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姜洄以为自己见过足够广阔的世界,但现在她才发现,她见到的,只是大千世界的其中一面。
这幽冥界与她原本的世界别无二致,可回到过去,她才看到了这个世界的阴暗面。
过去的她,不过是自以为是。
是祁桓带她看到了另一面。
感受到掌心的热意,姜洄抬起头看祁桓——这何尝不是鉴妖司卿的另一面。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给她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是时间与经历改变了他,还是她从未真正走近他,了解他。
姜洄失神地看着祁桓,在她眼中骤然浮现出另一个人的面容。
两副面容同样的俊美英挺,只是另一个人身上似乎笼罩了更多的阴霾,让人难以看清,捉摸不透。
祁桓发现了姜洄的失神,他隐约在姜洄眼中看到了另一个人。
祁桓的心陡然一沉,低声问道:郡主,你现在看到的,是谁?姜洄呼吸凌乱,眼神游移,不知道该看向何方。
我……她无措地呢喃着,忽然眼前被覆上了一只手,睫毛颤抖着拂扫他的掌心。
闭上眼睛,告诉我,在你面前的,是谁?祁桓的声音变得沉哑,似蛊惑,又像诱导,他离她很近,近到呼吸都拂在面上。
姜洄无意识地听从他的指引,闭上了双眼。
没有视觉的干扰,其他的感知似乎更加清晰了。
她缓缓抬起手,碰到了祁桓的胸膛,掌心贴着的肌肉坚实而温暖,胸腔有力的搏动震颤着她的掌心。
她想起来,这里为了救她而受过的伤,当时鲜血滴落到了她身上。
她似乎又回忆起了鲜血渗透衣衫,烫在心口的感觉,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
顺着胸膛往上,便摸到了修长的脖颈,左侧有过她留下的鞭伤,如今已经痊愈了,而另一侧此时仍有一道极浅的划痕,她来回摩挲着细窄的伤口,想起在水下时,唇舌覆在其上尝到的腥甜,无意识地吞咽了忽生的津液。
柔软的指腹擦过滚动的喉结,抚上祁桓的脸庞。
男人的五官深刻犹如精心雕凿,双唇薄而软,鼻梁高挺如峰,眉眼锐利,眼神却深沉而温柔。
只是她不知道,此刻那双眼眸除却温柔,更多了几分涌动的晦暗欲望。
祁桓低着头凝视姜洄的脸庞,她微仰着脸,闭上了那双清亮的眼睛,睫毛轻颤,她身上那些无形的软刺似乎也变得柔软起来。
西边的云霞逐渐失了颜色,不如她面上的三分薄红让人心动。
他按住了在自己面上游移的手,揉捏着她纤细的指尖,呼吸粗沉,声音低哑: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姜洄手微微颤了一下,像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到,她轻声唤了一句:祁桓。
下一刻,指尖便感受到了温软的湿意,好像被人置于唇边,轻轻亲吻。
她呼吸一窒,想抽回手,却没有成功,心跳陡然剧烈了起来。
轻吻自指尖而上,在她的手背上逗留,那里是他曾咬过的地方,以为他又要咬上一口,姜洄顿时紧张得绷起后背。
郡主……祁桓低低叹了一声,呼吸灼烫了她的手背。
姜洄……两个字百转千回地在唇齿间厮磨萦绕,姜洄只觉心尖像被人狠狠捻了一下,酸胀的感觉蔓延开来,而下一刻,那温热的气息便覆在了她唇上。
姜洄一惊,猛地攥住了祁桓的手,想要后退,却又被他扣住了后脑,让她无可避让地承受了这份温柔。
大概是怕吓着她,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是处心积虑地步步紧逼,压着她的底线一点点地厮磨,让她心软,以至于心动。
但他也心动了,比她更多,更多。
隐忍而克制的吻在她唇上辗转,他用唇舌小心翼翼地描摹花瓣似的轮廓,品尝她唇上清甜的气息,直到她脸颊绯红,呼吸紊乱,也忘了抗拒,他才撬开双唇,贪婪地加深与她的羁绊。
姜洄紧闭着眼,感受着男人的气息在口中侵掠,他几乎夺走了她的呼吸,让她身子不住地发软,只有攀着他的肩膀才不用害怕从屋顶滑落。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关系。
她迷迷糊糊这么想,但沸腾的血液,巨颤的心跳遏制了她的冷静和理智。
她模糊地想起,自己是与他拜过堂的,只是当时她未曾认真看过他的面容与神情,她心里想着,只有晚上的行动。
在她心里,只将他当成了杀父仇人,她对他所有的了解,都是基于仇恨与报复。
那个藏于司卿长袍之下的灵魂孤寂而神秘,她从来没有真正走近过他,看清过他。
而眼前这人,却更加温暖而真实。
当听到帝垚利用烛九阴时,姜洄心中掠过一丝惊惶,她想起自己最初将祁桓收到身边为奴,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
她在别人的故事里,看到了自己卑劣的一面。
她若是在这条歧路上走下去,结果会是如何?姜洄知道,自己做不到帝垚的狠心绝情。
当祁桓牵着她的手说,愿做她的不二之臣,她的心便彻底动摇了。
她想对他更好一些,思来想去,便为他调配了驱除烙印的药水。
但他却说自己并不需要。
他要的,却比她给的更多。
浅樱色的唇瓣被吮吻着染上了艳丽而湿润的丹红,压抑的喘息被吞没于勾缠的舌间,祁桓的手扣在她腰背之间,让她几乎无间地感受另一副身躯的滚烫。
姜洄缓缓睁开了眼,看清了那张俊美的面容,还有眼中幽暗的火光。
生动而温暖。
攀在他肩上的手本该推开他,此刻却改了主意,绕过他修长的颈项,覆在他背后的烙印之上。
于是她轻轻地回应了他的吻,不只是被动的承受。
苏淮瑛本是有满腹的疑问,但站到院外时,他忽然觉得没有必要再进去了。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地上映着相拥的身影,亲密无间,几乎融为一体。
苏淮瑛不用抬头去看,敏锐的听力足以让他听清女子紊乱的呼吸与压抑的轻喘。
他倒也不是如此不知趣的人。
冷笑了一声,他转身便离开了院子。
走出不远,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从怀中取出被压扁了的丹霞花。
一朵,以及另外一朵。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绝壁上摘花时,会突发奇想多摘了一朵,方才才想起,另一朵是给郡主的。
但她已经看过了丹霞花盛开的模样,又怎么会稀罕这压扁了的残花。
苏淮瑛就这么看着掌心的丹霞花,在日落的时候,一点点地烧成了灰烬。
这就是孕育千日,只开一朝的花,错过了,就没有了。
苏妙仪的寝榻上,白猫迈着优雅的步子,徐徐走到她身旁,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挨着她躺下。
他受了不轻的伤,暴怒的千年老妖还是不好惹,是他轻敌了,不过对方更惨。
修彧本想抱着苏妙仪离开,却看到姜洄和祁桓的身影在逼近。
这个时候对上祁桓,还有那么多妖族,他觉得自己胜算不大。
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的存在,便放下苏妙仪,自己变回原身,悄然从窗口离开。
剩下那个林芝也只剩一口气,祁桓和姜洄也能对付得了,修彧觉得把苏妙仪留给他们两个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撑着一口气回到苏家别院,侍女只以为小猫调皮跑出去玩,把自己弄得毛发脏污。
他配合地洗干净自己,恢复了平日干净漂亮的模样,趴在门前廊下,缓缓调息等待姜洄把苏妙仪带回来。
姜洄给苏妙仪换衣上药时,他便在一边冷眼看着,等到苏淮瑛也来看过了,所有人都走了,他才施施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苏妙仪的身体已经不烫了,香香软软的,让他十分喜欢。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我为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小姜洄没想到,短短数日,大姜洄便做了那么多事。
苏妙仪坠崖中毒,登阳山下藏着的烛龙洞,还有姚家别院里的人间炼狱……妙仪受伤的当夜,早已收到情报的烈风营将士便在姜洄的带领下包围了姚家别院,抓获了数名姚氏族人,还有与姚氏合谋猎人的妖族。
姚氏通妖证据确凿,而其他几项罪证,便可从姚氏族人审问得出,鸢姬不必陷于情义两难,而也与姚家的罪孽无关,待姚家被清算完,她便能回到自己的故乡,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但让姜洄更为在意的是,她并没有从几个姚氏头目口中问出煽动烛九阴利用妖族袭击她的人。
烛龙洞的存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姜洄之所以觉得姚泰嫌疑最大, 一是因为自己正在调查对方,二是因为姚泰与妖族有利益往来,他极有可能知道烛龙洞的存在,而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也会为之隐瞒。
姜洄用了巫术审问数人,确认他们确实都对烛龙洞毫不知情,有可能面见烛九阴的,不是姚泰便是姚成玦了。
高襄王与烛九阴并无直接的仇恨,能说动她冒险出手,那便唯有利益了。
姜洄将自己后续的计划告知小姜洄,又问她祁司卿近日的动向。
小姜洄回过神来,说祁桓奉了帝烨旨意,明日便要去烈风营巡营。
巡营?他竟如此大胆?姜洄一惊。
巡营很危险吗,不就是去烈风营里阅兵吗?小姜洄不解。
姜洄神色凝重地摇摇头:阿父过世后,烈风营没有了首领,按武朝律例,烈风营便直属王师。
之前因为徐照副将叛族之事,鉴妖司彻查了烈风营每个人的来历,太宰蔡雍也趁机将纳入麾下。
这一年多来,朝廷数次派人接掌烈风营,但是每个奉旨巡营之人,都被烈风营的气势所震慑,没有一个人能完成巡营之事。
烈风营这样的人族精锐之师,地位超然,听调不听宣,否则也不会成为某些人的心病。
苏淮瑛对烈风营志在必得,也是自信只有他这样的二品异士才配当这匹烈马的主人。
过去姜洄一直不清楚祁桓的真正实力,但新婚之夜才知道他藏得有多深,而当时他展露的实力,也未必是他的全部。
如今朝中有能力驾驭烈风营的,以众人所知,也就只有苏淮瑛了。
但苏淮瑛遭太宰忌惮,在这种时候被停了职,反而是祁桓被赐虎符,奉旨巡营,蔡雍一定对祁桓的修为非常清楚,而且极有信心。
但我是了解烈风营的,三百将士合力,就算是阿父这样的超一品异士也不敢说能扛住。
而以烈风营将士对祁桓的憎恨,定然会在巡营之时不遗余力……祁桓此行必定十分凶险。
听了这番话,小姜洄面上也露出了忧色:那如何是好?我陪他一起去!烈风营的叔叔伯伯们应该不会为难他。
姜洄一怔,定睛凝视小姜洄。
你在为他担心?小姜洄心虚地眨了眨眼,低下头。
她想,自己大概又要被姜洄训斥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姜洄这回没有骂她对敌人心慈手软,她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你若要帮他,便去找秦傕伯伯。
小姜洄讶然抬头,却在姜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担忧。
你……也想帮他?小姜洄惊愕不已。
姜洄眼波微动,低声道:我见到了三年前的祁桓……如果他三年前是那样的人,我想,他后来不应该变成传闻中那般卑劣的模样。
两人之间有着超越双生子的默契,看着姜洄眼中的涟漪,小姜洄霎那间便明白了什么。
你喜欢他了吗?她轻声问道。
可是没有等到回答,这场梦便结束了。
夙游天还未亮便起身了,祁司卿出门前叮嘱,说王姬夜里有些咳嗽,让她晨起炖煮甘草姜汁,盯着王姬喝下。
夙游心想,祁司卿深夜回府,肯定又在王姬门外站了许久。
作为贴身照顾姜洄的人,夙游知道的比旁人更多一些。
外间纷纷扬扬地谣传王姬与司卿如何纵情纵欲,夜夜缠绵,但她却是十分清楚,这两人是夜夜分房而寝。
祁司卿十分忙碌,经常下了朝回到王府,与王姬用过膳后便又出门,到了深夜才回来。
回来后他便在王姬的门外站了片刻,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才放心地回到书房休息。
夙游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她经历过当年高襄王下狱身死之事,目睹了一切惨剧的发生,深知如今的王姬对祁司卿有多么的憎恨。
成亲之日,她为王姬穿上沉重而华丽的喜服,细细描眉添妆,清晰地看到她眼中冰冷的恨意。
她虽不知道王姬为何要突然与祁司卿成亲,但显而易见,王姬对祁司卿没有半分情意。
新婚之夜,洞房之时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知道,只知道醒来后的王姬仿佛变了个人,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王姬好像忘记了许多事,眼里也不像过去那样总是沁着薄冰似的寒意,她变得不像自己了……却更像夙游刚刚认识的那个小郡主。
那个天真快乐,温柔懂事的小郡主,即使偶有哀伤烦闷,也会藏起来,不让高襄王为她担忧。
夙游常常会怀念小郡主刚回京的时候,漂亮的眼睛还带着南荒骄阳的暖意,她的笑容灿烂而热烈,能轻易地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
不像京中受过规训的贵女,一颦一笑都有着严格的尺度,既要骄矜,又不宜张扬。
高襄王府就像是玉京最后一片净土,这里的每个人都爱着王爷和小郡主。
夙游总是忍不住怀念那些日子,阳光晴好的午后,小郡主笑容灿烂地向她招手,拉着她一同吃果子说闲话。
夙游是王府里最机灵,耳目也最灵通的人,她会把京中贵族的秘闻糗事分享给小郡主,乃至于王府哪个侍卫暗恋哪个婢女,她都说得绘声绘色。
小郡主听得眼睛亮亮的,大开眼界且乐在其中,甚至还撮合了其中两对有情人。
但后来,王爷出事,她失去了遮风挡雨的屋檐,被迫走进玉京的漩涡之中。
爱笑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在黑夜中长出了冰冷的软刺,防备别人,也伤害了自己。
如果高襄王还活着,她一定是世上最快活的小姑娘。
但是没有如果。
小郡主把自己围在了一座孤独的城里,成了玉京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跋扈王姬,就连夙游也无法再走近她的身边,她只能远远地看着,沉默地陪伴。
如今王姬依稀又变回了三年前的模样,夙游却对此感到惊慌。
她不知道是不是祁司卿对王姬做了什么手脚,想到新婚第二日,王姬憔悴苍白的面容,显然是受过很重的伤,她便感到惊惧害怕。
王府的旧人大多还记得当年祁少卿带走高襄王时的景象,他们对这位新王夫畏惧又怨恨,他们不理解王姬的决定,也不能接受祁桓王夫的身份,因此王府旧人并不以王夫之名称呼祁桓,依旧疏远地称他为祁司卿。
祁司卿对此并没有表示过不满,他在这个王府也像个客人一般,只占据着一方小小的商梨小院。
他唯一关心的,好像只有王姬。
夙游惊讶地发现,祁司卿对王姬十分了解,包括她的饮食喜恶,起居习惯,穿衣偏好。
前两日,夙游状若无意地对王姬说起此事。
祁司卿对王姬十分上心,对王姬的喜好都了如指掌,比我还了解王姬呢。
王姬听了这话,便顿住了动作,垂下眼眸看着碗中清甜的梨汤,失神了片刻,喃喃低语:是啊……他是鉴妖司卿,若有心想知道什么,又有什么能瞒过他的耳目?这三年来……他都在看着‘我’吗?那些温柔体贴,顿时便让夙游不寒而栗,只觉得祁司卿处心积虑,诡计多端,一直在暗处监视高襄王府,简直太可怕了。
若是过去的王姬,察觉到这点,便该起了警惕和防备,但如今的王姬,却是轻轻叹了口气,眼中缓缓漫上了惆怅的哀色。
他一定很难过……夙游怔住:嗯?夙游觉得,王姬果然病得不轻,自己被人监视了三年,居然还心疼上对方了?祁司卿到底给王姬下了什么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