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转眼就进了冬月,林谨容已有足足五个月身孕,身形已显,却不见臃肿,从后头看去,只能看出她稍微胖了些,并看不出是个孕妇。
自那日去了相国寺,巧遇容七夫妇俩后不久,她的日子便安稳了起来。
容七夫妇并没有去铺子里挑东西,甚至一直都不曾去。
这令林谨容以为,他们顾忌太多,生怕自个儿借了这机会攀附上去,既然如此,她就更用不着主动往前凑。
索性把这事儿丢到一旁去,挑着天气好的日子又同陆缄出了几趟门,每次都是精心打扮,或是用高丽来的发簪,或是用倭国来的丝绸,不夸张,但很突出,让人一眼就能看到,见之再难忘怀。
经常会有女眷上来与她搭讪,问她东西在哪里买的,她自然是笑眯眯地告诉人家。
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她这里起的作用,总归铺子里的生意渐渐兴旺起来,因着京城人最是看重冬至,甚至比除夕还要看重,家家户户那时候都要互送节礼,故而冬至前后铺子里狠赚了一笔,也渐渐有了点小名气。
补货时,荔枝和林世全的信也跟着来了。
荔枝给她和陆缄分别做了两双鞋,又给未出生的小孩子做了几套小衣裳,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让她保重身体;林世全则道今年他不回平洲过年,专心只在华亭县那边做生意,又说自吴襄到了江南后,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到现在也没好利索。
林谨容猜着吴襄这场病,约莫也和他的心境失意有关,与陆缄商量后,回信时使人特别给吴襄带了些药去。
虽然知道吴襄不缺这些,但朋友一场,总归是人情,聊表宽慰之意。
刚进腊月,春芽夫妇并陆家两个管事便带来平洲的家信并林、陆、陶三家准备的许多土特产并婴儿穿用的各类东西。
因为不知这胎是男是女,所以无论是陶氏、林谨音准备的,还是陆家准备的,都是男女各一套,琳琅满目地装了几大箱子。
林家的信是林慎之写的,用了小大人的口吻,十分严肃地转述陶氏的话,叮嘱林谨容一定要好生将养,不可任性,凡事要多与陆缄商量,但有委屈了也不要忍着,要写信回家说。
此外又特意写了一封信给陆缄。
林谨容猜陶氏大概是从夏叶那里听说了些什么,又或者是猜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又特意派了春芽夫妇来帮她的忙,就对林慎之写给陆缄的这封信特别感兴趣。
陆缄看后也没瞒她,只道:小舅子长大了,也会用心眼和手段对付姐夫啦。
林谨容更是好奇:难道他对你不敬?陆缄笑道:哪里是不敬?是太敬了,生怕你受委屈,处处高高抬着我呢。
你拿去看了就知道了。
林慎之这封信里满满都是感谢他照料林谨容细心周到,能容忍林谨容的缺点,反正是用尽了好听话包庇林谨容,意思表达到了,还哄得他开开心心,心甘情愿。
林谨容就由衷地欢喜起来,最怕就是林慎之长成一个不识时务的迂腐小书生,现下看来,他这个年纪就能用这种方式与陆缄交流沟通,说明他成长得很好。
于是高高兴兴地提笔给陶氏和林慎之、林谨音分别写了信,告诉他们自己一切都很好,又感谢陶氏把春芽送到这边来帮她的忙。
陆缄却是有些担忧,陆老太爷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看了许多大夫并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转。
因此在林谨容和春芽说悄悄话的时候,便单独见了那两个陆家的管事,详细问了家里的情况:上一次家里来信,还说祖父知道了二奶奶有喜,十分欢喜,身体康健无碍,怎么突然就又病了?那两个管事都是陆老太爷并林玉珍挑选出来的人,自然没有那么多的忌讳,一五一十地把家里的情况说给他听。
陆云十月里出嫁时,陆绍借酒装疯,当着族里的老小痛哭了一场,陆老太爷气急攻心,勉强撑到把陆云送出门,自己也气病了,在床上将养了大半个月,方才能起身,接着天就寒了,便畏寒不敢出门,饮食减了大半,精神再不复当年。
那两个管事见陆缄担忧,少不得安慰他:大夫说,老太爷这病,需得静养,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也就好了。
陆缄想了许久,一时也没其他法子,只得命他们把陆老太爷的病症说来,一一记了,准备次日设法去寻太医要张方子,缓解一下陆老太爷这病。
待回到内室,少不得同林谨容道:我是不知二叔父和大哥是怎么想的,真是想被赶出去么?若是我,当此刻便当安生做人,本分做事,兴许某日祖父还能原谅,重新给个机会,似这般地闹腾,实是不孝不智。
我实在担忧祖父这病,打算想法子请太医开个方子给他们带回去试试看。
当年陆绍父子虽不曾如此明目张胆地忤逆过陆老太爷,陆老太爷也照旧在明年的深秋没了,也不知道这太医开的方子能不能起作用。
林谨容并不敢把这话说给陆缄听,边翻看箱子里各式各样的小东西边道: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要是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孝道,什么是真正的智慧,又如何会落到这一步。
他哭这一场,正是防着被赶出去吧?如果我没猜错,多半是在哭他自己的功劳和委屈,就是哭给族人看的。
如果祖父真开口把他赶出去,你就成了那个不义之人。
祖父最气的应该是这个。
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口,一双大红色的虎头鞋静静的放在藤箱的角落里,小老虎的眼睛天真的看着她,熟悉得刺眼。
是这样。
我被说两句倒也不算什么,最难的还是祖父。
陆缄见她突然顿住了话头,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了那双鞋子,眼神顿时软了下来,唇角漾起一个温柔如水的笑,低声道:真好看。
谁做的?林谨容的声音有种别样的干涩:是姑母做的。
她拿开那双鞋,又在附近找出了好几样眼熟的东西,情绪便有些低落。
当年林玉珍也是亲手给宁儿做了这样一双鞋并这几件东西,怎地过了这样几年,林玉珍还是又做了一模一样的?陆缄只管拿起来看,赞道:真是想不到,母亲的手艺也这样的好。
林玉珍做的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下足了功夫的,精致耐看,还十分柔软。
饶是他对林玉珍有太多的想法和看法,这一刻他心里也十分高兴,并念着她的好。
林谨容坐了一歇,突然站起身来,把所有的箱子全打开,挨着去翻看里面的东西。
却又不是认真的看,每件东西都是随便看一眼就放到一旁。
陆缄给她弄蒙了,慌忙去帮她的忙:你要找什么?只管和我说,我来替你找。
幸好,只是三、四件东西一样,其他多少都变了个样儿。
给孩子做的东西,无非就是那几样,同样也不奇怪。
林谨容这样告诉自己,回头看着陆缄一笑:没什么,我就想看看,什么得用,什么不得用,也好叫她们少做点。
没得浪费。
陆缄抚了抚她的手背,温柔一笑:怕什么,这次用不完,还有下次,下下次,放着又不会坏。
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件小披风来:这是三婶娘做的。
却是一件粉蓝色的小兔子斗篷,林谨容接了拿在手里看过,认认真真地道:三婶娘也做得十分上心,这针脚再细密不过了。
这颜色也搭配得很好,我很喜欢。
陆缄眼睛发亮,赞道:是的。
为了林谨容这一句赞,他开始拼命夸赞陶氏、林谨音和林玉珍做的针线活,林谨容微微一笑,止住他:我知道,都是为了我们好,都希望我们好。
到底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总是希望她能和涂氏相处得好的。
陆缄便不再多说,拥着她在榻上坐了,低低喊了一声:阿容。
林谨容嗯了一声,道:什么事?炭盆里的炭燃得绯红,照得陆缄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眼睛也越发的黑,他握紧林谨容的手,轻声道:我这些日子以来,过得真快活,真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林谨容反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摸摸,他在动。
陆缄小心翼翼,屏声静气地,却仍然得了个失望:没摸到。
他是故意的吧?林谨容忍不住笑起来:是,他就是个顽皮孩子,专和你作对来着。
待我教训他。
陆缄圈住她的腰,慢慢俯身下去,将耳朵轻轻贴在她的小腹上,一动不动。
孩子仿佛知道外面的事情,很给面子的又动了动。
虽然只是轻轻一动,陆缄却捕捉到了,他忍不住轻呼出声:阿容,他真的在动,他一定是听到我说的话了。
林谨容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把手轻轻放在陆缄的脸上,低声道:二郎,我这些日子也很欢喜。
她也希望这日子一直这样平安过下去,所以她要倾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