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开得很成功。
这一半归功于岳鹏程触犯众怒的举动和羸官借风吹火计谋的运用,另一半则应当归功于淑贞和小玉。
面对淑贞的五千元存折,和小玉卖房子的一千二百元钱,二龙戏珠的组织者们仿佛成了赤壁大战中吴蜀联军的将领,发誓赌咒,嗷嗷大叫说:三日内完不成集资任务,拿头来见!三天后,除了吴正山如期完成,其他各路声息全无,连打去询问的电话,也不见一声回复。
搞的什么鬼花胡!海江,走!帅府坐不住了,羸官拉上即将到水泥厂走马上任的吴海江,坐上小上海进山去。
小上海进得了山?要是搁半路上……搁哪儿就推山沟里去,起码能听几声炮响,比那帮三脚踢不出一个屁、三声锣响爬不上杆的废物们强!——羸官恶狠狠地回答着司机和吴海江的目光。
车行东路,第一个要找的是初胜利。
你闹得最凶、喊声最大,总得拿出点干货来吧?初胜利确是拿出来了。
连同自家卖老母猪的钱,十几股总共集起一千五百块钱。
老同学,这不是寒碜人吗?你不是报的一万五,还说是三个指头抓海螺?怎么睡一宿就成三两的鱼三斤的泡儿,两分钱的毛驴拉不出门来啦?我跑了五十多户,人家都说穷得裤裆里打嘀啷。
……初胜利第一次露出窘困相儿。
拉倒拉倒!上车!山前李家!山前李家支部书记红鼻子哥哥,哭咧咧又是一肚子苦水:人家一听集资就皱鼻子,说早就知道你们这帮孙猴子成不了事儿,果不其然吧?果品种植许多人也不想干了,说等结了果子小桑园的厂子垮了,眼看着果子烂到树上,还不如现今就找个别的门路。
上车!张仁那儿!羸官真正动了肝火。
他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岳鹏程硬刀子软刀子也罢,那是对头冤家,没气可生。
这帮伙计们却这么长不起脸来,而且自己也那么糊涂,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容易!小上海在山路上颠簸。
初胜利和红鼻子哥哥见羸官怄着脸,只得装哑巴。
倒是吴海江冲两人示过几个眼色,表示了一点安慰的意思。
前面一道山梁,上坡的路七凹八凸。
小上海底座矮,一旦触地,可就成了旱地里的乌龟。
司机想绕行大路,问过两声不见羸官回音,只好硬着头皮加大油门。
凭着经验和感觉,小上海居然踩钢丝似地爬过了山梁。
进了龙山后,不等张仁开口,羸官直奔养兔专业户张聋子家里去。
张聋子是登海镇重点扶持的大名鼎鼎的养兔大王,与羸官一起开过会,一起登台领过奖,算是有点情谊的。
他见羸官登门,胡子稍上带着笑朝屋里让。
羸官参观一通他的阁楼式环墙兔舍,夸赞了一番,才笑着说:张大叔,我今天想跟你求求援怎么样?跟我求援?哎呀小岳经理,咱们谁是谁,只要你张嘴……他忽然恍悟地瞥瞥张仁,问:是你自个儿的事,还是俺这新书记说的那件?一码子事。
咱们几个村准备联合办个水泥厂。
我们想发动群众集资入股,你张大叔带个头儿行不行?哎呀……张聋子搓起手掌来了,不是我驳你小岳经理的面子,实在是这眼下不比以前了。
兔毛降价,原先八十一百一斤,现今三、四十;饲料涨价,一毛五的苞米,一下子蹦到三毛还多;加上前几个月还招了场灾……羸官和张聋子说话时,院外进来几个人。
都是周围几个村近几年发展起来的专业户,有养鸡的、养蜂的,也有养蝎子的、做豆腐的,五花八门。
他们是来打探消息的。
这几天各村又是开会又是个别找,搞得他们心里扑扑腾腾不落实地。
羸官觉得是个机会,便借题发挥动员起来:张大叔,要说困难肯定有。
我们这帮人没困难,也求不到大伙面前。
钱是个好东西,没钱办不了事儿。
可也有句话,钱跟血脉似的,靠的是个流通,不流通当不住生蛆发臭。
你就是把一百块钱封坛子里埋地底下,一百年以后也下不了半个崽儿。
咱们建厂就不同。
你投上一千,这一千就活了。
按百分之二十分红,一年就是二百,三年六百块钱白赚,本钱到期还不会少你一分。
说是都那么说。
前年集的资,说好一年还本付息,到现今还没见影儿哪。
有人低声说。
把钱埋地底下,也比往马雅河里扔强啊。
又有人嘟哝。
有人更来了干脆的:中央有文件没有?要是中央有文件人人都得摊派,舍了命俺也得拿!这些专业户最注意上边的动向,中央三令五申不准乱摊派的精神,他们从电视广播中是早就知道的。
怎么是摊派?张仁有些恼火,说过多少遍了,是自愿入股,年底分红!有‘自愿’两字,俺还是自愿先不入。
张聋子见羸官十分尴尬,陪着笑脸说:你不知道,这些人都让集资集怕啦。
这样吧小岳经理,你跑一趟也不容易,我和俺这帮伙计再说道说道,尽可能的话也援援助,只是你别嫌少。
……话说到这份上,羸官只好谢过张聋子出门了。
出门没走几步,院里传过声音:忒!就这帮子人吧!嘴上没毛,说句话没根鸡毛沉,还办厂子?办火葬场吧?也别说这话,当不准李龙爷开恩,还真有门道睐!有门道你去人上一股哇!忒!我没那钱,有钱也得找个可靠的主儿!……羸官肝火哧哧往上蹿,也只得强自忍住。
一行人闷闷地走过石子铺成的高低不平的街面。
街面上嘎达嘎达的脚步响,跟卖豆腐的小贩敲的木鱼似的,单调得让人心里着火。
我岳羸官这一下子算是一栽到底啦!来到村边路口时,羸官终于爆发起来。
他指着初胜利、张仁、红鼻子哥哥,气势汹汹地说:你们也别埋怨人家瞧不起咱这伙人!你就看看吧,一个一个:光不溜秋的小平头,一百年前丢猪圈里的黄鼠狼子皮,推单轮辕车那阵的牛鼻子鞋,脸上跟霜打的地瓜叶子没半点两样!我要是腰缠万贯,我也不朝这伙人手里投!撕了烧火,还能烧开壶水嘞!你再看看这片兔子不屙屎的穷酸地方!看看这些没见过三尺半天、有几个钱恨不能藏裤裆里的老百姓!穷?不穷那才是邪门!你想不让人家穷,求爷爷告奶奶人家还不理那个茬哪!羸官粗声粗气地诅咒着。
他多年的心愿,筹划多时的宏图,竟然因为集资不成而濒临破灭。
一腔热血,如同洒进冰窟窿里。
震惊、失望、悲哀、愤怒,一齐化作火焰,突破理智的防线,喷射而出。
众人被惊住了。
吴海江、张仁、红鼻子哥哥,不认识似地望着他。
初胜利也愕然地皱起双眉。
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上中学时一场糟糕的篮球比赛之后,羸官有过一次类似的表现。
行啦!羸官犹自舞着胳膊,你们尽了力,我也尽了力!权当咱们吹了一通牛皮做了一场梦!水泥厂靠边!董事会解散!咱们各人还回去忙各人的事去!开路!他朝吴海江瞟过一眼,径直大步朝不远处的小上海走去。
张仁、红鼻子哥哥垂下了脑壳。
吴海江打了一愣,只得随后而去。
初胜利这时却突然绷起眼角,把冷冷的目光盯到羸官脊梁上。
岳羸官!羸官来到小上海前,拉开车门要向上跨步时,初胜利突然一声吼,跃到面前。
岳羸官!你骂了我们一通、咒了我们一通,抬抬脚就想走?初胜利指着羸官的鼻尖,凶凶地:你说明白,哪个给你的骂人咒人的权力!是宪法、党章还是你那个无法无天的老子?还有,建水泥厂是签了合同作了公证的,董事会是大家协商推选的,你想靠边就靠边?你想解散就解散?你好大的口气!初胜利的反攻,使羸官愕然地打了几个怔愣。
但他留下几束冰冷的目光,还是钻进了小上海。
这越发激怒了初胜利,他抓住车门扶手吼着:滚!你滚!液回你的大桑园去!以后你再说……车门关了,小上海一运气力,甩下初胜利等人风驰电掣而去。
一阵尘土飞扬,旋即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初胜利一声悲叹,把半截砖头砸到路边的石阶上。
张仁、红鼻子哥哥眼前一阵发潮,几乎要落下泪水来。
一切都结束了!水泥厂、董事会、二龙戏珠,一切都结束了!经过了片刻沉默之后,初胜利、红鼻子哥哥跟在张仁身后,默默地朝村里走去。
受了半下午气,两人还没登张仁家的门槛,还没喝一口热水呢。
三人沿着街面走出不过一百米,背后忽然一阵车声,没等他们回头察看,那辆熟悉的小上海已擦身而过,接着吱的一声,停在了前面的街口上。
车门推开,羸官神情严肃地出现在三人面前。
他带着几分冲动地注视着初胜利,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突然,把重重的一拳落到初胜利肩膀上。
初胜利的双眸里荡起了碧波。
……一小时后,小上海重新行驶在通往小桑园的公路上时,羸官已经与来时判若两人了。
他的一通气冲斗牛和初胜利的一通重炮轰击,使他在倏忽间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难以原谅的缺点和弱点。
当他终于战胜了自尊心和虚荣心引起的痛苦,毅然掉转车头,追到初胜利他们面前时,他多么希望同窗好友和伙伴们,狠狠地骂他一通或者煽他几个耳光子啊!还是初胜利说得对:反对什么,不等于自己就不存在或者不会沾染、滋长什么;每一个人都必须在生活的浪涛中,不断洗刷和完善自己。
太阳西斜,镀着金辉的山、树、原野,在车窗外飞逝。
羸官倚窗而坐,任随万千思绪在山林原野中飞翔。
一腔热血、一场惨败。
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发作、一次涤荡灵魂的大洗礼,使他仿佛一时间变得成熟起来了。
他想起专业户们刺得耳根子痛的话:就这帮子人吧,说话没根鸡毛沉!还办厂子!……就是这帮子人!就是要办厂子!不仅要办厂子,还非要把李龙山翻上几个跟斗不行!羸官深邃热烈的目光执着前视。
秋野如流,秋山如奔。
翻来覆去做了一夜梦,早晨起来小玉觉得头脑瓜子好不沉重。
自打肖云嫂去了就没断下做梦,那梦多是做时甜蜜醒来悲哀。
今天的梦不同,一只好凶好大的老虎咬住羸官的腿朝山洞里拖,羸官惊慌呼救,而她拼着命想追,衣服却被一丛荆棵死死拽住……她从惊心动魄中醒来,醒来好一阵心脏依然狂跳不止,使她好不惶惑惊惧。
起来,穿着衣服,吃着饭,小玉才想起昨晚的事,想起羸官讲的集资的情况和自己的忧虑。
集资失败羸官似乎并没有悲观,但小玉心里沉甸甸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那是足以影响二龙戏珠计划和李龙山区命运的事情啊!作为李龙山的女儿和二龙戏珠的参与者,小玉怎么能不心急如焚呢!她想起了昨晚迷迷蒙蒙中萌发的一个念头。
那念头大胆得似乎既奇特又荒唐——去找岳鹏程,以理相争,要回被截持的那五十万贷款!这念头是怎样蹦出来的,小玉也说不清楚。
小时候,小玉印象中的岳鹏程既威风又和善,会关心人。
岳鹏程与肖云嫂、羸官分手后,那印象虽然没有完全消失,却被截然相反的另外一种印象代替了。
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小玉从未再与岳鹏程有过任何接触,连走路碰对面相互点点头、笑一笑的时候也绝对未曾有过。
小玉纯洁却也执拗,她才不肯答理那种耍弄权术、断情绝义的家伙呢!可是念头偏偏产生了,并且那样固执而又强烈,搅得小玉心绪如澜,一刻也难得平静下来。
吃饭时她有心跟羸官透透风,话到嘴边被咬住了。
一上午她几次想找淑贞、岳锐,又几次打消了念头:岳家爷媳与岳鹏程正处在敌对胶着状态,这样的事他们肯定不会赞成,即使赞成,由他们出面事情也只会更糟;倒不如自己先去闯一趟,成功了更好,就算不成功,也影响不着岳家内部的关系。
小玉拿定主意,下午上班后跟苏立群打过一个招呼,便过了河,按照一位司机的指点,直奔岳鹏程候客的宾馆小会议室。
岳鹏程今天等候的是几位东北老客。
客人是胡强的老舅。
县人大副主任陈大帅介绍来的,据说有意联营建一座啤酒厂。
客人说好下午到,岳鹏程跟大勇几个边等候着,边交换着对啤酒厂联营的想法。
服务员来报,说是有一个名叫小玉的人要见岳书记。
岳鹏程一打愣,记忆中好像并没有哪个名叫小玉的人与自己有过交往。
服务员又说了一句,岳鹏程才猛地回过脑子,想起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疏远得不能再疏远的小玉来。
小玉?她?她要见我?岳鹏程的惊疑是不下于听到一件奇闻的。
你去看看,是不是搞错了。
他朝大勇努努嘴。
大勇起身出门,旋即又回来了,告诉说一点不错,正是那个小玉,正是要求见岳鹏程本人。
岳鹏程好不愕然。
在他的想象中,这个肖云嫂的小孙女、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跟他恐怕一辈子也难得有几句话要说的。
他断定小玉此来必是为的肖云嫂的后事,为了不至尴尬,他吩咐大勇去请,同时示意让另外几个人回避。
岳鹏程已经好多年没有端量过小玉,见小玉婷婷娉娉,好一副风韵姿采,心里不禁一动,觉得羸官还算有眼,这姑娘还算般配可心。
小玉坐到对面沙发,大勇要走,岳鹏程示过一个眼色,他只好在旁边一个位子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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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开别的不说,这姑娘实在也够让人可怜的了!岳书记,我想跟你谈谈那五十万块钱贷款的事儿。
尽管寻思了不知多少遍,给自己打了不知多少气儿,坐到岳鹏程面前,小玉心里还是扑扑通通直敲小鼓。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扮演这样的角色。
她极力平息着内心的慌乱,试图把话说得简练而又清楚;那话还是打了几个小小的梗儿,把内心的紧张和慌乱泄露出来。
岳鹏程并没有注意小玉心里的活动,引起他注意的是她说出的来意。
他完全想象不出,此时此刻她会为了那件冤债找到自己面前。
小时候记得听你说过,你对咱李龙山区穷成那样儿心里很不服气。
可羸官他们现今为的就是……你怎么就非得……想好的是据理力争,小玉的腔调却怎么也力不起来。
最末一句与其说是争,倒不如说是诉了。
小玉提起的是一段往事。
那是岳鹏程刚刚接任支部书记不久,一次陪同肖云嫂去医院,正碰上李龙塘几户人家把被火灾烧伤的家人往医院送。
人烧得皮焦肉裂,可医院问准是李龙山里的人坚决不肯收,非逼着先交押金才行。
那几户人家拿不出钱,呼天号地,把几条上吊的绳子挂到了医院门口的树上。
岳鹏程看得心酸,对肖云嫂说:我就不信咱们世世辈辈就得这么过日子!总有一天得让李龙山变个样儿出来!那话曾经博得肖云嫂和小玉好一番赞叹。
旧事重提,岳鹏程虽然说不上有多少感触,心里确也泛起一缕暖意。
只是小玉提出的问题远远不是那么简单。
他思忖了思忖,问:是谁让你来找我的吗?很明显,这样的事如果没人指派怂恿,小玉是不会贸然登门的。
可又有谁能够指派怂恿呢?如果是淑贞,那至少说明岳鹏程在淑贞心目中的地位并没有完全丢失;如果是羸官,那其中的意味就更深了,或许那标志着的是父子争雄的胜利和父子交恶的结束呢!没有。
是我自己来的。
小玉回答。
岳鹏程好不失望。
可这怎么会呢?或许……羸官知道你来吗?知道没有加以阻止,至少是默许。
而默许,同样意味着……小玉这才好象领悟到岳鹏程的用意,回答说:不,羸官不知道我来。
小玉不知道这个回答对于岳鹏程和自己此行的目的有多么重要。
不知道只要她回答一个是字,或者含含混混暗示出那个是字的意思来,哪怕是作为一种机谋或者善良的谎话,事情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机,岳鹏程就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五十万元贷款让出,争一个父亲的大度去自得其乐了事。
那你这是……岳鹏程还不死心。
他实在无法想象,小玉这样一个女孩子,会有这样的胸襟和胆识。
不,的确是我自做主张来的。
小玉满面徘红,多年锁在心中的一腔激情,突然间冲破理智的封锁,倾泻而出:鹏程叔,羸官终究是你儿子呀!……话出泪出,清秀的面颊上落下两行晶莹的珠子。
岳鹏程被震撼了。
他一动不动地垂着眉眼,心中一股激情泛起,眼窝里顿时湿漉漉的,好像有泪水在凝聚扩张。
他急忙抑制收缩,泪水总算没有涌到眶边。
大勇装作木然地低着头朝向地板,但显然也受了感染,一只手悄悄地在揉着眼睛。
谢谢你来找我……小玉,谢谢你……沉默了好一会儿,岳鹏程终于又抬起头。
你回去告诉羸官,让他来找我一趟,我会……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小玉站起,默默地瞥了岳鹏程两眼,默默地向门口走去,默默地消失了。
岳鹏程一声不响地站起,一声不响地背起两只手,在地毯上踱着,踱着,直到胡强风风火火闯进门来为止。
胡强带来的是满肚子得意。
小桑园罐头厂两名青工,路过园艺场时摘了几个红香蕉苹果被抓住了,他们已经把盗窃犯五花大绑,准备大张旗鼓押送到镇里依法惩治。
好小子想逃!没门儿,早就布好口袋等着哪!想不老实,叫我上去给了个老鳖掀天!行啦,这一次镇委镇政府见吧!妈拉个巴子,不给点颜色看看,还以为大桑园都是些泥面人捏的呢!胡强报功连带着张扬。
人在哪儿?岳鹏程并没有露出胡强期待的笑脸。
已经押走了。
我让他们挨着个村串,走哪几咋呼哪儿,让大家都看看小桑园是些什么东西!你混蛋!岳鹏程踱过几步,突然把手一指。
你好大胆!谁叫你这么办的?赶快把人给我追回来!追不回来,小心我撸了你的官翅子。
胡强猛地惊住了。
想法抓住小桑园点‘熊事’,臭一臭他们的名声,是作为对小桑园和羸官进行回击的任务,几天前由岳鹏程亲口交待的。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费了不少心机呢。
还不快去!岳鹏程又一声吼,大勇上前又推又搡,胡强才懵懵懂懂出了门。
出了门也还是懵懵懂懂,不知道岳鹏程今天是招了哪路邪、犯了哪路神经。
小玉回到小桑园便四处找起羸官。
一趟单刀赴会虽说没有达到既定目标,小玉心情却明朗多了。
这不仅因为岳鹏程已经透出可以归还贷款的意思,更主要的是,小玉依稀看到了岳家父子重归于好的可能性。
那种可能性对于未来的岳家儿媳妇的小玉,不能不是一个鼓舞。
她急于找到羸官把情况详详细细告诉他,急于劝他到大桑园跟岳鹏程见见面,可找了两圈连羸官的影子也没见到。
这个坏小子,到哪儿去了呢?羸官一整天都在为集资的事奔忙。
按照昨天跟初胜利、张仁他们商量的办法,十几个董事开了一头午的会,把群众的情绪和各方面的情况、问题,透透彻彻做了一番研究;决定针对群众的不信任心理,采取新的行动,确保集资任务能够如期完成。
会散后,羸官、吴海江又到县里去办了点事。
此时,小上海正悄无声息地朝马雅河方向驶来。
停!停!车出县城,羸官突然发现了什么,拍着司机的肩,同时指挥着:掉头!……那个门!小上海驶进一座低矮、狭小的院门。
院门上挂着一个毫不起眼的木板牌子:登海花炮厂。
车停人下,那个不过三十几岁的胖子厂长,已经喜眉笑眼迎到面前。
哎呀我的小岳经理!你这大驾能登咱这小门槛儿!欢迎,欢迎!哎,胖子,刚才走你这儿,我忽然想参观参观,怎么样?羸官说。
你是大神,到咱这小庙来还有不行的事儿!胖子爽声应着。
花炮厂是城关宋村去年才挂起牌子的小厂。
宋村有几户人家,从老辈起传下做花炮的手艺。
往时每逢新年春节临近,总要忙活一阵。
但人少势孤,不成气候。
眼看这几年花炮生意兴旺,钱都让南方和潍县那边的人挣去了,去年村里才以几户人家为基础,建起了这座小厂。
花炮是个节气活。
旺季还得一两个月才到。
眼下厂里正在试制新品种新花样,为大批量生产和抢占市场做准备。
你一年能干多少?羸官参观着问。
去年产值五万,利润两万多一点。
今年想把产值搞到三十万,利润搞到十三、四万。
哎哟胖子,好买卖呀!关键是销路,还不知道打开打不开呢。
来到挂炮组,羸官问:一挂多少响?有一百、二百、五百的,还有一千的。
一千就是最大的了?现在是。
胖子眼珠一骨碌,要做,多大也不成问题。
吹!吹?你小岳经理敢要一万响的,我做一万响的;你小岳经理敢要十万响的、我做十万响的。
差你一响,你拿我胖子的屁股打响听!你那屁股暄不拉遢的,打也打不出个响来。
吴海江逗趣说。
那你拿炮仗朝我眼珠子上崩!好,胖子!说话算话,我就要十万响的!君无戏言。
胖子立刻盯上了,你小岳经理真要十万响,我给你打八折!那些待会儿再说。
我可是急用。
五天以内必须交货。
没问题!我胖子豁上这身肉不要啦!出了车间,胖子热情地朝办公室里让着。
同时吆喝着:没见贵客到了?快拿龙井、三五烟!半个小时后,一个消息从花炮厂传出:小桑园的岳羸官一下子掏了一万块钱,订了三挂十万响、两箱新花样,准备五天后水泥厂奠基时过过瘾!消息是如此具有权威性和传奇性,一夜之间便刮遍了整个县城和登海镇。
那消息传到半路时,不知被谁加上了一句评语:那小子九成是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