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移魂 下

2025-04-03 05:28:01

妙仪!姜洄失声唤道。

惊骇之下,她松开了握着长箭的手指,破空的箭矢扑向修彧。

修彧却没有转身去挡,他一双眼睛都凝在苏妙仪身上,在她抬手拔簪的那一刻,他似有所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任由姜洄的箭矢贯穿他的手臂,在白衣上绽出血花。

被攥紧的手传来剧痛,玉簪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修彧发出一声闷哼,附上了巫术的箭矢轻易地刺穿了他坚韧的肉身,带来一股灼烫的剧痛。

箭矢上属于姜洄的血液就像烈火一样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

他咬着牙低头凝视苏妙仪,一字字说道:你的命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夺走!你敢死,我就杀了姜洄,灭了苏氏满门!一语说罢,他松开了苏妙仪的手腕,拔出臂上的弓箭,伤口处鲜血喷涌,难以愈合。

修彧将箭矢扔到一旁的地上,冷眼直视姜洄。

是我杀了你父亲,你是不是愤怒、悲痛?修彧冷笑一声,你的父亲,亦杀了我的父母,我只是让你也感受到同样的滋味。

以牙还牙,以直报怨,这难道不是你们人族的原话吗?姜洄脸色苍白看着修彧,那一箭抽取了她大量的元气,让她眼前发黑,心口直跳。

修无养人为牲,其罪当诛!姜洄紧紧握着长弓,找回一丝力量,沉声回道。

我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从人族身上学来。

修彧走下马车,向姜洄逼近,你们人族能做的事,妖族为何不行?姜洄深吸了口气,说出了让修彧意料之外的话:人族也错了。

他的脚步顿在了原地,皱起眉头,凝视姜洄。

人族或许永远都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但是会离正道越来越近,这是你们妖族很难明白的事。

修彧听着姜洄的话,此夜星月俱灭,她眼中有唯一的光。

这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妖族中最有智慧的王,是他带领南荒妖族走出了蒙昧,以人为师,以史为鉴。

他对修彧说过,人族是众生之中最具灵智的生命,他们要学习人族,亦要远离人族。

修彧只听了一半,他本该冷硬的心肠,被一个人族少女捂热了,他贪恋她的香软与温柔,生怕吓到了她,便收起了尖锐的爪牙,以猫妖的身份与她亲近。

他想带她回南荒,为此与苏淮瑛达成了交易,却没想到苏淮瑛出尔反尔。

他知道,姜晟不会对人族下手,便由妖族的他来承受姜晟的攻击,他则从背后偷袭。

姜晟身死,他亦重伤,自断八尾,方才艰难逃过一劫,蛰伏于烛龙洞一年多,得知苏妙仪要被苏家远嫁他方,他才冒险出洞抢亲。

卑劣狡诈,无情无义的人族,苏淮瑛骗他,苏妙仪负他,他只因相信了人族,便受尽磨难,九死一生。

这些人族,自私地伤害旁人,却自诩正确。

但是高襄王的女儿却说,人族也错了,而且永远都在错误的道路上。

难道父亲几百年所学,都是错的吗?修彧蓝色眼睛覆上了疑色,但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我不会再相信人族所言。

修彧冷着声道,你我之间,立场不同,更有血亲之仇,多说无益。

他扭头看向苏淮瑛,苏淮瑛,当年你断我八尾,今日这仇便一并报了。

修彧没有将姜洄的威胁看在眼里,她的武器只有弓箭,而且看气色已经颓败,即便能伤他,也杀不了他。

他最大的敌人是尚未出手的苏淮瑛,他要杀了苏淮瑛报仇,也要带走苏妙仪。

苏淮瑛漠然注视着修彧:当年,你断尾逃走,我既知你没死,难道不会防着你抢亲吗?伴随着苏淮瑛的话音,黑暗中有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呈合围之势,困住了修彧。

姜洄此时才明白,苏淮瑛暗中派兵跟随,防的不是她。

苏淮瑛根本料不到姜洄会抢苏妙仪,由始至终,他埋伏的都是修彧。

甚至在姜洄带人出现时,他都以为那是修彧的人马。

王姬,妖族当前,你应该不会分不清轻重吧。

苏淮瑛对姜洄说道,先杀修彧,再算你我之间的仇恨。

苏淮瑛并不想对姜洄下手,现在不是得罪祁司卿的卑鄙无耻的人族,我既已见识过你的手段,难道也会毫无准备吗?修彧冷哼一声,妖力溢散,身后呈现出虎形虚影。

风中传来阵阵幽香,似曾相识的气味让姜洄轻轻一震,她仰起头,只见一道曼妙的身影从天而降。

花梨?她喃喃自语,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万千念头。

修彧与烛龙洞的妖族是相识的。

修彧便是妙仪身边的猫妖。

救了妙仪的白衣仙君,并不是林芝,而是修彧!姜洄尚不明白,烛龙洞向来隐居避世,为何要卷入这与他们无关的仇恨之中。

但花梨愤恨的目光落在苏淮瑛身上,似乎便是答案。

是你害死我姐姐。

花梨目露悲痛之色,恨不得将苏淮瑛碎尸万段。

苏淮瑛微微蹙眉,似乎没想到她的姐姐是谁。

他手上的人命与妖命都多不胜数,也不会费心思去记那些亡魂与仇敌。

呵。

苏淮瑛淡淡一笑,月黑风高,确是杀人的良夜。

这句话便像一个信号,苏氏亲兵闻言外放灵力,扑向了近处的妖族。

而苏淮瑛与修彧之间的战斗,其他人品级相距太远,根本不敢卷入。

姜洄趁乱跑向苏妙仪,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急切道:妙仪,跟我走!苏妙仪茫然地转头看向姜洄,黯然一笑,眼中已无泪可落:我能去哪里呢……她的命,从来都不属于自己。

姜洄心中一痛,用力地将苏妙仪从马车上拉了下来。

你跟着我!姜洄将长弓背在身后,以琅玉鞭开路,拉着苏妙仪在夜色中奔逃。

手下人急忙接应她,既要拦住妖族,也要拦住苏氏亲兵。

你站住!一声娇叱从身后传来,香风拂过,那身影便到了两人身前。

你是苏淮瑛的妹妹。

花梨怒视苏妙仪,他杀了我姐姐,我也让他感受失去手足之痛。

花梨说着便朝苏妙仪伸出手去。

姜洄挡在苏妙仪身前,急忙开口道:花梨左使,不要伤她!姜洄一言道破花梨的身份,让她讶然顿住了动作,上下打量姜洄,惊疑不定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与林芝右使相识!姜洄知道花梨的境界不低,她不能与她在此纠缠,只能先敷衍过去,苏淮瑛并不在乎这个妹妹,否则就不会让她远嫁恭国了。

你杀了她,根本不能为你姐姐报仇!花梨眉头紧皱,盯着姜洄的脸庞:我从没见过你。

你相信我,我不会对你们不利,我答应过林芝右使,不会把烛龙洞的秘密说出去。

姜洄言辞恳切,目光澄澈,让花梨的杀心顿时动摇了。

你……花梨眼神闪烁,还是放下了手,没有拦着姜洄。

姜洄朝她感激地点点头,便要扶着苏妙仪坐上雪云驹,而这时,一股霸道无比的力量向她袭来。

雪云驹发出痛苦的嘶鸣,它用身躯挡下了一半的妖力,姜洄和苏妙仪被劲风逼退,跌入尘土之中。

姜洄胸口血气翻涌,但她来不及调息,便起身站直,握弓满弦,将箭尖对准修彧和苏淮瑛二人。

站住!姜洄厉喝一声,夜风拂动鬓发,露出美得锐利的眉眼,谁动杀谁!修彧冷笑道:你一人一箭,难道能同时射中我们两人吗?我不需要同时射杀两人。

姜洄咽下口中腥甜,哑声说道,但你们谁能在中我一箭之后,从对方手中活下来?两人双双一僵。

他们都吃过这巫术的苦头,也深知其厉害。

这一箭,并不能射杀任何一人,但却成了左右战局的关键。

妙仪,上马。

姜洄没有回头,沉着声对身后的苏妙仪说道。

苏妙仪怔怔看着姜洄的背影。

她和她一样的年纪,却比她更加清醒,更加勇敢,与她活着的勇气相比,她赴死的决心显得懦弱而可笑。

苏妙仪一咬唇,没再犹豫,从地上起身,翻身上了雪云驹。

雪云驹,回家。

最有灵性的马儿发出一声轻哼,带着苏妙仪转身奔向自由的旷野。

苏淮瑛脸色铁青,修彧眼神狠厉。

他们都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凡人女子身上吃这么大的闷亏。

真不愧是姜晟的女儿,一次次从我身边夺走至亲至爱。

好,好,好……修彧咬牙切齿,不甘地看着苏妙仪远去的背影,心口泛起一阵绞痛。

她就真的……那么恨他的欺骗吗……他想爱护她,有错吗?他想报父母之仇,有错吗?苏淮瑛冷静了下来,他可以接受苏妙仪的叛逃,反正可以把一切推到修彧身上。

高襄王姬,你的父亲,从不会将兵刃对准人族。

苏淮瑛说道。

所以他死了,被你们害死的。

姜洄声音冷了三分,我不是他,我有我的道。

诛邪除恶,不论人妖。

苏淮瑛看着她清明而锐利的眼睛,心中震惊之余,更生出了无数的疑惑。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给他截然不同的感觉?他想起那日在王宫池畔打了他一巴掌的姜洄,还有最开始举弓威胁他的姜洄,二品异士的感知非常敏锐,他清楚地从对方眼中颤抖的波光看出了色厉内荏。

而此刻的眼睛,却无比的坚定。

苏淮瑛有所顾虑,不敢对姜洄下手,但修彧恨极了姜家人,苏妙仪的气息消失在了他的感知之外,仇恨与痛悔几乎焚尽他的理智。

他发出一声怒吼,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虎形幻影向姜洄扑去,姜洄一惊,手一松,染血的箭矢向前飞射而出,洞穿了修彧的右掌,鲜血如雨洒落,白虎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嚎叫,让所有人都颤栗不止。

这一幕让她恍惚间想起了夜宴台上,命运惊人地重叠了。

修彧拼死也要杀了姜洄,如山的身影从天而降,姜洄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第三箭让她力气尽失,虎王的威压更让她动弹不得。

然而在她闭目等死之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修长高大,孤寂傲岸。

他轻轻挥袖,带动天地灵气的剧烈震荡,轻描淡写便将修彧逼退数十丈。

姜洄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前背影,喃喃唤了一声:祁桓……不是那个拼着一死在修彧掌下救下她的奴隶祁桓。

而是举手投足间便足以让天地风起云涌的鉴妖司卿。

他侧过身,低头看她,轻轻叹了口气,幽深的眼眸毫不掩饰担忧与关怀。

苏淮瑛看到祁桓现身,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露出微笑:祁司卿来得正好,该接你夫人回去了。

希望你能明白,苏氏无意与你为敌,这只是一个意外。

姜洄本就是趁着祁桓去太宰府上的时机溜出来,但景昭发现之后,很快便去向祁桓禀报。

祁桓身披官袍,不敢有一刻耽误,总算赶在最后一刻救下了姜洄。

他不敢想,自己若晚来了一刻,会面对什么……苏淮瑛即便早有猜测,祁桓的修为在一品之上,但亲眼所见,仍是骇然。

高襄王死了,但世间又有了一个超一品。

——为何他却始终止步于二品,无法突破?祁桓神色漠然地看着苏淮瑛与修彧,忽听到姜洄沙哑的声音响起。

杀了他们。

姜洄轻咳两声,唇角溢出鲜血,我知道,你能做到。

他们两人,联手杀了我的父亲。

苏淮瑛脸色一变,警惕地盯着祁桓。

他知道,祁桓心中,姜洄的地位非常之重,但他不确定,祁桓是否会因为私情而背弃与他的约定。

祁司卿,大事为重。

苏淮瑛沉声警告道。

祁桓眉头一皱,沉默片刻,说道:你们走吧。

姜洄不敢置信地看着祁桓,良久却露出一抹了然的讥笑。

苏淮瑛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有祁桓在这里,他与修彧之间的仇恨便很难解决。

他有些遗憾又一次放虎归山,但是能全身而退,也已经是万幸。

修彧愤恨地怒视姜洄与祁桓,却也无可奈何。

转眼间,两方人马都仓惶逃离,萧瑟的寒风中,只留下姜洄与祁桓。

祁桓走向姜洄,却见她搭箭拉弦,将最后一支箭对准了他的眉心。

祁司卿,你的‘大事’,是什么?她轻声问道,漆黑的眼眸透着尖锐的讥嘲之意,你与苏淮瑛结盟了是吗?为了所谓的‘大事’,为了你心中的道?原来你和苏淮瑛,也是一丘之貉。

祁桓瞳孔一缩,惊愕地看着染血的箭矢,迎上姜洄仇恨的目光。

这些日子来的柔情万种,好像一场幻梦,都被这尚未离弦的箭击碎成泡影。

连发三箭之后,姜洄的指尖,却是第一次出现了颤抖。

她强忍着泪意,告诉自己眼前这人不是祁桓。

祁桓说过,他是她的不二之臣。

而这个祁司卿,眼里藏了太多的暗色,她看不明白。

时间不会改变一个人,但经历却会。

他们之间没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她没有陪他走过三年,在太宰手下,在鉴妖司中,祁桓是不是变了?她不知道,但她不敢信了。

姜洄颤声问道:你的同谋还有谁?徐恕,什么时候也与你结盟了?连相伴多年的徐恕都背叛了她,她还能信谁?在这些人心中,永远有比她更重要的道。

姜洄不是没有怀疑过徐恕,是徐恕给了她摄魂蛊,帮她寻来七名异士对付祁桓,从父亲过世后,他便一直是她的引路人,教她如何处事自保,如何伺机复仇。

可是新婚之夜,她的谋划失败了,徐恕若是真的关心她,不该过了这么久还未设法与她联络。

她怀疑过徐恕,却也想不出徐恕有什么理由出卖她,因此她也无意识地劝慰自己,替徐恕开脱——或许徐恕只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或许是南荒万里之遥,他还没得到消息。

借口可以想出无数个,但直到事实摆在眼前,什么借口都是虚妄。

——徐恕骗她在自己身上了种下了子蛊,反而让她在祁桓身上种下母蛊。

与她期望的结果恰恰相反,她本想将祁桓当成傀儡,而结果却是她自己送上门,成了祁桓的傀儡。

祁桓的神色,在听到徐恕二字时就变了。

姜洄知道,自己想的没错,自己从头到尾,只是他们博弈的棋子。

从我阿父过世之后,你们便觊觎烈风营的力量。

与我成亲,骗我种下子蛊,都只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掌控烈风营。

姜洄强忍着泪意,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她,呵……三年前,夜宴台妖袭后,徐恕便与你勾结上了吧。

那时候,徐恕便已经悄悄潜藏在玉京了。

你崭露头角,他不会一无所知,他看中了你的城府心计,也看中你的先天道体。

我阿父的死……他是不是也有份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