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地球上的大多生物来说,舌头仅仅是进食的工具。
小部分,会用它来搜集周遭信息,辨别危险。
而只有人类,会将它与爱欲挂钩。
第一个发明接吻这件事的人,实在是个天才。
食欲、探知欲、爱欲,前两者带动后者,相互糅杂,最后成了一种全新的,更为复杂的感官。
沈鹜年的口腔温度,很符合他体温给人的印象,有点烫,但很舒服。
我其实并不会接吻,国内对这块管得向来严格,学校不教,现在连影视作品里也少有看到了。
我只知道一些表面的流程,比如要张嘴,要把舌头伸进去,可是伸进去要怎样运行,完全不得要领。
靠着摸索,舌头挤进沈鹜年的齿缝,小心翼翼地碰触另一个同类,对方显得十分温顺,没有攻击性,甚至可以说安静得过分。
我卷起它,探索它的触感、它的味道,充分地满足自己的探知欲。
对我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刺激,又不至于过分刺激,不会像梦里那样难以呼吸,生出濒死的恐惧。
我对自己的第一个吻还算满意。
一点点撤离,我的身体还在发抖,血液仍在沸腾,但我告诉自己,不能再继续了。
然后,沈鹜年的膝盖又动了动。
我一下扯紧他的头发,呼吸都停止了,才找回了理智遗孤的大脑,在毁天灭地的燎原大火中,再次英勇就义。
你……不要动了。
我轻颤着喘息。
并拢双腿,阻止任何一点变动。
可没有用,心脏越跳越快,刺激越来越强,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我对身体的变化感到恐惧。
你又……又欺负我。
我控诉着,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没动。
沈鹜年一脸无辜。
这人怎么敢做不敢当啊?你没动难道还是我……哦,他确实没动,是我自己在动。
低下头,我仿佛打开了第三视角,看着小怪物脱离本体的控制,宛如一只摇头摆尾的舔狗,对着沈鹜年又蹭又贴,恬不知耻。
以前它不这样的,至少还喜欢白祁轩的时候,它还算正常。
怎么现在跟被泰迪附体了一样,动不动就想蹭点什么?你怎么一个人也能玩得这么开心?阴云遮住月亮,沈鹜年居高临下地睨着我,表情陷在阴影里,叫人看不分明。
轻轻咬了咬舌尖,我后知后觉地感到些许难堪。
帮我……我恳求他,帮我阻止小怪物,打死它也好,掐晕它也罢,只要不再控制我的身体,随他怎样都行。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还能是谁啊?沈……鹜年。
松开他的领带,两只手勾住他的脖子,我将他更往下带了带,重复道,帮我唔……尾音被吞进另一个人的腹中,如果说方才那个由我自己主导的吻,是刚刚好的刺激,那现在这个吻,就有点太超过了。
沈鹜年与我是全然不同的两种风格,长驱直入,霸道强硬,什么都要,还不许反抗。
大脑一片空白,每个毛孔都在翕张,超过阈值的刺激让我的感官只能停留在这个吻上,再也关注不到别的事物。
肾上腺素飙升,所有的声音都远了,濒死感让我耳朵嗡鸣,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似乎要从内部炸开。
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抗拒还是喜欢,只是跟着沈鹜年的节奏,全然地信赖他。
感觉有一个世纪那样久,又好像只有几分钟,一切终于慢慢回落,他松开我,任我毫无力气地软倒下去。
我仰躺在草地上,浑身上下丝毫力气也没有,其中固然有酒精的影响,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小怪物——它是爽了,我就惨了。
沈鹜年站起身,露出身后大片深邃的夜空。
我半合着眼,有种自己成了一片羽毛,或者更轻的什么物质,只身漂浮在宇宙中的错觉。
飘飘欲仙,难道就是我这种状态吗?起得来吗?沈鹜年朝我伸出手。
我缓缓抬手,抓是抓住了,四肢却像软面条般,生不出半分力气。
起不来。
连声音,都透着一股大病初愈的虚弱。
沈鹜年挑了挑眉,眼里满是戏谑:刚刚抓着我领带把我带倒的力气去哪儿了?被吃了。
被一只大怪兽吃掉了。
我闭上眼,小声说道。
最后,是沈鹜年将我背回车里的。
我趴在他的背上装睡,酒精的作用下,尽管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可没什么焦虑,也不害怕。
把烦恼留给明天的自己吧。
想着,我更紧地搂住了沈鹜年的脖子。
我是畜生。
清醒过来的下一秒,我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惊骇地开始回忆昨晚发生的桩桩件件。
不是?人怎么能大胆成这个样子?完了。
完了!!!我这是性骚扰了吧??焦虑地在床头来回踱步,一会儿咬指甲,一会儿捂脸,就是没有从卧室这扇门走出去的勇气。
踌躇了半小时,眼看再不出门就要上课迟到,我一咬牙,换了衣服,蹑手蹑脚地开门。
外头静悄悄的,沈鹜年还没起来,太好了。
我吁出一口气,进到洗手间盥洗。
随后就如情景触发一般,在里面被点亮了第二段记忆。
昨晚回到家后,因为身上很黏……确切说是某个部位很黏,我不顾沈鹜年劝阻要去洗澡。
沈鹜年怕我一个人洗澡摔倒,只能陪我一同洗——单纯地陪同,隔着淋浴间的玻璃那种。
洗着洗着,不知道是我手法不对还是花洒的角度不对,小怪物又醒了。
淋浴间的玻璃上满是朦胧的水汽,起到了一定马赛克的功能,水流打在瓷砖上,也能很好地遮掩一部分声音。
于是,我仗着酒劲,在剩余的一点醉意下,对着玻璃上沈鹜年模糊的人影,再次行了龌龊之事……真的好龌龊啊!我撑着洗手台,已经快被回忆里的自己吓疯了。
这个距离……我望向不远处的淋浴间,不过两三米的距离,怎么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呢?热气氤氲的浴室,满是雾气的玻璃,当我透过这些望着沈鹜年的时候,他又是怎么看我的呢?一定把我当变态了……我闭了闭眼,看向镜子,它如实地倒映出我此时绝望的模样。
长眉轻拧着,眼尾、面颊,还有被紧紧咬住的唇,全都因为羞耻染上不同程度的绯红。
昨天,我和沈鹜年接吻了。
指尖颤巍巍地触上双唇,马上被烫到一样弹开。
为了让自己彻底清醒,我将冷水开到最大,脑袋伸到下面,冲到不仅那些表面的热度褪去,连脑子里面都像是要被冻住,才算作罢。
我使用洗手间的时间有些久,再出来时,沈鹜年也醒了,早餐都已经做好。
智商重新回归的我根本无法面对他,眼睛一错就要当没看到夺门而去。
过来吃饭。
跨出去的步子又收回来,依照沈鹜年的指令,我低着头,乖乖坐过去。
全程没有交流,我仿佛一名铡刀悬在头上的死刑犯,吃着人生最后一顿饱饭,由于太过担心铡刀的落下,根本没有办法好好享用美食。
昨晚……沈鹜年端起咖啡杯,说了今天的第二句话,而我只是听了前两个字,就已经预判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昨晚你做的事太恶心了,我不能容忍一个会对自己有不正当幻想的下属和室友,你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一定会这样的。
我错了!不算什么。
我和沈鹜年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抱着必死决心等着铡刀落下的我,等来的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赦免。
大赦。
啊?自认罪无可赦的我,比谁都要意外。
男人嘛,喝了点酒,总是很容易意乱情迷的。
这很正常,不算什么,你不用这样自责。
沈鹜年垂着眼,倾斜杯子,饮下一小口咖啡,道,嗯……在国外,大家经常这样互相帮助,哪怕不是同性恋。
他抬眸看向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钟艾。
咖啡杯遮住了他的一部分表情,让我只能专注于他的眼眸。
金色的晨光下,他的虹膜呈现出一种通透的浅棕。
错综复杂的环纹与细微的裂缝交织在一起,围绕着中心因为强烈的阳光而逐渐收缩成小点的瞳孔,宛若有一对黑色的太阳,在他的体内静静地燃烧。
我不明白,可碍于气氛,还是点了点头。
很好。
他看了眼时间,你是不是要迟到了?糟糕!我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将面包塞进嘴里,背起背包就往门口冲。
要我送你吗?身后,沈鹜年的声音问道。
不用,地铁更快。
我踩上鞋子跑了出去。
那一天的课,完全没有在听。
我的肉体坐在那里,灵魂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沈鹜年到底什么意思?我思考着这一问题,列出了三种可能性。
第一种,字面意思,他确实不觉得有什么,根本没放在心上;第二种,他说谎,他觉得我是变态,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第三种,还是他说谎,但不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而是怕我不好意思,才假装自己不在意。
怎么想都是第一和第三更有可能……不过要怎么确定是第一种还是第三种呢?翻阅着自己的通讯录,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这种事的人,不是不够熟,就是看着脑子不太聪明问不出个所以然的。
正烦着,彭黛发消息来约我吃饭,说又理出来一副不用的三脚架和一只旧闪光灯给我。
我们约在食堂,她一见我就朝我身后张望:那小混血呢?生病了。
我含糊着道。
裴焕臣到今天都没个消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上课。
最近的天气确实容易感冒。
彭黛说着,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我。
我问她要吃什么,我来请,她想了想,要了碗云吞,于是我点了两碗云吞。
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们边吃边聊,我说起要参加卡纳大师赛的事情,她说社里大部分人都参加了,她也报了名,先前我不提,她也不敢在我面前说。
太好了。
你没放弃自己的天赋,真的太好了。
看得出,她是真的为我高兴。
到这会儿我才意识到,她并非不知道我的那些敏感和自卑,只是小心地不去触碰,犹如呵护娇弱的花骨朵一样呵护着我的尊严。
心口软软的。
姐姐,谢谢你。
我变换称谓,由衷地感谢她。
她愣了下,随即笑得更灿烂了。
这可是你自己叫的,不是我逼你的哈!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姐姐,姐姐知无不言。
说着,她将两颗云吞拨到我碗里,多吃点多吃点。
我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不过说到不懂的……姐姐,你了解男人吗?彭黛喝汤的动作一顿,眯了眯眼:你细说。
我扫了眼她头上的脏辫,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有种莫名的信心。
国外男人和男人之间……就是说朋友……会互相,或者说单方面的……帮、帮助对方吗……就是那种生理上……不受控制的……那种……我期期艾艾,颠三倒四,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说明白。
你是说兄弟之间的……她举起左手,圈成一个空心的圆筒,非常形象地来回摆动了两下,这样是吗?我的脸霎时红温,默默点了点头。
据我阅读的大量‘资料’来看,确实有这种可能。
男人这种生物,只要爽就行等等……她反应过来,一下捂住嘴,好似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隐秘,小艾,哪里来的外国人,你不会和裴焕臣?咳咳咳咳咳!!我呛得昏天暗地,差点要把肺都咳出来,不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