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哭一场,发泄完情绪,生活该如何如何,我将与沈鹜年的所有记忆锁进大脑最深处,不去思念,也不再回忆。
对于我的崩溃失态,彭黛和谢云泽应该多少还是有些好奇的,但他们完全不过问,连红线症这一话题都好像从我们的日常谈话中消失了。
人体是很神奇的,不光肉体上的伤能靠时间自愈,心里的同样可以。
只是一周,曾经撕心裂肺的疼痛便在我身上慢慢消失了。
这一周里,我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梁家却发生了许多事。
梁汇云的葬礼颇为隆重,可谓政商云集,名流齐聚,连晚间新闻都以沉痛悼念为题,播报了这位传奇商人的离世。
我没有过多关注这方面的新闻,但手机难免会根据大数据推送,同学间有时候也会聊起。
梁汇云的遗嘱在葬礼后公布,梁在分得百汇通较多股份,正式成为集团新一任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梁炜仁虽也分得股份,持股数却只排第三。
这份遗嘱是在梁汇云死前半个月新立,梁炜仁以父亲早已受病痛折磨,神志不清为由,对遗嘱的合法性提出质疑。
梁汇云的律师接受媒体采访,表示这份遗嘱合法合规,梁老先生是出于对梁炜仁的极度失望下才会改立遗嘱,当时对方神志清醒,言语流畅,有视频、录音,以及手书遗嘱为证,并非谁来说不合法就不合法。
又过没两天,百汇通集团内部突然爆出过去几年,耗费集团数十亿资金与美国一家能源公司联合打造的风能项目涉险造假。
百汇通股价疾跌,梁在连夜召开记者会,表示一定会查明此事,给股东们一个交代。
第二天,警务处入驻百汇通大楼,负责侦查此案,梁炜仁被传唤调查,24小时后又放出。
随后,还未出境的美国艺术品商人阿什麦金被传唤,同样在24小时后放出。
尽管两人都未被批捕,但有传已没收护照,限制出境。
这些统统是在一周内发生的。
另外,那几天我也时常梦到沈鹜年。
有时候是他与梁在密会,有时候又是他以各种说辞安抚阿什麦金,要对方稍安勿躁。
结合梦境与现实,我猜测他应该是想借着梁炜仁的案子将阿什麦金困在国内,然后进一步实施自己的计划。
不过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
考试周的到来,使我无暇他顾,忙得整日埋头图书馆,连摄影社的活动都暂停了。
为了确保良好的睡眠,我甚至求医生开了一盒安眠药。
晚上睡前吃一粒,可以无梦到天明。
关于我身上的红线虫多久才能消散,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医生,对方的回答是:说不准。
Cure对Redvein的喜欢达到一定量后,红线虫就会进入结合状态,这个阶段,雄虫会停止释放毒素,Redvein不再能看到红线,就人类而言,其实已经痊愈了,无需再过多关注。
结合会持续多久,一两天有可能,一两个月也有可能,最长的被控制局记载的结合记录是六个月。
六个月……如果说结合就是交配,那这些虫是多能做啊,竟然要六个月。
我自然是不希望自己与沈鹜年的梦境联结持续六个月的,然而,红线虫并不随我的意愿,直到暑假,梦境联结依然存在。
6月底,暑气渐浓,假期开始,我一如既往地留在江市,还在学校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找了份兼职。
便利店三班倒,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但不怎么需要动脑,对于刚刚经历了残酷考试周的我来说,也算种放松了。
我先走了!晚班下班,我挥别同事,踏出便利店,像往常那样走在路边,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转角。
以为是自己用眼过度产生幻觉,我揉了揉眼睛,往那边看去,就见裴焕臣灿笑着朝我跑来。
小艾!走到近前,发现他浑身灰扑扑的,就像在泥地里打了好几个滚。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我往他身后看了看,不见保镖的踪影。
凌晨两点,裴焕臣一个人在马路上走,堪称离奇。
我偷跑出来的。
他毫不隐瞒,完全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趴在运菜车的车顶。
梁先生一直关着我,不允许我出门。
我觉得他不讲道理,和他吵了一架,然后就自己出来了。
怕他们太快找到我,我还故意把手机给了别人。
给了别人?我把手机给了出租车司机了,手机里装了定位,这样梁先生就算发现我不见了,也会先去找司机。
我嘴角一抽:……你还挺聪明。
这么晚了,先将他带回住处,明天再帮他联系梁在吧。
正好暑假,谢云泽也回家了,能让他睡谢云泽的房间。
哎,真不敢想明天梁在发现裴焕臣不见了会是怎样的心情。
你跟我来吧。
我让裴焕臣跟着我,往公寓楼走去,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一声不吭地自己出来了。
今天你是遇上了我,要是没遇到我怎么办啊?外面很多坏人的。
我知道你在哪里。
我能看到你身上的红线,我和它们是同类。
我愣了愣,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你……你能看到红线?裴焕臣的声音变小了一些:梁先生不让我和别人说这些,但你是我的朋友,我选择相信你。
凌晨两点多,路上基本没有行人,车都很少,远远只有一辆黑车从道路尽头驶来。
在刚刚那个瞬间,我忽地想明白过来一件事: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沈鹜年的Cure。
我……裴焕臣双手揪扯着衣服下摆,一脸无措,我不能随意暴露Redvein,这是……这是Mimic必须遵守的规则。
想到那些有关Mimic的实验,盯着他良久,经过一系列的挣扎,我终是叹了口气,决定不与他计较这么多了。
算了……一声刺耳的急刹盖过我的声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旁停下的黑车里冲出来两名戴着面罩的黑衣大汉,一人一块手帕,捂住我和裴焕臣的口鼻,将我们推进了车里。
唔……意识逐渐迷糊,我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眼睛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一点点闭合。
再醒来,是在一间空空荡荡,没有窗户的屋子里,天花板一角架着台监控摄像机,我与裴焕臣两人被分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
我缓了许久视线才得以聚焦,见裴焕臣还晕着,忙去查看他的情况。
焕臣!焕臣!我叫他的同时,不断拿身体拱他。
在我不懈的坚持下,他终于悠悠转醒。
小艾……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我们这是在……哪里?我环顾四周,同样茫然:我也不知道。
但我心里隐隐有预感,这事大概率是冲梁在来的,裴焕臣只是遭了鱼池之殃,而我,是鱼池边上那一小撮杂草。
兴许是从监控里看到我们醒了,没多久,房门被打开,满脸憔悴的梁炜仁走了进来。
当他完全不做伪装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心里暗暗叫糟。
根据看过的一些电影电视剧定律,绑匪如果并不在意被看到自己的真面目,那很有可能,他就没想让人质活着离开。
大伯?裴焕臣直起身,似乎想要起来,大伯你为什么要绑我们?是因为我偷偷跑出来,梁先生生气了,所以让你把我捉回去吗?说到这,他摇了摇头,不对啊,那你为什么要抓钟艾?谁是你大伯。
一个小杂种,也配跟我攀亲戚?梁炜仁板着脸,眼里透出嫌恶。
他走到裴焕臣跟前,握住对方的下巴,迫他抬起头。
他让我不好受,我也得让他不好受。
平静地说完,他毫无征兆地扬手给了裴焕臣一巴掌。
随后就像发泄在梁在那儿感受到的怒火,他开始疯狂殴打裴焕臣。
他打得太狠了,只一会儿就将裴焕臣打得头破血流。
他甚至拿脚去踩裴焕臣的头,拿鞋尖猛踹裴焕臣最柔软的肚腹,一副要把对方往死里打的样子。
而裴焕臣不光不求饶,也不发出任何的声音,就像已经习惯这些疼痛一般,只是全然地顺从接受。
住……住手!我努力拱过去,撞到他腿上,将他撞了个趔趄。
梁炜仁扶着墙站稳,目光阴狠地射向我:来一个自己送死的……说着,他改朝我走来。
我咽了口唾沫,脚跟蹭着地面不住向后挪动,心里害怕极了,嘴上仍积极自救:你想报复梁在,得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来,一下子把人打死了……有、有什么意思?你……你拿个相机,把裴焕臣的样子拍下来,送去给梁在,之后偷偷看他的反应,不是……不是更有趣。
我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说着说着,梁炜仁竟然真的停下脚步,作思索状。
说得对。
他看了眼裴焕臣,喃喃道,我要把他珍爱的全都毁掉,以前是他的妈妈,现在是他的小宝贝。
我要看着他崩溃,看着他痛苦,让他后悔跟我作对!说罢,他快速转身离开了房间。
铁门再次合拢,我紧绷的肌肉骤然松懈下来,心跳快得简直要破腔而出。
焕臣,你没事吧?我赶忙挪到裴焕臣身边,询问他的情况。
他倒在地上,鼻青脸肿,本来身上就跟泥地里滚过一样,脏到不行,这会儿沾上血迹,更是增添几分凄楚。
梁先生……不会为我痛苦的。
黑发遮挡了他的眼睛,他双眸微微眯缝着,从发丝底下透出幽蓝的色泽。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已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我不是,不可替代的。
你是,你是不可替代的!别睡焕臣,千万别睡……无论我怎么叫他,他还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急得眼泪都要出来,偏偏这时候,梁炜仁去而复返。
他径直走来,暴力地揪着我的后领将我扔到一边,接着开始给裴焕臣拍照。
正面的,侧面的,俯视的,拍了足足四五分钟,将裴焕臣各个角度的惨状都拍摄下来,他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下来。
欣赏着手机里的照片,他再次朝我走来:本来我已经准备把你活埋了,但外国佬说你有用,那就暂且留你一命吧。
我尚还在为自己能留得一条小命庆幸不已,就听他接着说:不过,你得换个地方。
话音未落,他握着手机猛然砸向我的太阳穴。
脑袋一疼,我再次晕厥了过去。
深色的书房内,梁在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沈鹜年坐在他的对面,而书桌旁则站着一名像是秘书的男人。
我们一路调取了监控,发现焕臣少爷是被一辆黑色商务车劫走的,同样被劫走的还有一个大学生,叫……秘书翻看着手上的资料,报出一个名字,钟艾。
沈鹜年一顿,仿佛没听清,抬头问道:叫什么?秘书又看了眼资料,重复道:钟艾,艾草的艾。
支着手,梁在头疼般垂下脑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钟艾……沈鹜年嚼着这个名字,猝然笑起来。
梁在,你说他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