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2025-04-03 07:59:50

回大名的路上,宗子枭既不看宗子珩,也不发一言,像是把自己封闭在了无形结界中,周身都散发着怒气与抗拒。

宗子珩看着他高高肿起的半边脸,又生气又心疼。

这一路他的火也消得差不多了,冷静下来后,便反思自己在培养弟弟的过程中是否有失,他年纪还小,仍要以教诲为主,惩戒为辅。

宗子珩主动走了过去,轻掰过他的下巴:让大哥看看……宗子枭断然别开了脸,径直往前走去。

宗子珩轻叹一声。

深冬时节,大名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远看这有九州之枢美名的城邦,被皑皑白雪覆盖,错落层级的房屋像棋盘上的万千棋子,罗列出了人间百态。

回到无极宫,宗子珩没有落脚休息,而是直接去向宁华帝君请罪。

黄弘黄武的信报会比他们更早到大名。

他赶到内殿时,正碰上宗明赫与李襄桐款款走出来。

宗子珩迎了上去,跪伏于地:儿臣拜见父君,拜见母后。

李襄桐居高临下地看着宗子珩,冷冷道:珩儿此次外出游历,可有所获?回母后,儿臣抓住了臭名昭著的窃丹贼陈星永。

哦,那你定然查出了三年前在楚地袭击你和枭儿,是受何人指使?……尚未。

‘尚未’?那你抓了他有什么用?李襄桐的声音变得尖锐,三年来,宫里宫外流传着一些卑劣的谣言,说你和子枭若出了事,对你二弟最有利,是吗?宗子珩脸色骤变:儿臣不曾听说过,这种无稽之谈,荒谬至极,当……当不攻自破。

不攻自破?李襄桐冷笑,如何破?我与你二弟就指望你为我们破除谣言,洗清冤屈,结果你倒好,正事一样没办成,还要阻拦黄弘黄武完成任务,你身为宗氏长子,胳膊肘往哪儿拐的?儿臣,儿臣还在调查,根据陈星永给的线索,我……闭嘴!宗明赫怒道:你出宫一趟,带着你弟弟去涉险不说,抓住了陈星永又查不出偷袭你们的真凶,本该带回的公输矩,也被你还了回去。

桩桩件件,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宗子珩难受得像被架在火上灼烤,他的头颅卑微地抵着刺骨的冰雪,小声道:请父君赎罪。

三年前你错过蛟龙会,三年后你错失公输矩,身为大哥,你究竟给弟弟妹妹们做了什么表率?!宗子珩咬着嘴唇:儿臣……知错。

宗明赫的目光落到了宗子珩的佩剑上,眉心拧了起来:许之南施舍你一把剑,你就能置本座的命令于无物,若有人许你更大的好处呢?宗子珩猛然抬头,眼圈赤红一片,他惶恐道:父君,您误会儿臣了,儿臣的剑断了,所以……你是在指责本座没有赐你剑?不是,不是。

本座许你在蛟龙会上的宝剑,你来了吗?你怪得了谁。

是,是儿臣的错,但儿臣绝没有故意违抗父君之命,只是那公输矩,儿臣以为,抢夺他派法宝,有失道义,也有损我宗氏的威名。

公输矩乃地祇法宝,什么时候成了苍羽门的所有物?李襄桐嘲弄道,大名宗氏的长皇子,竟为了一把剑欺下犯上,吃里扒外,传出去莫不叫天下人耻笑。

李襄桐的煽风点火,令宗明赫脸色愈发难看,他一脚将宗子珩踹翻在地,厉声道:逆子,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去,独留他一个人跪在雪地里。

宗子珩双目模糊,眼泪悬停在眼眶,几欲坠落,倏忽间,一阵刺骨地寒风吹过,热泪被冻成了冰碴,封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闭上眼睛,将腰板挺得笔直。

入夜后,大名城再度飘起了鹅毛大雪,伴随着肆虐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剜割着宗子珩的皮肉。

他一动不动地跪着,身上积雪越来越厚,那一身纯净无垢的白,逐渐与天地融为一体,呼啸凛冽的风,是他胸中无声地悲鸣——就这样跪了一天一夜,雪停了,出太阳了,雪化了,宗子珩却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背后有脚步声渐近,他迟缓的大脑才略微有了一丝反应。

一个人在他旁边跪下了。

宗子珩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到宗子枭粉白的脸蛋,他目光倔强地注视着前方,但紧绷的下颌线、微抿的嘴唇,都诉说着他的焦心。

小九……你……做什么……宗子珩一张嘴,声音沙哑得吓人,且每一个字都抖得不成样子。

宗子枭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他,红着眼睛说:父君的任务是给我们两个的,既然没完成,要罚一起罚。

大哥……不用你这样,回去。

宗子枭看着宗子珩青白的面色,浑浊的眼神,干裂的嘴唇,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你这个蠢货,为什么非要这样。

不是自己的东西,岂能强夺。

公输矩也不是许之南的,他一直拿着,还不是想据为己有!许大哥另有苦衷。

宗子枭满腹妒意:你凭什么就那么相信他,就凭他送你一把剑?我将来会送你更好的,什么都可以送给你,你为什么不能听我的。

宗子珩闭上了眼睛,叹息道:小九,你还小,很多事,你还不懂。

我会很快长大的。

宗子枭咬住嘴唇,等我长大了,谁都不能欺负你,连……连父君也不可以。

宗子珩努力牵了牵嘴角:快起来吧,别做傻事。

宗子枭握住了宗子珩冰块一样的手:我要跟你一起受罚。

你该冻坏了。

那就冻坏好了。

宗子枭用两手包住大哥的手,用力搓了搓,如果父君不赦免你,我就陪你一直跪下去,一起冻死。

小九,你越来越不听话了。

宗子珩已经流失了太多体力,没力气教育弟弟了。

我可以不听话吗?……嗯?如果我偶尔不听话,你也不会不理我,不管我吧。

不会。

宗子珩轻声道,大哥不该打你,这点是大哥不对。

宗子枭不太情愿地说:我也不该去抢公输矩。

嗯。

宗子枭吸了吸鼻子:我只是不想让父君责罚你,不想让你难过。

宗子珩苦涩道:这不是你该考虑的,大哥只希望你做一个正直磊落的人。

做一个正直磊落的人有什么好处,像大哥这样处处受委屈吗?宗子珩一时失语。

宗子枭看着大哥:没关系,我希望大哥做自己想做的人,等我长大了,绝不让大哥再受任何委屈。

宗子珩用冻僵的手握了握宗子枭的手:小九,大哥等你长大。

——宗子珩被赦免时,几乎要失去意识了。

他被抬回清晖阁,他听到母亲的哭声忽远忽近地传入耳中,他周围突然出现了热源,那些热靠近他冰冻的身体,像无数根针同时刺入皮肤,用巨大的痛楚将他的灵肉重新唤醒。

他最终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三天,他四肢都有冻伤,纱布缠了一层又一层,人醒来时,痛感也跟着苏醒,疼得他一动也不敢多动。

珩儿。

守在床边的沈诗瑶担忧地看着他,你醒了?母亲。

宗子珩看着母亲憔悴的容颜,愧疚道,又让您担心了。

沈诗瑶凄楚地说:你真的在乎我是否担心吗?如果你在乎,为什么要一次次让你父君失望,让我失望?宗子珩黯然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让你们失望,可是……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最后所有人都说他错了,亲近的人都对他失望。

他真的错了吗?连他也禁不住怀疑自己。

沈诗瑶轻抚着他的胳膊,哀怨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娘只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宗子珩握住母亲的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快点好起来,待到明天春天的蛟龙会,你就会见到华千金了。

宗子珩愣了一下。

我已经不指望你能讨好帝君了。

只要有李襄桐那个毒妇在,她就会想方设法不让我们母子好过,但是,我们还没有输。

沈诗瑶轻声说,李襄桐不过仗着无量派撑腰,但你若成为华英派的女婿,帝君必然要对你另眼相看,她就再也不敢骑在我们头上。

宗子珩迟疑道:母亲,我不能勉强华千金喜欢我,要看缘分。

你们本就有缘,是那毒妇非要横插一道,你放心,华千金不会看上宗子沫那个废物的。

沈诗瑶抚摸着宗子珩的脸,眼中有热烈的火苗,我儿一定会成为华家的成龙快婿,将来做华英派的掌门。

宗子珩察觉到,沈诗瑶对他出人头地的渴望已经变成了深深地执念,他心疼自己的母亲,可这样的执念让他胆战心惊。

他只能说:我,希望能让母亲……如愿。

沈诗瑶将脸贴着宗子珩的手背,喃喃道:娘全靠你了,我这一辈子,活得太憋屈,还好我有一个好儿子,你一定会为娘争气的,对不对?……这也是为了你,娘都是为了你有一个坦坦荡荡的仙途啊。

娘,如果……宗子珩小声说,如果您厌倦了这一切,儿子愿意带您离开这里,我们远离这些是非,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其实也……你在说什么?沈诗瑶瞪大了一双美目,别傻了,我是宗天子的妃子,你是宗天子的长皇子,岂能甘于平凡?若有一天我真的离开这里,也是去华英派投奔我的儿子。

你出身高贵,天资超绝,注定要做万万人之上的尊者,你怎么能冒出这种窝囊的念头?!……我只是,随便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