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将整座钟家城笼罩, 不管是内城还是外城的弟子,皆在钟声敲响的瞬间往玲珑塔前?汇聚。
这是钟家的祖训,警钟一响, 全?族集合。
这钟从不轻易敲响, 十年八年敲响了这么一回, 自然无人?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内城。
其他门派的弟子见状,也知道事情不妙, 纷纷跟过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 玲珑塔边上的空旷之处就围满了人?。
宋小?河将画收回玉镯之?中, 跟沈溪山一起出了樱花林。
就见周围的人?都着急忙慌赶往钟声敲响的地?方, 宋小?河心?里慌慌的, 与沈溪山对视一眼,也跟顺入人?群中。
处处挂起高灯, 钟氏内城灯火通明,人?群越来越庞大, 宋小?河两人?赶到时, 玲珑塔周边的空地?几乎被站满。
警钟仍在响,钟氏守卫严阵以待,排列在最前?方, 神色肃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会半夜敲响警钟?是不是有妖入侵长安……杂乱的议论声融合在一起,显得无比吵闹, 宋小?河置身其中都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前?头人?头攒动, 宋小?河身量不高, 难以看见最前?方的情形,见这场面?, 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浓烈。
正当她打算往前?挤挤时,苏暮临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她,从飞符上跳下来,一下就落在她的面?前?。
只是还没等宋小?河开?口询问,苏暮临就满面?急色,大步上前?来,小?河大人?,你快跑!什么?宋小?河面?露疑惑?苏暮临却急得不行,神色中又满是恐惧,他努力压低声音,飞速拽着她往后走?:来不及解释,大人?快跑就是了!他力气用得极大,一下就将宋小?河拽出几步远,踉跄地?跟上苏暮临的脚步。
沈溪山拧着眉,转头跟上他着急的步伐,倒没有出手阻止,只是问苏暮临,究竟是什么事?钟家人?要抓小?河大人?!苏暮临道:我方才在前?头打听到的消息,本想赶过去告诉小?河大人?别?过来,没想到她已?经在此了,内城布下了结界,只得先将小?河大人?带去藏起来。
沈溪山仰头,果然就看见夜空之?下有一层不大明显的光罩,光芒微弱恍若一层细纱,不仔细看并不明显。
这便是钟氏的结界,虽看上去不堪一击,但绝对是牢固的。
宋小?河满头雾水,本就不安紧张,再被苏暮临的情绪一带,也吓得不行,害怕道:为什么抓我?我是犯什么错了吗?还是说,因为师父?苏暮临抿唇不语,并不作答,只一个?劲儿地?拉着宋小?河往外走?。
忽而一阵疾风自身后袭来,宋小?河三人?立即感受到凌厉的气息,于是所有对话停止,疑问暂停,三人?同时撤身闪躲。
宋小?河往前?翻了两下,落地?时扭了个?身,只听一声轰响,就见方才他们三人?所站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坑,周围的弟子有人?躲闪不及受了伤,惨叫起来。
人?群瞬间散开?,将中间的地?方空出来,宋小?河三人?呈三角站位,在其中成为相当明显的存在。
她眉眼一压,右手下意识覆上木剑。
只听风声呼啸,几道散着光的符箓又猛地?甩来,直奔宋小?河而去。
她刚将手中的木剑抽出,就见沈溪山双指凝光,金光在面?前?乍闪,那一串符箓便化作轻烟在空中消散。
风声又止,所有人?围观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喧哗声不绝于耳。
下一刻,一声怒喝辟开?人?群传来。
宋小?河!宋小?河循声看去,就见原本围着的人?群被一股霸道的力量劈开?一条道路,众人?惊呼的同时,钟浔之?在道路中出现。
他双目赤红,满脸恨容,右手环绕着几张符箓,光芒闪烁,隐隐有电光在其中流蹿。
宋小?河没想到又是他。
钟浔之?找她的麻烦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先前?几次只能?算作小?打小?闹,但方才那两下却是奔着取她性命来的。
宋小?河怒道:钟浔之?,你又想如何?你一而再再而三寻衅,我先前?大度不与你计较,你倒是在我这蹬鼻子上脸,当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你?!她可不是任人?随意拿捏的泥人?,就算钟浔之?身后是庞大的钟氏,惹急了宋小?河一样敢动手。
且来到长安以后,给钟氏的面?子已?经足够多了,现下师父都下落不明,宋小?河没心?情估计什么面?子里子,只有满腔的恼火。
你找死!钟浔之?仿佛恨极,浑身气得发抖,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来找宋小?河。
只见他念动法诀,符箓在腕间环绕,下一刻便引出五道金雷,猛然朝宋小?河的身上砸去。
金雷释放的光亮耀眼,裹挟着厉风充满汹涌的杀意。
宋小?河下意识想要闪躲这一招,却见沈溪山出手更快,他抬手一招,长剑从光中刺出,只一下便将五道金光击碎,力量相撞之?后,强大的气浪翻飞,钟浔之?完全?不敌,被气浪冲撞得径直飞出去,只听众人?一声惊呼,他重重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沈溪山冷眸瞥他,道:仙盟弟子当真?那么好欺负?周遭的人?群里响起嗡嗡议论,皆道钟家小?公子头脑不清醒。
怎么敢当着沈溪山的面?欺负仙盟弟子,今日他守擂一整日,还没人?能?在他手底下过满十招。
宋小?河也是心?中一暖,仿佛在飘摇的小?舟里压了秤砣,让她稍稍有些安心?。
她小?跑几步来到沈溪山的身边,委屈道:沈猎师,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对我。
沈溪山声音低了些许,冷漠的声线中挑出一缕柔和,我知道。
钟浔之?莽撞出手,被沈溪山打倒之?后,很快就围来一队钟氏护卫,他们将周围的人?群呵斥推开?,场地?又宽敞许多。
护卫惶恐地?将钟浔之?扶起来,随后一女?子自天?上落下来,身着赤色长裙,露着雪白的肩头,裙子开?衩到腿根,生得国色天?香。
宋小?河,束手就擒,可免吃苦头。
她面?上满是不屑,声音虽轻缓,却充满威胁,气场迫人?。
宋小?河记得这个?人?,是当日来了长安时,要将自己孙女?许配给沈溪山的那个?修合欢道的长老?,名唤钟岭。
她似乎故意放出了力量在空中飘散,让宋小?河感到了一股压力,胸口闷闷的。
宋小?河道:不知我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被抓?钟岭摸了摸自己涂满蔻丹的指甲,轻轻瞥她一眼,你没资格问那么多。
空中的力量越来越浓烈,宋小?河的肩头被压上极重的力道,她险些没有站稳单膝跪地?,下意识用木剑撑了一下。
沈溪山见状,才知她承受着术法,一边用指尖在她眉间轻点,一边道:虽说长安是钟氏盘踞之?地?,但宋小?河是我仙盟弟子,既有我在此处,你们休想动她。
柔软的指尖在宋小?河的眉心?一触,暖洋洋的灵力汇入,瞬间就将宋小?河身上莫名的压力给化解。
丝丝缕缕,缠绕在宋小?河惶恐的心?头,像是送来了巨大的抚慰力量,给她依赖,让她镇定?。
是了,虽然师父失踪,事情突变,许多宋小?河不知道的情况发生,钟氏的矛头也指在了她身上。
但是沈溪山还在她身边,那她就不是孤身一人?。
长安城内,岂能?有你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机会?钟岭轻蔑一笑,仙盟便是再霸道,也管不着我族内的家事。
沈溪山并不为惧,眉目轻缓地?与她对视,温声道:那你便动她试试?夜风平地?而起,带着二月初的清寒,将沈溪山的衣袍吹鼓。
他站得稳当,褪去温润气质,变得锋利无比,乃是任何人?都不得轻视的存在。
人?人?都赞誉他,却无人?知道沈溪山的实力究竟达到了何种程度,今天?一整日的守擂,那么多弟子上台挑战,无人?让他使出真?本领。
冒然在此与沈溪山动手,谁都讨不得好处,更何况他上头还有个?青璃上仙。
钟岭缓了缓神色,嗤笑一声,故意打趣道:你这是修的哪门子无情道?沈溪山不理。
她又道:行了,我也不与你废话,宋小?河必须跟我走?一趟,否则即便是青璃亲自来,钟氏也不可能?放人?。
为何事?沈溪山问。
她师父梁檀,杀了我钟氏族人?,畏罪潜逃,如今下落不明,宋小?河要带去审问。
钟岭道。
宋小?河脸色一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我师父?他杀了谁?浔字辈的嫡长女?,钟慕鱼。
钟岭笑了一下,红唇轻启,吐出残忍的话语,你的师娘。
仿佛一道巨雷从头顶劈下来,将宋小?河的心?头劈得七零八落,她颤声道:不可能?。
是与不是,你去了便知。
钟岭抬手,念动法诀,轻喝道:束。
她袖中立即蹿出两束光芒,由符箓形成的绳索一下就缠绕出了宋小?河的双手,紧紧系上了结。
宋小?河吓得浑身瑟缩,下意识用力挣扎了两下,放开?我!沈溪山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缓声唤她:宋小?河。
她慌张地?一抬眼,润黑的眸中已?满是泪水,充满惧怕,看着沈溪山。
你别?怕,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众目注视之?下,沈溪山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步,低着头看她,先与他们走?一趟,看看事情究竟怎么回事,我陪着你。
宋小?河突遭这种变故,脑袋乱成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幸好身边有个?情绪稳定?,头脑聪明的沈溪山,他知道如何安抚宋小?河。
此事非同小?可,由于牵扯到了梁檀和钟慕鱼,宋小?河不可能?理智,但沈溪山深知,现在要做的不是反抗,而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解清楚。
将她的双手束缚住,从另一方面?来说,其实算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若是她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暴起,在钟氏族人?面?前?使用了业火红莲的力量,那事情将更加难办。
沈溪山牵着她,用平稳的语气给她镇定?,跟着我。
宋小?河落下几颗泪,一只手被牵住,温暖踏实,另一只手悬在空中,指尖不停地?颤抖,心?中已?然乱成一片,无法思考。
师娘体弱,从小?到大宋小?河见她的次数并不多,有时候连着三四年都没机会见她一面?。
但她的衣裳都是由师娘缝制的,幼年时她身体长得快,每年都要换很多套衣裳,一开?始师娘的手艺并不精湛,缝的衣裳不大好看,还会开?线。
宋小?河年纪小?,并不懂那些,整天?在泥巴里打滚,像只野猴子,衣裳脏了也是师父给搓洗。
后来渐渐长大,师娘手艺渐渐熟练,宋小?河也有了姑娘的模样,师娘给她做的衣裳也花花绿绿起来。
每逢春节前?夕就是宋小?河最期待,也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她知道师父会在那日将师娘给她做的新衣服带回来,那一日宋小?河哪里都不会去,坐在樱花树下的秋千山上,望眼欲穿等着师父拿新衣裳回来。
一件件亲手所缝制的衣裳,汇聚而成,铺满了宋小?河十几年的岁月。
突然有人?告诉她,师父杀了师娘后畏罪潜逃,她如何能?信?如何能?接受?周围乱糟糟的,宋小?河茫然无措,紧紧靠在了沈溪山的身边,汲取安全?感。
苏暮临见状,虽然害怕这些个?人?界修仙大能?,但还是毅然上前?道:小?河大人?,我跟你一起!随后他压低声音,悄悄说:若是他们对你动手,我就带你跑,虽说我打架的本领不太行,但是逃跑的本事一流!宋小?河恍然地?点点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钟岭命人?抬走?了受伤的钟浔元,随后挥手让护卫开?路,在不断的喧哗声中,带走?了失魂落魄的宋小?河。
玲珑塔前?让开?一条宽阔的道路,钟岭走?在前?后,后面?跟着沈溪山宋小?河与苏暮临三人?,再往后便是排排护卫,周围人?伸长了脖子张望,皆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刺耳的钟声终于停下,夜色却再不复之?前?的宁静。
宋小?河双手被束缚住,跟在沈溪山的身后,一同进了玲珑塔内。
一楼的大殿还是之?前?见过的模样,宽阔富丽,所有灯同时亮起,将整个?殿堂照得无比亮堂。
就见前?面?的台上坐着一排人?,左右两边也站满。
当间便是钟氏家主钟懿盛,他两边坐着钟浔之?的父亲钟昌薪,以及族内名望最高的长老?。
再往旁边排列,便是钟氏的八大长老?,无人?缺席,比当时迎接沈溪山进长安来见礼时都齐全?。
寒天?宗的宗主严仁立位于侧座的首位,他身边则坐着寒天?宗的长老?级人?物。
另外的,则就是一些千机派,玄音门的领队人?,身份略低,皆是站在两侧。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位于高座,便是仙盟审门的门主——左晔。
男男女?女?混在一起,见到钟岭领着人?进来,目光纷纷聚集而来。
人?数虽然不少,但仍旧显得殿堂内空荡荡的,每个?人?的脸上都严肃沉重。
殿中寂静得落针可闻,带人?给的压迫力非一星半点,就连苏暮临也忍不住缩起脑袋。
宋小?河。
正中央的家主钟懿盛率先开?口,大掌往座椅负手上重重一拍,喝道:跪上前?来!两边的护卫应声而动,同时出手要押宋小?河到前?面?去跪着。
宋小?河本能?往沈溪山身后躲。
随后只听一声嗡鸣剑响,强悍的剑气在空中翻出气浪,猛然朝周围扩散,一柄泛着金光的长剑凭空而出。
剑气将想要上前?来的护卫同时撞得翻倒在地?,摔出去一丈远。
金剑缓缓旋转着,悬浮在沈溪山的身侧。
大胆!一人?喝道:沈溪山,你一个?小?辈,竟敢在家主面?前?放肆!沈溪山略一抬眼,眉间染尽霜雪,冷得骇人?,他道:仙盟只论功过,不论长幼,在确认宋小?河有罪之?前?,她不会跪任何人?。
少年不过岁及弱冠,浑身的气势却滔天?汹涌,即便面?对着一众人?界修仙望族中的大能?,也一样不卑不亢,冷面?从容。
一柄凡剑立在身侧,剑气迫人?,让殿中所有人?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当真?是青璃上仙教出来的弟子,如此不凡,还未飞升便已?经这般目中无人?,待飞升之?后,可还会惦念我们人?界?严仁立冷哼一声,又道:我寒天?宗若出了你这般弟子,定?会好好管教,折了一身傲骨再谈修道。
沈溪山轻笑,却是半点也不装了,直言道:放心?,寒天?宗气运早已?败光,不可能?再出我这种资质的弟子了。
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今日第一个?攻擂的弟子,似乎是寒天?宗近年颇为看好的一位,怎么在我手上还抗不过一招?这等资质,在仙盟也只能?是外门弟子,也就寒天?宗当个?宝。
话说得直白,往严仁立的心?口上戳刀子,竟是半分不给寒天?宗面?子。
如今人?界之?中,仙盟立于山巅,沈溪山又立于仙盟的登峰,能?拿长辈的身份压住他的人?,除了青璃之?外,再无第二。
便是在长安境内,钟氏的掌心?之?中,谁又敢轻易动他?且不说江南沈氏的发难,便是青璃上仙那里就不好交代,沈溪山摆出一副执意要护着宋小?河的样子,一时间钟氏族人?也是无可奈何。
钟昌薪拍案而起,大声喝道:够了!此乃钟氏的家事,你一介小?辈莫要管得太宽,事情未解决之?前?,就算是青璃来也只能?带走?你一人?!宋小?河,我且问你,他又道:梁檀究竟在何处?宋小?河动了动苍白的唇,我不知道。
砰一声巨响,原是钟昌薪一掌拍碎了座椅,将宋小?河吓得浑身猛地?一抖。
他又道:梁檀杀了我爱女?,若是你供出他的下落,我们便不追究你的过错,若是你执意为他隐瞒,别?怪我们不客气!宋小?河六神无主,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我师父绝对不会杀师娘的!休要狡辩!钟昌薪喝道:仙盟审门之?主亲自将慕鱼的尸身带来,岂能?有假?!什么?!宋小?河如遭雷劈。
她从沈溪山的身后跑出,踉跄着往前?,我不信,我师娘怎么会……她在哪里!左晔沉沉地?叹息一声,一抬手,就见众人?将一座琉璃冰棺推出。
冰棺通体透明,里头弥漫着寒气,就见钟慕鱼躺在其中,脖子处有着狰狞的伤口,血已?然止住,但衣裙几乎被血浸透。
师娘——宋小?河的泪瞬间就淌下来,大叫了一声往前?跑,两侧的护卫上前?来阻拦,却见宋小?河身后跟着一柄金光裹挟的长剑。
无人?敢上前?阻挡,宋小?河跌跌撞撞跑到冰棺旁边,一下扑跪过去,扒在冰棺边上。
豆大的泪水往下掉,宋小?河哭得浑身颤抖不止,离得如此近,宋小?河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冰棺中的确是钟慕鱼。
许是尸体都僵硬了,她恢复本来的面?貌,年过六十的老?人?之?态,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她年轻时候的旧影。
脖子上的伤口像是剑伤,割得不深,伤口已?经被冻住,血液凝结。
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无比,一点血色都没有,是死亡的样子。
宋小?河的脸色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她见这冰棺中竟然真?的是师娘,当即放声大哭,声音中充满痛苦。
临行前?,宋小?河还想去看一眼师娘,却被师父说她身体不好,不便打扰。
宋小?河想着,回来再看也行,于是就没去,谁知道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师娘……宋小?河悲痛地?伸手扒拉,想去触碰钟慕鱼,却又因为冰棺上的防护结界阻挡,将她的手一次次弹开?。
沈溪山走?到她的身后停下,看着她小?小?的身躯趴在冰棺边上,耳朵里全?是她凄惨的哭声,心?中也沉郁,仿佛一口气提不上来,隐隐痛起来。
然而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左晔沉声道:日前?盟主突然收到钟慕鱼的亲笔传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若吾暴毙,乃梁檀所为’,随后命我去千阳峰查看,果然见她死在屋内,满屋血痕,除却脖子上致命一伤之?外并无其他,我当即启程带着钟慕鱼的尸身和亲笔信来了长安,经钟氏查证,那的确是钟慕鱼亲笔所写。
宋小?河已?然听不进去那些话,变得像个?孩子一样执拗,哭着喊师娘,希望得到她的一声回应。
所以你们便认为此事乃是敬良灵尊所为?沈溪山反问。
慕鱼亲笔指证,还有何余地?辩驳?钟昌薪怒道。
钟懿盛此刻出声,语气缓和了些许,说道:孩子,将你师父的行踪告诉我们,我们不会为难你。
我不知道。
宋小?河实话实说,且此事绝不是我师父所为,我不相信!冥顽不灵,依我看,还是上刑具吧,小?姑娘皮娇肉嫩,疼几下什么都招了。
钟岭插话道。
沈溪山冷眼扫了她一下,钟长老?可有娘生,有爹养?钟岭脸色一变,眉眼染怒,放肆,你敢这么对我说话?想来是没有。
沈溪山不仅敢这么对她说话,且语气还很随意,设想若是有朝一日,突然有人?把你抓起来告知你,你爹杀了你娘,然后畏罪潜逃,常人?怕是都无法相信,无法冷静。
钟长老?这般不通晓事理,除却无父无母,我倒是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我想,总不能?是你……沈溪山看着她,缓缓说:蛇蝎心?肠,阴狠歹毒吧?钟岭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贬低,脸色都要扭曲变形,拍案而起,怒道:好你个?沈溪山,胆敢如此以下犯上,钟氏不敢动你,不代表我不敢!说罢,她双手挥动,祭出白色光芒,一连串的符箓从双袖中飞出。
钟岭!左晔怒喝,声音如钟,在大殿内回荡,稍微能?力较弱的人?都被震得双耳剧痛,钟岭也无法抵挡,面?上浮现痛苦的神色,捂住了耳朵。
他声音粗莽,气势逼人?,我倒是看看谁敢动溪山。
够了。
钟懿盛及时出面?调停,以防闹剧一发不可收拾,钟岭,下去休息吧,这里无你的事了。
钟岭气得面?目狰狞,狠狠剜了沈溪山一眼,身影一晃,便在原地?消失。
沈溪山蹲下来,贴近宋小?河,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见她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
她便是心?性再坚定?,突然受到这种打击,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冷静下来。
看着她痛哭的模样,沈溪山很难不为所动,所有思绪揉在一起,只能?沉沉地?叹息。
苏暮临蹲在旁边,看她如此哭着,早就跟着一起淌着泪水了。
其他门派皆安静看着,无人?出声。
不论此事是不是梁檀所为,现在他下落不明,嫌疑最是重大,你只管将他行踪告诉我们,其他的事我们自会查明。
钟懿盛对宋小?河道。
左晔叹一声,也温声道:宋小?河,你别?怕,若是你师父清清白白,仙盟绝不会让任何人?污蔑伤害他,你若是知道他在何处,一定?要告诉我们。
我没有撒谎。
宋小?河用手背蹭着眼泪,眼圈红彤彤的,看起来可怜极了,我真?的不知道师父在何处。
她定?是存了包庇之?心?。
钟昌薪恨声道:或者,她亦是同伙!宋小?河心?乱如麻,此刻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更是没有任何心?思去跟人?争辩。
正当情况混乱时,忽而有人?闯进来,大声道:族长!抓住梁檀了!座上几个?长老?闻声一动,连钟懿盛也险些坐不住,立即道:带进来!宋小?河扭身看去,就见门口果然架进来一个?人?,由远及近,宋小?河慢慢看清楚他的脸。
正是失踪了一日的梁檀。
师父!宋小?河哭叫一声,赶忙起身要过去,却被沈溪山一下给拦住。
她下意识挣扎,却感觉脸上被柔软的掌心?按住,温热的温度传来,先将她的泪擦去,又听见沈溪山低声说:现在不能?过去,你别?着急,且看看情况。
梁檀浑身沾了泥土,脸上还有青紫的伤痕,嘴边沾了血,双手被束缚住,像是在逃跑的途中被抓回来的,十分狼狈。
如今他作为嫌犯被带上大殿,最重要的是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宋小?河就算是过去也会被护卫推搡开?不准靠近,倒不如要事情快些有进展。
梁檀!钟懿盛大喝一声,我钟氏嫡女?究竟如何死于你手,你又是出于何种原因杀她,还不速速招来!梁檀的左右肩膀被人?按着,重重往地?上一跪。
他赶忙道:冤枉冤枉!我没有杀慕鱼!她是我的妻子,我怎么会对她动手!慕鱼亲笔书信指认你,你还要狡辩!?钟昌薪恨得双目通红,满脸的悲痛看起来倒是极其为爱女?的死悲伤,当年若不是她长跪在我的门外求着要下嫁于你,你便是再修三生,也不配娶我钟氏女?儿,如今竟敢对她下杀手,我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解恨!宋小?河紧张地?看着师父,手指下意识攥紧沈溪山的衣袖。
沈溪山却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师父的状态不对,你留心?些观察。
她抬眸,用眼神疑问。
沈溪山轻轻摇头,示意此时并非谈话的时机。
他所察觉的不对,正是梁檀进了这大殿之?后,眼神却没落在冰棺上一下。
他口口声声说钟慕鱼是他的妻子,如今妻子离奇死亡,他逃匿不说,到了此处却连半滴眼泪都没掉,俨然不是死了爱妻的模样。
梁檀着急地?大声道:此事定?有蹊跷,慕鱼与我相守几十年,已?是我的亲人?,我岂是这等丧心?病狂,猪狗不如的畜生!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钟懿盛道:别?以为我没法子从你嘴里问出实话,来人?,上拷问鞭,先抽个?十鞭,若你口供不改,我就信你一半。
拷问鞭是钟氏拷打重罪之?人?的灵器,鞭子上满是倒刺,附着了灵力,轻轻一鞭便会皮开?肉绽,重重一鞭更是深可见骨。
上面?附着的灵力会让人?吐出真?言。
宋小?河看了那鞭子,当即站不住了,挣扎着要往前?走?,却听得一声清脆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
且慢——众人?齐齐看去,就见一身着道袍的女?子缓步走?进来,手中捏着珠串,面?色苍白病弱。
正是失踪几日的步时鸢。
你又是何人??钟昌薪扬声质问。
来助你查案之?人?。
步时鸢笑道。
此乃我们钟氏的家事,轮不到旁人?来插手帮忙。
他道。
不。
步时鸢缓缓走?到梁檀的身边,说道:我帮你们查的是一桩旧案,诸位莫急,事情总会水落石出。
她一抬手,面?前?忽而凭空出现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三根香以及一个?香炉,旁边则是笔墨和空白符纸。
她道:这是引魂香,若是你们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令爱,何不将她的魂魄引来,让她亲自开?口说?众人?发出小?声的议论。
钟懿盛与钟昌薪对视一眼,父子俩似乎都不赞同这个?方法,正要说话,却听左晔开?口。
他道:就用这个?方法,梁檀再怎么说也是仙盟的人?,岂能?让你们动用私刑?便让他点香引魂,让钟慕鱼开?口道出真?相。
沈溪山也道:晚辈也觉得,这个?方法更为合理有效,不会是屈打成招。
钟昌薪就说:那我们如何能?知引来的是慕鱼的魂魄?只需写上她的姓名住址,生辰八字,如今头七未过,她还未入轮回,自会将魂魄引来。
步时鸢道。
钟昌薪找不到别?的理由辩驳,狠狠瞪了她一眼,自知已?经阻止不了,转头想坐回去,却又想起自己的座椅被他方才一掌拍碎,气得又站了一会儿。
钟懿盛道:既然如此,那便给他松绑,让他引魂。
护卫给梁檀松绑,梁檀便沉默着上前?,催动灵力幻出火苗,将三根香点燃,插在香炉上。
随后他提笔,在符纸上写姓名住址,生辰八字。
宋小?河瞪着泪盈盈的眼睛,紧张地?盯着梁檀。
引魂香的气息极快地?在大殿中蔓延开?来,宋小?河在闻到的一刹那,心?中重重一落,几乎站不稳,趔趄一下。
沈溪山低头看去,见她满面?惊恐,泪水又落下来,低声问,怎么了?宋小?河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没有回答。
这香味对她来说简直太熟悉了。
这是师父惯用的熏香,甜甜的,像熬煮出来的糖汁儿,宋小?河每次从师父的窗口路过,或是进他的房中都能?闻到。
这居然是引魂香?这味道持续了十多年的时间,伴随着宋小?河从小?到大,师父竟然点了那么多年的引魂香?!他想引来的魂魄,究竟是谁?只见一股浓郁的烟雾在梁檀的周身聚集,环绕着他轻轻飘着,很快他写完了符纸,轻轻一吹,火苗就在符纸的边角处燃起。
梁檀的表情沉静下来,闭上眼睛,直到符纸在手中燃尽,那裹在他周身的烟雾忽然加快了旋转速度,如突然卷积的小?风涡。
就看见飞速环绕的烟雾忽而凝聚,而后猛地?扑向梁檀,冲入他的体内,随后所有白烟消失,只余下梁檀仍站在香炉前?。
大殿中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场景。
片刻之?后,梁檀缓缓睁开?了眼睛。
钟昌薪上前?两步,顿了顿,才出口问,慕鱼,可是你?旦见梁檀抬手揖礼,眸光淡无波澜,语气平稳道:在下梁清,字颂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