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明白

2025-03-25 12:22:47

清晨的凤翅山,霞光与秋光山色交相掩映,万千枫叶层层浸染,色彩斑斓,光华璀璨。

一阵山风吹过,枫叶林犹如潮水一般哗哗响个不停,一只白色的飞鸟从树林深处飞起来,仰头向着朝阳冲去。

陆缄扶着观景石台的围栏,专心致志地追看着那只飞鸟,山风将他的袍子吹得哔哔作响,仿佛一不小心就要飞起去了似的。

林谨容独自沿着石阶拾级而上,上了石台,走到他身边停下。

你来了?陆缄的语气温和平静,仿佛闲话家常。

山里早上风凉,你不要吹得太久。

现下正是要紧关头,可不能生病。

林谨容走到他身边,眯了眼睛朝远处看去,轻叹了一声:真美。

天边那只飞鸟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再看不见,陆缄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是很美。

前几年来这里上香,我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我能与你在这观景台上俯瞰秋色。

林谨容想起陆云向吴家提亲遭拒的那一年来,不由也跟着笑了:只能说是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

陆缄深有体会,含了笑道:当时我曾夜里独坐在此处,看着你们住的院子,思考我的终身大事。

你也别瞧不起我,自懂事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必是要娶林家女儿的,只不知会是谁。

你那时在做什么?不告诉你。

林谨容那时正抱着陶氏的膝盖嚎啕大哭,哭着喊着不嫁他呢。

结果是人算不如天算。

太阳渐高,日光越来越强,陆缄微眯了眼看向远方:不告诉我也就算了,我告诉你。

娶妻娶贤,林家女儿中,才貌品行最好的当属是你,不管长辈们怎么想,我那时想娶的就是你,虽然晓得你不待见我。

你大抵是不知道的,自你我定亲之后,听人夸赞你好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欢喜,总觉得上天待我还不算太薄,没给我个无盐嫫母或是品行不端之辈。

林谨容不知该怎么接上他的话,便只是立在一旁垂眸不语。

我知你对这桩亲事不满意,但我想,有一辈子呢,天长日久你总会知道我的好。

一年半的耳鬓厮磨,共同进退,正当情浓不舍之际突然就走到这个地步,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可不是世事无常么?陆缄将放在石栏上的手收回来,转身看着林谨容,认真道:阿容,你对我就真的全是虚情假意?我想了很多,你事事为我筹谋打算,帮了我那么多的忙,给我做的衣服饮食就没有一样不合我的心意,这是随便敷衍能成的?你在我的领子上发现胭脂而生气恼怒,你和我翻脸吵架不肯让我收房里人,难道就是为了骗我才做的?你真的半点都没对我动过心?要让我死心,办法多的是,可你为何不做?林谨容张口欲言,他又不想听她说了:好了,不说了。

我自觉这一年多以来长进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爱钻牛角尖了,遇事总能多往宽处想,前后反复地想,觉着果然是大有裨益的。

可我想明白了,你却还不曾想明白,我不在家之时你可慢慢地想。

林谨容看着他一脸的固执倔强,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是又往另一个方向钻牛角尖了。

从平济寺回来,转眼间就到了八月二十夜。

阖家吃过专为陆缄准备的送行饭,陆老太爷略微叮嘱了陆缄几句,反复问林谨容:东西都收拾好了么?林谨容笑道:都收拾好了的。

陆老太爷却是不放心,又问林玉珍:安排了跟他一同去的人都得当吧?钱带够没有?林玉珍正色道:这是大事,媳妇自是万般小心谨慎的。

陆老太太嗔怪道:前几日不是才问过?现在又来问。

陆老太爷捋着胡子笑:近来二郎越来越有出息,所以我可以糊涂些了。

陆缄有些羞涩地一笑:都是祖父教得好。

陆老太爷扫了他和林谨容一眼,大方地挥挥手:你们先回去罢。

二人便与众人行礼告辞,一起出了荣景居。

当夜无月,天气不冷不热,陆缄便吩咐荔枝和樱桃:你们先回去,我和奶奶在园子里走走。

荔枝忙把灯笼递过去,陆缄不接:就这样走走,不用。

荔枝就鬼鬼祟祟地朝林谨容笑了笑,扯着樱桃往前面快步去了。

四下无人,陆缄试探着去拉林谨容的手,林谨容的手指刚动了动,他就一把握住了,一本正经地道:我不在家,你多加小心。

林谨容也低声道:你出门在外,多加小心。

入秋天寒,记得添衣,更要注意安全。

我与吴襄他们一起,一行有十多个人呢,都是认识的,互相有照应,不会如何。

陆缄递了一样东西过来:给你。

林谨容摸着只觉得是块布料,但夜色昏暗,并看不清是什么,便道:什么?陆缄默了片刻,道:你的袖子。

林谨容好气又好笑:一截袖子也值得藏这么久?陆缄听她语气里带了笑意,心情也跟着松快起来:本来不想给你的,让你急个够。

一直就等你再开口同我要,你却一直不开口,也真熬得住。

二郎二郎身后传来涂氏气喘吁吁的呼喊声,紧接着人就由惠嬷嬷扶着小步跑到了跟前。

林谨容见她手里提着个包裹,一脸殷切地看着陆缄,晓得是有东西要给陆缄,还要说体己话,虽然看不上她这样偷偷摸摸的样子,却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招惹她,便从陆缄手里抽出手来,笑道:我先回去了。

言罢同涂氏点了点头,自去了。

待回到房里,荔枝正指挥几个小丫头收拾屋子,备洗澡水,床上也铺了崭新的被褥,香炉里焚上了百合甜香,怎么看都是一副轻扫牙床,静候君归的模样。

见林谨容独自进来,荔枝奇怪道:奶奶,二爷呢?林谨容也不扫她的兴,笑道:三太太找他说话呢。

荔枝就有些嫌涂氏烦,就连陆老太爷都知道要让陆缄和林谨容小两口多说几句悄悄话,偏她早不找晚不找,偏偏挑着这个时候找陆缄,这不是故意的么?却也没说什么,只把林谨容拖到后头,拿香汤替她细细洗浴了一番,换了轻罗衣裳,将她按在照台前,梳了个慵懒迷人的坠马髻,又想拿胭脂来给她抹上,林谨容按住荔枝的手:不用这个。

荔枝抿了抿唇,又要拿当初陆缄送林谨容的珠钗替她簪上,林谨容哭笑不得,又给拔了:这都该卸妆睡觉了,你却在这时候来给我上妆?荔枝不由大急,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林谨容与陆缄这些日子来真是相敬如宾。

这就是最好的打破僵局的机会,不然陆缄这样的才貌,去了京中,若是一举中了,给人捉了去,那可怎么办?于是又拿了要给林谨容簪上:奶奶就听奴婢这一回罢。

林谨容轻声道:荔枝,不在这上面。

陆缄提着个包袱走进来,见状明明心里有数,又期待又雀跃,偏还装了不知的样子,斜睨着林谨容笑道:你们在做什么?荔枝的脸顿时红了,行礼退下:奴婢去给二爷备热水。

林谨容拢了拢衣领,起身道:她和我闹着玩呢。

陆缄的眼神一黯,淡淡一笑,示意她过去看涂氏给的包裹:给我做了两套衣裳,两双鞋。

林谨容就喊豆儿:去把这两套衣裳和鞋子归进二爷的行李里去。

陆缄忙道:罢了,已经打好包的,再拆开也麻烦,放在家里我回来穿也是一样。

林谨容道:到底也是她的心意,你就穿着去考试罢,不然她该伤心了。

阿容……陆缄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似是想说什么,却又飞快地收回了手,快步走到屏风后盥洗去了。

林谨容坐在桌前,看着突突跳动的烛火发呆。

陆缄洗浴完毕,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她低声道:今晚我若是再去隔壁睡,不太好吧?会说闲话的。

林谨容就起身去放了帐子,陆缄吹灭了灯,两个人小心谨慎地躺上了床。

黑暗里,陆缄轻轻伸过来一只手,拥住林谨容,只静静地抱着她,也没有其他动作,只轻声道:阿容,我会在京城等着你。

祝你高中,一帆风顺。

林谨容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墨香,眼睛突如其来地有些湿润。

第二日清早,林谨容在晨光里送走了陆缄。

九月初,陆经成亲,陆绍、陆纶、陆缮兄弟几个浩浩荡荡地从太明府赶回了平洲,宋氏也从乡下老宅赶了回来。

陆府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唯有陆纶,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如同从前那般跳脱飞扬,上蹿下跳,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阴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好似谁欠了他米还他糠一般。

陆建中追着骂了几回,他也还是那副样子,懒洋洋的不理不睬。

林谨容却是知道,那一年,陆纶就是这个时候从家里逃走的,再回来之日,就是送命之时。

她不许这种情况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