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4-03 08:00:15

校园虽然大,食堂虽然有好几个,可总归是同一个校园,难保抬头不见低头见。

为免见面尴尬,荷沅只好每天自行车上挂着饭碗上课去,下了课离开系楼远远地找一个食堂打游击似地吃饭,吃完不回寝室,就近找个教室看书做作业。

又报名进了个拉丁舞学习班,荷沅很喜欢舞姿魅惑的拉丁舞,感觉卡门跳起来应该就是这种味道。

于是荷沅一周六个下午没一个空闲。

宋妍报的是芭蕾舞班的名,常在体育馆的隔壁房间训练,两人经常出双入对,比之以前青峦管着荷沅的时候要亲密多了。

十二月的天说冷就冷,快得就像人翻脸。

一个多月下来,荷沅扭胯动作已经做得熟能生巧,但在一屋子年轻的女孩中间,也看不出高明到哪里去,年轻的腰身个个灵活如妖。

舞了两节课的时间,浑身是汗,养得及肩的头发丝丝缕缕粘在出汗的脸上,但荷沅不急,只要出门在风中吹一会儿,很快便干。

只是全身的汗,即使披上棉褛,风一吹还是透心的凉。

荷沅的棉褛是在回安仁里路上的外贸店里买的,嫩黄的磨砂真丝面料,里面衬的是丝绵,轻薄软贴却很温暖,将帽子掀上一抽带子,寒气全挡在外面,似乎去北极都可对付。

所以荷沅给祖海买了件深蓝的,祖海这几天总是穿着。

荷沅披上棉褛,才拉上拉链,宋妍已经在门口喊:好了没有?快点,我饿死了,要到大门口买煎饼吃去。

荷沅一边扣扣子,一边嚷着出去,急什么,别害我扣子都扣不上。

我想去浴室洗澡,你呢?否则浑身粘粘的睡觉都难受。

我带着衣服来了。

终于只剩脖子那里的一粒扣子了,没法看见,扣起来最难。

没听到宋妍的回答,只听宋妍哀嚎一声:死了,我被老莫出卖了。

老莫是宋妍的男友。

有那么严重吗?老莫在哪里?我替你报仇雪恨去。

荷沅终于扣上最后一粒扣子,得意地将领子拍平了。

抬起头,进入眼帘的居然是青峦。

荷沅心里也哀嚎一声死了,可终于没出口,只是呆呆看着青峦,不知说什么好。

他瘦了,按说出国是春风得意的事,可他脸上胡子拉碴的,竟然有一丝颓丧。

宋妍大致听荷沅提起过她和青峦的事,见此知道事情严重了,两个人今天见面肯定有火药桶要爆发。

她只得推推荷沅,轻问:要不要我压场子?荷沅惊回神,忙道:你先走吧,我一夫当关。

宋妍还是犹豫了一下,这才离开。

走几步,回头看几眼,很怕青峦做出什么来。

青峦看着头上似乎还蒸腾着热气的荷沅,很想把她粘在脸上的几缕乱发整理到脑后,可没敢出手,等着宋妍离开了,这才看着她还红扑扑的小脸,微笑道:荷沅,你这件衣服很漂亮。

以前都没见你穿过。

接触那么多年,荷沅似乎还是第一次听见青峦说这么不严肃的话,印象中似乎他从来没赞美过她的衣服。

今年冬天才买的,就在回安仁里路上的小店里买的。

荷沅只觉得胸口的一颗心嗵嗵跳得厉害,要不是有厚厚的衣服遮着,似乎都可以看见心跳。

青峦微笑,她笑不出来,她只有紧张。

青峦还是微笑:安仁里装修得怎么样了?那边装修,你还能住吗?荷沅道:泥水工、管道工和电工都已经做好了,现在在做木匠,木匠最慢。

要不要过去看看?已经出来一点效果了。

青峦欣然道:好,我跟你去看看。

我很快就要启程去澳大利亚了,恐怕这一见,以后要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了。

荷沅正在推自行车,闻言不觉伤心,低着头眼圈红了。

手一抖,自行车没站住,哗啦倒在地上。

青峦忙将自己的自行车支住,帮荷沅将车扶起。

起身的时候,见荷沅死死咬着下唇,两滴眼泪滑过脸庞,掉落到水泥地上。

青峦隔着自行车呆住了,他今天千方百计从老莫那儿逼了口供过来找荷沅,想见见一个多月一直避着他的荷沅,以为荷沅会不屑一顾地走开,没想到荷沅听说他最近就要走却哭了。

他一时不知怎么劝荷沅,自己的心里也酸酸的,离愁挂上眉梢。

荷沅掏出纸巾胡乱抹一把脸,轻道:走吧。

接过车子,跳上便走。

不过在前面骑得慢慢的,青峦骑上他的车赶上。

两人都无话,人少的路段比翼齐飞,人多的路段一前一后,红绿灯前才停下互看一眼,荷沅却又速速避开。

荷沅只是不明白,一直避着见青峦,为什么他要走了,正好合了她的心意离得远远的,看不见了,怎么反而伤心了呢?很快到了安仁里,荷沅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青峦左右环顾,叹道:几天没来,都快变得不认识了。

墙头的仙人掌和燕子花都是你的主意吗?很漂亮啊。

荷沅打开门,嘀咕着道:还种着韭菜呢,可都还细如牛毛,看不出来。

里面也种了几棵花树,不过一看就不是老旧树木,一副暴发户模样。

青峦跟进来,听见里面有木匠敲击声,便看了里面一眼,随即很职业化地打量了一遍院子里的花树,微笑道:很难得的佛肚竹,种在门口很见心思。

荷沅也是扯扯嘴角算是笑。

种了一院子的香花毒草,幸好以前经常跟你到处跑,知道哪里有什么好货色,基本上是熟门熟路找到了移栽过来。

青峦一一看过去,栀子,腊梅,姜兰,草本夜来香,桔子还是代代桔?玫瑰,草兰做阶沿草有点奢侈,紫薇正好爬在大门上,珠兰过冬不容易啊,两棵桔子树?木槿不香啊,桂花还小。

对了,你说的野青树……荷沅静静地在一边微笑道:我已经查到野青树是什么了,原来是那么风雅的一种树,可惜冬天不得不包着草包御寒,很难看。

两棵不是桔子树,一棵是柠檬,一棵是佛手,没挂着果子还真不容易认出来,这两棵高大,正好种地上。

木槿是我从小就想种的。

青峦略微思索了一下,笑道:对了,你以前最喜欢拿木槿的叶子洗头。

荷沅听了又是垂下了头,昨日能重来吗?现在种的都是一些寻常可见的,等以后暑假寒假了再发掘一些稀罕的种上。

青峦看着荷沅的头发跟着如云垂下,遮住她的脸,不知她是不是想起过去又难受了,忙道:种棵茶树吧,不去修剪它,任它往高里长,新芽也是香的。

荷沅与以前一样乖乖应了声好,忽然又觉得有丝异样,掩饰地转身走去房门,介绍道:我这儿目标大,所以防盗很要紧,但看人家那种鸟笼子似的防盗窗很难看,我爸爸想出办法,用扁铜做成方格窗和窗框,你瞧,头勉强可以钻进,但肩膀是万万钻不进了。

门也是,现在已经镶上玻璃,有人在家的时候打开木门只开铜门,正好采光良好。

而且铜不会像铁一样容易生锈,材质又比较柔,接缝比较好一点。

青峦想起以前与荷沅提起过的用单片机做防盗报警装置的事,显然是他爽约了,他有点尴尬地道:铜的颜色很好看,不像常见那种金光闪闪的,是不是经过表面处理?荷沅道:没有,这是经抛光的青铜,我爸知道这些,也是他看着做好的。

要换成是我量尺寸的话,不知还装不装得上去。

木门还没做,木匠先从楼上做下来,木匠的活儿最多,因为我不愿意用三夹板,实木的比较费时。

青峦看向地面,这种灰白的地砖和你房间的颜色配得挺好。

荷沅点头:是的,我看旧家具中红木配云石,颜色协调得那么好,所以想这种廉价大理石应该也不错,当然,这种石头的颗粒要粗糙很多,只能远看。

我这儿不会客如云来,所以用大理石应该没有太多磨损。

厨房和洗手间也一直延伸进去,没用瓷砖。

不过厨房的台面用的是纯黑花岗石,洗手间台面用的是纯白大理石,台面当然要比地面漂亮一点。

青峦见荷沅一直垂着头,流水帐一般地介绍着眼前的装修,似乎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青峦早看见楼梯旁边靠墙放着祖海的弹簧床,看来祖海已从二楼搬下。

青峦心中不觉安慰,但又有丝自责。

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去管荷沅和祖海的事?见脸盆上面有字,便俯身看去,AmericanStandard,美国标准?非常漂亮啊。

荷沅回答:是啊,祖海说三星级宾馆都是用AmericanStandard的,也有用的是日本的TOTO,我选择美国的。

还是从上海拉来的,楼上楼下两套加起来,都比我那套酸枝木桌椅价格高了。

不过看了AmericanStandard后,回头看国产的就不入眼了,又小气又粗糙。

忽然想到这话说得会不会给青峦财大气粗的感觉,忙刹住口不说下去。

青峦没留意,只在心中埋怨祖海太大手大脚,慷荷沅之慨。

但吃了一次亏,总算知道,荷沅已经不是当年的荷沅,未必肯听他的劝。

他想了想,才道:荷沅,一楼的水泥柱子挺碍眼的,怎么想个办法包起来才好。

荷沅点头,跟着青峦走到大厅里面,当中的柱子就用樟树板大致雕一下封住,这回请的四个木匠都是东阳来的,做得慢是慢了点,可手工很好。

墙壁上的也是,本来是准备把树一剖为二,直接贴上墙的,取其粗犷,但那样一来费用要高很多,两套洁具已经害得我超支了。

墙面还是准备用原来的石灰粉刷,不用涂料,自然就自然到底了。

青峦字斟句酌地道:很有意思,自己按照自己的意图布置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家。

呵,做楼梯要做好几天了吧?扶手要不要雕花?荷沅听得出青峦的小心翼翼,心中感喟,但当然也小心翼翼地回答:细看下来,这幢房子有点不伦不类,说中式不中式,说西式又不西式,水泥柱上面雕花,蜿蜒而下的西式楼梯,怎么看怎么与房子的整体格局不协调。

但用中式陡峭的楼梯又很不好看,陈旧得发霉。

只好依然用旋转楼梯,但准备用上雕花木扶手,尽量显得古朴一点也好。

护栏与扶手都让别的木匠雕好了运来,祖海说这叫外加工,最后流水线上装配。

这条旧楼梯可就走一天少一天喽。

青峦忽然想到,与荷沅今天的见面,是不是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他不由看住稍微在他前面的荷沅,见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回头,眼光只是漫无边际地在室内游走,说完了便垂下头,还是不看他。

与以前说话时候拿眼睛眨巴眨巴笑视着他的神情完全不同。

可青峦现在又不觉得荷沅这是如他所想像的那样轻视他了,否则她刚刚在体育馆前怎么会哭?难道其间有误会?但他又不知怎么问才好,难道直截了当地问荷沅你有没有看不起我?他自问这种话他说不出口,而且,他还确实背弃了很多对着荷沅信誓旦旦说出的诺言。

他知道自己对很多事无能为力,所以又怎能要求荷沅非要高看他一眼?青峦沉默了很久,荷沅也没搭话,只是领着青峦上楼。

小心沿着楼梯走上二楼,青峦才吸吸鼻子,道:用了香樟树了吗?很香啊。

荷沅回头看了青峦一眼,会心一笑:是,到底是行家,一闻就闻出来。

因为有不少板壁破损,所以我把中间隔断的木板调剂到四周墙上,中间干脆新做到顶的香樟木橱隔断,我妈说香樟木做出来的橱放衣服不会蛀,不过主要是因为东阳师傅说木雕用香樟木比较好。

橱门也是这边的师傅给了尺寸,到东阳加工,到时与楼梯栏杆一起运来。

橱门准备用浮雕,不镂空了,镂空的清洁工作太难做。

我算了一下,正好是十二扇橱门,那就用十二时的花卉了。

青峦微笑道:学以致用,等这儿装修完,以后你看见木纹就可以判别是什么树了。

不用看树叶和花。

荷沅一笑:是,说起来歪门邪道了一点,不过现在还真是那样,上回去买木料,我说那是落叶松,师傅说是樟子松,最后还是我对。

现在能一眼看出的树木不下二十种。

比如这所房间原来的隔断用的是很好的东北红松……红松?现在只怕小兴安岭周围的人家都不大用红松做家具了吧?我上回跟屠教授去东北,大一点的上几百年的红松都已经被保护起来。

日本侵占时候,不知被日本人拉去多少千年红松。

青峦大大吃惊。

荷沅这才真正来了点说话的兴致,捡来一把锉刀,微笑道:是啊,原来看着这些板壁隔断和地板没觉得怎样,后来一位老师傅一说是红松,我先惊呆了,而且还是一公分多厚的木板,原来的主人可真阔气。

所以原来缺损的地方只能用旧板去补了,否则用其他板材的话,时间久了肯定隔阂。

我的房间已经整修好了,我带你看看朝西的本来准备给你的房间。

瞧,现在只要拿锉刀或沙皮打一下,我就可以认出不少木头。

青峦跟去,荷沅朝东的房间基本已经整修好,房间朝北已经安装了整套雪白的卫生洁具,现代化的东西放着古色古香的环境里,竟一点不觉得突兀。

目前正做中间隔断的落地大橱。

中间房间正轰轰烈烈地修补地板和板壁。

只有西边那个房间还没有开动。

荷沅打开西边房间的门,笑道:这几天我住这儿,反正被赶来赶去地住,灰很多,出去前都得拿塑料布罩着床。

边说,边找了西墙一块略微破损出小洞的地方,拿出锉刀开工,这种洞反正都是要补的,得把整条木头剔下来换另一条完整的,所以锉就锉了。

青峦笑道:师傅那儿找一条换下来的不就可以了?干什么要自己动手?荷沅轻声道:师傅有四个,他们已经撞来撞去嫌挤了,再说我上回猜树种挫败了他们,他们心中很不服气,见到我总是要起哄几句,我说不过他们。

手艺人说话都很难听的。

青峦点点头,但随即看出不对,他们告诉你这是红松吗?红松的材质怎么可能这么疏松?锯末也很粗啊。

荷沅更是吃惊,猛锉了几下,狐疑地道:是啊,怎么这儿好像是杉木呢?一边嘀咕着,一边找了北墙的破洞来锉,几下下来,便很明白,青峦,这儿是红松了,你来看看。

心里不信邪了,又到南墙锉几下,还是红松,包括隔断和地板都是红松。

青峦看了几个新锉的洞后笑道:以前交通没现在方便,可能运来的红松不够,主人又急着入住,最后朝西的墙只能用杉木代替了。

荷沅点点头,但想了想,又是摇头,在西墙换了个位置又锉了几刀,还是杉木,不可能少一面墙的材料,最多少上几条也就差不多了。

你看西墙两头都是杉木,难道那时候的木匠水平那么浑,连料都算不准?荷沅看着墙面又嘀咕了几声,心中有一团疑云渐渐扩大。

青峦没怎么在意,仔细看着房间,笑道:这么大一间房,全打通了只做一间真有点可惜,你看以前那户人家好像是当中隔开的,朝西放着橱,你看,有橱遮着的地方,油漆颜色都要比上面的新一点。

荷沅,你准备装修好了后还是漆成这种暗红色吗?荷沅应道:只能漆成这种暗颜色了,挺可怕的,不过我不喜欢这几天看的文保部门对故宅翻新用的红彤彤的大红或枣红,我想用花梨木的深黄褐色,宁可颜色暗一点,大红的才可怕。

边说,边顺手拉亮了电灯。

天暗得真快。

青峦冲窗外看了下,迟疑了会儿,道:荷沅,我大约是元旦过出就走,离今天没几天了,最后几天还得回家整理一下,你帮我约祖海,找个时间我们三个聚一下。

这时候木匠中有谁吆喝了一声,五点了,我们收工回去烧饭去。

荷沅忙赶过去招呼,送他们出门了,这才又返回来对青峦道:今天你在这儿吃饭吧,祖海来不来吃饭没个准,你不如与他见面了说。

话音才落,大门口传来摩托车声,两人下意识走去房门口一看,果然是祖海推着摩托车进来。

青峦先招呼了一声:祖海,你今天倒是回来吃饭?说了这话后,心里忽然觉得不舒服,回来吃饭,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荷沅笑了笑,道:正好,我烧菜去,也不用约时间了,今天三个人就可以聚一起吃饭聊天。

祖海冷不丁见到青峦,很是吃惊,愣了一下才道:出去外面吃吧,走出去一点就是一家饭店。

青峦是不是准备走了?祖海前一阵一直没听荷沅说起青峦,更没见青峦过来,怀疑两人之间有了问题。

但给青峦电话里面青峦又没说,他不便乱问,只好心中暗猜。

今天一见青峦,祖海心中一跳,很有不好的感觉。

但随即想到他该是来告别的。

荷沅忍不住道:祖海,你那把五米长卷尺在不在?我们先解决一个问题。

二楼朝西那堵板壁竟然不是红松,全部是杉木,我怀疑是后来安上去的,不会是木工算了错误,误差整整一面墙那么多。

我们量一下,楼上楼下东西向长度差别多少。

祖海一听,双眼一亮,几乎是蹦上门廊,飞快掏出卷尺,轻而急促地道:难道问题出在那堵墙上?荷沅点头,拉了卷尺的一头进去。

青峦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发觉他们两人的谈话,他插不进去。

不像以前,他和荷沅的谈话,祖海是局外人。

但他还是灵活的,跟进去道:数地砖吧,再把地砖数量乘一下,楼上的才要量。

荷沅立刻开始数,祖海掏出小小的计算器,嘴里自言自语:地砖是三十三乘三十三,荷沅,几块?荷沅很快报了个数字。

祖海算出来,拿出钢笔在手心里记了一笔。

三人又转战二楼,五米,五米地拉下来,最后将数字一加,正好与楼下差四十公分。

祖海与荷沅对视,几乎是异口同声,撬墙?祖海抬脚欲走,却又止步:先去吃饭,回来再撬。

否则要是挖出什么东西来,我们是走还是不走?留着空房子总是不安全。

青峦道:荷沅去做三个蛋炒饭上来,我们聚餐主要是说话,不是吃菜。

祖海,找些工具过来,我跟你一起撬。

荷沅急促而兴奋地道:不会是我傻子拿大牌,真被我发现安仁里藏宝了吧?OHMYGOD,你们撬开墙发现东西千万要等我一起开封,OHMYGOD,OH,OH。

一路叫嚷着下去炒蛋炒饭。

祖海和青峦都不由得对着荷沅的背影笑,直到她蹦下楼梯,祖海这才回头,对青峦道:你和荷沅怎么了?荷沅今天哭过。

青峦低头,不知说什么好,他心中已经在怀疑他错怪了荷沅,但又不知道荷沅为什么那天会不顾而去,想问又不敢问,那么多年的大哥做下来,他还不习惯在荷沅面前低头,今天赞美荷沅的衣服穿得好看,他已觉得羞于启齿。

刚刚见面时候我说我快出国了,荷沅就开始流泪。

祖海,我……青峦又不知说什么好,顿了一会儿,才略微茫然地道:我们开工吧,否则荷沅听见没声音,得跑上来催了。

祖海默默看了青峦一会,这才道:来这儿找工具,木匠留下的。

青峦跟去,两人找了榔头等器物回来,先找朝北偏角落的墙面下手。

等荷沅快手炒了三盆蛋炒饭上来,两人还没弄开一条木头,见青峦正榔头加螺丝刀地敲,而祖海则是使劲往外拉。

荷沅想了想,去找了手电,伺候在旁边。

好不容易听见木头喀喀声响,青峦干脆丢下榔头跳到祖海身边,抓住祖海的手一起拉。

两人的力气到底是不同,只听喀喇连声,一块木板终于自下拉起。

荷沅不等全拉开,迫不及待地拿起手电往里照。

可是,晃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这时,两男已经将木板整条卸下。

没有东西,我朝南照照看。

荷沅灯光可以转过去,可头伸不进去。

青峦在一边道:起码知道这里面有隔层,荷沅,你走开,我们再撬开一块,你应该可以钻进去了。

祖海取笑道:总算减肥还是有点好处的。

荷沅,你先说说,你要发财了的话,怎么乱花钱?一边笑,一边已经开始动手。

撬第二块因为已经有着力的地方,方便很多。

荷沅拿手电比划着那条黑黝黝的缝隙,忽然想到,会不会楼下有地牢,楼上夹板里面藏着烈士白骨?青峦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谁那么变态,会在卧室夹板里面藏白骨,还想不想睡觉了。

荷沅,你就是小说看得太多了。

荷沅认真地道:很有可能啊,第一个主人是军阀,第二个主人是汉奸,都是双手沾鲜血的人啊,哎呀,四十公分,青峦,你应该也可以钻得进去。

祖海笑道:废话贼多,一边呆着。

我看着,等一会儿我们撬开第二块板,谁会第一个忍不住冲进去敲。

荷沅伸手洞里面探了一下,出来一比划,道:好像没有四十公分那么宽的,好吧,看来只有我钻得进了,我找件破衣服罩毛衣外面。

说完便翻箱倒柜找出一件肥大的花衬衫,她早就讨厌这种颜色了,正好今天钻暗洞用。

等荷沅脱下棉褛,换上衬衫,两个男的已经挖下第二块木板。

祖海已经探头进去看了一眼,笑道:好像什么都没有,你们说吧,先吃饭还是先让荷沅钻。

青峦看了眼衣着单薄的荷沅,笑道:荷沅把棉袄套上,先吃饭再钻,否则饭都凉了。

三个人谁都牵挂着那黑暗的夹缝,吃饭都是食不甘味,但祖海好歹与青峦说了几句话,大致是走到澳大利亚有没有人接待?要不要自带生活费?考察是不是满山遍野地走?准备去多少时间?等等。

青峦一一将他了解的情况说了。

荷沅一直在旁边听着,到他们说完,这才插话:你得随身带一个大包装身上的衣服,澳大利亚是南半球呢,你下飞机时候恐怕正好大热天吧。

青峦一听,笑道:我还真忘了考虑这一点,谢谢你提醒,看来你杂书看的多还是有好处的。

祖海听着觉得青峦言不由衷,估计是青峦前一阵不知吃了荷沅什么亏,这会儿找机会拍荷沅马屁挽回感情。

但青峦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没几天就要隔山隔海,通一封信都难,还谈什么别的?祖海不急,他有的是时间。

现在没必要急着在荷沅面前占青峦上风,乐得做出大度的姿态。

荷沅急着扒饭下去,很快就吃完起身,抓起手电又犹豫了,问了句:你们好了吗?青峦一听,忙将最后的几口塞进嘴里,满嘴都是饭,又说不出话来,指指木洞,让荷沅一起过去。

荷沅连忙脱了外套,将棉褛挂在椅子背上,冲一样地钻进洞去。

青峦趴在外面看着,见荷沅一步一步侧着身往里挤去,里面是黑洞洞的一片,不由担心道:荷沅,小心点。

踩实了再走。

荷沅在里面应了一声,她走得已经够慢。

不止是要踩实了,还怕踩下去是什么白骨,踢出一堆磷火。

终于,脚头踢到东西,有东西了,但黑糊糊的上面都是灰。

荷沅一边说,一边艰难地侧着腰接近那堆东西,手指接触了便知:好像是草绳,我先拎一捆出来。

说着找着手的地方,但找了半天找不到,便随便一拎,却入手即碎,可能是草绳之类的东西年岁长了,已经腐烂不能着力。

荷沅只得艰难地单手扒开垃圾,终于见到有什么东西再手电下闪光。

忙拿着东西出来,走到外面,是什么?形状像只碗呢。

不会是玉碗吧。

青峦接过东西,用手指抹开上面的积灰,露出一痕雨过天青色。

祖海伸手掏出手绢,将东西擦拭了几把,又露出冰裂纹来。

荷沅不由咽了口口水,道:不会是哥窑瓷器吧?外婆家里有一只酱油碟,就是那样子的。

这样吧,我再进去取,你们到东边房间把东西洗出来。

说着又返身进去。

祖海翻看着这只大碗,笑道:荷沅还真傻子抓大牌。

说着过去东边房间洗碗。

荷沅在里面听见了叫一声:非也非也,那是我眼光似伯乐,等我以后总结出一套经验,送你们一人一份以供学习。

青峦在外面笑道:小心一点,自己别摔了,也别摔了手里的东西。

荷沅听得出青峦的殷殷关心,忽然想到一点,会不会青峦学着什么小言情的套路,怕他离开后她会很难过,所以事先打击她的热情,让她对他心生反感,那么以后他走了,她便会好过一点?想到这儿,她不由呆住,怎么没有可能?照青峦曲里拐弯的心思,难说他会想出这种招数来,否则他牵了她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一下放手,放得那么决绝,而且又正好是这么一个长久分离的时间之前呢?青峦见里面的荷沅忽然没了声音,忙担心地问:怎么了?没事吧?荷沅匆忙应了声:没事。

连忙收起心神,又弯腰捡了一件出来。

这么一件一件地取来,等荷沅实在累得没办法,灰头灰脸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摆了一地瓷器。

都是瓷器?没一件玉器?祖海接过她手中小小的一个圆盒子出去洗,荷沅看向地面,这方面,青峦和祖海都是外行,荷沅是矮子中的长子。

不知道这些是汉奸还是军阀藏的,怎么说这人都有眼光啊。

换了别的老粗,一定藏金条。

好像龙泉青瓷占多数呢,是不是军阀大人打到龙泉时候霸占来的?啊,我喜欢这只粉青荷叶盖碗。

祖海捧着刚洗好的盒子进来,笑道:荷沅,这些东西一定是古董,你发财了。

荷沅看到祖海手中的圆形盒子,顿时两眼发直,天哪,小红盒子,会不会是景德镇大名鼎鼎的祭红?祖海,你千万捧牢了,这可比玛瑙白玉名贵多了。

十窑都烧不出一只来。

吓得祖海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捧住红盒子,笑道:荷沅,不要信口开河,这只漂亮是漂亮,哪里会那么名贵了?荷沅认真地接过祖海手中的盒子,见盒子颜色深红,宝光流动,心中其实也不信这会是有千窑一宝之称的祭红,但听祖海问了,便笑道:很可能呢,传说这是女孩子跳进窑里才烧出来的,不过我对细节不了解,也可能是钧红,或者清朝的郎窑红。

但它既然被军阀或汉奸这么珍藏,一定是好东西。

边说,边将小盒子放在一只蟹青荷叶盘上,墨绿衬深红,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青峦却看着满脸黑灰的荷沅笑,还有多少东西?要不要我挤进去帮你拿?荷沅拍手道:不用,你们挤不进去,里面也几乎被我掏空了。

这些应该是宝物吧?一间安仁里哪里会有那么多宝物的,我再接再厉,不知还能掏出什么来。

说着又钻进去。

祖海敲着脑袋道:真要是那么名贵的话,放哪里好呢?放这儿的话,荷沅书都别读了,还得天天守着它。

青峦只是看瓷器的底部,见下面总有古色古香的印子敲着。

几只看下来,他低声道:看来像是清朝时候的古董,这事我们别宣扬出去,等荷沅都搬出来看一遍后,我们还是把东西放回去原地,将木板钉上,当作没发现过一样。

祖海点头:只有这样了。

三人悄悄将东西都看了后,又悄悄把东西送回去,荷沅特意抓了地上的灰密密盖在上面,寻常张望一眼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然后青峦照着原来撬开的钉脚将木板装回去,务求看着没有撬过的痕迹。

祖海低头想了一阵,道:我明天与木匠说一下,让他们不用做这堵墙了,就借口是杉板,跟红松配不起来,不如不做,破损地方拿小木块填一下就刷油漆。

荷沅,你反正最近也不急着用钱,这些东西就放在里面吧,我看即使买一只保险箱来藏这些东西,都还不如照原样放着。

荷沅点头。

她满头满脸的灰,只有眼睛还有一丝眼白,算是别有洞天。

再说又是一脸莫名的紧张,看得祖海与青峦都狂笑。

荷沅被两人笑得莫名其妙,还是青峦笑着对她道:快去洗脸,学校非洲来的留学生都比你白一点。

荷沅这才明白过来,尖叫一声抓了毛巾就冲去东屋。

青峦想拿了她的棉袄跟过去,免得她着凉。

忽然瞥见祖海穿的棉袄与荷沅的样式差不多,不觉一愣,呆了会儿,还是抓了荷沅的衣服过去。

祖海在这边打扫地面,见青峦走了,这才若有所思地歇了一会儿。

很不愿意看着青峦当着他的面与荷沅亲热,但他有什么办法?荷沅已经将手和脸洗干净,将外面脏得一塌糊涂的衬衫脱了。

见青峦拿着棉褛过来,呆呆的竟忘了去接,看着青峦走近她,替她将衣服披上。

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轻道:谢谢你。

青峦看着她,很想上前好好抱抱她,可是想到自己立刻就要启程,又是止步,再说不知道荷沅心意究竟如何,不想冒险在最后几天闹得老死不见。

他只是微笑看着荷沅,轻声道:别忘了洗头,头上也全是灰。

荷沅忙道:啊,我去楼下烧水。

慌忙地像逃跑一样跑开。

祖海跟过来,和青峦一起看着往下跑的荷沅,等她消失于厨房,这才心照不宣地对视。

两人都无话可说。

青峦想到自己即将运行,祖海想到自己先天不足。

送青峦走的时候,荷沅取出一只大布包。

等青峦回到寝室打开,里面是一件土黄色皮夹克,两条牛仔裤,两件佐丹奴长袖T恤,两件佐丹奴短袖T恤,一件深蓝镶白边毛衣,胸口绣着一只小青蛙,青峦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

原来荷沅没理他,却早就把他出行的东西准备得仔细。

青峦很感动,当晚抱着一堆除了皮夹克的衣服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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