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彼安见过李不语后不久,无量派大师兄吴四海,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要设宴款待二人,以无量派代掌门的口吻要尽地主之谊,显然是对他们私联宋春归非常不满。
宋春归碍于情面,不得不来请他们。
兰吹寒倒是愿意去会会这位大师兄,但解彼安懒得去,以他的身份,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必给一个弟子面子。
兰大哥,你去吧,我想去兰溪镇走走,散散心。
见宋春归欲言又止,解彼安补充道:我自会隐藏好,不会给真人添麻烦的。
宋春归微微躬身:白仙君请自便。
俩人离开后,解彼安便独自下了山。
兰溪镇就在点苍峰脚下,背靠蜀山无量派,这个小镇十分繁盛热闹,满街都是青衣道袍的修士,还有许多外来客。
回想起来,前世今生,他第一次独自外出历练,都来了这里,蜀山之美名远播天下,惹无数修道之人向往。
他来蜀山的时候,总要带走一些当地的美酒佳肴,或一些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带给母亲,带给小九,带给师尊,带给薄烛,在历经种种后,他有时候会忘记,他曾经是一个怎样简单快乐的人。
解彼安找到兰溪镇一家百年老字号的面馆,要了一碗最出名的杂酱面,几个小菜,坐在角落里吃了起来。
这家面馆生意极好,五文钱一碗面,却有菜有肉,还非常好吃,普通百姓都吃得起,有外地人来到蜀山,都要慕名来尝上一尝,所以这里的座位时常不够用。
小二这时就领着一个客人走到解彼安桌前:仙君,咱座位不够了,拼个桌成吗。
好。
解彼安依旧低头吃面,只余光瞄到对面坐下一名黑衣男子。
客官,您要点什么?那男子伸手指了指解彼安的面。
好嘞,您稍等。
解彼安并未理会,自顾自地吃着。
他一向不喜与陌生人交谈,此时更觉不舒服,只想尽快吃完离开。
很快地,小二把一碗一模一样的杂酱面放到了桌上。
对面的人也开始吃起了面,动作慢条斯理,在这样的市井面馆里,这般吃相称得上优雅。
俩人就这样沉默地相对而坐,各自吃着自己的面。
对面的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突然,他开口了:这些年,味道都没变。
这一道低沉的嗓音,像寒风扫过叶林,微微地沙哑,却自有一股冷冽的气度。
解彼安浑身一震,心室的空气好像迅速被抽空了,拿筷子的手也跟着抖了抖。
这个声音……解彼安僵硬地低着头,迟迟没有抬起来,只是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直到对面的男子在桌上扔了些碎银,起身离开。
解彼安颤抖着撂下了筷子,缓缓挺直腰板,同时抬起了头。
那人竟不见了踪影!解彼安犹豫片刻,抓起剑追了出去。
街上商铺林立,行人熙攘,解彼安远远看到一抹黑色人影,他在人群中费力地穿梭,拼命地追寻,那人显然是在有意无意地引领他,既不完全消失,也并不让他能够靠近。
他远远看着那高大的背影,他曾无数次看着这背影,惶惶地等着对方转过身来,用充满恶意目光和恶毒的言语将他的凌迟。
现在他紧紧握着他的剑,仿佛那是天地间能够保全他的唯一的屏障。
即便他心里只想逃离这个人,他也还是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
那人一路将解彼安引到了城郊。
城郊一株参天大树下,黑衣男子背对着解彼安站在树下,解彼安抑下心慌,一步步走了过去,但又远远停下,与他始终保持着一段并无意义的距离。
男子转过身来。
他脸上覆着一个黑色的面具,仅露出两片薄情的唇和线条刚毅完美的下颌,但透过面具的孔洞,解彼安分明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极魅的吊梢狐狸眼。
解彼安的心被撕扯着。
是他!范无慑将宽硕的肩抵在树上,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卡住面具的两侧,慢慢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惊艳绝伦的俊颜。
他真的长大了。
轮廓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稚,变成了一个冷峻英拔的男人,那副承继自天下第一美人的脸蛋,简直生就一副天人之相,人间哪得几回见。
解彼安倒吸着气,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剑上。
你还没吃完吧。
比起对面的紧张,范无慑显得淡定自若。
解彼安默默打量着三年未见的人。
不过短短三年时间,他长高了,他有着宽阔了一圈的肩膀,厚实的胸膛,修长有力的双腿,和在衣袖下伏动的条块状肌肉,他已经完全变成了魔尊时的体态。
而他身上那股暗流汹涌、隐而不发的气势,更是令人心惊。
解彼安设想过各种各样的俩人再见的场景,都是剑拔弩张,唯独没有哪一个是这般掺杂着烟火气的。
回想当年带着范无慑来蜀山,俩人也挤在这面馆的角落里吃一碗杂酱面,他的小师弟嫌弃这里人多吵杂,但他们还是吃得很高兴。
你想干什么。
良久,解彼安才问出这一句。
其实他的脸上也戴着面具,伪装成平静的面具。
好久不见。
你想干什么。
解彼安握着佩剑的手,因用力过大而关节轻响。
来见你。
范无慑理所当然地说道。
然后呢。
若我说,我只是想见你呢。
你跟踪我。
范无慑不置可否。
从什么时候开始。
范无慑仍旧不回答,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想要用眼神将他仔仔细细描绘一遍,转头拓印在心尖上,不容出半点错漏,哪怕是一根头发丝。
我们一直在找你,只有在你没有得到天机符之前杀了你,才能永绝后患。
范无慑冷冷一笑: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动手?你冒然出现在我面前,到底想干什么,说。
我说了,想见你。
范无慑嘲弄一笑,难道还能是想来送死?现在你见到我了,然后呢。
范无慑抬腿朝他走了过来。
解彼安下意识就想后退,他对这个人的恐惧曾经深刻进骨髓。
但他及时控制住了身形,他不能允许自己表现出半点怯懦。
范无慑站定在解彼安面前,盯着他的眼神晦暗难明:这三年来,你想过我吗。
解彼安面上显出愠色。
这个人一手拿捏着他的心脏,问他有没有想过自己?!我可是很想大哥,毕竟……范无慑再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解彼安,你拿了我一样东西还没还。
离得近了,解彼安更感到此人的高大,三年前俩人的身形还相差无多,如今却比他高壮了一圈,给人以无形的压迫。
他握紧了拳头:休得胡说八道。
我可没有胡说八道,三年前在浮梦绘,你向我借了勾魂索,至今未还。
解彼安怒道:勾魂索是冥府之物,是北阴大帝赐给师尊的魂器,你有什么资格称它是你的?!给我了,就是我的。
范无慑低下头,用一种妄图掠夺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解彼安,无论是我抢来的还是骗来的,只要到了我手里,就都是我的,勾魂索如此,你也一样。
解彼安脸色一变:大言不惭!把勾魂索给我。
范无慑的口吻强横一如往昔,不要逼我动手。
解彼安利落地抽出佩剑:动手吧。
范无慑冷笑一声:大哥还是这么不识时务,你是不是忘了,我手中山河社稷图,可以让兰溪镇变成下一个沈氏祖坟。
解彼安的面色难看至极,他已经猜到范无慑会用附近的村镇威胁他,而他即便知道,也没有应对之策,山河社稷图的威力他已经见识了两次,他摸不清范无慑如今的修为到了什么程度,或许已经与前世相去不远了,否则,范无慑不会来取勾魂索,必然是已经有了可以用山河社稷图撼动东皇钟的底气!我不舍得伤你,但你若不听话……你一直都知道不听话是什么后果。
解彼安眼中弥漫着愤恨:你只会拿无辜之人威胁我。
是啊。
范无慑讥诮道,说来也是有趣,你这个也在乎,那个也在乎,谁都能用来威胁你,可你唯独不在乎我。
……你我之间,多说无益。
好一个‘多说无益’。
范无慑伸出手,把勾魂索给我。
解彼安抓握着君兰剑,灵力不住地汇入剑身,但看了看远处的兰溪镇,寒声道:若你使用山河社稷图,就会暴露行踪,何况此处是蜀山脚下,蜀山万名修士倾巢而出,你当如何?在你们抓到我之前,兰溪镇已经没了。
范无慑掌中出现了那古朴的卷轴,卷轴缓缓向一侧展开,在范无慑指尖的轻点下,空白的画卷上浮现了兰溪镇的地图,他眯起危险的眸,盯着解彼安,如何?住手!解彼安低吼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早晚还会下地狱!范无慑的眼中染上一丝猩红,他狞笑一声:那我就让地狱自此消失。
交出勾魂索,现在。
解彼安无望地闭了闭眼睛,他将勾魂索召唤出来,颓然扔给了范无慑。
范无慑一把抓住了他的魂器,虽然这把链镰他始终没能用的很好,但这是一把打开阴阳碑的钥匙,他唇角轻扬,凝望着解彼安道:待我拿到天机符,我会让你再也不能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