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病房内只剩下我和合伙人时,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哥,救救我,你得救救我。
合伙人大惊失色:老弟,你这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我环顾四周,又往他身后左右探头,我知道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神经质,但那种被时时窥视着的感觉并不是我的幻觉,而是真的。
我把合伙人拉近点,悄声道:警察那边怎么样?司机提供了什么录音?我就知道司机一定会找机会留一点我的把柄,被司机阴了的老板多了去了,正是因为太亲近了,才什么秘密都藏不住,我已经算小心的了。
我打听了一下,大概就是你和那女的打电话,吵了起来,你让她打掉孩子之类的,老刘只肯说这么多,至于他们还有没有更多证据,恐怕你要进去之后才知道。
合伙人面色沉重地看着我,他也神经质地看了看左右,然后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把屏幕怼到我脸前,上面写着:是不是你干的?我仰头看着合伙人,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像条路边乞怜的狗,我不敢说是,也不敢否认。
合伙人闭上了眼睛,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他一只手颤抖着从兜里掏出烟,也不顾医院禁止吸烟的规定,默默走到了窗边。
我整个人瘫在床上。
病房里静默许久,合伙人花了很长时间抽完这一根烟,走回到我身边,他是个性格十分冷静的人,这一点我们很像,合作这么多年,哪怕是就一件事发生大的分歧时,我们也能平心静气地沟通,但我相信如果他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此时此刻也会被打垮。
但此时此刻,他的冷静能够给予我最需要的安全感,他说:你有抑郁症、失眠症、梦游症,长期服用过量镇静类药物,今年又接连遭受到事业不顺、岳父患癌、弟弟遇害、婚姻危机,所以出现了精神分裂的症状,对吗。
我用力点头。
合伙人看了看表:一会儿我让医生给你出具健康状况不适宜收押的意见,明天我先送你去公安局,然后尽快给你申请三甲医院的精神鉴定,顺利的话,72小时内可以取保候审,但那之后可能需要你在警方指定的医院接受治疗,我会尽量争取让你留在这个医院。
好。
我指了指我的行李箱,那里面有我所有的诊疗记录和处方单。
合伙人颔首表示明白我的意思:必要的话,我会给你申请医疗损害鉴定。
我再次拉住合伙人的胳膊:哥,这一关我要是能过去,你就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不说什么下辈子做牛做马,我这辈子就会好好报答你!合伙人拍拍我的肩膀:咱们这么多年合作,一起风里雨里拼出来,早就跟家人一样了,我们的事务所能帮那么多人,必须也能帮自己人。
我激动得眼含泪花,紧紧握着他的手,到了这境地,也只有合伙人还有可能救我了。
合伙人又叹了口气:你想清楚了,真的走了这一步,后果……我当然知道我要面临什么,就算我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我的事业和名誉也毁了,还有可能被关进精神病院。
或许我在刚出事的时候就该跑,可跑了就是最好的选择吗,我抱着侥幸心理,还想垂死挣扎,我舍不下半生打拼来的一切,我短时间内只能带出去一点点钱,我害怕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会更痛苦绝望,说白了,让我重选一次,我也未必舍得走,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只要有希望,我就要挣扎。
我听得出来,合伙人未尽的话里,有让我考虑无罪辩护的意思,但他对我做了什么、处境如何、有多少筹码几乎不清楚,当我用肯定的目光看着他并点头的时候,他也只能失望地叹气,并黯然地跟着点头。
之后的很多事需要配偶配合,弟妹那边……你直接跟她联系就行。
第二天,我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和棉质拖鞋,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主动去了公安局报道。
现在刚刚入冬,还没有那么冷,我的装扮和潦草的头发、惨白的脸色,都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病人,而且看起来病的不轻。
这个所我来过很多次,大多是为了处理公事,再加上和朋友的私人关系,我和不少警察都认识,他们见过很多次我从迈巴赫上下来,穿着ZEGNA三件套西装,走路带风、巧舌如莲的模样,如今这个沉疴落魄的中年男人,他们怕是认不出了吧。
如今我还在乎什么面子,我可以在公安局大厅里装疯卖傻,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现在我需要这副病人的形象。
朋友见到我,脸色极其难看,有种邪火无处发的憋闷感。
合伙人很客气地说:刘队,人我送来了,根据医生的意见,一次审讯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一小时,给他准备一杯温水,同时关注一下病人的情绪。
朋友生硬地说:知道了。
我被警察搀扶进审讯室,落座之后,我裹紧羽绒服,一副畏冷的样子。
屋里暖气挺足的,你这样会闷到的。
朋友说,同时递给我一杯热水。
我刚从外面进来,缓一缓。
我轻声说。
好,你觉得可以了咱们就开始。
朋友和两个警察坐在我对面。
我喝了口水:没事,开始吧。
由于女友失踪案和弟弟的案子有关联,上面非常重视,所有的搜证和检验都走得最快的流程,短短两天时间,警察已经搜查过女友的公寓和宿舍,走访了女友的老师和同学,对司机的个人背景和社会关系也进行了调查,当然,也去过了司机的出租屋,但警察并不会告诉我他们从司机那里找到了什么。
根据实验室来的数据,女友的卧室里检测出了血迹,但由于绝大部分血蛋白已经被化学剂彻底破坏,仅仅是确定DNA的环节就困难重重,尽管现在已经证实那是女友的血,可是能够被搜集到的血量极少,根本无法确定她已经遇害。
当朋友说完这些时,对面三人的眼神都冷冰冰的,我可以想象,他们面对着一整个衣柜的试剂反应,明知道有一个活生生的人曾经死在这里,但大量的化学剂改变了血的性质,无法从科学上认定它们全部都是血,从而无法在法律上成为证据,所有人都知道是事实却不能被有效论证的愤怒和无奈,全都写在这三个警察的脸上。
我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说:所以,她应该已经死了。
无法确定。
朋友说,只要还有生还的希望,我们警方肯定要不遗余力地去寻找她。
但是从你的判断,你倾向于她已经死了?难道从你们的判断不是吗。
我叹了口气,我没想到老万没读过什么书,却知道怎么处理血迹。
你仍然认为是你的司机干的。
当然,他暗示过我,而且他和周小姐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他还勒索我的钱,这些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关于他和周小姐之间的转账记录,他也坚称是你授意的,因为你不想留下婚外情的证据。
我不否认有部分是这样,但我和小周之间大多是现金往来,我作为律师,当然知道最安全的是现金,而不是通过自己的私人司机代付,其中有很多交易,都是他们之间私下的,我完全不知情,至于他勒索我钱,那笔钱找到了吗,他藏在了什么地方?警察对视了一眼,朋友说: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对于他的嫌疑我们当然会继续追踪,但眼下我们认为你的嫌疑更大。
在他提供的行车记录仪的录音里,你和周小姐发生严重争执,你要求她打掉孩子,她不肯,有没有这件事?我点头。
你因为周小姐不肯打掉孩子,害怕她威胁你的家庭和事业,将她杀害,这个动机,远比你一个人声称司机因情杀害周小姐,更站得住脚吧!朋友厉声道,他看着我的眼神犀利又尖刻,且眼底蕴藏着很深的怒火。
我明白,朋友觉得我耍了他,甚至因为我们的私情而害他受到领导和同事的质疑,在诸多证据面前,我变成了最有嫌疑的杀人犯,朋友的仕途都可能被我影响,这个时候,他必须秉公办案给所有人看。
我低着头,慢腾腾地脱掉了羽绒服,擦了一下额上的汗,苦笑一声说:换做以前,我肯定能跟你们好好分析分析,但我现在记忆力严重衰退,思维能力也很差,脑子都转不过弯儿来,我只能说我知道的。
就是让你说你知道的,你不要扯别的,不需要你分析什么,分析是我们的工作,你只要如实回答。
一名警察严肃说道。
我点头。
我知道你以前是律师,但是在法律面前,你不要妄图投机取巧,你任何一句谎言都是在搬石砸脚。
警察在桌上铺开很多文字和照片资料,都是案件相关的:就从你和周小姐相识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