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君投入了不明的基材后,竟在神农鼎上空开始念咒,显然是要炼什么东西。
此时他们距神农鼎还有二里地,都觉得热浪袭人,那些为神农鼎淬火的修士,无一例外要用冰灵做盾,阻挡高温,云中君修的是寒冰术法,最是怕火,他怎么抗得下这样的灼烤?祁梦笙的瞳色在火光影映下呈现妖异的灿金,她因衰老而僵化的面容此时却有了明显的慌张。
这场战争的结局已经在向她倾斜,只要钟馗不召唤东皇钟,修仙界已经无法与她抗衡,她离达成自己的目的只有几步之遥——将解彼安投入神农鼎,能令她脱胎换骨的绝品人皇就会炼成……可云中君此时却要用她艰辛筹备出的炉火炼别的东西?!此举无异鸠占鹊巢,釜底抽薪,会令她所有的心血毁于一旦。
祁梦笙怒吼一声,冲向神农鼎。
修仙界又岂能放过这个良机,钟馗和李不语率先阻住她的去路,各派掌门、长老蜂拥而上,只要毁掉祁梦笙炼丹的机会,就能扭转战局!飞翎使何在!祁梦笙边与钟馗等人缠斗,边呼喝道。
徒儿在!云想衣和花想容齐声答道,她们舒展冰翼,朝神农鼎飞去。
解彼安、兰吹寒和宋春归几乎同时追上去,但被苍羽门的一阵箭雨挡了回来,二女速度太快,眨眼间已经飞出很远。
此时,有一人御剑而起,趁隙追去。
那正是范无慑。
祁梦笙攻势猛烈,急于摆脱钟馗等人去阻止云中君,且打且进,中心战场在朝着神农鼎移动。
只见云想衣和花想容已经拉弓对准云中君,但神农鼎上空的灼热令她们十分不好受,冰翼的扇动明显变得缓慢。
你想干什么!云想衣厉声道,云中君,你背叛师门,大逆不道,你知道苍羽门是怎么对待叛徒的吗。
云中君充耳不闻,继续念咒。
冰矢齐齐射了出去。
云中君一挥手,便将冰矢扫落,斜睨了二女一眼:就凭你们,也想阻我。
你为了掌门之位,处心积虑多年,还不知道背地里做了多少损害师门之事,我身为苍羽门大师姐,今日就替师尊清理门户!云想衣和花想容拉开阵势,以云中君为中心,互成掎角之势,箭矢飞射,快如闪电,云中君不得不中断念咒,与她们缠斗起来。
范无慑飞临神农鼎上空,猛浪的热气不断地熏烫着皮肤,哪怕以灵力护身都疼得令人发抖,可想这三个修习寒冰术法的人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所以他们肯定坚持不了太久。
范无慑手一抖,别样红出现在手中,灵力涌现,显然是待发之势,他冲云中君大喊:你想干什么!解彼安差异地看着范无慑,那勾魂索是魂兵器,对付鬼魂最有效,范无慑对这武器还用之不惯,便很少用。
莫非范无慑也想阻止云中君?他以更高的声音反问道:你想干什么?!范无慑转头看向解彼安,冷道:你不懂,他……我在兑现我们的约定。
云中君阴恻恻地说,还不帮我制住她们。
约定……解彼安死死瞪着范无慑,你们之间约定了什么?兰吹寒面色深沉不已:我早就觉得此人不对劲儿,你们何时勾结一气!范无慑却不理会他们,依然狠戾地叫道: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你先是隐瞒身份,如今又做出计划之外的事,如果你敢伤他……废物!云中君粗暴地打断了他,从前世到今生,这个人只会让你变成软弱的废物。
当他这句话落到尾声时,余音竟变得空旷而虚幻,好像有人将他的声音一把拽出了身体,下一瞬,他突然如木偶般僵在当场,显然脱离这具身体的,不仅仅只是声音。
就在所有人都对眼前的一些愕然不明时,无人察觉到,云想衣的身后出现了一团诡异的红。
噗呲一声响,几丝细小的血花飞溅,如小石子投入水中,甚至没有惊起像样的涟漪。
云想衣感到背后一阵阴风,接着身体一麻,她瞪大了眼睛,瞳孔猛地收缩,她缓缓低下了头,一只苍白修劲的手臂穿透了她的胸口,手臂连接着一只抽枝般修长、指甲尖利如鹰隼的手,手里握着一颗鲜活的、红彤彤的心脏,还在一下一下地搏动着。
云想衣的气质与祁梦笙年轻时相像,清冷孤傲,沉静自若,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天资虽不及祁梦笙,亦不俗,足够撑起掌门之位,最得祁梦笙喜爱与信赖。
她本大有可为,但此时那双流盼生辉的眼睛,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
这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瞬息间,当众人回过神来,云想衣瘫软的身体已经直直坠落神农鼎的烈焰中。
师姐——惨厉地哭叫响彻云霄。
花想容箭一般射出,追向云想衣下坠的身体。
祁梦笙满脸狰狞地看着这一切。
手握她心脏的人,一袭飘逸的红衣,皮肤病态地苍白,容貌妖异绝美,一双眼眸邪佞阴冷,隐含一丝嗜血的笑意,那颗还在颤动的心脏在他手中就像什么讨巧的小玩意,淋淋漓漓的血也不过是与他极为贴切的妆点。
红衣,厉鬼,出身下贱的饿鬼道,却成为十大冥将之首,执掌地狱刑罚的典狱,世人看过他的画像、听过他的传说,但那些可怖的表述,不及他本人万一。
他是鬼王之王,红衣鬼王江取怜。
他淡淡瞄了一眼手中的心脏,薄唇轻启,优雅地吞了进去:嗯,六十年的修为,不错。
他的嘴唇被鲜血涂抹得分外殷红,他红得像一团烈焰,生生不息地燃烧着。
解彼安僵硬地看着江取怜,哪怕是神农鼎的火热都挡不住他体内升起的寒意。
他明白了过来,所有的线索都可以串联起来,那些难以解释的、匪夷所思的迷,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钟馗的脸色极其难看:果然是你,崔府君派日游和夜游跟了你几年都无所获,但这一年你滞留人间太久,终于露出马脚,可惜没能在赤帝城封城前抓住你。
江取怜邪魅的眼眸扫过众人,冷笑道:天师这话说得好气人,你已经阻了我太多事,若是没有你,我何须等到今日。
比如这具偶身,就得来不易啊。
偶身?你、你偷走了我的南苗玉偶?这南苗玉偶本就有两个,一个我早已寻觅到,用以塑造‘他’。
江取怜看了眼身边僵硬不动的云中君,可我以‘他’的身份在苍羽门修习的寒冰术法,与我自身的火象修为相克得厉害,我不能用‘他’承载我的本体,我需要另外一个玉偶。
他手指一勾,云中君的身体凭空消失,化作他掌心一枚小小的人形玉雕。
于是你指使他盗走了师尊的玉偶!解彼安恶狠狠地指向了范无慑。
众人的目光又落向范无慑,钟馗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范无慑眯起了眼睛:江取怜,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了,我在兑现我们之间的约定。
江取怜轻笑道,你投胎转世,不就是为了找到轩辕天机符吗,我知道它在哪儿。
此言一出,众人骇然。
你、你在说什么。
兰吹寒颤声道,你不是云中君,而是……而是红鬼王,那他又是谁?他狠厉地看向范无慑。
江取怜长笑一声:你们居然还被蒙在鼓里。
他年纪轻轻就有此修为,他能驭使魔驹乌骓,他筹谋已久,混入冥府,成为钟天师的徒弟,接近人皇转世,他还能是谁。
不可能!人群中传来失声喊叫。
一百年来,修仙界对魔尊的恐惧是从孩童时期就根植入心的,甚至没有人敢公开提及那个名字,但魔尊分明已经堕入地狱道,永不超生了,又怎么可能回归人间?!江取怜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模样,笑不可仰。
范无慑阴鸷地环顾众人,面颌紧绷着,杀气四溢。
人群纷纷无意识地向后退去,好像这个俊美无匹的少年随时会召唤出万千阴兵,像江取怜那般挖出他们的心脏或金丹,生吃入腹。
钟馗看向解彼安,声音轻颤:彼安,你都想起来了?他真的是……解彼安一时感到无颜面对钟馗,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他看着范无慑的目光幽怨而挣扎:是江取怜将你从地狱救出,偷偷送入人道轮回。
是。
范无慑沉沉说道。
是你偷走了师尊的南苗玉偶。
是。
是你和他策划了这一切,那个用雷火石炸城墙的也是你。
我是到了赤帝城才知道他在人间的化身是云中君,炸城墙既为了救你们,也为了让仙盟可以破除赤帝城结界。
解彼安每问出一个问题,就好像在他本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添新伤,痛得他脸都扭曲了:你的转世,你被师尊收入门下,你成为我的师弟,你博取我的信任,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们的阴谋,就为了取我的金丹!不是!范无慑厉声道,我不要你的丹,我要的是轩辕天机符。
待你拿到轩辕天机符,前世的一切只会重演。
解彼安被巨大的痛苦淹没,几乎每一次的喘息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哽咽道,宗子枭,我已投胎转世,你都不能放过我。
范无慑强抑心痛,像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用逞凶斗狠的表情来掩饰自己的慌乱:我永远都不会放过你,无论你去哪里,上天入地,碧落黄泉,我都会找到你。
祁梦笙怒道:够了,一群窝囊废。
没有轩辕天机符,没有山河社稷图,魔尊转世也不过是个黄毛小儿,有何可惧?江取怜,你身为鬼王,干涉人间之事,就不怕遭到北阴大帝惩罚,打你个魂飞魄散。
江取怜哈哈大笑:我既走到今日这步,什么后果没想过。
敢坏我的事,受死吧!祁梦笙气急败坏,竟没有发动寒冰术,而是抡起拳头砸向了江取怜。
巨人化后,她的拳头大小堪比马车,这一击犹如巨石砸落,带起一阵狂风。
江取怜飞身躲过,轻佻地说:天师,事到如今,我们是不是该先阻止这个妖女。
钟馗没有动:你刚才说,你知道轩辕天机符在何处,你筹谋这一切究竟所欲为何,你往神农鼎里扔了什么东西?天师平日粗枝大叶,这回却突然细心了。
江取怜神色一凛,双手结印,在身前凝结一个血红色的防护结界。
因为祁梦笙隔空画了一个巨大的降魔符。
这降魔符虽然是修士最基本的符箓,世家子弟三五岁就会画,却也是对付鬼魂最有效的。
两股强力的符箓碰撞到一起,产生了爆炸式的灵压,根基不稳的修士被冲的连连后退。
江取怜。
钟馗将青锋剑直指江取怜,你究竟想干什么。
江取怜勾唇一笑:不错,我知道轩辕天机符在哪里,我还知道如何才能得到它。
他的目光落在铁青着的钟馗身上,高声道,世人皆知,轩辕天机符被北阴大帝藏在九幽某处,世人也知,钟天师深明大义,至公无私,献出四大神宝之首的东皇钟,用来维系酆都结界。
可酆都结界不过是东皇钟的目的之一,东皇钟的另一个使命,是镇压轩辕天机符——范无慑猛然瞪直了眼睛。
解彼安看向钟馗,他从钟馗的脸上已经看到了真相。
难怪,师尊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动用东皇钟,难怪,哪怕是如此危机的时刻,他都不肯召唤东皇钟。
又岂能为了降魔,放出另外一个魔。
轩辕天机符,别说人间有多少修士对其趋之若鹜,便是九幽,连五方鬼帝都觊觎此物,得到它,足以成为新的幽冥之主。
这定然是北阴大帝与钟馗共同商议出的最好的办法,用上古神宝镇压上古神宝,只要东皇钟在,轩辕天机符将永不见天日。
宗子枭,我为这一天,布局了几十年,只为助你夺回轩辕天机符,你也要信守誓言,达成我的愿望。
李不语惊骇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江取怜狠狠一挥血红的袖袍,一股红雾弥散开来。
此雾剧毒且致幻,掩住口鼻!钟馗叫道。
江取怜转身飞向神农鼎,他散发出磅礴如海的阴气,源源不绝地汇入神农鼎:你们不是想知道,我向神农鼎投入何物吗?此物名为火、龙、珠。
他高声念出一句咒语,只听轰地一声响,神农鼎的烈焰陡然蹿升,几乎将这庞大的丹炉都吞入火海,随着一道声闻九霄的、长长的嗥叫,神农鼎开始喷射出熔岩和火球,飞向了赤帝城。
火、火龙珠……在修士们少时必读书目之一《九州妖魔灵异杂俎》上,记载了火龙这一上古时代的妖魔,传闻它们生于烈火,性暴虐,喜欢以火焰焚烧一切,尤以生灵的惨叫声为乐。
火龙珠就是孕育火龙的龙蛋。
江取怜竟用神农鼎孵化了一只火龙!伴随着熔岩和火球的喷发,一只橘红赤焰的龙形巨魔从神农鼎中爬了出来,它就像刚刚破壳的雏鸟,好奇地东张西望,它浑身燃着熊熊赤炎,唯有一双火精呈现诡美幽森的蓝,传说最炽热的火焰,便是蓝色。
江取怜红衣翻飞,浓黑的长发在风火中猎猎招摇,他神情疯狂而阴邪,令人毛骨悚然:钟天师,我一路襄助祁梦笙,是为了逼你放出东皇钟,结果你不为所动,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只火龙诞生于神农鼎,比寻常的火龙还要厉害百倍,它会将赤帝城二十六万无辜百姓化作碳灰,然后它会飞出昆仑,将整个九州大陆都吞没在火海之中。
江取怜——钟馗目眦尽裂,你这个疯子,畜生——解彼安看着那从神农鼎中爬出来的火焰巨魔,饶是历经沧桑巨浪的空华帝君,此时也觉得双腿发软。
那火龙似乎终于打量完了,它引颈高吭,似乎痛快舒展至极,熔岩和火球不断地喷升上天,又落入赤帝城,赤帝城中百姓的惨叫,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中几乎不能被听见。
火龙飞出了神农鼎,兴奋地在半空中扭转着长长的躯干,口中不断喷出火焰,它从天上好奇地俯瞰众人。
钟天师怀仁天下,岂能坐视无辜百姓惨死。
江取怜狂笑,召唤东皇钟吧!我、我不要死,我不要被烧死。
修士们惊慌失措,有几人御剑逃离,可还没走出半里,就被火龙吐出的一团火球吞没,连捧灰都没剩下。
火龙的目光,逐渐看向了有更多人的赤帝城八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