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自辱

2025-03-25 12:22:46

咳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林三老爷咳嗽了一声,摇摇摆摆地走了进去,眼看着吴襄,就越看越喜欢,连带着看林谨容都觉得比平时顺眼。

林谨容起身让座,给他倒了一杯茶:在说杨茉呢。

杨茉?林三老爷只见过杨茉两次,并记不得这个人了,想了许久,脑子里才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来,便问吴襄:是你舅舅家的吧?吴襄微笑点头:正是。

林三老爷摸着唇边的小胡子,眼睛转了两转:我记得她往年常住在你家的?吴襄又点头:母亲没有女儿,十分疼爱她,经常接她来家住。

吴襄说起杨茉的时候,表情喜悦,口气亲热,林三老爷看得分明,忙旁敲侧击地道:我记得她和阿容年纪差不多大,从江南到平洲虽然不是很远,却也不近,她一个小姑娘来来回回的,路上不容易吧?她经常住在你家,她父母亲就舍得?其实他想问的是,杨茉有没有定亲啊?会不会定给吴襄,亲上加亲啊?有病吧,莫名其妙这么关注人家小姑娘的私事,吴襄看到林三老爷那贼眉贼眼,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由来就不喜欢,皱着眉头敷衍道:还好吧。

林三老爷又问:她这回还来你家住么?吴襄更不耐烦:不知道。

林谨容忙打岔:爹,娘来了,开饭吧?食不言寝不语,林三老爷自小受的教育是这个,偏偏他今日就不这样,空前地对吴襄感兴趣,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问那个,还劝吴襄吃东西,讨好拉拢之意太明白不过。

陶氏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没什么感觉。

吴襄往日里被人吹捧关注惯了的,开始并不觉得怎样,可林三老爷做得太明显,再对上林谨容和陶氏尴尬古怪的表情,就觉得有些怪异了,匆匆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借口说自己饱了,起身躲了出去。

林三老爷丝毫不觉,吩咐陶氏: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呢,怎么才吃这么点就不要了?莫不是不合胃口?你让人去问问,他喜欢吃什么,无论如何都想法子弄给他。

陶氏不知他心中所想,本能地以为他是讨好新科解元,便皱眉道:途中本就条件艰苦,又有他家灶上的人跟着的,能做的都已经做出来了,还能怎样?他若说他要吃鲜鱼活虾,你叫我从哪里变给他?林三老爷便竖起眉毛来:妇道人家,你懂得什么?就算是变不出来,问一声又当如何?他会如此不懂事么?他的声音不小,竟是丝毫不怕外头林家下人听到的样子,陶氏厌烦之极,却也推脱不得,便叫龚妈妈:你去问问,吴二少喜欢吃什么,想法子给他另做。

林三老爷这才满意了,扫了埋头吃饭的林谨容一眼,语重心长地同陶氏道:这就对了嘛,多点关心总是好的。

我等会儿还要和他谈论一下诗文的,也免得途中寂寞。

又说林慎之:别光顾着吃,也和你吴二哥学学本事……择婿得进士,吴襄这个进士想必是手到擒来,若是把这个女婿弄到手,看大房和二房还敢瞧不起他不?林慎之端着碗使劲把一口饭咽下去,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哦。

陶氏看到林慎之这样子,不由厌恶地瞪了林三老爷一眼,有心想说你有什么资格和人家谈论诗文?却又怕吵起来给外人看笑话,只得生生忍下了。

谈论诗文?难道他就看不出吴襄对他的种种鄙夷和敷衍不耐烦么?林谨容顿生一股无力之感,沉重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饱了,剩下的半碗饭就有些吃不下去。

却说吴襄行到外头,见林世全端了个大碗跟着几个管事在外头围坐在一张小方桌前吃饭,便上前相询:阿全,你怎地不进去和我们一起吃早饭?林世全微微一笑:我有事儿呢,耽搁一歇怕打扰你们吃饭,就没进去了。

没人喜欢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没事儿他不想在林三老爷面前瞎晃晃。

吃饭这个问题,和谁吃不是吃?吴襄想到林三老爷那股子难缠劲儿,不由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来:那你慢慢吃,多吃点儿。

然后朝一旁蹲着吃饭的染墨使了个眼色:把栗子糕和芙蓉糕给我拿些出来,再沏一壶好茶。

染墨奇道:少爷,您没吃饱么?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吴襄点点头:是,太难吃了。

话音未落,就听龚妈妈在身后笑道:二少,我家太太让老奴来问问您想吃什么,好让人另做。

这点人情世故吴襄还是懂的,忙回身笑道:不要了,谢姑母挂怀,我饱了,饱了。

龚妈妈劝道:您莫要客气……吴襄赶紧摆手:不客气,不客气,我就想吃点栗子糕。

我家车里就备得有。

龚妈妈无奈,只得又说了两句客气话,自去寻陶氏回话。

吴襄上了自家的车,往坐垫上一倒,伸手接过染墨递过来的栗子糕,郁结地狠狠咬了一口。

染墨奇怪道:少爷,小的瞧着芳嫂子给您做了酥骨鱼的,您怎地也嫌不好吃?少爷自来嘴刁,在家吃惯了芳嫂子的饭菜,此番出门,太太特意让芳嫂子跟着为他做他爱吃的饭菜,芳嫂子出门前做足了准备,倘若他连那个也不吃,可真是没法子了。

吴襄郁闷地道:不是不好吃,是吃不下。

染墨更奇怪了:为何?吴襄道:对着某人那张脸吃不下。

聒噪得紧,什么都在问。

染墨自小跟着他的,颇有几分调皮劲儿,便逗他欢喜:让小的猜猜是谁?啊,是这个吧?伸出了三根指头。

吴襄笑了,一脚蹬过去:去,去,小兔崽子,瞎说。

从前他只听家中长辈们说林三老爷如何不成器,现在看来是不但不成器,还不会看人眼色,忒讨厌,多亏得林谨容姐弟不似他这般令人不喜。

染墨看他的表情就晓得自己说中了,便出主意道:少爷若是不喜欢和他家一起吃,晚上就推说累了,要留在房里休息,躲过饭点,林三太太必会让芳嫂子另外给您做的。

想吃什么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吴襄又轻轻踢了他一脚:小兔崽子,爷的事情爷自己不知道?要你来教?染墨夸张地往车厢里一倒,叫道:少爷,您轻点儿呗。

咳,贤侄,途中寂寞,我们俩正好探讨一下,你喜欢谁的诗词……林三老爷人未到,声已到。

有完没完?吴襄极其不耐烦地将手里的栗子糕往窗外胡乱一扔,大声道:车里气闷,我要骑马。

径自出了车,全然无视林三老爷,折身从另一个方向走过去,大声叫道:染墨,染墨,来给少爷我备马林三老爷呆呆站了片刻,从脖子下面一直热了上来,脸都红透了,只觉着周围站着的下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便狠狠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上了自家的车。

什么东西?考个解元就浑身只有二两重了?不服人尊敬的东西吴襄看得分明,大大松了一口气,哈哈一笑,打马朝前而去,又引得林家的管事一群追了上去。

要他总和林三老爷这样的废物虚与委蛇,简直和要他的命差不多。

不如一次就得罪够了,省得以后麻烦。

陶氏听龚妈妈说了此事,又觉着林三老爷自取其辱活该,又觉着丢了脸面颇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孩子也太骄狂了些,半点不留余地,不留情面,叫人真难堪。

林三老爷再不成器,也不该当着下人的面这样不给他面子,这是不给林家面子,她也就没面子。

陶氏的心就有些淡了,只想顺利把人带到地头就算交差。

龚妈妈干笑着劝道:太太,他还年少,平日只知读书,不懂事的。

您何必和他计较?不计较。

陶氏轻轻摇头,心情越发低落:自家人不如人,被人看轻也怪不得人。

我不看吴家的面上,还看嫂嫂的面子。

林谨容靠坐在角落里,怔怔地看着窗外,一时无言。

到了傍晚,众人停下休息,饭菜备齐,陶氏命人去请吴襄来吃饭,吴襄果然命染墨来告罪,推说自己累了,想在房里休息。

林三老爷冷哼了一声,陶氏心里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索性叫人另做一份送到他房里去,便不再过问他的事。

林谨容只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吃了饭就早早躺下。

一觉醒来,已是天光,照例地去摆饭桌,叫荔枝去请吴襄来吃饭,荔枝回来,小声道:吴二少起得早,已经吃过了。

林三老爷的脸又是一沉,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你嫂嫂娘家这个侄儿还真清高,瞧不起我们呢。

什么东西我倒要看他最后能成个什么样子?才子了不起啊?有才无德照旧不是个东西。

陶氏沉默着不说话,夹了一根鸡腿给林慎之,吩咐道:好好吃饭,快快长大。

林谨容最先吃完,起身去看仆妇们是否把她和陶氏贴身用的小零碎都收拾上了车。

检查完毕,就见荔枝递了一本书过来:姑娘,这是吴二少让奴婢给您的,说是您要的游记。

昨儿晚上就翻了出来的,可您已经睡了……说您若是还想看别的,记得和他说。

林谨容掂量着那本书,沉默许久,哂然一笑,随手递给荔枝:你替我收起来吧,我想看的时候又问你要。

何必呢?顺其自然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