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山这次下山, 就没那么脾气好了。
山下的村落有很多，对他来说去哪个都一样，但他在宋小河身上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儿, 那股味道来自其他村民, 思及宋小河方才说的话, 他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那个村子。
此时那村子正是吵闹的时候。
正因为被送上山的几个女孩都回了村里，村中的人?便闹翻了?天?，不准她们踏进村中。
沈溪山闻声过去时, 村口闹得?十?分厉害。
献给龙神的新娘, 龙神不要, 谁知道是不是不满意, 若是她们惹怒了?龙神, 我们也要跟着受难！对, 应该让她们回?去，回?山上去！死也要死在山上！因着那些抬轿的伙夫被从天?而降的沈溪山吓跑之后, 为了?不丢面子，他们回?村中将此事添油加醋大肆宣传, 导致全村的人?都以为山上当真?住着一个凶残又厉害的妖怪, 闹得?人?心惶惶，无论如何也不准这几个女孩进村了?。
众人?叫骂着，个个都面色凶戾, 对缩成一团的五个姑娘大喊驱逐。
姑娘们的家人?想要上前?反抗，却被村中的人?给死死拦住。
所有人?都在害怕灾祸的降临, 比之面对可怕的妖怪, 欺负同村的人?就显得?尤为容易了?, 可怜五个小姑娘瑟瑟发抖，只能无助地哭喊着, 祈求他们让自己回?家。
沈溪山就从吵闹声中走到村口，甫一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所有声音霎时减弱了?许多。
他仍旧穿着那看?起来有些小的裤子，浓墨般的发丝随意地散在身上，隐隐遮住雪白的胸膛和臂膀，赤着双脚走到了?众人?面前?。
太?阳已?经落山，临近日暮，村口点?上了?灯笼照明，在光下，他显得?极其不像凡人?。
谁会在深秋之季穿成这样，还不穿鞋不束发，肤色似雪。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沈溪山吓到，待他走近之后，斥责几个女孩的声音就完全停下了?，有人?单单是看?着他，就已?经生出了?恐惧。
他神色冷漠，漂亮的眼睛在众人?身上掠过，冷不丁开口，什么是新娘？你、你是何人?？村长站在最前?头，不停地上下看?着沈溪山，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发颤，离开这里，不要靠近我们村子！献给龙神的新娘，是什么？沈溪山眉头稍皱，这话问了?第二遍，他就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表情从冷漠变得?有几分戾气。
那神情仿佛容忍不了?任何废话。
天?师说龙神降雨，庇佑我们凡人?，我们就应该给出回?报，这几个姑娘便是挑去献给龙神的新娘，可以为龙神繁衍子嗣。
沈溪山的眉头皱得?更紧，子嗣？就是孩子。
有人?解释道。
沈溪山看?见那人?群之中有不少半大的孩童，知道这是世间万物?繁衍和延续血脉的途径。
他冷酷道：我不需要。
一时间没人?接话，约莫是不懂他为何会突然说这一句话。
正在此时，先前?抬轿上山的一个伙夫来了?村口处，恰好?瞧见了?站在村口的沈溪山，当即拔高了?一声尖叫，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那伙夫先前?倒是吹嘘得?厉害，说自己并不惧怕，结果看?见沈溪山找下山来，当即吓得?屁滚尿流，一边转头逃跑一边大喊道：妖怪啊！是妖怪！！或许在凡人?心中，真?正的龙神合该是威严无比，仪态万千，而不是面前?这个光着膀子，不穿鞋到处走的俊美?少年。
经他这么一喊，当即吓得?众人?都四处逃窜，一时间尖叫声无比刺耳。
沈溪山见他们要跑，一抬手?，只见金光轻闪，那村长的身子整个就被吸了?过来，手?就卡在了?他脖子上。
村长吓了?个半死，浑身瘫软，老泪横流，不断地乞求着沈溪山饶了?他。
给我衣裳，食物?。
沈溪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此行来，便是为此。
村长自然是连连应声，带着沈溪山去屋中拿了?食物?衣裳。
沈溪山尤觉得?不够，看?见他院子中的竹竿上也挂了?不少被褥衣裳，一并卷走，像土匪似的扫荡了?村长的家。
离开时更是一脚踹烂了?他家的房门，态度相?当恶劣。
沈溪山方从沉睡中醒来，的确什么都不懂。
但他学习能力极强，在听到宋小河说第一句话时，他就学会了?凡人?的语言。
他走下山后，便知道凡人?需要穿衣束发，睡觉需要在特定的地方，每天?都要吃很多东西，稍微受了?点?伤或是害了?病，就会死。
别说是妖怪，甚至在普通野兽的利爪下，都能轻易被撕碎，这就是脆弱的凡人?。
沈溪山卷走了?很多东西，来得?突然去得?快，留村长一人?坐在院子里大哭。
而被驱赶在村外的姑娘也因沈溪山突然出现制造的混乱，也被她们的亲人?带回?了?家中。
此时，宋小河正宽衣解带，准备下水。
她将沈溪山支走，一来是真?的需要干净衣裳，二来则是她要独自在山中沐浴净身。
毕竟也是头一回?幕天?席地在外头净身，山上没有其他生灵，支走沈溪山之后，她就是独自一人?。
但到底还是有些别别扭扭，她留了?一层贴身的衣裳走进了?溪水里。
心口散发出的暖意，当真?让她感觉不到溪水的冰冷，反而有一种温热将她包裹住，附着在她的皮肤上，无孔不入。
宋小河跑进水里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将贴身的衣裳也解开了?随意扔在水中，而后散开长发，在水中泡洗。
这几日都没能碰水，又染上那么多鹿血，宋小河用力搓着身子，将白嫩光滑的皮肤搓得?大片泛红，染上旖旎的颜色。
她想着沈溪山动作应当会很快，便也不敢在水中多玩，加快速度清洗。
饶是如此，却还是没料到沈溪山会这么快回?来。
他身上扛了?不少衣裳被褥，悄无声息地站在水岸，静静地看?着她。
宋小河一个转头，恰与岸边的人?四目相?对，当下一个惊叫将身子往下沉了?沉，让水面没过她的脖子。
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宋小河赧然，面容迅速涨红，随手?捞着身边漂着的衣裳作遮挡。
沈溪山没有半点?避人?的意思，目光毫无遮拦，你要的东西。
你放在岸边就是了?。
宋小河往后游了?游，脸颊烫得?厉害，她总觉得?这溪水无法遮住她的身体，沈溪山的眼睛能够看?得?清楚。
万幸的是他好?像并不懂这些。
沈溪山将身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扔在了?地上，随后竟然在原地坐了?下来。
宋小河立即瞪大眼睛，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惊道：你不能坐在这里！快离开！沈溪山的目光染上了?些许疑惑。
他看?着水中的宋小河，长长的墨发在水中散开，荡起一层层涟漪，清澈的溪水将她的身体遮得?不完全，隐约能看?见白皙的肤色。
她搓红了?的地方就有些明显了?，被晕染了?绯色的脸上有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眸，分明已?经是日暮，她的眼睛却映满了?光，此时有些局促地躲在水里，正是一个年轻姑娘十?足漂亮的模样。
沈溪山想，果然山下那些凡人?都不及她看?着顺眼。
他直接发言，你上来让我看?看?。
宋小河目瞪口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还怕他下水寻来，赶忙道：我们凡人?男女之间有大防，不可在女子沐浴之时停留在她周围。
我又不是凡人?。
沈溪山轻哼一声。
堂堂龙神，何须遵守凡人?的规则？可你用了?凡人?的名字啊！宋小河辩解，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坦诚相?见，你我又不是，怎能在我沐浴的时候要看?我？夫妻？沈溪山显然也不懂。
宋小河不知如何跟他解释，都快急死了?，浑身光溜溜的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就是成婚，新郎新娘，丈夫妻子，日后生活在一起孕育儿女的一种身份！你都不懂就不要问那么多了?，总之快点?离开！沈溪山听闻，颇为不爽，我怎么不懂？你就是我的新娘。
宋小河大惊失色，啊？山下那些凡人?说的，你是被抬上来献给我的新娘。
沈溪山起身，竟真?的朝水里走去，赤脚踩在了?水中，我不需要新娘，但如果你想用此身份留在这里，我可以允准。
不行，停下！她大声制止，哄骗道：此事稍后我再与你慢慢解释，神仙大老爷，你先回?山洞行吗？沈溪山见她神色惶急，好?似当真?很不希望他进水，龙神感觉自己有一丝被嫌弃了?。
他绷着脸，道：我可以暂时离开，但是你记住，这个水池是我的，你无法据为己有。
宋小河简直想破口大骂。
谁稀罕你这一个破水池！也就你当个宝贝天?天?在这水岸躺着。
好?说歹说，沈溪山终究是转身离开了?。
宋小河见他走远，又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再返回?来，便干净洗了?洗身子爬上岸，在岸边的一堆东西里翻找，找到了?一身女子的衣裳穿上。
有些宽松了?，但袖子挽一挽，腰带束一束还是可以穿的。
宋小河把?湿头发擦了?擦，抱着东西回?山洞去。
这些东西不仅有男女衣裳，还有许多吃食，连被褥都有，是宋小河的意外之喜。
行径虽土匪了?些，但是特殊情况，宋小河也没有其他办法。
她抱着东西回?去，就看?见沈溪山盘腿坐在山洞里。
他倒是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坐着，满地的碎肉血液，将整个山洞污染得?不像样子，实在不是能够居住的地方。
宋小河把?东西放在一处干净的石头上，转头看?着满地的鹿肉，惊诧地问：你方才回?来，又撕了?这些鹿肉？她记得?当时沈溪山只撕了?一只鹿，另一只还是完好?的，结果这次回?来一看?，两只鹿全被撕碎了?，乱七八糟地甩在地上，像是被拿去泄愤一样。
沈溪山斜她一眼，绷着嘴角没说话。
宋小河一下察觉出，他似乎在生气。
虽说沈溪山之前?用的是蛇神，并不开口与宋小河交流，但好?歹也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宋小河已?经摸清他的脾气。
定然是因为她方才的疾声厉色生气了?。
她走到沈溪山边上，伸一根手?指往他背上戳了?戳，张口就来，神仙大人?，你难不成还会跟我一个小小凡人?置气吗？对你来说我如此弱小，与我生气岂不是浪费你的情绪？沈溪山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仍旧不说话。
宋小河又高举双手?，扬声道：您也太?厉害了?，怎么能拿了?那么多东西上山呢！我完全被你的聪明头脑给折服了?，幸亏我上了?这座山能够得?您撒下零星怜悯的庇佑，若是在别的地方恐怕早就死了?！这片土地有你的存在简直就是天?大的幸事！这次沈溪山倒是很快接话，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宋小河心知这就已?经是哄好?了?，因为他还在生气的话，是不会搭理人?的。
于是又笑眯眯道：那么神仙大人?，您是不是会很多仙术，能把?这地上的血和肉块清理干净吗？沈溪山也没应话，只敲了?个响指，一阵清风徐来，地上的所有东西竟在瞬间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莫说是血迹碎肉，就连树叶灰尘都没能留下。
宋小河倒抽一口凉气，这次倒是发出了?由衷的惊叹，好?厉害！沈溪山道：不过是略施小法。
宋小河就接着说：神仙大人?的略施小法，于我们凡人?来说就已?经是一生无法攀登的高峰了?，也就是我宋小河能有这么幸运，换作旁人?，一辈子也见识不了?这仙法一回?！说完，她走到一块巨石的边上，问道：将这块巨石削平，你也能做到吗？沈溪山马上就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我做不到。
然后他伸出手?指在空中一划，指尖晃出金光，随后那巨石便当真?横着被切开，上半部分瞬间消失，整块石头眨眼之间就被削平。
宋小河立即高声赞叹，一边连声说真?厉害真?厉害，一边将他带上山的衣裳铺了?一些在地下，然后将被褥铺在了?上面。
如此，一个简陋的石床便形成了?。
紧接着在宋小河一声又一声的吹捧下，沈溪山填上了?山洞体所有的小洞和裂缝，架起了?石头围着的篝火，搬来了?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削成平面，在上面摆满了?食物?和水。
由于都是一些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沈溪山到最后也没发现自己是被支使了?，等他坐下来之后，整个山洞已?经有了?能够住人?的样子。
宋小河躺进了?软和的被褥之中，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沈溪山在洞口的石头边坐着，看?着山洞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这些东西，还有睡在被褥里，只露出一个头的宋小河，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些都是他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