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2025-04-03 08:00:17

皇上赶回宫中,谁都已经累得人仰马翻,看见迎在甬道边的郑中溪和包广宁,谁都没好脸色,但也没敢明目张胆用上坏脸色。

皇上掀帐看了看,吩咐道:叫两人上书房等朕。

他不放心刘贵妃,看着刘贵妃被放到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看来一下子没有苏醒的可能,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到上书房。

进门见两人跪迎,皇上吩咐一声:郑中溪平身。

自己到位置上坐下,呷了口茶,才道:郑中溪,你才回京,这么晚还挺得住?赐座。

郑中溪坐下,看看没听到皇上许平身,依然跪着的包广宁,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海地早叫人通知了他,否则他也不会强撑着疲劳赶来这儿。

他听得皇上那么说,忙道:国事重于家事。

这是臣理所应当的。

皇上没回答,依然一口一口地喝着参茶,一直拿眼睛盯着包广宁,包广宁哪里敢说话,头也不敢抬起来。

好不容易才听见皇上说了一句:包广宁,你自己说吧。

包广宁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说得好了,性命还可以捡回来,或者即使自己出了事,最要紧的是,崇高将没事。

他忙道:皇上明察,臣冤啊。

臣听说高飞下狱,就知道有人会把臣牵连进去。

可是高飞到臣这儿只是说了想请臣照顾他的老主人一家,别的也没说,臣当时还只是奇怪他何处此言,现在才知道他原来要去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也是臣以前不合见钱眼开,趁着管内务府的机会,对原诚亲王一家手下留情,才有今天的误会,请皇上千万明察。

郑中溪见包广宁这一招叫做丢卒保车,也不坑声,一边看着,既然皇上没让他走,就是叫他听着的意思,而他想,皇上是想找个人一起看活剧吧。

皇上也没说话,只是哼了一声,包广宁见样子似乎皇上不是很生气,他跟着皇上那么多年,早把皇上的脾气摸了个透,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说话有余地,什么时候想杀人,而现在看来,皇上似乎给他留了一点余地。

忙继续说下去:臣最不该的,是收集了那么多证据,以至触动某些涉及的人,臣原是应该做得更隐蔽些的,也好保护好自己。

边说,边从袖口摸出一个折子,双手高举交给皇上。

皇上拿过太监递上的折子,展开看了几眼,里面是他以前微微挑一下,而包广宁心领神会做的事,他对郑中溪也略微谈起过这一点,但是从今天白天的谈话来看,郑中溪不肯涉入其中,看来这个人还是一如以往地中立。

朝中要有郑中溪那样执中的人,但是也不能少包广宁那样的人,否则他这个做皇帝的就耍不开手段了。

他抬眼看几眼包广宁,又低头看手中包广宁递上的折子,心里自然是委决不下。

看折子里面的内容,条条详细确凿,刀刀命中刘仁素兄弟的命脉,只要稍微改动一下,就是个极有震撼力的弹劾折子。

说实话,这么个能人,又是个使惯了的能人,要是杀了他,朝中还一时找不到别的人替补。

但是想到崇仁被子下血燃的胸口,皇上心中又怒火燃烧,手中的折子扔回桌上,冷冷地道:赐你回家自尽吧,留个全尸,也给你后人留个好名声。

包广宁闻言一震,没想到皇上没打算放过他,他还以为以这个折子为引线,皇上一定可以因此明白他的重要性,最多出口气把他贬上几年,但是相信只要有这个折子在,皇上最终还是要启用他的。

但是没想到皇上会做得这么绝,他要到这时才想起,其实皇上当初要没那份杀心,还怎么可能斗得过权势如日中天的原诚亲王?他知道皇上此人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他此时如果再为自己求情,恐怕会死得更难看,前思后想,不敢再说,只得跪着磕谢了皇恩,垂头丧气离开。

等他一走,郑中溪起身道:启禀皇上,对包大人的事,还请皇上三思,他若一死,朝廷就如卸掉扁担一头重量的人,一头翘的扁担还怎么挑着走路?而且留下的那头还是个随时会得引爆的不稳定因素。

皇上一听就明白他说的是现在朝廷中包广宁的势力与刘家兄弟的势力势均力敌,如果去掉包广宁,刘家兄弟便是一家独大,对他这个做皇帝的非常不利。

相比于包广宁,刘氏兄弟手握重兵,对他的皇位更是威胁。

他忌惮他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虽然他宠爱刘贵妃,宠爱崇仁,但是刘贵妃的爱一点无法消除他心中对刘氏兄弟的提防,本来他是准备这次刘仁素进京下手的,他清楚刘氏兄弟中提得起的是这个做哥哥的,只有刘仁素才做得出拥兵自重的事,而刘仁清虽然脑筋灵活,毕竟失却大气,即使杀了他哥哥,他也未必反得起来。

而今天如果先手杀了包广宁的话,那还有谁可以强有力地帮着对付刘仁素?这便是他原先由于再三,一再给包广宁机会说话的原因。

但是,他还是叹气道:朕何尝不知,但是你看看他如此丧心病狂,朕怎可以留他性命。

杀人抵命,朕此时只是个孩子的父亲,叫一个杀自己儿子的凶手抵命,如此而已。

朕只是叫他自杀,已经仁至义尽。

郑中溪心想,我要是猜知你皇上不会杀包广宁的话,也不会巴巴儿赶来了。

我刚回京城,自己都还没站稳,如果包广宁倒下,刘仁素进京第一件事便定是弹劾我军供不力,而那时他的势力一边倒,皇上能不听他?这可千万不行。

他紧着又道:皇上,有国才有家啊。

皇上摆摆手,垂着眼皮道:你不用劝朕,朕今天要定包广宁的性命。

否则崇仁死不瞑目。

郑中溪一听,立刻跪下磕头,道:臣请皇上暂且放过包大人一命,他即使贬职在家,也好过自杀丢命。

皇上,请为江山社稷着想,留他几天性命,包广宁毕竟是容易处理的人,只要过了这次,以后皇上要怎么处理他就怎么处理他,容易得很。

说完连连磕头,把金砖撞得砰砰有声。

皇上见此心里烦躁,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犹豫了一会儿,起身道:你起来,朕饶过他性命就是。

只是活罪不免,今天你带人道包广宁府里抓他入狱,朕明天再处理。

说完拔脚就走,他很怀疑自己如果再留下去的话,可能一气之下,连郑中溪都会一起杀。

郑中溪见皇上依了他的话,忙山呼谢恩,恭送皇上。

但皇上走到门口,却又扔下一句话来,包广宁如果非要自杀,你也不可勉强。

郑中溪笑了,但是只敢笑在心里,因为谁都知道包广宁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皇上想叫他死他都要七折八扣,何况是没叫他死。

估计包广宁听说此事,连做一下样子的可能都没有,而且郑中溪猜到此时一定已经有人暗中向包广宁飞快通报皇上免他死罪的事,等他郑中溪到达时,包广宁恐怕已经安排好所有相关事宜,等着入狱了。

所以郑中溪不急着催走快,包广宁一定死不了。

粥粥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以往那种稍一清醒便跳起来,风声鹤唳的感觉消失了,那是个彻底的安稳觉,一觉睡到中午,而不是以前天刚亮就醒。

粥粥都相信这么睡下去,不要多久她又可以长得白白胖胖。

施施然起来找熊家祖孙,见他们已经出去,粥粥也不急,叫了店里罪好吃的东西美美吃了顿饭,吃得非常慢,纯是享受,不是以前的完成任务,原来生活可以如此悠闲地享受。

她想到了伊不二,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以前都没那么想念过他们,每天只想着谁有可能对她不利,脑子都想得酸死。

也是今天才知道,想念人是可以带着微笑的表情的。

吃完后困意又冒上来,粥粥强撑着处理一点店里的事,又闷头去睡,睡觉真是件享受无比的事。

睡梦中听得左近有声音嘈杂,粥粥懒得理,翻身朝里蒙上被子继续睡。

但是可恶的是话声不绝,粥粥现在听力又好得过头,一字一句都进入她的耳朵,不过原本粥粥是可以不理的,但是那些话都是太过诱人,叫人不得不随着说话人的思路想过去,看来是没法睡觉了。

粥粥叹口气起身,对外屋的人道:蒋懋,你不是不理我吗?怎么又来找我的?是不是陈四爷逼你屈就的啊?走到外面,见蒋懋笑嘻嘻地看着她,那神态似乎全然没有昨天冷淡的影子,粥粥心里犯迷糊,该相信他哪一面才对呢?不过粥粥两年多奸商做下来,手下也管着几十号人,已经非当年聪明但不知世故的山里孩子,心想不管蒋懋到底哪张脸是真的,自己只要守住自己的底线,不要露出自己的心思就是。

但是,这家伙以前还说过一定要娶她做老婆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她粥粥可没忘记,两年多京城生活下来,越发知道了蒋家的雄厚财力,粥粥怎么舍得这么块肥肉?见蒋懋懒散地靠坐在太师椅上,似乎没有动过桌上放着的小食,粥粥有点生气,什么调调,自己店里做的几件小食都是有口皆碑的,蒋懋凭什么看不上?粥粥使了个眼色叫陪着蒋懋的孙家婆娘出去,自己也是懒懒地坐下,拈了一块薄荷绿茶蒸糕吃了,又喝一口上好的碧螺春,真是一直舒服到肚子里。

粥粥憋着气不说话,也不看蒋懋,只是自己喝茶吃糕点,更别说让着蒋懋吃,凭什么啊,他自己看不上,难道还要她粥粥热面孔贴他冷屁股去?蒋懋拿眼角看看粥粥,早知道她在生气,别看她没看过来一眼,但是翘着的嘴唇早泄露了一切。

他心里好笑,也不打算做任何劝诱工作,他家里姐姐妹妹多,早领教过女孩子难哄的真理,他不耐烦把时间用在哄女孩子身上。

好在他知道以前的粥粥见钱眼开,只要她现在还是有这一美好品德就省事了。

不过今天他来有其他要紧事,不用拿钱出来晃就可以唤回粥粥的注意力,所以他乐得不化那些缠人的小心思,装作不知道粥粥心里的情绪,淡淡地道:林先生受你点穴之伤很重,现在只有医治好他才可以叫他说话,可是被你封着的穴道谁也没本事打开,连熊泼辣的姑婆也不行,她说你的功力高于她多了。

粥粥,昨日晚上又发生了一些别的事,那个莫修你还记得吗?他对皇上说他调查到的结果,林先生就是当日带头烧杀周村上下的主使者,我想来问问你有没有兴趣问林先生一个真实的答案?说完,蒋懋便振衣而起,知道粥粥一定感兴趣,而且是非常想知道答案的那种兴趣,他看了看依然端坐太师椅上,却是两眼乱转的粥粥,微笑道:或许你也解不开林先生的穴道,不过没关系,他大不了是喝下去的药给卡住化不开来,送掉一条命而已,我们想知道的基本已经了解,昨日包广宁也差点被皇上赐自尽。

我走啦,去刑部跟陈四爷打个招呼,他想早早结案,给他们王爷一个交代,省得化那么大力气关一个将死的人。

粥粥,别过。

粥粥一听,响也不响地跟上,她怎么可以叫林先生死掉?她有那么多话要问林先生。

虽然她看得出蒋懋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她没法不受蒋懋的要挟,周村是她的软肋。

但是粥粥心里忿忿不平地想:权且受他一回气又如何?等自己得了好处,看到时候怎么废了他,臭小子。

蒋懋是骑马来的,但是粥粥最近不是暗兮兮出门飞檐走壁,就是闷在客栈密室里不出来,都没有专门的坐骑,但是不要紧,孙大娘有头出门常用的驴,粥粥借来骑上就是,而且粥粥如今全是穿的小子的衣服,倒也不用怕什么抛头露面的顾忌。

蒋懋的马是好马,全身雪白,无一丝杂毛,高大健硕的白马上面骑着个英俊高贵的蒋懋,路过的女人无论是年纪大的年纪小的,都会忍不住驻足偷偷看上两眼,而蒋懋见多这种阵仗,并不会觉得不自在,反而是粥粥跟在后面,驴小又难看,脾气又很犟,人也穿得灰头土脸的不起眼,又兼心里有脾气拉着张小脸,怎么看怎么别扭,还不如蒋懋的跟班们光鲜。

走过一家布店的时候,里面传来几个女人的议论,粥粥耳力好,一字不差地听在耳朵里。

你瞧瞧这小哥儿,听说媒婆赶着给他做媒去,他家门口青砖都给踩出一排脚印。

你这都是老皇历啦,人家刚定下郑大学士家的大孙女,据说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儿哪。

郑家小姐我也听说过,以前到娘娘庙烧香,听说风吹开隔着的帷幕,郑小姐露出的美丽震倒一大批男人,也就蒋公子可以配她啊。

可是蒋家毕竟只是个红顶商人,怎么可以与诗书人家比呢?要你是公主,你肯不肯嫁给蒋公子?废话。

那倒是哦,我要是公主,我说什么也要嫁蒋公子,每天看着他都是好的。

粥粥拿眼斜了蒋懋一眼,心想他有这么好看吗?臭美,不见得,不如伊叔叔好多了。

而且人又不好,要张好脸有什么用。

再说他脑子也没她粥粥好用,光长者张好脸怎么了?中看不中用。

粥粥心里非常地不以为然,与小毛驴一起别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