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的客栈里,俩人运气调息着身体,驱散刺骨的寒意。
安静的客房内突然传来叽咕的声音。
解彼安噗嗤一笑,揉了揉肚子:哎呀,饿了。
范无慑深吸一口气,气收丹田,他睁开眼睛:这个点儿,厨子应该醒了,我让他煮两碗面。
无慑,小心点。
放心。
不一会儿,范无慑端了两碗面回来。
他把面放在桌上就要来抱解彼安。
解彼安抬手制止他:我自己来,我都能御剑了。
外伤养好了,骨头还没养好,不要随便走动。
范无慑弯身将他抱了起来,挑眉轻笑,再说,我喜欢抱你。
解彼安轻咳一声,缓解尴尬。
范无慑把他放在椅子里:趁热吃,这沙洲是进入昆仑的驿站,也不是能久留之地。
嗯。
解彼安抓起筷子,看着面碗就愣住了。
那是一碗很普通的清汤面,白细的一绺面条驯顺地盘卧在大瓷碗里,汤头带着金黄的油星,佐上焖得娇红的五花肉和嫩绿的葱花,又打了两颗黄澄澄的荷包蛋,光是看着也让人从舌尖一路暖到了胃。
你怎么知道我要两颗荷包蛋?解彼安眨巴着眼睛看着范无慑。
范无慑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你上次吃面不就打了两颗。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解彼安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给范无慑做过面了,通常只有他亲自下厨才会给自己打两颗蛋。
若在外面匆匆吃个便饭,他是无意张这个嘴的。
快吃吧。
解彼安尝了一口面,觉得甚合胃口。
他边吃边琢磨起来,范无慑就好像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似的,出去买菜,挑的都是他爱吃的,在外面吃饭,点的也是他爱吃的,他一直觉得是俩人口味相近。
可这荷包蛋……好吃吗?范无慑打断他的疑惑。
啊,不错。
解彼安笑笑,但还是我做的更好吃。
等我们回天师宫,我想天天吃师兄做的饭。
解彼安轻声一叹:我也想回天师宫,崔府君和薄烛肯定也想我们了。
快了。
俩人吃完饭,解彼安从怀里掏出昨夜在雪妖身上撕下的黄符:这傀儡符,你可能看出什么端倪?范无慑拿过那张皱巴巴的黄符,摊平了,仔细看了看,遂摇头。
解彼安召唤出无穷碧,贴上那符箓,无穷碧立刻闪烁起绿芒:我当时发现的。
这是怎么回事?这符上有阴气?对,很微弱,但沾了阴气。
范无慑皱眉道:什么情况下符箓上会有阴气?修士画符,大多就是用来对付阴邪之物,若连符上都有邪祟的气息,未免太诡异了。
不好说。
解彼安思索道,我碰到过一个被邪祟上了身的修士,他画的符就带阴气。
若是冥将画的阴符,阴气不会这么浅淡。
被邪祟上了身的修士,会操控雪妖来追杀我们?通常能上修道之人的身的,都是怨气深重的邪祟,这种邪祟被执念操控,心智已经涣散,上人身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报仇,不会去攻击无关之人。
解彼安也很困惑:这分明像是人干的,比如云中君或者那几个失踪的苍羽门长老。
也或许,他们凑巧在画符之前刚收了邪祟,沾惹了阴气?这听来有些牵强。
不管怎么样,那个人一定是明确冲着我们来的,我们不曾害人性命,自然也没有生死仇恨,不会是邪祟干的,就连无穷碧也没有感知到什么邪祟。
嗯,多半是祁梦笙派人来抢我们手里的‘东西’。
范无慑眼神一暗,思索着祁梦笙会不会已经拿到了金箧玉策,已经知道了解彼安就是人皇转世。
说程衍之是东西,解彼安心里多少有点别扭,但想想他现在不过方寸大小地被自己带在身上,可不就像个东西。
此人的命运,真是令人唏嘘。
无慑,天快亮了,我们已经走出了昆仑,尽快御剑前往泰山吧。
好。
但我担心乌雅。
解彼安犹豫道,它不会跑出去作乱吧?在进入沙洲之前,他们把乌雅藏在雪原某处,并用缚魂阵将它封印了。
不会的。
可以乌雅的修为,那个缚魂阵困不了它多久,我怕它到时候破了阵,会去侵扰百姓。
也许它破阵之前,我们就回来了。
就算它破了阵,也不会去侵扰百姓,它是何等出身,生前随楚霸王征战四方,死后助魔尊一统九州,又在凤鸣湖底借冰灵修行百年,哪里看得上普通百姓。
你说的在理,只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又不能带它入关。
范无慑暗暗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
他此前做的魂牌,已经将乌雅收了进去,那能够收放邪祟的魂牌也是《黄帝天机经》上的邪术之一,这驭尸、招阴兵等术,他既非独创,也非首创,一直都有魔修借幽冥之力,但只有他得到了轩辕天机符。
所谓魂牌,其实就是威力微小的天机符。
解彼安想起那匹骷髅战马,它孤零零地站在纯白世界中,像画卷上的唯一一点墨,心中莫名有些伤感:其实我该带它回冥府,让它转世投胎。
仙盟不会允许。
他也绝不会把乌雅交给仙盟。
解彼安轻哼一声:仙盟管不着我们幽冥之事。
师兄,我们走吧。
范无慑再次将解彼安抱了起来。
解彼安羞恼道:让我自己走吧,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像我抱着你的样子。
范无慑突然笑起来,像不像抱媳妇儿过门的样子?又胡说八道。
解彼安挣扎起来。
别动。
范无慑威胁道,你再动我就亲你。
解彼安瞪视着范无慑,果然不敢动了。
店家已经按照他们的吩咐,给他们租了两匹马,正候在门外。
范无慑将解彼安放到马上,丢给店家一锭银子。
见他出手阔绰,店家喜笑颜开,将一路的吃食奉上,并热络地问:二位公子,这是去哪里呀?泰山。
范无慑随口答道。
店家哎哟了一声,神情有些夸张,泰山,泰山出事了,去不得啊。
解彼安的心顿时被揪紧了,他急道:出什么事了?!你们刚从关外回来,还不知道吧,泰山一夜白头啊。
一夜白头?啊,听说苍羽门那老妖婆强占泰山,把泰山变成了雪山,方圆十里冰封大地。
她手里握着衔月阁的少阁主,仙盟围而不攻,正僵持着,传闻连天师钟馗都被招去了。
这可苦了周围的百姓,人几乎全跑光了。
闻言,解彼安又是焦心,又是安慰,焦心的是祁梦笙如此难对付,安慰的是目前兰吹寒和钟馗都没事。
他又问道:还有什么消息吗?更多的咱也不知道了,都是听客人说的。
店家看着解彼安的腿,迟疑道,这位公子腿脚不便,还跑那地方干嘛啊,当地的百姓可是逃都来不及呢。
范无慑翻身上了马:师兄,走吧。
俩人策马离去——普通马儿的速度,与乌雅自是不能比,但他们日夜兼程,最多三四日也就赶到了。
一路上,他们不敢再住客栈,怕被人追踪。
常常寻个废屋破庙,凑合着休息几个时辰,就继续赶路。
距离泰山不过百里时,他们于日落时分,途径一个小镇。
镇上人不多,显得有几分清冷,此时暮色沉沉,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夕阳的余晖中,天幕不停地往下压,誓要赶走所有的光。
他们从极寒的昆仑一路跑进暖洋洋的春天,还以为只有凄冷的白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却没想到这场再普通不过的橘红日落,也会让人心情烦闷。
大约是累了吧,解彼安心想。
范无慑也想到了一处去:师兄,我们在这儿吃顿饭吧。
这三天不停地赶路,饿了就吃点干粮充饥,已经快要不知道热汤热饭是什么滋味儿了。
解彼安想着泰山离这里不远了,吃顿饭,休息一下,也不耽误什么,便同意了。
他们找了个饭馆,栓好马,解彼安坚决不让范无慑抱,自己慢腾腾地走了进去。
两只脚落地就疼,但起码可以走路了。
饭馆里只有他们一桌,店家看起来没精打采的,范无慑随便点了些饭菜,见他嗯啊答应,扭头就走,也不知道他记下了多少。
这个小镇,真冷清啊。
范无慑道:可能是因为泰山的变故,很多百姓都搬走了。
解彼安皱眉环视四周,这个地方让他心里有些异样感,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无穷碧并无反应,说明周围没有邪祟,恐怕真的是自己太累了,过于敏感。
师兄,师兄。
范无慑叫了两声,解彼安才回过神来:怎么了?你在想什么?我没想什么呀。
师兄?嗯?解彼安看着范无慑,突然发现视线有些模糊,他顿时警觉起来,无慑,你有没有觉得这里不太对劲儿?他努力想要看清范无慑,那张近在眼前的脸却不停地虚化。
范无慑好像张嘴说了什么,解彼安却只能看见他的嘴型,听不见声音。
他心中生出一个疑问,他到底是怎么到这个小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