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2025-04-03 07:59:51

去见司机的路上,我想了很多。

我知道自己本性冷酷自私,但绝不是天生的恶人,当遇到麻烦时,游走在法律边缘已经是我的底线,我从未想过突破它,可他用我的身体杀了女友,踏碎了这道底线,让我一路滑落到深渊。

触底之后,人好像就变得无所顾忌了。

比如这一路上,我反复思考权衡,也想不出比让司机消失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念头是我自己产生的,还是他在操控我——他先操控我的身体,现在又想操控我的心。

我想过给司机一笔钱让他回老家,我甚至带上了钱,可一旦女友失踪被发现,司机作为我最贴身的人,一定会被盘问,哪怕司机主观上不想卖我,一个普通人也不可能挨得过警察的审讯,我也想过向司机坦白,以足够大的利益诱惑他帮我,提前串好口供,为我做不在场证明,但人性难测,他有几分胆量又有几分忠诚?这些办法都险象环生,可杀了司机就能解决问题吗,我在心里对着他呐喊。

弟弟的案子还没有眉目,又有女友和司机牵扯进来,我身边人接二连三出事,警察又不是傻子,一定会掘地三尺找到让我伏法的证据。

不行,不能让一个只会基于本能行事的鬼胎操控我,我有脑子,绝不做不计后果的蠢事。

如何才能让司机不把我供出去,同时抹去我与女友案失踪的关联?我不想把司机牵扯其中,可他已经被牵扯。

我看着车窗外不断掠向身后的风景,一个计划在脑中悄然成型。

司机是唯一知道我和女友关系的人——妻子与同事或许知道女友的存在,但并未见过——我做事一向严谨,不会轻易授人以柄。

司机多次接送女友,为女友办事,用自己的卡为女友消费,大数据时代这些都可以查到,他们之间的关联早已建立,只要我运作的巧妙,再给他编一个兽欲上头失手杀人的动机,就能把女友的死嫁祸到他身上,至少可以干扰警方,给我充分的时间洗脱自己或逃跑。

想到这一计,我对司机生出了负罪感,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与司机碰面后,我先尽量消除他的顾虑,把事情描画得清淡一些,那晚是他送我去酒店,第二天又是他接我,他还知道女友整晚陪着我,不可能怀疑我和老三的死有什么关系,所以在面对警察时,在这一点上他的回答肯定没问题,因为只需要说实话,他的顾虑在女友身上。

司机再次强调:我没提周小姐的事,我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个您放心。

我赞赏地说:你做得对,我不能再和她有什么牵扯了,她胃口太大了,我怕她要到闹到我家、闹到事务所。

司机皱起眉:上次她老家亲戚找过来,是不是她指使的?我本来想给了她钱,冷她一段时间,结果她不死心。

我叹了口气,警察那边如果再找你,你还是说不知道,警察确认不了人。

我明白。

她的事儿,你帮我处理一下吧。

我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手提袋,你代我去她住的地方,劝劝她别闹了,她要是吃软不吃硬,我有的是手段,让她好自为之。

司机接过袋子,看了看里面的钱,眼睛亮了一下。

我为了准备跑路,这段时间陆续换了不少现金和黄金出来。

这里有二十五,二十个给她,五个你留下。

我拍拍司机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小姑娘适当吓唬一下也可以,不能再让她得寸进尺了。

司机推辞道:陈博士您客气了,给您办事是我分内的,这不合适。

我们拉扯了两句,他也就顺势收下了,但他也有犹豫:万一这也搞不定她呢。

我还有办法收拾她,先礼后兵吧,她公寓地址你知道,门的密码是567202,她今天应该在家,你直接去找她。

司机紧紧捏着那一袋子沉甸甸的钞票: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劝她。

与司机分开后,我去了事务所,打开工作邮箱,从行政每个月固定会发给我的考勤记录里,找到司机的信息。

司机每一次用车前后,都要填写车辆使用单,接送谁、去了哪里、时长、公里数、加多少油,一一写清楚。

我在电脑上拉了一张Excel表格,把这半个月司机所有的工作时间和地点都填进去,我要给他找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作案时间。

司机是独居,老婆孩子都在老家,在这里朋友不多,为了省钱也极少社交,保险起见,我还是排除了他下班较早有可能跟朋友吃饭的情况,寻找那种我在应酬的中途他有几小时的自由支配时间,或者送我回家已经很晚,他只能回去睡觉的时段,再结合女友失踪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三个备选,这三个时间都在我把车送去4S店前的三天内。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司机的电话,说他敲了半天门没人开,就用密码进去了,但女友并不在家,而且感觉家里好几天都没人,门上还贴着房东催房租的字条。

我便让他先把钱拿回去,我联系上女友再说。

此时的我,正驱车前往司机的出租屋,我要去踩个点。

我知道这个计划只能干扰警察一时,毕竟漏洞太多经不起推敲,我最后的手段是让司机畏罪自杀,以求死无对证,如果这些挣扎都挽救不了败局,我便只好舍弃一切逃跑。

时间卡得十分紧凑,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女友堂哥的电话,他大声质问我女友到底在哪里,怎么还不联系她父母,她父母急坏了,等不下去了,坚持要报警。

我担心他录音,用巧妙的话术回避那天说过自己和女友有联系的事,但我依然试图拖延,暗示他们家不要把事情闹大,不然女友以后在学校就没法见人了。

学业固然能起到一点震慑作用,但堂哥说她父母已经从老家赶来,今天见不到人,明天就报警。

我听着他急躁又混乱的表达,始终沉稳的应对,哪怕内心已经汹涌不堪。

我悄悄拉开门缝,见妻子正在客厅与女儿视频通话,母女俩愉快地讨论着寒假出游的行程,岳父的声音不时传来,我已许久未见他,想来他被病痛折磨得不轻,以前声调高昂、铿锵有力,一听就是当惯了领导的人,现在只是个帮女儿看孩子的老头。

此前每每想到岳父如今的处境,我都幸灾乐祸,然而被命运之手反复磋磨的我,看着黑暗一步步向自己压迫而来,我还未必有比他好的结局。

让我恐惧的那一天还是来了。

女友的父母报警后,警察第二天就通知我去协助调查。

打电话的是个年轻警察,警方可能暂时还没有立案,我的电话都是女友父母给的,在他们还没有把女友的案子和老三的案子联系到一起前,我决定先发制人。

我酝酿了一下情绪,给朋友打了个电话,但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发现自己并不需要什么铺垫和伪装,我突然间声泪俱下,恐惧令我狠狠地颤抖,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朋友吓了一跳:老陈?老陈是你吗?我捂着眼睛,大口喘气:兄弟,救救……我吧,我快不行了。

你怎么了,你在哪儿?现在有危险吗!我在家,不是……我再次深呼吸,仍旧战栗不止,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不,很多事,我实在撑不住了。

朋友沉默了几秒,他或许以为我是要坦白自己杀了亲弟弟,他岂会知道我的故事比那更乖张?听筒里传来他稳健的声音:你说,我听着。

他肯定已经打开了录音设备,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慎之又慎,而我必须装出情绪崩溃之下的混乱,又不能出现一个字的逻辑互斥。

我、我从哪儿说起。

我又哭出了声来。

朋友安静地等待着。

我没杀老三,老三的案子真跟我没关系,但是那个女的,那个女的……我抽泣道,是我女朋友。

那天在酒店陪你的女人,你是认识的。

朋友的语气很稳,显然早就知道我撒谎。

是,她跟了我半年了,是X大舞蹈系的学生。

我之前不说,是怕你嫂子知道,我想能瞒过去就瞒过去,但后来不敢说,是因为……我惊恐地说,她失踪了,很可能人已经不在了。

朋友呼吸一紧: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昨天她父母报警了,在桥梁路派出所,刚刚警察打电话让我去协助调查,我知道这事儿瞒不下去了,我可能也完了。

我呜咽道,老刘,我是不是真完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失踪的,谁干的,你做了什么,你知道多少!是……我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