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珍宝

2025-03-25 12:22:48

少倾饭毕,众人依次起身前往陆老太爷的房里。

但见陆建中、陆建立、陆经三人早就吃好了,全都围在陆老太爷身边,或坐或站,面色严肃,悄无声息。

陆老太太忙小声道:怎么?陆建立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老娘,低声道:爹爹睡着了。

原来他们飞快吃完过来,就见陆老太爷的手拢在毅郎身边,两祖孙都睡得沉沉的,便不敢发声,只在一旁守着。

陆老太太叹了口气,回头对着林谨容道:还想着你祖父今日有精神,大抵是想和你多说说话,听你说说京里的事,但看这模样,还是撑不住。

散了罢。

林谨容低声道:我把孩子抱回去,省得他醒了哭闹,吵着他曾祖父。

陆老太太道:也好,明**祖父醒了,再抱他过来罢。

林谨容应了,稳步上前,陆建立正好站在一旁,见状便伸手去抱毅郎,也是想亲热亲热的意思。

谁知才把人抱起来,毅郎就睁了眼,左右一看,没看到熟悉的人,哇地一声就哭了。

陆建立好不尴尬,待要哄他,又怕吵着陆老太爷,待不哄他,还是要吵着陆老太爷,两难之中只得赶紧塞给林谨容,林谨容才摸着毅郎的小被子,陆老太爷便醒了:干什么?老太太忙柔声道:是毅郎哭呢,他醒了。

话音未落,陆老太爷便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众人赶紧上前,抹背的抹背,拿唾壶的拿唾壶。

林谨容给豆儿使了个眼色,包紧毅郎身上的小被子,轻轻拍着他的背,转身往外走。

陆老太爷一手抓着衣领,一手指着她母子的背影,宋氏眼神复杂地看着林谨容,抢在陆老太太开口之前疾声道:二郎媳妇,老太爷让你带着毅郎留下来,他不怕吵。

话音未落,就得了陆老太爷一个赞许的目光。

林谨容便又哄着毅郎走了过来,毅郎却是没睡好,大发脾气,哭个不休,声音又响又亮,听到众人的耳朵里,各是一番滋味。

陆老太爷好容易止住了咳嗽,挤出一丝笑容,示意林谨容把孩子递过去,毅郎的泪眼对上这张全然陌生的老脸,才刚止住的哭闹立时又升了级,嚎啕大哭着死活不肯离开林谨容的怀抱,哭得陆老太太都有些色变了,宋氏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唇角,起身让到一旁,站到了角落里。

大家总爱哄着未换牙的小孩子说吉祥话,同样也不太喜欢见到自己就哭得厉害的孩子,特别是病人和老人,仿佛这一哭便是什么不祥的征兆。

陆建立眼里露出几分焦虑来,笨拙地道:这孩子和二郎小时候一样,没睡好就要哭闹。

陆老太爷却不在意,微微一笑,捏了捏毅郎的脸,道:声音够响便不再强求,只命林谨容抱近一点,果然毅郎见他不抱自己了,便在林谨容怀里安静下来,转而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

看,乖了吧。

陆老太爷喘息着指了指自己的枕头,陆老太太忙伸手进去捞,捞出一只小盒子,陆老太爷示意她打开,颤抖着手指向毅郎:曾祖父给的见面礼。

林谨容不及看清楚里头是什么,便抱着毅郎给陆老太爷磕了个头,谢过陆老太爷。

待得站起来,陆老太太已然把盒子递了过来,里头却是一对六瓣莲花纹、束腰的前代古玉环,下面还压着一张纸,上头写着一个琛字。

陆老太爷的手指从毅郎的小脸上轻轻滑过,低声道:琛,吾家之宝也。

却是赐了大名。

林谨容赶紧又抱着毅郎磕了个头:谢祖父赐名。

陆老太爷微微一笑,似是累了,半闭了眼道:去罢,好好教养,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陆老太太听这话,竟似有些交代遗言的意思,一时心中凄惶,低声道:你若是喜欢,孩子也正好醒着,不妨让他多陪陪你?陆老太爷轻轻摇头:不啦,我累了,他也累了,小小年纪这么远的来,不容易呢。

后面一句不容易,倒似是梦呓一般的。

陆老太太便垂了眼,沉默片刻,低声道:都散了罢。

陆经与陆建中对视一眼,齐声道:今夜还是我在这里守着祖父(父亲)罢。

陆建立闻言,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垂着眼站在一旁。

林玉珍和涂氏脸上露出几分不以为然来,碰了碰目光,又缩了回去。

林谨容看这情形,猜着这些日子大概他们父子俩一直都是守着陆老太爷的,而且是以各种理由,一直都争着守护,甚至引起了林玉珍和涂氏的不满,但她们是女人,挤不进去,夜里伺疾也不方便,唯一方便的陆建立又是个绵软性子,一看到有人非得和他争,便宁愿闷着。

只听陆老太太道:都去睡罢,今夜我守。

才说了这个话,屋里便齐刷刷地跪了一排人,开口都是说自己不孝,怎能让老太太守护陆老太爷呢?陆老太太叹了口气,只得道:那我多陪他一会儿。

你们几个商量好了,留下一个便是。

陆老太爷陡然睁眼:老**我。

陆建立立时抬起眼来看着陆老太爷,眼睛亮亮的。

陆建中和陆经都垂了眼,默然片刻,陆建中上前认真教导陆建立:父亲夜里不好眠,手脚要轻。

马上就要进一次药,子时、寅时还要各进一次,若是听到他喘息,得赶紧把他叫醒,再叫大夫……陆建立鸡啄米似地点头:是,嗯,我记下了。

陆建中严肃地道:你复述一遍给我听。

陆建立呆了呆,竟真的开口复述了一遍。

林谨容不由微微皱了眉头,陆建立也是个见孙子的老人了,陆建中为了表现自家孝顺尽职,竟当着这么多的小辈把他当成不经事的小孩子踩,委实是过分了些。

陆老太爷却是一声不吭,只半闭着眼,好似是又睡过去了。

林谨容撇过头,轻轻拍着毅郎的背,毅郎的眼神渐渐茫然起来,又窝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陆建中拿出当家主事人的威风,指挥众人:都散了罢。

又看向陆老太太,柔声哄道:母亲,儿子送您回去罢?您的身子骨也不好,要陪父亲,什么时候不能?若是您熬得累了……叫小辈们怎生心安?陆老太太想了片刻,触触陆老太爷的手:我先回去啦,明日又来看你,我若是也病了,可不是要折腾这群孩子?我就不给他们添乱了。

陆老太爷没吭声,只轻轻反握了一下陆老太太的手。

陆老太太叹了口气,起身往外,却也不要陆建中送:你熬了好些日子啦,今夜你三弟守着你父亲,你便去歇着罢,好生睡上一觉,莫要累病了。

陆建中却仍然是坚持要把她送回荣景居去,他一坚持,其他人都不能闲下来,纷纷表示要送陆老太太回去。

陆老太太推辞,众人固辞,显得谁不送,倒似是不孝一般。

林玉珍恨极了这般做作,上前道:我送母亲回去,你们都去歇着,左右我是最闲的。

众人便都齐齐不说话了。

陆老太太默了一默,淡淡地道:既然老大媳妇最闲,便由你送我回去罢。

婆婆还在伺候太婆婆,她这个小媳妇当然不能当甩手掌柜,林谨容示意豆儿把毅郎接过去:你们先回去安置着,我稍后回来。

言罢走到陆老太太身边扶定了她,笑道:我也送祖母。

陆老太太看见她,神色稍霁,对着林玉珍仍然是淡淡的:走罢。

目送着陆老太太出了门,陆建中方才向宋氏颔首示意,宋氏便拉着涂氏,领着康氏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陆建中却不走,亲自伺候陆老太爷服了一次药,又等了半晌,确认陆老太爷果然睡着了,方示意陆建立随他往外间去,低声道:小心点。

又捏捏陆建立的衣服:委实薄了点,会冻病的。

不等陆建立开口,便吩咐陆经:去把我房里那件玄狐皮大氅拿来给你三叔父穿。

陆经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陆建立忙道:我有。

陆建中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和我客气什么,我们是亲兄弟,这样的见外,可是让人寒心。

是新的,我还没穿过,你拿着就别还了。

陆建立的嘴唇动了动,挤出一句:多谢二哥。

陆建中和蔼的一笑:谢什么?这些日子我守在爹爹的身边,突然觉得人生不过如是,我从前对你的关心太少啦。

咱们就三兄弟呢,大哥常年在外,现如今,已是好些年不曾见着他了,也不知他成了个什么样子?倒是我们兄弟俩,日常在家,可也没经常在一起喝喝酒说说话什么的,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好时光。

陆建立有些感慨,低叹了一声,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低声道:二哥你快去罢,别又耽搁久了。

陆建中掀起门帘看了看榻上的陆老太爷,轻拍陆建立的肩头:有事儿喊我。

言罢自走出了房门。

行至门前,但见竹林里一点灯火闪过,又灭了,便冷冷地一笑,大步走进竹林里。

367章 寒夜夜风卷起竹枝,细碎的水滴沙沙落了一地。

一滴冰凉的水落在陆建中的头顶上,寒气迅速渗透发丝,透过头皮,刺激得他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他就此站住了,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慢慢地擦脸,擦手。

打灯笼的小厮低垂着眉眼,半弯着腰立在一旁静静等待,又一阵寒风吹来,小厮也打了个寒颤。

很冷吧?陆建中瞥了他一眼,眼角扫过四周,灯笼散发出的黄光照亮的范围有限,竹林深处一片黑暗,只能听到水滴落下来的滴答声。

小厮受宠若惊:回二老爷的话,小的不冷。

陆建中把目光收回来,轻轻地笑:刚才好大一只耗子从这里跑过去了,你看见了么?小厮莫名其妙:小的不曾。

又讨好地拿了灯笼四处地照,要不要小的稍后去库房抱只猫过来?陆建中把丝帕收回袖中,道:不必了,再大再快也不过是只灰耗子,既成不了精,也成不了仙,若是不知悔改,总有一日要被猫剥皮抽筋,吃得干干净净。

那是,老爷说得是。

小厮不知一只耗子怎会知道悔改,又怎么悔改,但既然二老爷这样说了,自是有他的道理,回答是就对了。

陆建中便继续往前走。

待得他走远,竹林深处走出一个人来,看了渐渐飘远的那点黄光一眼,果断回了头,快步朝着聚贤阁走去。

陆建立坐在圈椅上,手里持了一本佛经,看上两段,又抬头看看一旁的陆老太爷。

陆老太爷气息平顺,神情平静,和往常睡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但他却是明白的,若是陆老太爷突然被痰迷住了,那便是要命的勾当。

门外传来两声轻响,好似是被风吹的一般。

明明都说过了老太爷睡眠不好,这谁还这样不仔细,毛手毛脚的?陆建立皱起眉头来,起身往外,准备去一探究竟,却见范褒站在门口,低低地喊了他一声:三老爷。

灯光下,范褒的发丝上水珠晶莹,神色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范褒与其他家仆是完全不同的,在很久以前,他就成为陆老太爷得力的左膀右臂和心腹,完全自由地出入于聚贤阁,就算是老大陆建新,见了他也不敢全然无礼,所以陆建立只怔了片刻,就侧身让他进去,低声道:大管事这是怎么了?范褒此时方露出一点笑容来:刚才在竹林里被露水给浸的。

老太爷睡着的么?范褒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定不会只是来探病的,陆建立踌躇片刻,探询道:是,可要唤醒他?范褒整了整身上的绵袍,低声道:不用,小的虽有事要禀告老太爷,可也不用那么急,子时不是要进药么,小的等着就是了。

陆建立点了点头,客气道:那你且坐着等,我先进去。

范褒也不客气:我去隔壁等。

言罢自去了。

从荣景居出来,又是好长一段路,林玉珍一只手紧紧抓住林谨容的手,紧紧绷着脸,声音发颤:你都看见了?现在这家里简直就是他们的天下林谨容沉默不语,只觉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控制不住地要粘到一起,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它们很累,它们想休息。

林玉珍全然没注意到她的疲惫,只顾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上个月,你祖父又拨了银子让他去太明府开办铺子,光是账面上就支了近万两银子,真不知是个什么铺子,卖的是些什么金贵物,竟要用这么多的钱,钱从公中出,却没说日后要怎么办,提都不提。

这一个多月里,他们日日守着老太爷,从大到小,个个儿都学趴儿狗似地围在跟前摇尾乞怜,明里暗里也不知搜刮了多少好东西去,你若是赶早回来,也不至于如此。

这时候还在提让她赶早回来的话,林玉珍是否还认为,如果上次回来的是她和毅郎,而非陆缄,是否就不会挨陆老太爷那顿排揎了?林玉珍现在这个态度,如果不赶早弄好理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会是一个**烦。

思及此,林谨容淡淡地道:回姑母的话,一来,侄女觉着毅郎的健康安危是什么金银珠宝,田地铺子都比不过的,有他在,长房才有根本,才不会乱;二来,都是老太爷的子孙,老太爷的东西,自是想给谁就给谁,不是别人做得主的。

侄女就是赶回来守着,也无可能守得住,拦得住。

姑母还当稍安勿躁,不然乱了分寸,难过受罪的还是自个儿。

林玉珍一怔,随即大怒,将林谨容的手攥得更紧:你可是我亲侄女,陆二郎那白眼狼那般待我也就罢了,连你也要这样对我吗?你可对得起你外祖父母?她怎么对不起?林谨容平静地看着林玉珍道:姑母,侄女不过实话实说,忠言逆耳,即便是您不爱听,侄女也要说。

您若是真的心疼侄女,把侄女当侄女看,当儿媳看,把毅郎当亲孙子看,就请您帮我看顾好毅郎,这才是最紧要的。

不管怎么说,毅郎的身上也流着林家人的血。

林玉珍咬紧了牙:你这个……林谨容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对着她福了一福:我一路行来,连着坐了几天的马车,实在是累极了,还请姑母体恤我,让我稍微歇歇,明日才好伺候您老人家。

林玉珍喘了口气,狠狠一甩袖子自去了。

春芽担忧地扶起林谨容,低声道:奶奶,这可怎么好?还指望着林玉珍能与林谨容抱成团,现下可好,还没怎么呢就先闹上了,怎么办?林谨容一笑:没事。

姑母是面冷心热,我有事要求她,她不会不管的。

给不得林玉珍好脸,反正就先这样,该让林玉珍做的事,她还是会去找林玉珍,才不会拉不下脸呢。

林谨容才回到房里,豆儿就呈了一对金镯子上来,禀告道:奶奶,早前奴婢抱四少爷回来,三太太紧跟着就来了,留了一对金镯子,说是在平济寺开过光的,在这里守着四少爷坐了约两盏茶的功夫,您要来了才去的。

林谨容往床上一倒,道:好生给四少爷收起来。

日后三太太若是要来看四少爷,不用拦她,但东西还是不能乱吃。

当然,我这个意思,你也不要和她说得太明白了。

不管是林玉珍也好,涂氏也好,陆建立也好,多个人疼毅郎总是最好不过的。

之所以不把她的意思明确表达给涂氏,实是因为涂氏那个打蛇随杆上的性子招惹不得,只能默许。

豆儿听了那句东西还是不能乱吃的话,立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奶奶您放心。

四少爷的吃食,全都由奴婢亲自动手。

林谨容叫过春芽:春芽姐姐,你也看到了,我这里离不得你。

必须得和陶氏再借用春芽一些日子才行。

春芽一笑:那有什么?您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夜风愈紧,聚贤阁里安静温暖,陆建立坐着坐着,有些发困又有些发冷,索性站起身来,仔细观察了一下陆老太爷的情形,又替压压被角,走到桌边看着桌上一方陶砚发怔。

忽觉背后有冷风袭来,他吃了一惊,迅速回头,只见陆经手里提着件石青色的玄狐皮大氅,正要往他身上放。

见他受了惊的样子,不由得失笑:是侄儿不好,只想着放轻手脚,不要吵着祖父,不想竟吓着三叔父了。

口里说着,动作不停,稳稳把那件大氅盖在了他身上。

厚重的大氅甫一落到身上,刚才还觉着有些发寒的背心立刻温暖起来,陆建立情不自禁露出几分微笑:辛苦你啦,这么大晚上了还劳你跑这一趟。

陆经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笑道:三叔父太过客气,侄儿做的乃是本分。

陆建立笑笑,又走到自己先前坐的圈椅上坐下:不早了,你先回去罢。

陆经抿了抿唇,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出来,只道:那三叔父您忙着,侄儿告退。

待得陆经退了出去,陆建立头痛地扶着额头,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觉得很累,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似是绷了一根弦,好似有个声音催促他,他依稀觉得自己有件事该处理,却不知是什么事,恍然想了许久,却什么都没想出来。

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叫一旁打瞌睡的童儿:去看看范大管事在做什么,请他过来。

童儿流着哈喇子从梦中惊醒,竟不曾听明白他刚才吩咐的话,只好硬着头皮道:啥?三老爷?饶是陆建立脾气好,也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去,把范大管事请过来。

再去看看,是谁负责煎的药,是否在煎了?童儿揉着眼睛小跑着出去,陆建立伸了个懒腰,准备上前去唤陆老太爷起身吃药。

却听得陆老太爷喉中突然发出一阵古怪的嗬嗬声,陆建立大吃一惊,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大声喊道:快去请大夫童儿才到门前,又站住了,回头看了一眼,彻底清醒过来,响亮地应了一声是,撒开脚丫子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