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催尿的癞蛤蟆粉

2025-04-03 05:27:58

婚礼上的闹剧张自沾对扎飞的研究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在张自沾面前,二坝头很自卑,因为他除了胆子大、敢于扒坟窝子掏死人外,其他伎俩和张自沾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就连一向自负的三坝头也自愧不如,三坝头比张自沾早入行两年,饱读四书五经,对五行术数颇有研究,但自从张自沾来了后,他才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四书五经、阴阳五行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作西学。

长久以来,西学都被国人所不齿,认为那是奇技淫巧,两次工业革命,中国一次都没赶上,当西洋人在进行技术革命时,国人还在之乎者也。

张自沾的到来,打开了堂口看世界的一扇窗口,他懂物理、化学、生物,经常把祖爷也讲蒙了,祖爷庆幸当初自己的好眼力,不顾一切将张自沾招致麾下,否则,岂不痛失一位大才!几个月后,祖爷将堂口从郊区迁到上海市里。

1932年的上海,纸醉金迷。

全市放映电影的大小剧院已增至十多家,各种剧场的较量也日渐激烈,其中势力最大的影剧院股东之一姓黄,人称黄五爷。

黄五爷很重视风水,每次新建影院选址装潢,都会请专门的风水先生看。

当时江淮地区最有名的命理师是韦千里,时称南袁北韦。

袁是指袁树珊,韦就是指韦千里。

后来西安事变时,蒋介石生死未卜,宋美龄还专门找韦千里算过卦,据说算得很准,宋美龄一次就给了他几十块大洋。

祖爷明白,人家那是真本事,自己是虚的,要想自己名声大噪,只有买通报行,在报纸上大做文章。

宣传噱头就是:大师们各有所长,韦千里擅长六壬神课,祖爷擅长铁版神数和风水。

这样既褒扬了自己,也没贬低别人,不会惹来非议。

其实,多年来祖爷也一直想多找几个高人,多学点真正的易经和占卜之术,无奈堂口事务缠身,总是不得机会。

报纸上连续报道几次后,祖爷就出名了。

慕名前来拜谒的人络绎不绝。

祖爷一般都不亲自出山,大师就得有个大师的样儿,不是极肥的狍子,不会亲自动手,但如果是肥狍子,即便他们不找祖爷,祖爷也会盯上他们!黄五爷就是祖爷盯了很久的肥狍子。

黄五爷一直想让祖爷给他看看命局和风水,但祖爷一直笑而不应,祖爷说:黄四爷吉人自有天相!无论算不算都是大富大贵命!祖爷明白,这种人黑白通吃,一旦失手,会造成很大麻烦,所以祖爷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1932年冬,机会终于来了。

黄五爷的小女儿出嫁,也给祖爷发来了请帖。

祖爷应邀参加了婚宴,并带上了二坝头。

黄五爷给女儿办的是入赘之婚,也就是男方到女方家,俗称倒插门。

黄五爷见祖爷来了,很是高兴,将祖爷礼让进屋,招呼下人看茶。

祖爷喝了几口茶,神色凝重,低头不说话。

黄五爷一看,忙问:祖爷有心事?祖爷赶忙说:没事,没事……今日五爷门庭大喜,很多事情都需要您照料,五爷尽管去忙,我在此喝茶便是……黄五爷见祖爷不便说,也不再问了,又对下人说:替我招待好祖爷。

说完后径自出屋招呼其他客人了。

黄五爷走后,祖爷对二坝头使了个眼色,徒弟,看看府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帮着做点事。

二坝头点头:是,祖爷。

那下人一听,忙说:不必,不必,祖爷一行是贵客,哪能劳烦贵客动手?祖爷笑着摆摆手:我和五爷是多年的至交,他的事如同我的事,不必客气。

二坝头转身出屋了。

一个时辰后,新郎和新娘坐上汽车,亲朋好友也随后上车,车队驶进一个教堂。

婚礼在一个大鼻子教父的主持下顺利完成。

随后,所有人又坐着车来到黄五爷持重股的黄家大酒店,婚宴开始。

黄五爷财大气粗,开的都是洋酒,上的都是硬菜。

祖爷作为黄五爷的贵客,和黄五爷坐在了同一张桌上。

很快一对新人就过来给黄五爷敬酒了。

祖爷这才近距离打量到那位新郎官——一个小白脸,以前是个戏子,后来电影引入中国后,他被一家电影公司看上,当起了演员,黄五爷的女儿就是在电影中看到了他的一段表演,迷上了他。

陪酒官拿着托盘,给两位新人满上洋酒。

小白脸举着杯,动情地说:岳父大人松鹤不老,寿比南山,请岳父大人满饮此杯。

周围的人都竖起大拇指,极尽阿谀奉承:真是一表人才啊!五爷千金好眼力啊,捞得这等金龟婿!黄五爷自然乐得合不拢嘴,他没注意的是,祖爷也在笑,而且比他更开心。

两位新人喝了几杯酒后,就去别的桌敬酒了。

祖爷慢慢吃着,斜眼看了看邻桌的二坝头,二坝头点点头。

又喝了半个时辰,很多人都醉醺醺的了,祖爷注意到,两位新人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回来了,刚坐了没多大一会儿,女的又出去了,女的回来,男的又出去了,如此反反复复多次。

最后,两人干脆来到黄五爷跟前,悄悄说了几句,黄五爷笑着说:不舒服,就先回吧,回去早休息。

众人问:怎么回事?黄五爷笑着说:年轻人的事,让他们随意吧。

此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老头自恃聪明地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此情此景,一刻值千金啊,五爷!你早该让你的乘龙快婿领着令爱退下了,哈哈!众人哄堂大笑,黄五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婚宴散了以后,黄五爷回到府上,问女儿女婿哪里不舒服,女儿双颊绯红,羞于启齿,最后还是女婿吞吞吐吐地将事情道破:内急,不停地小便。

黄五爷一听笑了:人有三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女婿忙说:止不住。

黄五爷笑着说:无碍。

许是紧张所致。

后半夜,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两位新人来回走地板的声音搅得黄五爷无法入睡。

黄五爷觉得事情严重了,披上衣服出来看,女儿和女婿脸色蜡黄,已经直不起腰,这才感到事情不妙,赶忙吩咐下人,连夜找来郎中。

郎中看后,一脸茫然,把了把脉,开了个方子。

第二天抓药喝下后,还是不管事。

后来没有办法了,又看西医。

西医是伴随教会在中国落户的,当时国人对西医的怀疑就像现在外国人对中医的怀疑。

中草药吃了几千年了,突然吃西药片,一般人没那个胆儿,所以最先接触西医的是底层社会。

贫苦老百姓自觉命贱,没那么多顾虑,生病了就去教会医院看,既便宜又快速。

上层人物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名医大夫为其服务,垄断着上好的中医资源,对外来的蛮夷医术不屑一顾,更不愿拿自己的家人做实验。

黄五爷是实在没辙了,才硬着头皮找来一个洋大夫。

那大夫看后,耸耸肩,束手无策。

其间,还示意这对新人把裤子脱了,检查一下泌尿系统。

黄五爷好悬没气死,让自己女儿脱光了检查下身?这大夫脑子进水了吧!最后一声怒喝将这个大夫轰走了。

向神仙偷个日子一筹莫展之际,黄五爷猛然想起一件事:祖爷那天来府上参加婚宴时,一直表情凝重,似乎有话要说。

黄五爷开始往邪门歪道上想了,是不是结婚当天哪里不吉利啊?左思右想,派人把祖爷请来了。

祖爷进门落座后,还没等黄五爷发话,就先开口了:五爷,是不是两位新人出问题了?黄五爷一惊:祖爷怎么知道?祖爷一声苦笑:其实,自从接到五爷的请帖,我就犹豫是否该跟五爷说。

黄五爷追问:说什么?祖爷摇摇头:唉,令爱大喜的日子并不是个好日子,必引病魔缠身。

黄五爷大惊:的确如此!当天一对新人都患了怪病!可是……可是……这结婚的日子也是专门找算命先生看的,都是挑选的黄道吉日,同天结婚的人很多,别人都没事啊!祖爷严肃地说:问题就出在这儿!迂腐的算命先生只会照本宣科、误人子弟!所谓的黄道吉日,只是大众化的规律,具体到每一个人,情况各有不同,人和人生日不一样,八字就不一样,所临的星命和对冲的神煞也不一样。

同样一个吉日,对某些人来讲是吉日,对另一部分人来讲,就是凶日!比如今天就是黄道吉日,难道今天全天下的人都有好事吗?该死的照样死,该病的照样病,东边日出西边雨,几家欢喜几家愁。

所以,高超的算命先生都会选‘偷日’!黄五爷疑惑地问:什么叫偷日?祖爷说:偷日是命理术语,盲师一派使用最多,也就是选取一个对冲的神煞不在家的日子,偷偷把婚结了。

天神地鬼,犹如人间官吏,都是有值班时间的,结婚当天如果正赶上神煞值班,而又与结婚的人星命对冲,那就是大凶,所以,高人都会在黄道吉日的基础上选‘偷日’,这样才保险。

令爱大喜当天,正值天蓬凶星当值,天蓬星掌管天河之水,如果我猜得不错,令爱夫妻二人肯定犯了水厄!选偷日是祖爷的绝活,是从一个民间盲师那里花重金学来的。

堂口每行大事,必选偷日。

盲师命理,自成一派,他们的口诀只传给盲人,这套口诀犹如被赋予诅咒一般,明眼人要是偷学这个本领,灾祸就会不断,所以古代有些人为了学这套本领就故意用熏香把自己的眼睛弄瞎。

这几句话唬得黄五爷脑门子直冒汗,说道:的确是水厄,还是长流水……祖爷应该早告诉我啊!祖爷苦笑:五爷,不是在下故意不说,我接到五爷请帖时,距离令爱大喜之日还有四天,您几百份请帖都发出去了,常言道‘丧不择时,喜不更日’,哪有再改的道理?况且大喜之日,我贸然将此事道破,不是给五爷添堵吗?黄五爷赶忙施礼说:祖爷所言极是。

祖爷说:待我看看再说。

黄五爷赶紧引领祖爷来到女儿女婿的房间。

祖爷一看,这还哪有个新人的样儿,都被折磨得有气无力,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祖爷装模作样地为两人诊脉,而后不停叹气。

黄五爷忙问:怎么样?祖爷起身,道:五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又回到客厅。

祖爷说:的确冲撞了神煞,而且是正冲,伤得很厉害。

黄五爷大惊:还有救吗?祖爷看了看黄五爷,低头叹息。

黄五爷有些急了:祖爷有话直说!祖爷抬起头,说:五爷可知三国时期诸葛孔明七擒孟获之典故?黄五爷一愣:知道……怎么了?祖爷说:孔明七擒孟获时,曾用火攻之法,烧死藤甲一族。

战事结束后,孔明哀叹‘此计大损阴德,折吾阳寿’。

孔明得天地造化之术,深谙奇门之法,一生呼风唤雨,与天地神鬼交涉,使得阳寿大减,54岁就一命呜呼了。

如今,令爱冲撞了天神,如果解救,必须施奇门之法,我必与神鬼交恶,折我阳寿啊!黄五爷听后黯然神伤,良久潸然泪下:祖爷慈悲为怀,普济众生,还望救救小女和爱婿。

祖爷思考良久,长叹一声,说:好吧,在下既然来了,已将自家安危置之度外。

速取红布两顶、白水两碗,摆一香案,设猪头大供,配鸡、鸭、鱼三腥,周围放香菜、豆腐、花生、米饭、茶水各一碗,快快弄来!黄五爷慌忙起身,千恩万谢,即令下人按祖爷说的布置。

一切布置妥当后,祖爷对黄五爷说:所有人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任何人不准大声喧哗,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妄议鬼神,不准四处走动!黄五爷领命退下了。

厅堂里只剩祖爷一个人和一桌子供品。

祖爷在屋里举声高诵:天星吾命,吾命天星,六甲九章,天圆地方,四时五行,青赤白黄……诵经的过程中,祖爷悄悄从兜里拿出一副药面儿,洒进那两杯白水中。

设坛作法只为障眼一个时辰后,祖爷疲惫地推开屋门,说:五爷,可以进来了。

黄五爷赶忙跑进来。

祖爷,身体无恙吧?祖爷一边摆手,一边虚弱地咳嗽:无大碍,无大碍。

快将这两杯白水送给两位新人喝下,快,快!黄五爷赶紧让下人端着白水给女儿女婿送去。

祖爷说:三日内,您女儿和女婿的病情必然好转。

黄五爷千恩万谢:祖爷,此番大恩大德,当如何回报啊!来人……祖爷一摆手:黄五爷客气了,请五爷速速派人将我送回家中,我元气大伤,急需调养!其他的事,日后再说!祖爷明白,此时如果收钱,黄五爷心里肯定不踏实,因为还没见效,等见了效果,黄五爷自会登门道谢。

两天后,黄五爷就来看望祖爷了。

祖爷自然是盖着被子,躺在床上,一副很虚弱的样子,二坝头守在床前,作悉心照顾状。

黄五爷关切地问:祖爷身体无碍吧?小女和爱婿的病情大大好转了。

祖爷慈善地一笑:好转就好,好转就好。

黄五爷随后让下人提上来一个箱子,握着祖爷的手说:这点薄礼,请祖爷笑纳。

祖爷为救爱女,伤身折寿,此番大恩大德,永生难忘!祖爷笑着说:五爷言重了!吃我们这碗饭的,注定是这个样子,五爷不必太在意。

黄五爷走后,二坝头打开了箱子:大洋五十枚,金条五块。

二坝头乐了,祖爷也乐了。

当晚,堂口的坝头们齐聚祖爷府中,开怀畅饮。

祖爷摸着张自沾的脑袋对大家说:能做此局,全仰仗自沾兄弟。

原来,那日二坝头在黄五爷府上假装帮忙之际,趁人不备,在新人托盘的酒里下了东西,这东西不会要人命,但一旦饮下后,就会强烈刺激膀胱,总想尿尿!这个整人的法子出自燕赵。

燕赵自古就有闹洞房的旧俗,结婚当日,村子里的人可以想出一切办法折磨新人:堵着新娘子不让进屋,躺在床上和新娘打情骂俏,趴在床下偷听新郎新娘行周公之礼,等等。

这些整人的方法年年都在翻新,但村民还是觉得不过瘾,后来终于有人发明了一种空前绝后的整人方法。

此法大损阴德,可让新娘丑态百露,具体做法就是准备一种药面,闹洞房时,将这种粉末偷偷洒在新娘酒杯或茶杯里,然后劝新娘喝下,不出半个时辰,新娘就会出现尿频症状。

大姑娘出嫁当天,羞涩腼腆,如果不是憋到极点,尽量不上厕所,免得出丑,可一旦喝下这种药面,那就麻烦了,浑身发冷,尿意十足,越想憋,越憋不住,不停地往厕所跑,出尽洋相!这其实是一种急性尿路感染,即便把体内的尿排干净了,还是感觉有尿意,止不住地蹲下往外挤。

制作这种药面的原料很简单,就是癞蛤蟆。

癞蛤蟆,学名蟾蜍,体内有毒,有的毒性还很大,老中医会看,知道哪些蛤蟆能入药,哪些不能入药,现代医学证明蛤蟆体内的毒素确实有排尿的功效。

村里的人正是听了一个野郎中的馊主意,三九天漫山遍野挖癞蛤蟆,将土层里冬眠的大蛤蟆掏出来,砸死后放在石头上晒干,然后将干瘪的蛤蟆尸体磨成粉末,闹洞房时,趁新娘不注意,给新娘的酒里加入少许,然后静观新娘挑战生理极限。

后来终于因为一个新娘食入蛤蟆粉末过多,又赶上这位新娘太过羞涩,一直憋着不上厕所,就在众人持续和新娘打闹之际,砰的一声,新娘膀胱爆裂,猝死洞房。

新郎恼羞成怒,一刀捅死了那个放粉末的人,从此再也没人敢用这个方法了。

张自沾从小就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他从药典上查到了癞蛤蟆的相关信息,找到了它体内毒素的致病机理,后来又根据西方药理的分析,找到了解毒的方法。

祖爷这次要做局,就需要这种药:致病,但不致死,事后能医好而且不损害身体。

当时的堂口除了毒药就是蒙汗药、迷魂散,这种张弛有度、恰如其分的毒药,还真没有。

于是,张自沾便将此法说了出来。

张自沾是有条件的,必须是替天行道。

祖爷告诉他,这个黄五爷是个地地道道的黑社会头子,多年来欺压百姓,四一二政变时,他还指使手下冒充工人,袭击过工人纠察队,杀害了很多革命志士。

张自沾这才应允。

庆功会上,祖爷高兴地直夸他:自沾,大功一件啊!张自沾不好意思地笑了:感觉心里还是有些……有些不自在……祖爷明白,刚入行的人,心不够黑,手不够辣,良心还没有被金钱蒙蔽。

祖爷说:替天行道,没什么过意不去的。

这些钱,很快就有一部分用在接济穷人上。

最近风寒肆虐,明天你亲自去药行,弄些草药,散发给周围的穷人。

张自沾这才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