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客官,这开讲前,小可先给诸位念一句诗。
说到这儿,茶馆中间那个瘦骨嶙峋的说书人例牌要喝一口水,右手叭一下展开手中画着几条瘦竹的纸扇,左手抱圆归神,目光炯炯地环视一周,这才金口一开说下去:话说南宋年间,金世宗完颜亮性好汉学,朝庭上下无不仿着宋朝的编制设立部院衙门,文武百官。
金主亮平生最喜欢乐天居士白居易的诗,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凑,但这做皇帝的人胸有丘壑,做出来的诗自是大大不同凡响。
说书人举扇当胸,昂首吟道: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话音刚落,边上一青衣书生笑道:到底是蛮夷之人,气魄虽然不小,遣字却是直白得很,不过也难为他。
话未说完,右颊立刻热辣辣吃了一巴掌。
书生跳起来一看,却是四个满族武人团团围住,脸色非常不善。
那书生醒悟过来,好汉不吃眼前亏,扔下几个铜板羞愤而走。
这种事在满清大京沈阳见怪不怪,说书人眼皮也不抬一下,继续说他的:这金主亮是谁?说起来还是咱满人的老祖宗,也是女真人。
说来也巧了,就真象老天注定的,几百年后,咱建州女真的英雄大举南下,同样打得南人无招架之力。
这倒也罢了,可可儿的,今上竟得到天下至宝传国玉玺。
这传国玉玺是谁拿的?是皇帝呗。
这一块玉通灵至致,千万年来走走现现的,非得觅到盖世明主才现出真身来。
列位客官,这清风满天下的清字可不正是咱的国号?可见万事俱有定数,几百年前已示征兆,老天爷注定咱满人坐天下,那是铁板钉钉,改都改不了的事。
不用说,咱满清八旗好男儿英武善战,攻无不克,清风满天下那还不是指日可待?茶馆的人听到此处,齐齐喝了声好!,大把铜板看赏。
其中一锦衣小少爷更是赏下一块碎银子,看来是非常受用。
但万事皆有例外,西首贴壁一桌一大一小,小的是位眉目如画的少年,大约十来岁光景,只微微瘪了下嘴,轻轻说了声:咦,可真怪巧的。
旁边那大汉看不出多少年纪,身板魁梧,虬髯如刺,坐在一众关外大汉中尤自鹤立群鸡。
听得少年低语,立刻转头瞪了他一眼,铜铃般的大眼配着黑紫色面皮,看上去凶狠得紧。
那少年也不害怕,反而转出一张笑脸,而且笑得非常古怪。
同桌另一长相清瘦滑稽的老儿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哥笑得如此畅快,可不可以说出来让大伙儿乐乐?少年笑道:我说出来,只怕这位大叔不会饶我。
那大汉本已转回头去自顾喝茶,听得说他,便又转回来道:要说便说,扭扭捏捏地作甚!打量我还杀了你不成?庞然大物转身投足都似隐隐挟着风雷,气势自与寻常人等大大不同。
少年也有点受不了他逼人的气势,稍稍让开一段距离才道:这位大叔虽是长得如黑金刚一般,但偏不去酒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反是来这里捏着个细巧茶盏,可见是个外粗内细的人物,谁要敢说大叔只知喝酒打架欺负弱小,小弟是第一个不相信的。
那大汉其实最怕的就是人家说他草包粗汉一个,今儿个是拼了若干个诱惑才过酒馆而不入,来这个清雅地方喝那淡出鸟来的绿茶,要不是有个说书的解解无聊,他早就坐不下去了。
但听得这少年如此一说,登觉无比受用,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
嘴巴隐在胡须丛中,也没见他如何张动,说出来的话还是犹如滚雷一般,几乎大半个茶馆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少年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大叔这把胡子好生威风,怕是养了不少年头了吧?小弟适才突发奇想,大叔胡子如此浓密,下面的面皮一定是好几年不见天日了,想是白得象雪一样,如果大叔现在把胡子剃光,那这张脸黑白分明,象煞唱戏的大花脸一般,一定非常好看。
刚刚那大汉的几句话震得周围几桌一齐噤声,越发衬出那少年清晰口齿,周围几桌茶客循着少年的话仔细打量那大汉,都觉非常好笑,但慑于那大汉一脸凶神恶煞,只敢回头暗笑。
大汉至此才明白那少年原来是消遣于他,顿时眉头虬结。
醋钵大的拳头提了起来。
可转念一想适才那少年说他外粗内细,现下如果这一拳出去,岂不显得自己只知喝酒打架欺负弱小鲁莽得很。
忙改拳为掌,在半空中消了力道,抚了下少年的头皮说道:这位小哥有趣得紧,你家大人呢?话音未落,忽然那滑稽老儿眉头一皱,脖子一偏听到了什么,一拉虬髯大汉从北窗纵了出去。
过不多久,果见一群官兵把茶馆团团围住,当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直接闯入茶馆。
一番搜索,没找到人,其中一个汉旗兵高举着画像问:刚才这个人有没有来过?少年探头一看,可不正是刚刚一桌喝茶的大胡子嘛。
没想到那个坐在中央的锦衣少年一看就嚷开了:这两人刚刚从北窗跳出去,他们的同伙还没走,喏,就是那个少年。
话音甫落,两个和官兵一起进来的便装男子一左一右,一齐出手扭住少年的左右手,只听咯啦一声,双臂软软垂下,只痛得那少年哇哇大叫,冷汗直冒,话都说不出来。
马上的人二话没说劈胸拎起少年,收队而去。
那少年被马一震,手臂更是痛得喊都喊不出来,才走出几步路干脆痛昏过去。
一行人也没去有司衙门,就直接进了睿亲王府。
军官把少年拎进去议事厅,还没扔下,里面就有人问道:怎么是个小孩子?军官忙把少年扔地上,单膝跪地禀道:回王爷,小的进去茶馆时,那两个要犯已经跑了。
劳亲少爷指说这少年是同伙,小的想把他捉来问问也好,没想到小孩子吃不住痛,先晕过去了。
这王爷便是崇德年间六大亲王之一多尔衮。
他听军官此说,也没什么表示,旁边一位文士样的人说道:如此,相烦军爷再跑趟茶馆,请劳亲小王爷回来说话。
另外把那家茶馆的掌柜也一并叫来。
军官向上一看,见说话之人是大学士范文程,便知也不用再得王爷同意,答应了出去办事。
少年被一盆沁冷井水泼醒,抬眼看去,见前面晃动的是一个个白晃晃的人,顿时吓得不小,以为已到了阴曹地府,双臂虽然不便,人还是强自挣扎着坐了起来。
这一吓,人给吓得全清醒了,再看一眼,前面的人都人模人样,也没什么特别,看那白衣倒似乎是在给谁披麻戴孝,这才松了口气。
见他醒过来,范文程走近几步,很严肃地问: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少年心中虽然把眼前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但也知形势比人强,斗不过他们,还是扮乖把事情了结掉的好。
于是老老实实地说:我被痛昏前听一个小孩说我是大胡子的同党,所以几位军爷一起出手把我抓了来。
其实我小小的一个人,军爷一个指头都可以把我拎起来,这么多人一起上,真是小的的荣幸。
不过还请大人先让人把我的手臂接上,人一痛,脑袋就不灵光,我怕回答起大人的问题来着三不着四的误了大人们的大事。
见他拉拉杂杂略带讥讽地说了一大堆,范文程没火也没笑,倒是颇有耐心地听完了,还真着人来把少年的手臂接上。
他等少年活动了几下后才问:你说你不认识那个大胡子?少年摇头道:我不认识他。
大人人很好,我不会骗你,你也一定会相信我的话。
今天下午我去茶馆听说书,见里面人已坐满,生意好得很,找了半天才在靠墙那张八仙桌上找到个位置,同桌的就是那个大胡子。
原来我还以为同桌的一个老儿也和我一样是临时拼桌的,直到两人一起逃走,才知道他们是一伙儿的。
这中间我看那个大胡子长得古怪,开了他一个玩笑,大人可以派人去问问,大家都听到的。
我如果和他们是一起的,一定不会开这种没规没矩的玩笑。
范文程很仔细地听完后又问:你说那个大胡子有同伙,你能形容一下是什么样子的吗?少年点点头:我可以画给你们看,但你们的毛笔我使不惯,最好给我根细木炭来。
见说,立刻有人下去准备了。
但范文程却听着觉得不对,说道:小朋友听口音是中原人,怎么会使不来毛笔?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笑道:我叫安,就一个字,我祖宗应该是中原人吧,但我从小在域外长大,虽然还能说中原人的话,但中原的有些东西却一时还使不惯。
我想大人要我画的人一定很要紧,我怕毛笔画出来影响效果。
范文程脸上的严肃劲少了点,但还远谈不上轻松,厅上其他人也是,都好象在面对着一件很沉重的事。
他问得很细:你怎么知道我叫你画得人的要紧?看似轻描淡写但对方如果心里有鬼,这一句问可谓一箭中的,抓住对方话中漏洞,让对方吓出一身冷汗。
安也没觉得什么,接过纸和炭棍自说自话找了张就近的桌子开始画,也没忘记回答范文程:我是自己想出来的。
刚才捉我来的军官是我至今见过最大的官了,但他见了你一点脾气都没有,说明你比他要大不少,但堂上坐主位的还不是你,另有几个看着你问我,一定官做得比你还大。
如果只是一件小事情,用得着你们这么多大官出来吗?所以大胡子他们一定是犯了很重大的事情。
我本来是很不甘心被你们又抓又拧又浇冷水的,但现在看看这情势,你们对我还是客气的了,而且你人很好,我很敬重你。
说完抬起头来冲范文程一笑。
这一笑竟让老成持重的范文程心里一软,一下喜欢上这个看上去才十来岁,分析问题起来却头头是道的少年。
旁边一个高大端严的喇嘛走过来,听安一讲完,也一笑道:小孩子聪明得紧。
一边看安画画。
才画得一半,他便咦了一声,叫道:松阳大师鹤龄先生请移步来,这画的好象是五湖散人何笑之。
松阳先生几乎是飘一样地过来,看了才画到嘴部的画就颔首道:不错,是何笑之,逃不了,他这脸笑很特色。
鹤龄先生却名不副实,走路地动山摇的,说话声音也大:那就对了,大胡子是他师侄黄大块。
恰巧劳亲和茶馆掌柜也一道满头大汗地赶到,看了画也一致说是他,就是他,劳亲想接过画给自己父亲呈上,安见他如见寇仇,眼睛一白斜身让他抓个空自己把画交给范文程,之后只要劳亲说一句话,他就白劳亲一眼。
反是劳亲知道事情前因后果了,心里很过意不去,大人们议事他们被关出门后,拉着安的手很大声地说:安兄弟,我向你赔不是了。
我们拉个手以后做朋友好不好?安白他一眼,道:你话说得大声就是有理了?要不是我命大,这双手早断了,你看我现在全身还湿漉漉的,这全是托小王爷您老的福呢。
话虽这么说,但心里还是不得不承认以小王爷的娇贵身份,劳亲能自发向他道歉,已是很不错的了。
劳亲一听他还生气,倒有点没辙,抓抓头皮说:要不你先到我房里换了衣服,我带你去骑马吧,我们再带上弓箭射野物去,晚上就在外面生堆篝火烤肉吃。
安终究也是个孩子,能生得了多大的气,听得劳亲的建议顿时两眼发光,心生向往,反抓住劳亲的手说:那我们还磨蹭什么?天都快暗下来了,还不快走?王府规模不小,七转八弯才到得劳亲的住处。
劳亲也不等下人动手,自己挑了一件宝蓝的绸衫拿给安,很诚恳地道:安,这件衣服是我春季行猎时候打到一条恶狼,阿玛亲手赏给我的,我阿玛是个大英雄,他很少夸奖我们小孩子,所以我把这件衣服藏起来,从来都舍不得穿。
你穿上这衣服,就不能生我的气了。
安见他这么直性子,到觉得自己再生气就有点过分了,忙说:小王爷你把这件衣服收回去吧,你要带我去骑马打猎,我早不生你的气啦。
这衣服是你阿玛的赏赐,可不能骑马打猎生生糟蹋了去,你另外给我一件家常的吧。
劳亲坚决不依,但生性耿直的他哪里是伶牙利齿的安的对手,几番理论,最后心服口服地换了件衣服给安。
满洲人本就是马上得的天下,而多尔衮更是因军功卓著得的亲王,因此王府的马圈规模极大,连上一个小跑马场,几可占去半个王府。
安虽然到此以后也见过不少马匹,但见了这多马,而且都是好马,还是感到非常新鲜。
见劳亲牵了匹高头大马出来,忍不住问:这是你的马吗?你能骑吗?劳亲得意地扬首一笑:我会走路开始就会骑马,这匹马我已经骑了两年了。
不过你最好选匹小牡马,否则你会制不住它。
安没骑过马,心里也是慄六,但少年人好胜,见劳亲这么说,偏不承认,硬是比较了半天找出匹比劳亲骑的还高大的,连牵马出来的马夫都怀疑,觑着小主人不敢交缰绳给安。
安自己心虚也没强索缰绳,心想先走迂回路线与马套个近乎。
从后面挨过去,正想拍个马屁,不想那马不回头也知其用心,蹶蹄一脚踢在安的小腿上,痛得他抱着腿跳开去嘘气。
而那马却傲然地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更让安生气非常。
这一天先是两臂,后是一腿,四肢苦其三,安已经心灰意懒,拐着脚到劳亲马前,但又觉得就此投降很没面子,硬着嘴说:算了,我刚才手臂给拗脱臼过,现在还疼得厉害,怕是等一会儿马跑快了握不住缰绳,我们合骑一匹就去逛逛街吧,天也不早了,等下我们找个齐楚阁儿喝酒。
劳亲听不懂齐楚阁儿是什么东西,但见他说得有理,而且自己本就是为向他赔罪哄他高兴,便又拉又拖地好不容易把他拖上马,城里走得几圈,两人都嫌没趣,干脆策马出城,往野地里泼辣辣而去。
是时已是月白风清,但骏马迎风飞驰,仍能感到夜风扑面,非常刺激,安高兴得纵声尖叫。
劳亲本来看他终于高兴了,也很高兴,但后来越想越不对,回头大声问:安兄弟,你到底是男是女?安正高兴着,闻言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当然是女的。
劳亲一惊一紧缰绳,大黑马一时收脚不住,嘶叫人立,把两小重重摔到地上。
安在半空中就已经哀叹完了完了,今天流年不利,碰到这劳亲,整日里都伤筋动骨的,这下不知又会摔断哪根骨头。
但一触地却发现下面软软的,方自庆幸着,一想不对,这好象是个人,撑起来一看,果然是劳亲痛得呲牙咧齿地垫在她下面,忙问:你没事儿吧?你怎么能垫到我下面去啊?摔不死也要压坏你。
劳亲忍着痛怒道:我是男人,当然要保护好女人。
劳亲知道安这张嘴不会放过他,躺地等着她发话。
可等了半天,却觉得脸上一凉,象是一滴水滴上了脸,一想便明白过来了,忙挣扎着起来问:你怎么哭了?也摔疼了?安撇开脸,硬撑着道:谁哭了,你才呀,你怎么坐起来了?万一有摔伤过你这一坐就完了,躺下,我给你看看。
劳亲却手撑着地硬是不躺下,还是问那一句话:你真没摔伤吧?安见他这么执着,心里漾起一阵很久都没有过的温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珠串般飞流出来,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说:有你垫着,我怎么还摔得坏。
倒是我怕你得摔着了,求你躺下吧,我好歹知道点医术,让我看看。
劳亲见她应了没事儿了才肯乖乖躺倒。
安很有模有样地从脚轻轻按上来,按一个地方问一句痛不痛,小儿女两个虽然心无杂念,但劳亲还是觉得安按着很舒服,痒痒的,直到按到腋下,再也忍不住痒滚了开去,安一怔立刻明白,又见他没事心中欢喜,顿时顽心大起,追过去呵他痒,两人直闹得灰头土脸才罢休,携着手到一家村店吃饭。
那家村店四面透风,萤萤几点蜡烛在静谧的月夜中摇曳,倒也别有况味。
近得柴扉,劳亲正要推门,安忽然拽住他轻轻说:你看那个坐柱子边上的是不是大胡子黄大块?劳亲仔细一看,可不正是。
忙也轻声说:我们报信去叫人来抓他?安摇头:来不及了,等我们一来一回,他早吃好饭走了。
对了,刚才在马上你说的药野兽的药带着没有?我们给他的酒菜里添点儿料。
边说边往后门走去。
劳亲一经提醒想了起来,掏出一大堆小瓶子来挑出一个说:我还有比这更好的呢,是松阳大师给我的迷药,说是一点都没味道,人一吃就倒。
我们放去。
安一把抓过,笑道:这么好东西要省着点用,今天的事儿过去,你可得把这瓶宝贝给我,不许赖。
也不顾人家答没答应。
你看,这店是个夫妻老婆店,大胡子认识我,所以得你去说菜不好啊什么什么的,把里面炒菜的那个也引出来,然后我才可以趁没人时候下手。
你行吗?劳亲不敢大声答应,只好狠命点了下头,表示决心很大。
安排妥当,这才掸掸灰尘大大咳嗽一声进去挑了个醒目位置坐下。
他一皇亲国戚生就一股贵气,居中一坐倒是很有模样。
安也不管他前面做什么,尽量蹑手蹑脚掩到后面厨房,见炒菜的老公很沉不住气,外面劳亲不知说了什么,他就拎着条火棍泼风似赶出去,安忙趁机跳出来,在他水缸酒坛米饭面条盐巴上一点不漏地洒上迷药,全身而退。
再回柴扉处,往里一望,却吓了一跳。
劳亲不知怎么得罪了那个老公,被那老公拎上桌子拿烧火棍发狠地打,吃客也没人来帮一下。
劳亲也硬得很,楞是不喊一声痛。
那老公打累了才拎起劳亲往门外一扔,兀自叉手在门口骂了几句才回厨房。
这下安才听得真切,原来是骂劳亲旗人小子也狗仗人势,他堂堂汉人绝不做饭给贼人吃,以后旗人上来他还是见一个打一个云云。
里面的吃客虽没几个,可喝彩声却响亮得很,与下午茶馆里的喝彩声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看着劳亲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坐不起来的样子很是担心,但她怕自己一现身更坏大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劳亲吃苦。
再看里面,那厨师老公一边炒菜一边尝味,安很担心他立刻蒙倒,菜还没送到大胡子嘴里便事情暴露,又担心劳亲万一记错瓶子,药没作用,却白挨一顿好打。
但这时候她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等。
劳亲挣了半天还是躺倒,但眼睛在暗夜中到处乱转,安知道他在找她。
等他的眼睛转到她这儿,她忙手指往厨房一指,然后死命点点头,再捂住嘴巴,意思是药已经放好了,你别出声。
劳亲盯着她这方向半天才咧了咧嘴,眼睛一亮,这才放心闭目等待。
等待本就是漫长的,而那药的药性似乎发作得很慢,连劳亲都等得又想支起身子看了,里面的食客和老公这才大呼小叫地翻倒,不久连那招呼客人的老婆也躺到了,原来她送菜出来时偷吃了块酱牛肉,吃得少,所以麻翻最迟。
安这才现身出来,笑吟吟地扶起劳亲说:成了。
又很关切地道:我刚才看见那老公只是打你屁股,应该不会有内伤骨折什么的,不过会很痛,你忍一忍,等一会儿我拿块加料的牛肉,保你一吃就不疼。
劳亲哭笑不得,又不好骂她,只得说:快去快去,把黄大块绑起来。
可安却并不急,那迷药既是大师级的好药,想必药性长得很。
俏笑着蹲在劳亲身边道:唐代诗人杜牧有句诗,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你看看,今天正是中秋时节,月色如洗,凉凉的象水一样泄在地上,哎呀呀,我们的小王爷坦腹高卧,看月亮数星星,多少诗情画意啊,想不到小王爷还有这等雅兴。
小的失敬失敬。
说完掩嘴嘻嘻而笑,劳亲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倒是被她气得摇摇晃晃硬站了起来。
安见此也不好再打趣他,扶着他一起进去看辉煌战果。
安问劳亲借匕首,劳亲不肯,说:这大胡子可能很要紧,我阿玛一定还要问他话,我们得抓活的。
安笑道:我们辛辛苦苦活捉来的人我哪里舍得杀他,我只是好奇他胡子底下面皮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一定要趁这个大好机会瞧瞧。
劳亲听了大笑,也感兴趣得很,这才把刀借给安。
安捉刀不熟,大好匕首在她手里使得象菜刀一般,劳亲只得忍痛自己出手。
半边脸颊刮干净,却发现没想象中那么黑白分明,两人顿觉扫兴,余下的也没兴趣再刮了。
劳亲掉转刀头把店家公婆的头发剃个精光,也算报了仇。
只恨自己痛得没力气,否则很想狠踢他们两脚。
安识得他心意,操起板凳狠揍了那老公一顿屁股,这才剥下大胡子外衣,撕条结带,把他捆个结结实实。
叫进大黑马,一个人扛不上去,只好拿凳子撬着绑到马肚算数。
劳亲帮不上忙,但在旁边看着却很佩服她的聪明。
待见她又往黄大块身上绑稻草,这才问道:绑这草干什么?拖拖拉拉的麻烦不麻烦?安口中嘁地一声,道:你忘了大胡子还有同伙吗?万一他找过来或者碰上,我们还不给他揍成肉泥。
我把大胡子伪装成一捆草,我们再换上店家的破衣服,再把大黑马抹脏,你说人家看见咱们除了想到是运草料的小伙计,哪还会想到是别的?一席话说得劳亲不得不服,心中暗想:她和我年纪也差不多,怎么她就想得到那么多,我怎么就没她那么聪明?可是平时阿玛总夸我是他最聪明的孩子的呀。
只是劳亲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安为什么千辛万苦赶了一宿夜路把马赶到睿王府,却一见家人迎出来拔脚就溜呢?面对阿玛看见黄大块时欣喜的目光,劳亲毫不居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照实说来,也说出自己的疑问。
跟在多尔衮旁边的大喇嘛笑嘻嘻地说:小王爷今日立了这等大功,王爷一定喜欢得紧,现下还是疗伤休息要紧。
我看小王爷的那个小朋友一定也是累得紧先逃回去休息了,小王爷先将养身体,晚上再找你的小朋友玩儿去。
劳亲一听有道理,也不再坚持,乖乖地躺春凳上让下人抬回房休养。
这边多尔衮待劳亲一走,清癯的脸庞上眼睛微闭了下道:瞧不出这个小孩子,还是个小女孩,心思会这么缜密。
大喇嘛也收了笑容道:昨天看着还是一般,今儿她这一走,才看出她的小心思确实不简单。
看来是她已经知道抓黄大块容易,但避开为黄大块寻仇的江湖人物不易。
她不露面,是把责任往小王爷身上推,以后江湖人寻仇找不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身上,当然也不敢找到保护严密的小王爷身上。
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一步已是非常难得了,更难得的是她还不居功,这等心态便是大人们也不容易做到,她完全可以拿这件功劳作为进阶王府的筹码,难为她富贵面前还能进退自如。
是块好料子。
多尔衮点点头道:这孩子如果稍加引导,以后倒是块好料子。
相烦法师派个人了解下她的去处,等我下午有时间过去看看她。
这个黄大块看来不会是什么主谋,待他醒过来您审审他,如果没什么用处,留着他也是累赘,不如杀了他了事。
也可以叫人通知松阳鹤龄两位大师不用赴中原了,黄大块在我们手里,不怕他的同伙不寻上门来。
这大喇嘛究竟是什么身份,府里除了多尔衮,谁都不清楚。
最先大家伙儿见王爷对他恭敬得很,心里很不服气,但几番试探下来,都已知道他的功夫深不可测。
再加上大喇嘛终日笑嘻嘻的,为人大度,处事合理,王爷虽没明说,但已隐隐然成了王府一众武人的首脑,虽然他平日并不甚管事。
松阳鹤龄晚到,明里暗里与之较了几回手,以后便也不再与之争锋了。
反是大喇嘛对这两位大师尊重得很,事事相让,江湖上人好的就是个面子,见大喇嘛如此态度,两人心里也欢喜得很,这以后三人相处配合得严丝密缝,让多尔衮减了不少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