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2025-04-03 08:00:11

葛培森在一边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反而理解丹尼,仔仔这种注定夭折的生命,从理智上说,根本不值得米线倾注所有的关心,付出与所得,完全不对等。

连他自己都还是坚持他活着没有意义。

可是,要多少冷血才能保持所谓的绝对理智?几天虽然质量不高,却可以马虎将就的平安日子下来,葛培森到底是没了豁出去自杀,以换取再投另一具躯壳的勇气,日子得过且过吧,因为谁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再次中奖穿越。

再说,那么好的米线现在是他全身心的依靠。

看到米线的坚持,他也不禁深信,明天会更好的,他愿意保持一份幻想。

可是,想到他的存在是建立在米线牺牲的基础之上,尤其是今天这个电话更是给他这样的提醒,葛培森无法不审视自己的内心,他不是仔仔,他能这么心安理得于米线的无私付出吗?他自问不是一个太良善的人,可是面对米线,他的心竟也纯净起来,他心中越来越负疚,为一己之私,他可以毁了米线的幸福吗?葛培森想得头疼,如果道德可以审判人,那么他必定有资格站在被告席上,罪名乃是自私。

他越想越头疼,尤其是看着米线打完电话后呆滞的身影,他更是心里不忍。

正好他的头也不知是因为谴责他道德水平低下而自残还是怎的,果然恰到好处地疼起来,他就捏一声黄色小鸭,意图分散米线的注意力。

见米线果然第一时间回头,他立刻道:头痛,不是狼来了。

梅菲斯闻言,却是脸色一变,不是身体痛?怎么痛的?说话间已经蹲下来,握住儿子的小脸仔细审视。

葛培森被米线的态度惊住,小脑钻心地痛,好像在晃动……葛培森还没说完,便见米线忽地飘走,他认为是自己头昏眼花,便集中内力凝神一看,米线果然就在眼前,但米线手中却多了一瓶药,下一刻,他便被米线施以分筋错骨重手,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吞下一颗丸药。

葛培森还想问个为什么,可排山倒海般的痛苦迅速席卷全身,他似被什么大手摔打、撕裂、倾轧,感觉自己似乎四分五裂地向黑暗深处疾飞,他惊慌得再也忍不住尖叫,早忘了捏黄色小鸭以示气节。

可什么都挡不住他迅疾地陷入黑暗,直至黑暗没顶。

葛培森再次苏醒,还没睁眼,也不敢立刻睁眼,他脑袋里首先想到的是,这是他的第二次苏醒。

第一次苏醒时候,换了躯壳。

那么第二次又是九死一生,睁开眼睛会不会又换一具躯壳,又多一个妈?他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期待这回最好回到他的旧躯壳,即使换个长得歪瓜裂枣但只要身体健康的躯壳也行,可心里又是深深地为哪个大神对他的恶作剧而担心,他还会变成怎样呢?睁开眼睛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迷。

未知,才令人心生恐惧。

醒了。

有个男性权威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这种权威的来源葛培森了解,那是源于对职业的自信。

又侥幸一次。

小梅,有问题再通知我。

你……也保重自己。

侥幸?小梅?果然,很快有一把熟悉的声音温柔而沙哑地在耳边响起,声声唤,仔仔,我们睡醒啦,开开眼睛,让妈妈看看仔仔醒了,仔仔,妈妈在这儿,带着你最爱的黄色小鸭……熟悉的呼唤,温暖的轻抚,将葛培森的意识从黑暗与阴冷中扯出。

他这一刻都没想一下,他这是还停留在仔仔这具破损而绝望的躯壳,他强打吃奶的力气挣扎着睁开眼睛,果然,眼前是米线放大的脸。

他笑了,一种如归的感觉满溢心头。

可他却看到原本披头散发,憔悴不堪,但眼神坚定的米线却在他的笑容攻势下,眼圈一红流出眼泪。

一位护士看着这对母子劫后重逢无语的对视,即使护士久经生死,此情此景,却令她忍不住地热泪盈眶。

连她都替病床上的孩子可惜,如此贴心,如此坚强,抢救醒来见到妈妈先笑让妈妈放心,这样的孩子却注定夭折。

她此时也终于理解床边这位妈妈的内心,过去连她都对这位妈妈不知疲倦地进出医院感到不耐烦呢,可现在她了解了,那位妈妈如此绝望地不厌其烦,不仅是因为神圣得近乎愚昧的母爱,还因为那精灵般的孩子。

护士不忍再看,轻轻掩门出去,留这对母子独享急诊室。

葛培森深为奇怪的是,随着眼睛的睁开,身上微不足道的体力也渐渐汇集起来。

随着体力的恢复,身体的知觉恢复运作,那种初来这一世时候的剧烈疼痛和不适卷土重来,全身犹如撕裂一般,原来昏迷前的假象来自于身躯的剧痛,这将葛培森心中重见米线的温馨全数逐出。

即使面对着米线的悲喜交加,他还是心中暗叹,与其继续在这具仔仔躯壳中呆着,还不如不醒,他的不醒,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可是,现在他醒了,他知道这往后又是多少天地狱般的病痛煎熬,一直到死。

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失望,他想闭口不言,不给可怜的米线增添苦恼,可是痛楚令他口不择言,我怎么没死?你不应该抢救我……可是剧痛让他停顿,一张嘴忙于吸气,无法说话。

他心中为自己的苦状悲哀,他的聪明此时全无用处。

在米线的百般抚慰和赶来的护士一针之效下,他的神经终于被麻痹。

他被米线抱出进诊室,换去观察室。

趁两人走在路上的当儿,他毅然决定说出真相,让米线设法杀死或者放弃他这个冒牌货,为真仔仔报仇。

身体的折磨让他脾气急躁,他几乎就想冲口而出。

可是抬眼,却见到米线为他操心一夜而憔悴的脸,甚至看清楚米线眼白满布的血丝,他竟是不忍心开口。

因为无法推测米线知道实情后会如何的受伤,他很怀疑米线这个好妈妈即使恨他夺了儿子的躯壳,可还是不舍得伤了儿子的躯壳半分,那么以后彼此相处的日子就艰难了,他死不了,米线很纠结,两败俱伤。

疼痛缓解后的葛培森渐渐理智起来,就让米线心中盼着他好起来的希望成为米线的麻醉剂吧,反正他应该很快就死,还是别节外生枝,再打击米线。

他是真不忍心。

他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婆婆妈妈起来,而他前世曾是如此的当机立断啊。

可是,他自己该怎么办?继续这种窝囊痛苦的生活吗?葛培森的一颗心里面正方反方缠斗不休,每每痛楚袭来,他总是恶向胆边生,他克制再克制,心中算是留得一系善念。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缠斗最后会不会再哪次他痛不欲生时候结束,他总是愤然地想,还不如自杀一了百了。

可是,自杀又谈何容易。

他没多少力气,恐怕连咬碎舌头都不可能。

他唯一能想到的现实可行的办法是触电身亡,可是米线几乎不离他的身边,而且,他上哪儿去弄两条金属丝呢?即使弄来金属丝他也没办法,近地的插座都是防儿童触电的设计,凭他这点儿小小力气,想自杀还颇费工夫。

更别想煤气中毒,他的小手不是那阀门的对手。

但是日复一日的折磨实在已经令他意志接近崩溃,他每天唯一能将注意力从痛感里拉出来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咬牙切齿地寻找自杀的机会。

米线坚持让他使用的学步车正好成了他的帮手。

可是他的尝试总是被细心的米线破坏,他不知米线究竟是哪儿来的耐心,竟能如附骨之蛆般阴魂不散,总是先他一步化解危险,每次还笑嘻嘻说他毕竟是男孩子,多动。

他真是欲哭无泪,没想到死都不容易啊。

一个人混到连死都由不得自己的时候,这个人不是废物是什么?是废物,得赶紧处理。

葛培森的性格是遇强更强,于是更加想尽办法地自杀,而且他更是兴奋地想到,他得自杀得有艺术,自杀得不像自杀,而是意外,才对得起自己的天才脑袋。

所以他放弃被动的绝食,何况他道高一尺,米线魔高一丈,每次他表现得食欲不振的时候,米线总是抱着他进超市逛,害得他绝食不成,说来惭愧。

他于是坚持忍痛锻炼走路,米线说得没错,自由的灵魂不能被束缚在可怜的躯壳里,他得让自己有力气自杀,有能力自杀。

他几乎是每时每刻地窥伺着米线的一举一动,牢记她的生活习性,从中寻找细小破绽。

他于是发现米线很多她自己都未必知道的习惯,不到一个月,他见到米线做出第一步,就能猜出她接下来的三步。

他几乎把这种猜谜行动当作唯一的乐趣,自己心里跟自己打赌,若是猜对,米线过来时候就亲她一口。

有次跟着米线一起逛超市,接近糖果饼干区时,他就笑眯眯来一声指挥,左转。

他看到米线眼中的惊奇,不禁乐而开笑,再甩出一句更狠的,话梅糖换到最下面了。

说完他就嘎嘎大笑。

他以为米线也会会心而笑,却看到米线没着急去拿话梅糖,反而背转身去,似乎在擦眼泪。

他惊讶,脸上也笑不出来了,米线,为什么你该高兴的时候,却哭?梅菲斯强颜欢笑,每次看到仔仔进步,妈妈都喜极而泣,妈妈是不是很没用?做妈妈的是不是都喜欢骗孩子?梅菲斯哑然,她确实言不由衷。

每次看到儿子的进步儿子的聪明,尤其是看到儿子的体贴,她总是情不自禁想到她的小天使却如夏日天上的流星,即使划破长夜,却也只有瞬间璀璨。

仔仔的生命越是璀璨,她越是伤心。

她告诫自己不能这样,可她的眼泪身不由己。

她只好收拾心情,看着儿子的眼睛道:不,妈妈开心时候总会流泪,仔仔记住。

为什么?习惯啦。

仔仔想吃什么糖?话梅糖挺好。

梅菲斯为这老三老四的回答而笑,她取了一包话梅糖扔进购物车,两人继续往前走。

葛培森却是看着米线从堆得小城堡一样的牛奶堆里拎出一箱而心中一动,米线,多拿一箱。

一箱够啦,喝完再来买新鲜的。

你那么瘦,以后一天喝三包、四包。

买嘛。

梅菲斯了然地笑问:仔仔告诉妈妈,想到什么呢?葛培森心说他的一举一动也逃不过米线的法眼,一物降一物。

我们多买些牛奶回家也堆这么高去,比乐高好玩。

梅菲斯笑道:好啊,可是牛奶箱太重,妈妈一次搬不了两箱。

家里有很多妈妈的专业书,大砖头一样,我们拿那些书搭房子好吗?好,一样的。

我们刚才没去看VCD,恐怕又有新的。

梅菲斯只得回头。

儿子现在不爱红装爱武装,不再喜欢咿咿呀呀的天线宝宝,而是换作爱看她收集的碟片。

她虽然如释重负,不用再对着天线宝宝打瞌睡,可是儿子的口味着实怪异,看完她收集的碟片后又开始向超市发展,总喜欢拿些很深刻的内容。

她不知道今天儿子又会买什么碟片。

她看到儿子像个小精灵一样,东张西望于影碟走廊,她耐心等着看儿子这回又将选择什么让她意外的碟片,她发现儿子看图抓碟总是拿到大牌。

她为此还找到理论,可能孩子正因为不识字,刚好特别能抓住电视里出现过的图像特征,然后按图索骥,一定是这样。

她见儿子指着一张,她拿来一看,正是最近宣传的正旺的好莱坞电影,她不禁微笑,收进购物车。

可她看到儿子第二次出手,却是指向一张CD。

梅菲斯好生惊讶,可是一看唱片封面齐刷刷四个男孩子的头,就笑了,Westlife组合,难怪儿子喜欢。

可是她才拿起这张CD,儿子却小手指着几张欧美经典老歌集兴奋地叫。

她只好都去取来,排成扇子一样让儿子挑。

她见儿子就像识字似的仔细看前后面,最后挑出一张毫不起眼的。

她心里嘀咕,可还是顺着儿子的心意把这张CD收进购物车。

她听儿子说只要这张欧美经典,她很奇怪儿子为什么不挑热热闹闹的Westlife,仔仔不喜欢这张?省钱,一张就够。

真乖。

梅菲斯摸摸儿子的头发,将Westlife的也收进购物车。

妈妈奖励你,今天可以买两张。

葛培森虽然不愿意,可只能作罢。

回到家里,他迫不及待的让梅菲斯放那张老歌集,终于轮到唱他等待的那首《Senson in the sun》,随着Terry悲伤沙哑的嗓音扬起,他忽然伤感起来,他真要坚持自杀吗,他真要把这首歌留作给米线的遗言吗?当喇叭里唱出Goodbye Michelle it\'s hard to die,When all the birds are singing in the sky,他也忍不住学了米线,眼睛一酸,似乎有眼泪在眼眶打滚。

可他不是血性要结束这等痛苦的生命吗,为什么又如此依依不舍?他看向在小小料理台边忙碌的米线,喉咙也跟着酸涩起来,他心里明白了,他依恋的正是米线,这个为他付出所有的傻女人。

他一时陷在悲伤的旋律里无法自拔,不断地自问,真要自杀吗,真的要自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