹙眉,随后又问,岳父大人既选我为赘婿,为何不让娘子坐大寨主的位置,我帮扶娘子做事?既然都同意余白芷习武健身,余正又是有远见之人,扶持余白芷坐总寨主的位置也不无可能吧。
况且余白芷虽只是女子,但她行事妥帖,心思缜密,胆大心细,多少男人都比不上她。
我曾经也动过这个主意,但是她不愿。
娘子不愿?乔骁重复这句话,想想也情有可原了。
余白芷见事清楚,人却懒怠,不乐意掺和这些,就爱吃吃喝喝。
话说到这个份上,乔骁默了一下,他提起一件事情,小婿曾提出带娘子去京城看看,可她并不愿意。
是……她不想走。
岳父大人知道?乔骁疑问。
多年之前,梅云庭离开阴山之时也找过她,她不愿意走,我曾经觉得阴山事多繁杂,也说把她送到山下去养,她不愿意,当场就给我这个做父亲的甩了好大的脸子。
余正提起这件事情,不免失笑。
想到那个场景,某人张牙舞爪,冷着一张小脸,乔骁也随之翘起了嘴角。
娘子坦率,做事随心。
是啊,她不愿意离开阴山,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她了。
可如今我快要死了,自然得想办法护她周全,总不能让人欺负了她。
乔骁想问余正,难道把阴山交给他这位朝廷人士,就不怕他欺负余白芷么?毕竟一开始,他在阴山受到的屈辱可不少。
只仗着他对余白芷的情.爱,就不怕他欺负余白芷了?假设,他对余白芷的情.爱消退,亦或者他有了新人,不钟意余白芷了,他欺负余白芷怎么办?思及此,乔骁不免觉得余正的托付太不靠谱。
虽然他不是那样抛弃糟糠之妻的男人,可……这样的男人他见得最多了,尤其是在京城,在高门世家当中,放眼望去,全是薄情寡义的男人,数不胜数。
可眼前的人是余正,是余白芷的亲生父亲,他可不敢造次。
乔骁默不作声,只在心中暗暗腹诽。
小婿多谢岳父大人的看重。
乔骁来了那么一句。
余正看破他的想法,却不责备他阴阳怪气,阿骁啊,说来你可能不知道,除了芷儿之外,我对你的看重,也有你父亲的缘故在。
父亲。
当初余白芷提到过父亲,如今余正又提到父亲。
难不成,您……认识我父亲?是,我们曾经见过面,也在一张桌上喝过酒。
什、什么?乔骁怔住。
余正竟然和他父亲认识,甚至还一道喝过酒?听他的口风,两人的交情似乎还不错。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你父亲去陆梁历练,我在陆梁寻人打造兵器,恰逢你父亲来买剑,他见我跟兵器铺子掌柜交涉,多听了几句,当时我也留意到了他,合眼缘,便与之结交。
陆梁……父亲当年的确去陆梁历练,是朝廷所托,前去查访陆梁县的铁业,因为陆梁偏远,这差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主要是路远麻烦,来来回回太折腾。
没人愿意办,但父亲喜欢历练,便跟外祖主动请示,让祖父在其中帮忙,他来了陆梁历练。
乔骁当时还年幼,他只是听母亲问父亲可还顺利。
父亲当时说,他怎么说的?陆梁虽小,但士绅官员勾结,其中势力还挺繁杂,但幸而遇到了一个帮手,也算是没绕弯子。
当时父亲口中提到的帮手,竟然是余正?陆梁距离阴山不算远,只是比香安郡多翻一座山而已,若是乘坐马车,半天光景都用不了便到了。
我觉得你父亲是朝廷当中少见的光明磊落之辈,他看我也说我义气爽朗,我们对彼此印象都不错,当年他还想带我入仕族,可我不喜欢朝廷当中的弯弯绕绕,便拒绝了。
话说到这里,余正抬手让人拿过来一个东西递到乔骁面前,他抬了抬下巴,让乔骁打开。
乔骁打开了,乍见里面的东西,他瞳孔骤缩。
这……这是父亲早年所佩之玉?虽然隔了几年,但丝毫不折损玉佩的光亮温润。
您手上怎么会有父亲的玉佩?乔骁本以为是造假之物,拿起来摩挲片刻,便看出来是真的了tຊ。
父亲喜欢让人刻松柏,又喜欢选用青玉,这类玉佩在朝廷官员所用之物当中不算事特别好的物件,但他的父亲常用。
这的确是父亲的玉佩。
当年我与你父亲在一处吃酒,吃多之后两人话便多了起来,他说他有一个儿子,我说巧了,我也有个女儿,他便解下玉佩说结个良缘好字,我当年也赠了你父亲物件,但不是玉佩,而是他手上的洌峰剑。
父亲的洌峰剑是您所赠?是啊。
余正点头,我们寻常人家不配玉饰,那时我去陆梁也是找人打兵器,便给了他最好的一把剑,洌峰二字还是我起的呢,这源起于阴山。
至于后来,我和你父亲为何没再联络,也正是因为阴山做大,你父亲屡屡攀升,若有往来,定然祸害你们乔家。
难怪父亲从来没有为他说过亲事,母亲提起他快到弱冠了,应当多多留意京中女儿,父亲欲言又止的神情。
那时候他不懂,眼下总算是明了。
他和余白芷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所以我选你做芷儿的夫郎,也是经过深思熟虑。
你父亲的为人我十分欣赏,我相信他调教出来的儿子,不会有错,这些时日也证明了,我没有看错人,你的确是不错,有你父亲几分风骨。
岳父大人谬赞,我和父亲相比,还差得很远。
虎父无犬子,你不必过分自谦。
余正又给他倒酒。
乔骁顿了一会,转而想到一件事情。
既然都跟余正说了那么多,不如再确认一二。
岳父大人,小婿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这件事情我与娘子.交涉,发现其中有问题,可一时之间难以求证。
何事,你直说。
锅子又沸腾了,余正给他夹菜,就像是在照拂余白芷那样照拂他。
乔骁干脆就提了,是香安郡溪山坍塌一事。
嗯,怎么了?余正的声音很平常,听着他的口风,他似乎不知道这件事情。
当时朝廷上报阴山山匪抢劫朝廷赈济香安郡的粮食。
余正一顿,眉头微皱,有这件事情吗?有。
乔骁肯定点头,朝廷刑部还有此事的案录,当时还杀了不少朝廷人马。
该不该提马威的事情?乔骁犹豫片刻,余正眯眼,阿骁,话不要只说一半,你接着讲。
没一会,乔骁下定决心,还是说了,我之所以会和娘子提到这件事情,是因为初到阴山之时,在解二寨主身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当时我怀疑他是我叔父……乔骁把这件事情完完整整跟余正说了一下。
他讲完之后,余正的脸色变得十分凝重。
阿骁,你确定吗?乔骁点头,小婿确定。
双生子……余正嚼着花生米重复,眼神微眯,看来,山寨当中的叛骨是越来越多了。
这件事情我会让人去肃查,若是你再有什么发现,记得告知于我。
乔骁颔首。
他又道,岳父大人竟然知道三寨主不可用,早有防备,那日为何又要提及朝廷的人手?阿骁是想问我为何要让他去查朝廷的人马吧?余正挑破他的心中念想。
乔骁意外却也不算意外,岳父大人厉害,小婿的确如此想。
吴磐心思深沉,我让他去查朝廷的事情,又传你来问,再当着他的面说明日后要传位给你……余正说到这里却不说了,转而问乔骁,你可知我的用意?用意?余正的用意是什么?乔骁静下心来想了想,既然余正不信任吴磐,早就对他有防备之心,那他所做一切,定然是为了迷惑吴磐,不让吴磐看穿他的防备。
至于为何让吴磐去查朝廷的人马,当着吴磐的面说要传位给他。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余正莫不是想……乔骁心头一震,没有说出口。
但余正见状,却笑了笑,看样子,阿骁已经猜到了我的用意。
您……不怕逼得太过,引得三寨主狗急跳墙吗?既然余正说他猜到了,那就意味着余正让吴磐去查朝廷的人马,是为了让吴磐接触朝廷的人手,当着他的面告诉余正要传位给他,是为了逼吴磐。
我巴不得他借助朝廷的人马,狗急跳墙。
余正晃着酒坛。
您前些时日罚了解二寨主……乔骁话没说完,瞬间改口,您也是故意借题发挥罚他?是想看看他会不会跟三寨主联手?阿骁果然有几分你父亲的见事通透。
余正给他倒酒,我就说我没有看错人嘛,把女儿许给你,没许错。
乔骁不自然淡笑,岳父大人过誉抬举我了。
所以阿骁,说了这么多,你愿意入局与我联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