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东还要赶着回海市，临走前他对季州道：往后你有什么需要，甭管大小，只要能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好，谢谢雷叔。
季州真诚道。
别跟我客气。
雷震东道。
男人开着车走远，叶慕阳望着那辆和主人一样霸道的车，问：雷叔……是做什么的呀？季州：正经商人。
叶慕阳：？老公，我没有说人坏话的意思，我觉得雷叔不像商人。
季州：他只是长得凶，人很好的。
小时候我怕他，他的纹身都改成了泡泡龙。
叶慕阳噗嗤笑出声。
季州：还上了粉色。
叶慕阳：他真的对你很好。
季州看着已经消失在街尾的黑武士，笑着应了声：嗯，等我们以后结婚，雷叔坐主桌。
叶慕阳羞赧低头：嗯。
吃完饭，季州送叶慕阳回家。
他知道叶慕阳还有话要和颜慧说。
两人到家时，颜慧依旧躺在卧室，没有出来。
外公惆怅抽着烟，桌上的饭菜都还没动过。
叶慕阳道：我进去和妈妈聊聊，外公外婆，你们多少吃点吧。
颜涛叹气没说话，外婆在一旁偷偷抹泪。
季州拍拍叶慕阳的肩，低声道：我在外面。
叶慕阳仰头看他，重重点头。
叶慕颖还陪颜慧躺着，她跟颜慧讲着他们一家从前有多快乐，她告诉颜慧，她和哥哥已经长大了，就让他们自己选择接下来要走的路吧。
她不知道颜慧有没有听进去，因为从头到尾颜慧都没有回应过一句，她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小颖，叶慕阳轻声叫了一声。
叶慕颖转头看来，喊：哥。
叶慕阳摸着她的头发，道：你出去和外公外婆吃饭吧，我和妈妈谈谈。
叶慕颖有些担心，她看了眼颜慧，道：我不能留在这里吗？叶慕阳摇头，道：去吧。
虽然担心，但看到哥哥坚定的眼神，叶慕颖还是坐起了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他们两母子，叶慕阳坐在床沿边，颜慧在叶慕颖开门出去后，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叶慕阳。
她似乎还是不想见他。
叶慕阳已经不再奢求她的目光和爱，所以也没有再难过。
他静静坐了会儿，才想到从哪里开口。
我从来没想过败坏爸爸的名声，我知道爸爸是英雄，意识到自己喜欢女装的时候，我也很害怕，觉得自己是病了，但我就是喜欢。
可我从来没想过把这个癖好暴露在别人面前，也努力让自己做个正常人。
我想着，当我有能力把握自己人生的时候，我再做这些事，再取得你的体谅。
可我没有等到这一天。
妈，他们打人很疼，我的手骨折过两次，他们折磨人的方法很多，很多人最怕的是电击，但我最怕的反而不是这个，我怕他们踩我腿，我真怕以后我不能再跳舞。
我是怨你的，现在也怨。
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你。
你就当我死在了戒同所里吧。
往后每年我会回来替爸爸扫墓，但你放心，我不会再踏进家里一步。
至于小颖，她还是很爱你的，我知道。
可我现在要带走她，小颖被压抑太久了，她真的很痛苦，我希望她开心一点。
我不会干预她的想法，我猜她每次放假还是会回来看你。
我们小颖，真的是一个很善良可爱的孩子，不像我这么记仇。
叶慕阳说到这里自嘲笑了笑。
明天吧，明天我来带她走，你没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叶慕阳最后看了眼颜慧。
也许站在你的立场上，你觉得你没有错，但我其实也没有错。
所以我们注定无法和解。
颜慧默默流着眼泪，依旧无言。
妈，你的儿子这次是真的死了。
死在了那个不被理解的晚上，死在每一次她的语言暴力中，死在了戒同所的折磨和今天的认真告别中。
叶慕阳不知道这一刻颜慧有没有一点点后悔？后悔她教育上的激进，后悔她把两个孩子伤得这么深。
打开卧室门，叶慕颖正装了满满一碗饭和菜，准备端给颜慧。
妈妈怎么样了？叶慕颖担心问。
她没有反对，可能在考虑。
叶慕阳道。
叶慕颖垂眸嗯了一声，进了卧室。
客厅里，颜涛正在和季州说话。
叶慕阳听到他问：小季，你们家是做什么的？季州态度诚恳：做点小生意。
颜涛：那你父母，能同意你和阳阳吗？季州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但她在的时候，是位思想很开放成熟的女性，所以我想她不会反对。
至于我父亲……他沉吟了下，似乎在寻找恰当的说辞：他的想法不太重要。
这算是很客气的说法了。
季州和季明伟的关系就差没去签一份断亲书。
颜涛：哦，哦。
他吃了一口菜，又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季州：我是牙医。
颜涛：刚刚送饭的是你的朋友吗？你看起来不像是牙医这么简单。
季州：那是帮我父亲工作的人，我确实只是个牙医。
叶慕阳这时走过来，他看着季州说：我们给我爸上柱香吧。
季州站起身：好。
两人点了香，并肩站在一起。
叶慕阳看着男人的黑白照，眼泪又落了下来，他轻声道：您别怪我，我没有长成您这样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我很抱歉，往后没办法担负扛起这个家的责任，也很抱歉。
您别保佑我，保佑她们就好，我的命又臭又硬，怎么都能过，您知道的，对吗？季州侧目看了他一眼，举着香虔诚拜了三拜，然后两人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叶慕阳抹了把泪，道：我们走吧。
颜涛放下筷子：阳阳，你要回南安市了？叶慕阳摇头：我们回酒店，明后天等小颖收拾好东西我们再离开。
外婆也跟着放下碗，她叹气道：阳阳……最终她也没说出那句这是你的家，因为她知道，叶慕阳早就没有家了，他的伤痛是没有人能轻飘飘一句话抹过的。
季州转身，面向两人，微微鞠躬：外公外婆，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他看向叶慕阳：要和小颖说说吗？叶慕阳：这会儿就不打扰她了，我待会儿给她发信息。
季州：也好。
两位老人将他们送到门口，又一人掏出了几张红票往季州手里塞。
季州疑惑问：这是做什么？叶慕阳也跟着推拒：我们钱够花。
外婆道：阳阳，你不会再回来了，对吗？叶慕阳抿着唇，点了点头。
也好，走了也好，往后就走得远远的，天高海阔，哪里不能为家？外婆说，你带朋友回来，上门该封礼的，只是太过突然，我们没准备红包，就当是一点心意吧。
季州听懂了他们的意思，把钱收下了，道：谢谢。
颜涛挥手：走吧，快走吧。
叶慕阳牵着季州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身后久久没传来关门声。
出了小区，叶慕阳带着季州回了自己订好的酒店。
他最近太累了，陪护的那两晚根本没睡好觉，见到家人时，情绪也崩得很紧，现下，他终于觉得轻松了，他正式告别了过去。
他窝在季州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仿佛这样才能有一点点安全感。
季州亲着他的额头，道：别怕，我在。
叶慕阳的眼泪还在流，他抽泣道：如果那个时候也有人这样抱我就好了，我那个时候，真的很疼。
了解叶慕阳的过去，就像剜季州的心，他曾觉得上天待他不公，没想到上天待叶慕阳更加不公。
他还那么小，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遭受非人的折磨。
如果不是被送去戒同所，他也许会考上一所不错的艺术大学，毕业后也许进舞蹈团，也许会当一名自信的舞蹈老师，也许还会有自己的工作室，总之，不该是为了生存四处奔波的人生。
季州现在也终于明白，初次见面，为什么叶慕阳会极力隐藏自己的性向，他怕，他真的被打怕了。
就连他的家人都不理解他，他怎么敢奢求别人理解他呢？季州拍着他的背，轻轻哄道：绵绵，我没有办法参与你的过去，但往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
这是比我爱你还有效的告白。
叶慕阳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他窝在季州怀里沉沉睡了过去，他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靠在了最令他心安的人怀里。
往后他也是有底气蛮横，有人撑腰的人了。
季州会让他的后半生，过得畅快自在。
_这一觉，两人睡到了下午七点多。
叶慕阳先醒，他在季州怀里动了动，季州就跟着醒了。
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问：饿不饿？叶慕阳点点头：饿。
起来吧，换件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季州拍了拍他。
叶慕阳撅着嘴，让他亲了两下，才坐起了身。
酒店附近有一条夜啤酒一条街。
烧烤，火锅，软烧菜应有尽有。
叶慕阳闹着想吃小龙虾，季州便带着他找了一家龙虾馆。
这个季节吃虾的人多，一楼全部满座，唯有二楼还有一个空桌。
叶慕阳给叶慕颖去了一个电话，问她要不要过来一起吃点，叶慕颖压低声音道：不了，大舅母过来了，还在问你的事。
小颖，是不是你哥的电话啊？让我跟他说两句，好久没看到阳阳了。
大舅母的声音从听筒透了过来。
叶慕颖道：不是，我同学的。
说着，她对叶慕阳道：我挂了，哥，明天见。
叶慕阳：好。
季州问：小颖不来吗？叶慕阳：家里去了宣传站站长，她不好出来。
季州疑惑：什么意思？叶慕阳：我大舅母，消息特别灵通，但只要她知道的事，不出三天，半个怀城的人都能知道，所以我和小颖偷偷叫她宣传站站长。
季州笑：嗯。
两人点了两份虾，一份素拼和软烧鲫鱼，季州没怎么吃虾，全剥给了叶慕阳，叶慕阳则是小心翼翼替季州挑鱼刺，两人互相把东西递给对方，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叶慕阳觉得这样真好。
吃完饭，叶慕阳和季州准备散步回酒店，顺便消食。
哇，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开了这么多店。
叶慕阳感叹，以前这条街没这么繁华。
往前又走了点，叶慕阳指着一家女装店道：那里以前是间快餐店，卖炸鸡汉堡的，我小时候，我们这里还没有什么麦当劳，德克士，只有这个快餐店，我每次考一百分，都让爸爸妈妈带我来。
季州轻轻笑：那你来了几次？叶慕阳叉腰骄傲：很多次。
触及到了回忆，他的情绪高涨后又低落了下来。
太久了，变化太大了。
他呢喃，什么都变了。
季州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没有变。
叶慕阳鼓脸：我也变了，我长高了，变得更好看了。
季州赞同：你说的都对。
路过一家小卖店，叶慕阳进去买饮料，等再出来时，听到一阵小孩撕心裂肺的哭闹声。
小孩在地上打滚，说：奶奶，买，买奶酪棒。
不买，才吃了糖，你又吃。
女人训斥道。
叶慕阳下意识看了眼，这一眼不得了，居然是他大舅母。
他想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大舅母也看到了他，并且只稍作辨认就把他认了出来。
她叫他：阳阳。
叶慕阳再想装没看见，可就不合适了。
他扯着嘴角笑：是大舅母吗？哎，还认得我啊，阳阳。
大舅母上来打招呼，我刚从你们家出来，听说你回来了，还遗憾没见着你呢。
叶慕阳：啊，嗯。
听说你带对象回来了？大舅母问。
叶慕阳点头，指了指季州：对，我男朋友，季州。
季州对谁都有礼貌，跟着喊：大舅母。
哎，哎，女人笑笑，小伙子标志啊，标志，跟明星一样。
叶慕阳：嗯。
就是吧……你们两个大男人，岂不是要不了孩子？叶慕阳：……季州：没关系，反正我们都不喜欢孩子，很吵。
哎哟，那老了可怎么整哦？大舅母喋喋不休。
季州谨记陈淮的话，长辈问的话，能回答就一定答，不能回答就笑。
恰好，这个问题季州会回答。
他抢在叶慕阳开口之前道：老了就出去旅行，总不能……他看了眼还抱着女人腿哭的小孩，继续道：在家带孩子吧？叶慕阳看着季州，这一刻，他觉得季州无比高大威猛。
啊啊啊……奶奶，我要吃，要吃……小孩还张着嘴哭，一看就是被惯坏的，怎么也哄不住。
季州习惯性盯着孩子露出来的牙，皱眉道：大舅母，你们家孩子牙都坏了，不能再吃糖了，晚上有认真刷牙吗？你们家长可以帮忙刷，不然他刷不干净。
尽早带孩子去医院看看吧。
可能需要干预治疗。
他这个年龄，应该有四岁了吧？还没做窝沟封闭吗？大舅母：什么沟？窝沟封闭，是预防……季州话才出了一句，大舅母把孩子抱起，打断道：瞧，哭得厉害，招人烦，我们就先走了。
叶慕阳：大舅母再见。
再见再见。
他们没走太远，季州听到大舅母呵斥孩子的声音：哭，还哭，人家都说要封闭你了！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