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真的从省城回来了。
他是单位的小车送回来的。
小车从312国道拐进了街道,有几家在门口晒着割回来的豆秆,拿枷在拍打,就挡住小车说:夏风夏风,让你的车在豆秆上多碾个来回!夏风便下了车,让司机来回在豆秆上碾。
夏天礼先回家了,他自个倒进了一户人家拿了烧好的玉米棒子啃,啃了一个黑嘴。
夏风回来,在清风街呆了两天,要帮着去翻自家的滩地,夏天智却不让他去,说夏雨雇了武林和杨双旦在翻,每日给五元钱的,只要夏风给他画的那些秦腔脸谱提意见。
他把巡回展览的脸谱全摆了出来,又把新画的木勺也拿出来,摆满了屋子,夏风就生发了一个建议:把这些脸谱全拍照下来,他可以联系出版社,出版一本秦腔脸谱书么。
夏天智被煽惑得云山雾罩,指头戳着夏风的额角说:臭小子,你爹没白养了你一场!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你给爹联系出版社,我要真能出那么一本书,爹死了就拿书当枕头!父子俩便拿照相机拍摄起那些马勺,庄严得把院门都关了,叮咛四婶不要让任何闲人进来干扰。
吃午饭的时候,武林和杨双旦从地里回来,敲院门门不开,连着声喊四婶,四婶从厨房出来,埋怨夏天智咋不开门?夏天智说:你没见我忙着吗?四婶说:下午你和夏风都到地里去,雇人帮忙,咱家也得去人呀,难道人家真成了长工?!夏天智说:夏风能去翻多少地,他把书编出来了,顶翻十亩八亩地哩!四婶开了门,武林和杨双旦一身的泥水和臭汗,见是夏风给那些马勺拍照片,觉得稀罕,也都过来拿了马勺说这个画得好那个画得不好,泥手就把一个脸谱弄脏了。
夏天智赶紧说:辛苦啦,快都歇下。
他娘,他娘,你给洗脸盆倒水么,把我的水烟袋拿来么,让武林双旦吸着解解乏!四婶把洗脸水倒在盆里,取了水烟袋,还点了火绳,夏天智说:做的啥饭?四婶说:米儿混面片。
夏天智说:咋没烙馍呢?四婶说:你声那么高干啥?瓮里白面不多了,烙馍也烙不下个大馍。
夏天智说:下苦人么,不吃好能行,馍烙不大了,只给他们吃,我和夏风就吃米儿混面片。
到了晚上,四婶问照片拍完了没,夏天智说拍是拍完了,可编书的事麻烦得很,还得几天忙哩,问四婶还有什么事吗?四婶说:什么事?还有什么事?!夏风回来就是给你编书来啦?他和白雪闹别扭,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也不催促他去剧团?!夏天智噢噢地拍自己脑门,把夏风叫到跟前,要求他明日一早必须到剧团去,并连夜老两口碾了新米让给白雪带上。
第二天夏风走的时候,夏天智问夏风:书的事我还再干些啥?夏风说:你再写个前言,介绍秦腔的历史呀,它的影响呀,还有画脸谱的一系列知识。
夏天智说:还有啥?夏风说:还有的,就是你得筹钱,这号书肯定卖不动,出版社不做赔本买卖,得自己出钱。
四婶说:你写书不是能挣钱吗,你爹的书就得出钱?夏天智说:你不懂!四婶说:那得多少钱?夏风说:估计得两万吧。
二婶说:两万,你没说错吧?夏天智说:钱的事不说啦,反正我把书稿交给你,你给我把书拿回来就是!梗着脖子走了,走到卧屋,脑袋咯噔耷拉下来。
四婶却埋怨夏风:你给你爹煽惑啥呀,他出什么书?白雪快到月子了,有个娃娃,那花钱是个没底洞,你哪儿有两万元给他出书,你不给他出!夏风没吭声,提了米袋要走,四婶又拉住说:白雪反应大,你得给我照顾好她!夏风再走,四婶又撵上说:啊,还有,白雪已经几个月了,你得和她分床另住啊!夏风是听了他娘的话,在剧团里和白雪分床另住,给白雪洗衣服,给白雪熬米粥,还给白雪洗脚捶腰,但只有两天,却和白雪吵了一仗。
在夏风的想法里,白雪是应该遵照他的意见打了胎的,回到家知道白雪并没有打胎,仍还想着到剧团了再动员打胎,而在剧团一见面,白雪的身子明显的笨了许多,反应又强烈得厉害,他就心里一直闷着,除了做些该做的活外,一有空就去和县城里的一些熟人去聊天喝酒。
剧团大院里已没有了多少人,自从分开了演出队,财物也都分了,吵吵闹闹使一些人结了仇冤。
分开的队也没钱再排演新戏,又相互关系好的聚在一起搭班子,多则十人,少则五人,不是在县城的歌舞厅里跳舞唱歌,就是走乡串村赶红场子。
白雪身子笨重了,脸上又生出一层蝴蝶斑,暂时就没跟班子跑动。
演过《拾玉镯》的那个王老师,虽然名气大,但人老了,脾气又怪,也在剧团闲呆着,和白雪拉话时给白雪透露她的心事,说是以前她演出时都录过音,现在想把那些录音整理一下出个碟盘,但就是费用太高。
王老师说着说着就落了泪。
白雪说:老师是表演艺术家,早该出张碟了,中星当团长时说要振兴秦腔哩,可他只是耍花架子,现在他一走,连个呼吁的人都没了,再不抢救这些资料,过几年……白雪不愿再说下去,拿手帕给王老师擦眼泪。
王老师说:死了就好!等我死了看谁还能给县上撑面子呀?!白雪说:我联合几个演员,找县长给你呼吁去?王老师说:这不要去!我为报销药费的事找过了县长,看样子还有希望解决,你们再去说出碟的事,恐怕一件办不了两件都费了。
白雪无计可施,安慰也再没词,就给王老师倒了一杯茶,茶里放了糖。
王老师说:这么多演员,我看得上眼的也只有你,你若真要帮老师,你给夏风谈谈,看他能不能在省城给音像出版社说上话,他的话倒比县长顶用!白雪说:哎哟,这倒是个主意,我怎么就惦不起来?!王老师一走,白雪自己兴奋,就在房子里等夏风回来。
夏风回来后,白雪把帮助王老师出唱碟的事给他一说,夏风就说:爹要出版他的秦腔脸谱,你的老师又要出版唱碟,这人老了,咋都营心着这事哩?!她出多少钱?白雪说:她能有钱,找你呀?夏风说:找我也得出钱。
白雪说:她演了一辈子戏,戏真的是好,总得给她自己,也是给团里、县上留下个东西吧。
夏风说:你以为她是谁啦?她在你们团里是名角,即便在县上也是名人,可在全省她提得上串吗?!省上多大的名家出了碟片都卖不出去,音像出版社会给她赔钱?白雪说:我把老师叫来,让她再和你商量商量。
夏风说:有啥商量的,我不见她!白雪的情绪就低落了,脸上的蝴蝶斑更明显。
夏风说:房子闷,咱出去转转。
白雪说:有啥心情转的?她等着我回话哩,我咋给人家说呀?夏风说:谁让你爱管这些闲事!白雪说:我爱管闲事?别人以为你有吃天的本事哩,原来你也是没处下爪!两个人捣了一阵嘴,就不再说话。
各自枯坐了好大一会儿,大院外传来叫卖烧鸡的,白雪终于说:你出去给咱买点。
夏风买回来了一个整鸡。
白雪说:谁叫你买整鸡呀,平日我都是买一个鸡冠、鸡爪的,咂个味儿就是了。
夏风说:你想吃就买么,我夏风的老婆还吃不起一个鸡呀?白雪说:你多大方!一只整鸡得多少钱,我一月的工资抵不住买十多只鸡的。
夏风说:这怪谁了,让你调你不调么,你也知道一月的工资买不起十多只鸡?!白雪一股子酸水又泛上来,吐了,说:我就是穷演员么,你能行,却就找了个我么!夏风说:嗯!白雪说:咋啦,后悔啦?夏风说:好啦,不说啦,命就是这种命,还有啥说的?你比我犟,我认啦,行吧?白雪说:是我犟吗?我反应那么大,你让我去,我能去吗?叫你回来,我打电话,娘打电话,你回来看一下都不肯!夏风说:我让你打胎你不打么。
白雪说:头胎娃为啥要打?我们团德泉的老婆怀了孕,德泉一天到黑把老婆当爷敬哩,谁见过你听了我怀孕,不问青红皂白,就让打胎,我弄不明白你打的是啥主意?夏风说:啥主意?你这样借口那样理由不调动又打的啥主意?白雪说:我还不是想演戏哩!夏风说:你演么,现在咋不演呢?白雪一拧身趴在桌上哭。
夏风说:在县上工作长了,思维就是小县城思维,再这样呆下去,你以为你演戏就是艺术呀,以为艺术就高贵呀,只能是越来越小,越来越俗,难登大雅之堂!白雪说:我本来就是小人,就是俗人,鸡就住在鸡窝里,我飞不上你的梧桐树么!哭得更厉害,嘤嘤地出了声。
哭声一起,住在院子里的女演员都站在自家门口听,听出是白雪在哭,就全跑来了,说白雪你哭啥的,你肚里有娃娃你敢哭?白雪爱面子,团里人一直把她和夏风当郎才女貌的典型而夸说的,这一闹来了这么多人,有关心她的,也有来幸灾乐祸的,夏风偏偏不肯替她遮掩,脸仍吊得老长,白雪越发生气,说:谁管我和娃呀,死了还好哩!有演员就说:夏风呀,你有啥对不住白雪的事了,让她生这么大的气!有了短处让白雪抓住啦?夏风说:素质差得很!夏风当然是弹嫌那些来说情的演员的,但他没明说,恼得坐到一边吃纸烟。
那些演员倒劝说白雪了:算了算了,该饶人时就饶人,老婆怀孕期间,男人家都是那毛病,何况是文人哩,戏上不是说风流才子,是才子就风流么!越抹越黑,白雪更生气了,哭得噎住了声。
夏风说:没事的,你们都回吧。
演员们说:你欺负白雪,偏不回去!夏风一摔门出了剧团回清风街了。
夏风进了老家门,四婶没有接他手中的提包,伸了头还往门外看。
夏风说:娘看啥的?四婶说:白雪呢,人没回来?夏风说:她回来干啥?!气咻咻到他的小房去。
四婶垂了手呆了半会儿,忙踮着脚到夏天智的小房,一把夺了正画着的马勺,说:你就只会画马勺,你前世是担尿的还是卖水的?夏天智卸下眼镜,嘴被画笔备了各种颜色,问:哎?哎?!四婶说:夏风独独一个人回来了,肯定和白雪又闹翻了。
夏天智就来了气:结婚不到三天两头,说闹翻就闹翻了,那以后日子咋过呀!四婶说:你倒比我还火?你给我问去!夏天智说:要问你去问么。
四婶又踮了脚到夏风小房,探头一看,夏风已经在床上睡了,叫道:夏风,夏风,你给娘说为了啥嘛,你也是快要做爹的人了,还闹个啥呀?夏风不吭声,再问也不吭声,老太太就坐到院中的捶布石上抹眼泪。
院门咚地被踢开,是夏雨回来了,四婶张口大骂:你要把门扇踢坏呀,你是兵痞还是土匪?!夏雨说:娘咋的,一个人哭哩?四婶一把拉夏雨坐下,悄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夏雨说:娘你偏心,我没个媳妇,没见你操心过,我哥有媳妇也快有娃呀,你还为人家落泪!四婶捂了他的嘴:喊叫那么高声让你哥听着呀?夏雨说:你叫不起我哥,我叫他去。
便进了小房,连说带拉地把夏风弄出来了,要夏风跟他去万宝酒楼上耍去。
四婶说:你在那里赌博,还让你哥也赌呀?夏雨说:一有爱情就会忘了赌博,一赌博也就忘了爱情的!兄弟俩来到酒楼,楼下餐厅有两桌人吃饭,划拳声很大。
上得二楼,将东头那单间门一推,里边一股浓烟先扑了出来,浓烟散去,四个人在那里搓麻将。
夏风认得有丁霸槽,有上善,有西街的顺娃,还有一个不认识,黑胖子,一脸的油汗。
相互问候了,丁霸槽说:夏风哥你来替我,我这几天像是摸了尼姑的×了,手气臭得很!夏风就坐下来玩了三圈。
三圈竟扣了两回。
夏雨说:真是说了个准,我哥情场上失意了,赌场上就得意!上善说:夏风能情场上失意?楼下的街面上有人喊:上善上善!上善推开窗一看,说:是团干呀,上来上来,玩两把!楼下的人说:你下来我说个事儿。
上善下去,过了一会儿上来,头蔫耷了。
丁霸槽说:说什么事?上善说:团干要结婚呀,请那日去吃酒,这可怎么办?夏风说:让你去吃酒就拿张嘴去吃么,还怎么个办,你是不是给我们显派呀?上善说:你不知道,乡上干部结婚,去了能不拿红包,拿红包百二八十的能拿得出手?已无心思再玩,告辞了大伙往村部去了。
上善一进大清寺门,金莲从院角的厕所里正好出来,给他做了个手势。
上善一时不明白,近去说:咦,今日穿得这么俏扮,谁给买的?金莲低声说:你跑到哪儿去了,到处寻不着!正开两委会哩。
上善吐了一下舌头,说:天,把这事忘了!两人就悄声走到会议室门口。
金莲进去了。
再是上善猫着腰也溜进去,就势坐在靠门边的条凳上,拿过条凳上的一张报纸,半遮半掩地看。
君亭话没有停顿,只是咳嗽了一下,继续说:落实生产责任制以来,村里的一些集体提留款、牲畜农机具作价款、责任田、机动地、河堤、河滩芦苇地、果园和砖场等承包费,都没有做到按时兑现。
除此以外,落实生产责任制前的三角债,至今也没有得到彻底的清理。
还有尾欠的机耕水费,农业税收任务,粮差价款,这部分资金还在个人手里,使一些村的集体事业办不了,正常业务不能支付,发展下去,将会严重地影响清风街集体经济。
造成上述问题的根源:一是人民群众的集体观念淡薄了,国家利益、集体利益向个人一面倾斜。
自己富了就忘了国家和集体,应负担的义务不愿履行。
比如,集体的财产、资金长期使用不按期兑现,作价分到集体的牲畜、农机具户,有的已使用了六七年,有的早已卖掉,靠集体经济发了家,但至今还欠着集体的。
二是我们干部自身对此项工作重视不够,没有果断加强有力的措施,工作流于一般号召,一拖再拖,拖空了集体,拖小了权威,拖大了工作量,拖重了个人负担,致使集体事业无力办,民办教师、现役军人、五保户、干部工资等正常业务不能支付,逐渐出现了集体穷,个人富,集体金碗无饭盛的局面。
根据乡政府的九号文件精神,凡是个人欠款累计在500元之内的,必须在年内全部还清。
500元至1000元之内的,必须在两年内全部还清。
1000元以上的必须三年内全部还清。
对分期偿还户,村里要与他签订还款协议书,协议书必须以物质抵押或个人财产担保的形式签订。
签了协议的人自签订协议之日起,对签订金额按银行贷款最高利益计息,对不履行协议者可加罚30%的预息,或起诉至法院依法解决。
对规定数额内应还而不还,或应签协议而不签的,村方可以拿其牲畜农具以物顶债,在不影响生活的情况下,也可以拿粮或收回责任田,也可以按以上办法起诉法院依法解决。
对尾欠的机耕费,水费,农业税,任务粮差价款的,不论其欠款额度大小,必须在年内还清。
对牲畜、农机具作价至今分文未还的,这次一定要收回,并按作价额每年收10%的使用磨损费。
对还了部分但未还完的,这次要令其限定时间还清,限定时间最晚不得超过年底,超过限定期,集体可以无偿收回。
对转手卖掉至今还欠集体款的,这次要限其在最短的时间内还清,否则从拿农具之日起,按作价额随银行贷款最高利息走,或国债款兑现,或依法解决……君亭的讲话远远比不上夏天义,夏天义的本事是能将道理用本乡本土的话讲出,再严肃的会都能惹起大家的笑声,好多人就把听他讲话作为享受的。
君亭就不行了,他没有废话,也没有趣话,一字一板,听得大家头皮发木。
会场上一半人都眯了眼睛。
眯了眼睛是有人还在听着,有人就彻底地打盹了,叼在嘴上的纸烟便掉下来,或是头突然撞着了桌沿,一个冷怔醒来,一边擦口水,一边看看周围。
君亭依旧在讲话,讲着讲着,并没有停歇,也没有转换口气,说:这么重要的会议有些人没有来,是没通知到还是通知到了不来?,上善你是会计,谁不来都可以,你不应该不来吧?上善正在看报纸,报纸上的文章差不多都看完了,就把报纸提在鼻梁上,眼睛从报沿上看出去,看见了会议室墙上趴着的一个蜘蛛,蜘蛛的背上好像有图案,他以为君亭还在讲收回欠款的事,话声从这边耳朵进去了又从那边耳朵要出去,快要出去了,觉得君亭在说到他上善了,忽儿怔住。
他说:你在说我?君亭说:你怎么就迟到了?上善说:啊,我来开会走到半路,乡政府突然把我叫去了。
君亭说:又有了啥事?上善说:会后我给你汇报。
君亭说:乡政府就知道给咱压活!又开始他的讲话。
上善又看着墙上的蜘蛛,觉得蜘蛛背上怎么会有图案呢?他站起来走近了墙,看清了图案是张人脸相。
他说:蜘蛛背上有人脸!许多人都近来看了,说:真个呀!君亭就停止了讲话,也过来看,觉得奇怪。
上善说:蜘蛛蜘蛛,是知道了的虫,君亭你讲的这些事情它都知道了!君亭说:胡扯!伸手去捉蜘蛛,蜘蛛却极快地顺着墙往上爬,爬到屋顶席棚处,不见了。
现在我告诉你,这蜘蛛是我。
两委会召开前,我原本去七里沟的,路过文化站时却发现有人在里边下象棋,忍不住进去看,君亭就在门口喊上善。
他是以为上善也在这里下象棋的,发现不在,就要我去找上善来开会。
我问开什么会,君亭说关于清理欠款的事,我就说那欠我爹的补助费可以还呀?君亭没有理我,就进了大清寺。
君亭不理我,对不起,我也不去找上善了。
但我人在文化站心却用在两委会上。
我看见墙上有个蜘蛛在爬动,我就想,蜘蛛蜘蛛你替我到会场上听听他们提没提到还我爹补助费的事,蜘蛛没有动弹。
我又说:蜘蛛你听着了没,听着了你往上爬!蜘蛛真的就往上爬了,爬到屋梁上不见了。
当时我很高兴,虽然还站在一边看人家走棋,指指点点帮着出主意,脑子里却嗡嗡地一片响,结果下棋的双方都骂我多嘴:真君子观棋不语,你的×话咋这么多!但我忍不住还要说,他们就躁了,撵我出了文化站。
我往七里沟去,一边走一边骂,臭棋篓子,你攻个兵绝对就赢了,你偏偏走马?!就感觉到两委会上君亭不会提到欠我爹补助费的事了。
人一走茶就凉,何况我爹已死了。
小石桥东头的柿树底下,夏天礼在乘凉,眼睛眯眯的,看见我了,睁了一下,又眯上了。
我说:天礼伯,你清闲!他说:清闲。
我说:今日没去赶集呀?他说:没意思!我说:挣钱也没意思?他说:你往哪儿去?我说:去七里沟么。
他给我抬手,我走近去,他说:你给你天义伯说,让他好好歇着,修什么七里沟,咱就修成了,你还能活到省城人的份儿上?!我说:天礼伯去了一趟省城,换脑子啦?他说:没到省城去,咱还觉得咱有个奔头的,去看看人家,我一点心劲都没有了。
我说:这才怪了,别人去了省城,回来拼了命挣钱,你去了一趟倒没心劲了?他说:我要是你这般年纪,说不定还扑着干呀,我现在还想咋,把人家一看,只盼着早早死哩!我说:是不是,哪天天礼伯把你那些银元给我几枚!他立即说:你咋知道我有银元?我哪儿有银元?!我说:看把天礼伯吓的!我不会要你的银元,你凉着,我得走呀!我就走啦。
我到了七里沟的时候,大清寺里的会议结束。
君亭美美地在厕所里尿了一泡,回来让上善留下,问乡政府叫他去有了什么事?上善就随机应变,说是乡长询问清风街这一段工作怎么样?君亭说:你怎么汇报的?上善说:我说安宁得很,天义叔在七里沟忙活,三踅也没生是惹非,鸡下蛋哩,猫叫春哩,生产和治安按部就班!君亭说:他咋说的?上善说:他说这就好,不出问题就好,现在的事情都难办,就像赶一群羊,呼呼噜噜往前拥着走就是了,走到哪儿是哪儿,千万不敢横斜里出个事!君亭说:这个乡长倒比上一个乡长好。
还说啥了?上善说:还有的是团干要结婚呀,特意邀请你和我那日了去吃酒。
君亭说:可怜这小伙子,结婚不到一年媳妇死了,他现在找的是谁?上善说:还是周家的丈人。
君亭说:咋回事?上善说:西街周家的大女子死了,小女子顶缺么。
君亭说:姐夫和小姨子呀!也好。
你让宏声写个联咱到时候拿上。
上善说:这使不得,人家能亲自请咱去吃酒,那还不是明摆的事?得拿个红包的。
君亭说:是得拿一个,你说包多少?上善说:这你得定,少说也有五百元吧。
君亭说:那就五百元吧!有啥办法?上善说:咱账上没钱啦。
君亭说:这钱不敢让村部出吧?上善说:村部不出谁出得起?人家请咱俩,如果请的是个人,他没理由请咱俩,不沾亲带故,之所以请咱俩那是咱俩代表清风街么。
君亭闷了半会儿,说:账上没钱了?市场上不是收了些摊位费吗?上善说:全给民办教师发了工资。
君亭说:你先垫上吧。
上善说:我已经替村部垫有二千元啦。
当场写了条子,君亭在上边批了字。
上善又去买了红纸,让赵宏声写联,赵宏声写了:一顾倾城二顾倾国;大乔同穴小乔同枕。
上善嫌太文气,乡里人看不懂。
赵宏声又写了一联:街上惟独周家好;乡里只有团干强。
再说夏风在万宝酒楼的麻将桌上玩了一夜,与对面坐的黑胖子熟了。
黑胖子叫马大中,河南人,先在市场的旅店里租屋住着,为他的老板收购着南北二山的木耳,后见当地没有香菇,就传授种香菇的技术,但因顺娃在清风街开了个小油坊,看中了顺娃在地方上熟,人又实在,两人就合伙让南北二山的人种香菇,并定了协约,一旦香菇成熟,一斤四元,有多少收购多少,以致许多人家都开始种植,马大中也就搬住到了万宝酒楼上。
马大中长得模样像个土匪,而且肚子大,他说他肚子大得已经五年没有看见过他的小弟弟了。
但马大中与人交往从来都是满脸堆笑,从两岁娃娃到八十岁老婆婆都能受用他的拍马术,只要他出现,气氛总是很活跃。
麻将桌上丁霸槽谈起种香菇的事,问能不能做成,别骗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顺娃说:清风街先头有四家做小磨香油的,为啥现在只我一家还开着,做件好事或做件坏事就像刻在心里,自己和别人都清清楚楚。
夏风说:你这是道德式经济嘛!马大中说:夏风说得好!我只来万宝酒楼吃住,但我不会和丁霸槽合作的。
丁霸槽说:你看我是骗子呀?马大中说:你比顺娃聪明,但顺娃比你实在,这你承认吧?我们已经协约了十户投资香菇生产,我是带着录像资料给他们看,又从河南请了技术员具体辅导,利润在那里放着,现在他们倒不怀疑我们是从中牟利的商人,倒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了!丁霸槽说:你这一张嘴,能把水说得点了灯!马大中说:我是能说,顺娃却是没嘴葫芦,不一样生意做得好吗?做生意一是要和气,二是要诚实,不像你丁霸槽逮住我了就硬宰,才住了几天房价又涨了。
丁霸槽说:你要小姐给你按摩哩,当然得加按摩费呀!夏风说:你们这儿还有小姐?丁霸槽说:只会按摩。
夏雨说:哥问这话,就像问万宝酒楼上有没有苍蝇。
现在不是我们去招小姐,是小姐一见清风街上有了万宝酒楼,她们就跑来了。
马大中说:我一般不与人斗恨,哪怕要我跪在地上叫爹叫娘我都干,但要真翻脸,我就放他的血!丁霸槽说:这说对了,别人都说你和气,你那个长相就告诉我,你的匪气被生意人的语言遮掩了。
你实情说,香菇成熟了,你是以四元收购,一斤赚多少钱?马大中说:运到福建是四十元。
丁霸槽说:你狗日的黑!马大中说:黑是黑了些,可别人做不成呀,只有我有销售网啊!丁霸槽说:没人抢你生意的,你吃肉我和夏雨喝个汤。
和了!交钱吧交钱吧,马老板你有的是钱,不能挂账的!麻将搓到中午,丁霸槽和夏雨请夏风吃了一顿果子狸肉,然后,丁霸槽就悄声说:太累了,让给你按摩一下吧。
夏风说:是哪个小姐?丁霸槽说:饭间来给咱倒酒的那个,还漂亮吧?夏风就同意了,被安排开了一个房间,自个先脱了鞋,趴在了床上。
一会儿门被推开,进来了那个倒酒的女子,女子顺手把房门反锁了,又去拉窗帘。
夏风说:拉上窗帘太黑。
女子说:那我不习惯。
就在夏风身上捏弄起来。
捏不到穴位,只是像在揉面团。
夏风说:你这是咋按摩的?女子说:我不会按摩。
夏风说:那你会干啥?女子说:打炮。
夏风一下子坐了起来,明白了,说:你走吧,你走吧!女子倒蒙了,说:你不是清风街上的人?夏风趿了鞋先下了楼,丁霸槽正在楼梯口的凳子上坐着,笑笑地说:这么快的?夏风说:不是的,不是的。
丁霸槽说:我在这儿盯着梢的,没事么。
是嫌人不行?那娃干净着哩。
夏风生气地说:要干碔事我在这儿?!见夏雨从外边领了上善进来,他顺门走了,丁霸槽咋叫都不再回头。
夏雨说:我哥怎么啦?丁霸槽说:你哥到底是城里人,口细。
可乡里的土鸡是土鸡的味呀!夏雨急得直跺脚,责怪丁霸槽怎么能这样安排,让他回去咋面对他哥呀!倒乐得上善嘎嘎嘎地笑。
夏风一夜未睡,又生了一肚子闷气,搓着脸从万宝酒楼往家走,不愿见到人。
街上的人也不多,有的抬头看见了他,老远就避进了小巷,有的是蛮熟的人,他只说人家要打招呼了,但没有打招呼,而他问一声:忙哩?回答一句:回来了!脚步连停都没有停,他从口袋里要掏纸烟,偏偏口袋里又没有了纸烟。
就听到身后有人在问那人:那是不是夏风?那人说:不是夏风是谁?!有人说:夏风给你说话,你咋待理不理的?那人说:咱和人家有啥说的?人家干人家的大事,与咱啥关系,我也没吃他一根纸烟!有人说:你就只图个吃!那人说:小人谋食么,我就是小人,咋?夏风心里越发不舒服。
有人就叫着他的名字跑了来,寒暄着几时回来的,城里的生活那么好怎么人还瘦了?白雪呢,几时该坐月子呀,肯定能生个儿子,聪明得像你一样!夏风的情绪好些了,这人才求夏风办事,说他的女儿从幼儿师范学校毕业了,就是寻不下就业单位,求夏风给县上领导写个信,或者打个电话,把孩子照顾照顾。
夏风的头就大了,说他不在县上工作,认识人不多,何况县上领导三四年就换了,这一届领导他连见过都没见过。
这人哪里能信夏风,说女儿谈了个对象,就是嫌咱女儿没工作,提出要分手呀,难道做叔的忍心让孩子的婚姻散伙吗?夏风只好说你们先联系接收单位吧,有接收单位了,在哪里卡住,我找领导去说说。
打发走了一个,又有一个拉住夏风,说夏风你给县交通局长施点压力么!夏风莫名其妙,说我不认识县交通局长,给人家施什么压?那人说交通局长几次排夸他和你是朋友,你咋会不认识?夏风说,那他在说谎哩。
那人说,他说谎着也好,证明他崇拜你,你就让他提拔提拔我那二儿子么,在他手下当干事当了八年了,提拔了,我那二儿子难道还会和他不一心吗?夏风说这话我怎么给人家说?那人说,你要说,你说顶事,我要是搬不动你这神了,晚上我让我娃他爷来求你!夏风含含糊糊地说,行么行么,拧身就走。
东街牌楼下一声叫喊:哎呀,清风街地方邪,我心里正念叨你的!夏风抬头看了,是白雪的嫂子。
夏风说:嫂子好!嫂子说:好啥哩,急得头发都白了!夏风说:出了啥事?嫂子说:听说你回来了,我还问娘的:夏风过来了没?娘说没见么。
夏风说:我准备晚上了去看她。
嫂子说:你得去,一定得去,她就爱你这个女婿,亲生的儿倒皮儿外了!便把夏风拉到一旁,叽叽咕咕说了一阵。
夏风先还没听明白,多问了几遍,那嫂子才说是以前农村实行责任田的时候,白雪的哥领了村部一辆手扶拖拉机,拖拉机后来坏了,成了一堆烂铁,但拖拉机钱一直欠着村部,只说这笔钱欠着欠着也就黄了,没料到现在要清理,限期偿还,这到哪儿去挖抓钱去?求夏风能在省城给妻哥寻个事干。
夏风说:我到哪儿给他寻事干?他没技术特长,又是老胃病,去城里干啥呀?嫂子说:给哪个单位守个大门也行,他是个蔫性子,能坐住。
夏风说:看门的差事我也找不下。
嫂子说:那就让你哥死去!夏风说:你说的怕怕,干啥么逼人死?!嫂子说:你不知道君亭呀,他茬下得狠,睁眼不认人的!夏风说:能欠多少钱?嫂子说:一千元。
一千元对你来说是牛身上一根毛,对你哥可是刮骨哩,抽筋哩!夏风就从口袋掏钱包,数了一千元给了嫂子。
嫂子也没客气,一张张数了,说:你这是救你哥了!我常在家说哩,人这命咋就差别这么大呀,都是一个娘生的,一个有工作,本来就挣钱了,还嫁了你,一个就穷得干骨头敲得炕沿响!夏风,你哥穷是穷,但等将来他有钱了一定要还你。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夏风就感到晕眩,要嫂子到他家去坐坐,嫂子却说她刚才在路上碰见天智叔和婶子去秦安家了,倒要夏风去西街。
夏风说:我爹我娘去秦安那儿了?那我先回去睡睡,晚上我去西街吧。
说罢回家,家里果然没见夏天智和四婶,倒头就睡,睡到天黑,却没去成西街。
夏天智和四婶是提了一只母鸡去探望秦安。
秦安的媳妇不在,秦安一个人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发呆,蚊子在头顶上挽了一团,他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却不扇,胳膊上腿面上满是被叮出的红疙瘩。
秦安见夏天智和四婶进来,说:来啦?要站起来,夏天智按着他又坐下,把自己的水烟袋擦了擦烟袋嘴儿,递给了秦安。
秦安把水烟袋接了,却没有吸,紧紧地握着,再没说话。
夏天智说:你吸么!秦安说:吸。
吸了一口,又不动了。
四婶就把水烟袋取了过来,又拿过扇子给秦安扇蚊子,说:就你一个,媳妇呢?秦安说:到地里去了。
四婶说:饭吃了没?秦安说:不知道。
四婶说:吃没吃你不知道呀?夏天智看着秦安,头就摇起来,说:成瓜蛋了。
四婶说:半个月前我来看的时候,人是有些瓜瓜的,可还有话说,脸上也活泛,这……膏药咋越贴越把脑子贴瓜了!夏天智说:还多亏宏声的膏药,要不早没命了。
正说着,院门响,秦安媳妇背着一背笼柴火到了门口,说:呀,咋劳得你们来了!急着进门,柴火架得长,一时不得进来,硬往里挤,差点跌一跤。
四婶忙过去帮着拽,人和柴火才进来,她把背笼哐地摞在院子,说:快坐下,我给你们拾掇些饭去!四婶说:这个时候吃的啥饭,你还没吃中午饭吧?秦安媳妇说:你们吃过了那就算了,我也不饥,秦安是不知道饥饱的。
过去摸了摸秦安的头,把秦安嘴边的涎水擦了,说:你瞧这瓜相,叔和婶来了也不会招呼!四婶说:话好像是少了。
秦安媳妇说:来人不来人就是瓜坐着。
饭量倒好,你给他盛一碗,他就吃一碗,盛两碗,吃两碗,你不给他吃,他也不要。
四婶说:这就把你害糟了!哪儿弄这么多柴火?秦安媳妇说:水华砍了他院墙外的桐树,给我了这些柴火。
四婶说:他把那棵桐树砍了?去年雷庆想买那棵树做家具,水华就是不卖,说留下给他将来做棺板呀,他咋又舍得砍了?秦安媳妇说:他把树卖给西山湾人了,明日一早,他人也就跑啦。
说完了,又小声说:这话你知道了就是,不要给谁说。
四婶说:跑哪儿去?秦安媳妇说:你还不知道清理欠账的事吗,两委会把会都开了,欠账的还不起,已经跑了三个人了。
水华害怕他一跑这树保不住,把树就砍了。
夏天智说:欠钱还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跑啥的,跑了和尚跑得了庙,能再不回清风街啦?秦安媳妇说:理是这个理,可拿啥还呀?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谁要来,谁把秦安领走!四婶说:你家也欠着?秦安媳妇点了点头,说:欠得倒不多,可就是一百元钱我也拿不出呀,秦安是这样,能吃能喝,天天又离不了药,钱都得从粮食上变么,咱又有多少粮?四婶眼圈就红了,她不让秦安媳妇看见,说:你还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秦安媳妇说:你还说干净呀!你不知道,顿顿吃饭像娃娃一样得给他系围裙,拉屎拉尿也把持不住,这前世里做了什么孽了?他受罪,我伺候他着受罪。
夏天智没再说话,坐在台阶上吸水烟袋,四婶和秦安媳妇进厨房里热了锅里的剩饭,端来递到秦安手里,秦安就吃起来。
吃完了,也不言传,头勾着又坐在那里。
夏天智吸了一阵水烟,忽然说:秦安,那你还会唱秦腔不?秦安说:会。
四婶说:你咋有心思让他唱秦腔么?夏天智说:不唱一唱,把人愁死呀?!秦安,你能唱了就唱一唱。
秦安张了嘴,嘴里满是包谷糁子,唱:朱君他为我冲锋陷阵,用铁锤四十斤败了秦军。
我日后回大梁又添新恨,哎,驱驷马我怎忍再过夷门。
四婶说:这唱的是啥呀,一句都听不懂。
夏天智说:是《盗虎符》信陵君的唱段。
秦安媳妇眼睁得多大,说:他唱起戏倒清楚?!夏天智说:那就让他多唱么,一天到黑再不说话,人就瓜实啦。
但秦安却不唱了。
夏天智说:唱么!秦安说:完啦。
夏天智说:我给你起调,再唱!自己就唱了:秦安只是傻笑着,就是不唱。
夏天智说:明日我把收音机拿过来,让他听听戏,能唱就让他多唱。
站起来就走,走到院门口了,秦安媳妇还在和四婶说话。
四婶说:啥事都不要在心里多想,车到了山前肯定会有路哩。
一闲下来,你就逼着他走路,逗着他说话。
中星他爹也不是病了老长时间,还是一个人,不也熬过来了?前几天我见了他,他给自己算命哩,我也让他给秦安算算,他说秦安没事,这四五年里都没事。
秦安媳妇却呜呜哭起来,说:那我就死呀,他还要活那么久,我咋受得了罪呀!两人出来,夏天智说:那媳妇咋能说那话?四婶说:她也可怜,实在是撑持不了了,人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媳妇哩。
两人说话着往回走,天就黑了下来,街上虽然没路灯,家家的门道里却透着光。
白恩杰又拉着叫驴出来蹓跶,驴声昂剌昂剌地叫。
水华似乎也在前边的商店里买什么东西,夏天智才要叫住水华,水华却忽然不见了。
夏天智说:秦安也欠村上的账了?四婶说:我说不清,反正在实行责任田那阵,村上的东西是让一些人分了或者租用了。
夏天智说:这世道……背着手往前只顾走。
夏天智和四婶出门,从来不并排走,他总是大踏步在前,四婶小步紧跑在后边。
四婶就说:你走得恁快是狼撵呢?你不知道我脚疼?夏天智站在那里等候,却见中星他爹和夏风从巷里过来,中星他爹躬着腰,说:四哥这是到哪儿去了,才回来?夏天智说:你们这是到哪儿呀?中星他爹说:中星回来啦,他要见夏风哩。
赶来的四婶说:啥紧事?明日让夏风过去吧。
夏天智说:中星当了官了,他爹都成了跑腿的,肯定有急事哩。
夏风就跟中星他爹一块走了。
到了半夜,夏风才敲门,夏天智一直在整理着那些脸谱,等着夏风,开了门就问:说什么了,这么长时间?夏风说:他让我明日跟他去市里找市长,市里正调整各县领导班子,他想能提一提。
夏天智说:你答应啦?夏风说:我不去能行吗,他不知从哪儿晓得我和市长熟!夏天智说:才当了几天宣传部长?就又谋着升官呀!我就见不得你荣叔,一天阴阳怪气的,家里出了个中星,他以为出了个真命天子哩!四婶说:能帮上忙就帮么,你当年还不是帮他留在了县上。
明日咋个去法?他是有小车呢。
夏风说:他不会坐小车去的,还不是搭我雷庆哥的顺车?四婶说:那就快睡吧,明日还要起早哩。
一家人洗漱了睡下,鸡已经叫二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