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2025-04-03 07:59:51

我得到了一些坏消息和一些好消息,坏消息是我正式被刑拘了,司机正在不停地往外倒对我不利的信息,他跟了我多年,知道我太多事,好消息是我可以在警方指定的三甲医院进行监视居住,虽然环境远比不上私立医院,但总比拘留所好,而司机也并不好过,他给女友的消费记录和在他出租屋里搜出来的与女友有关的物品,都让他有口难辩,同时他还做了一件蠢事,那就是把我给他的二十五万存进了他老妈的账户,银行卡在他自己手里,他或许是有私吞的念头,或许是不敢放在出租屋,无论如何,此举都像在隐匿非法收入。

我庆幸自己选了一个最好栽赃的人,同时在审讯的时候有意在时间线上用了一些蒙太奇的手法,引导警察去怀疑几个女友失踪的时间段,由于我对司机用车时间和他生活规律的了解,那几个时间段他几乎都拿不出不在场证明,而我正好相反,都在不在场证明。

找不到女友的尸体,加上小区那14天自动抹去没有痕迹的监控,让警察无法判断女友出事的正确时间,就让他们去查吧,去猜吧,去找吧,我制造的线索越繁多,他们破案的难度越大,再加上合伙人高超的业务能力,我依然有希望脱身。

现在最大的不安因素,反而来自于竞争对手,究竟是谁给司机出了律师费,想要与我的整个事务所对抗?如果竞争对手真的对我恨之入骨,倒贴也要让我万劫不复?我甚至已经开始回忆从业二十年我得罪过的那些人,真要数的话,一时还数不过来。

我换医院的那天,妻子带着女儿来了。

这是短期内我最后一次见她们娘俩,正式刑拘后,我除了律师就不能再见到别人,家人朋友的信息也只能通过律师传达,我将在此与妻女告别。

女儿看到我暴瘦二十斤后的病态模样,一下子红了眼睛,扑到床前,问着爸爸你怎么了。

女儿平素与我不亲近,主要是我要求高又控制欲强,她怕我,我也不知道如何与青春期的少女相处,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所以也鲜少有感情外露的时刻。

当我颤抖着抱住她的时候,脑海中回忆起了许许多多的画面,她出生时我心中不免失望,但也有初为人父的雀跃和紧张,我两手小心翼翼地承托起她又轻又小的身体,她是个懵懂脆弱的小动物,是与我血脉相连的后代,是我百分之百的责任,可又想到妻子难产,险些死在手术床上,恐怕无法再生二胎,而她偏偏不是我想要的儿子,心情分外复杂。

还有她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回光返照般涌入脑海,不知为何,我有种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恐惧。

我摸着她的头,哽咽道:爸爸生病了,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治病。

女儿泪眼婆娑:那你能好吗,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能去看你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尖刀凌迟着我的心,我抹掉快要脱框的眼泪:我一定会好的,你好好学习,听妈妈的话,爸爸过段时间就能回来了。

妻子也在一旁掉眼泪,她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低声说:爸爸会好起来的。

就在我与妻女做艰难的道别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叫着,下一秒就推开了门。

我惊讶地看着那个歇斯底里的老太太,正是我的母亲。

儿子!母亲一把推开护士要来搀扶或阻拦她的手,我都说了我儿子在这儿,谁敢拦我!一屋子人都呆住了,显然没有任何人预料到她的到来。

警察听到骚动也赶了过来,合伙人不希望警察吓到女儿,低声解释了几句,把警察请了出去。

妈!我和妻子异口同声地叫道,你怎么来了?!我儿子这样了你还瞒我!母亲指着妻子叫道,你瞒着我干什么!我忙道:妈,是我不让她说的。

我拼命给母亲使眼色,示意她这里又有外人又有外孙女。

母亲红着眼睛看着我: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呀。

妻子解释道:妈,我们是担心您的身体,才暂时不告诉您的。

难道你们能瞒到我死吗。

母亲又激动起来。

我只好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我和母亲。

母亲流着眼泪,磕磕巴巴地问我是不是老三早就出事了,我这几天编故事骗人,编得心力憔悴,此时一句谎话都不想说,干脆承认了。

母亲痛哭失声,我麻木地看着她,假意安慰几句,但心里只觉得吵,希望她别嚎了。

好半天,母亲哭声渐弱,看上去似乎是有些缺氧了,她整个人软塌塌地坐在椅子里,抱着水杯沉默了。

你怎么来了。

我问。

前天我打你电话不通,就打给你媳妇儿,她说你不舒服正在修养,我要来看你,她怎么都不让,含含糊糊的,听着就不对劲儿,我就干脆让你舅家的女婿送我来找你。

她在这里住过两次院,我们全家人看病都在这个医院,找到这里并不难。

妈,我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我想着该如何向她说明,或者说,从哪里开始。

我知道。

母亲的眼睛灰蒙蒙的,我去找过土菩萨。

我一惊。

上次你媳妇儿回来看我,就去找过土菩萨,她没告诉我,但土菩萨过后自己找到我,那时候我就猜到老三可能出事了。

她说什么了!她说……母亲抱住胳膊,眼中满是恐惧,她说她当年设的局要破了,我们陈家要有大灾祸,全都给她说中了。

母亲哀嚎道,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我的两个儿子啊。

我紧紧握住了拳头:那、那她有没有破解的办法。

母亲低着头,肩膀明显地抽动起来。

妈,老三没了,我也大难临头了,现在有什么办法能救咱们家,别管是什么怪力乱神,你就说吧。

母亲摇着头,用那双苍老又哀怨的眼睛看着我,原本已经浑浊的晶状体,再覆了一层泪液后更显模糊,她似是在看我,又似是已经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她说,没有什么好办法,我们陈家欠了‘他’,‘他’必须俯在陈家人身上,老三没了,那‘他’是不是……母亲的目光愈发恐惧,声音颤抖不止,土菩萨说,‘他’肯定在跟着你。

我的情绪瞬间崩塌,我抱住了脑袋,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拼命点头。

母亲吓得脸色煞白,好像马上要撅过去,她扑到我身上,死死抓着我的胳膊:儿啊,妈只剩你了,老陈家只剩你了,你可不能毁了呀。

我也抱住母亲,哀求道:妈,我怎么办,‘他’一直跟着我,‘他’不放过我啊,‘他’要报复我,‘他’要索我的命,救救我吧!终于有一个人能明白我的处境,体会我的恐惧,相信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诡秘,我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半辈子看不起自己没受过什么教育的父母,从前也对这些封建迷信的言论嗤之以鼻,可我现在信了,我不敢不信,只要能救我,只要能把‘他’驱逐出我的身体,我什么都愿意信,什么都愿意做。

母亲咬着乌紫色的嘴唇,遍布沟壑的老脸扭曲成一个无法形容的表情,她揪住我的脖领子,指甲几乎陷进我的肉里,明明施力的是她,但她却好像在挣扎、在对抗。

最终,母亲低下头,她抚摸我的脸颊,擦掉我的汗水和泪水,就像小时候那样,她颤巍巍地说:老陈家没人了,我生不了了,你媳妇儿也生不了了,只有你,和……我怔住了。

母亲瘪着嘴,显然接下去的话她难以说出口,但她还是一咬牙,快速说道:我生下老三后,是土菩萨做的法,把‘他’引到老三身上。

我来之前,找她问了,孩子没成人,天眼还没闭,只要再做一次法,就能把‘他’引过去。

母亲不敢提女儿的名字,我也不敢,哪怕只是把这个念头说出来,也要承受巨大的负罪感,那可是我的亲生女儿啊!可我看着母亲逐渐坚定的眼神,一时竟茫然了。

母亲低低啜泣了两声,又粗鲁地抹掉鼻涕眼泪:你别怪妈狠心,我就你这一个儿子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也不活了,再说,就算引到她身上,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老三不也好吃好喝的活了三十多年。

我们都知道这个想法是多么牵强,光是看看我现在瘦脱了形的模样,再想想老三那不堪的一生,就知道‘他’会给宿主带去怎样的灾祸。

母亲见我不吭声,闷着哭腔说:那怎么办啊,那你说怎么救你呀。

儿啊,那是我亲孙女,我能不心疼吗,可我更心疼你,你想想,你好了,才能好好照顾她长大成人,再说,你好了,以后、以后还有机会……母亲憋了半天,心一横说道,再生啊!我闭上了眼睛,女儿是我唯一的骨肉,我怎么会不爱她,可是我要死了呀,无论是被‘他’折磨死,还是被法律审判,总之如果不能摆脱‘他’,我就没几天好活了。

或许这是唯一能救我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