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素回京,本来该是非常热闹隆重的事,但是却被崇仁的死冲去了大半,不仅仪式的规格变动很大,就是当事人都没几个敢轻松的。
谁都知道,刘仁素本来是把宝重重压在三皇子崇仁身上的,如今崇仁一死,他本身又已经位极人臣,未来的日子还有什么可以指望的?果然,刘仁素除了与海地见面时候扯着唇挤出一点笑的动作来,其他时候都是虎着脸,神情淡淡的。
围观百姓本来指望看一场衣锦归来的好戏,结果发现来人都是后娘脸,那气氛倒是与大户人家出殡差不多,看了一会儿都是暗自议论。
京城的百姓本都见多识广,这一议论一发掘,街头巷尾的流言可就多了。
粥粥在自家客栈楼上看热闹,看着看着觉得没意思,但是刘仁素出来的时候粥粥还是大感兴趣,觉得这人气宇轩昂,不是个平常人,估计即使没有刘贵妃这么层关系在,他一样也可以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粥粥忽然想到这人应该是王秋色姐姐和潇子君姐姐家的仇人,虽然伊不二叔叔一直说刘仁素现在是边关的顶梁柱,叫王姐姐不要老是打杀刘的主意,但是粥粥知道王潇两个姐姐一定都是心里放不下的,于是想着给王姐姐出口气,抓起一把瓜子,一把飞向对面的砖墙,那是粥粥闷得慌时练出的绝技,只要力道掌握得好,这些瓜子碰到对面的墙,会得转回身来飞向粥粥需要打击的人。
而且粥粥掌握的力量正好,去的时候无声无息,但是弹回来却是携带嘘嘘怪叫,声势有点吓人。
果然,护卫在刘仁素旁边的人立刻有了反应,粥粥看到莫修等人行动起来,这些人中居然还有玉石先生白木,粥粥认识他,心里奇怪,他怎么也在这里,还跟了刘仁素。
不说粥粥好奇,旁边房间里传出的声音也是充满好奇,嫂子,哥变黑了,不过身手一点没差。
好什么?他应该早在那些暗器飞出时候就知道,出去那些日子,人变俗了。
要暗器出去就知道,那还成什么暗器。
这东西勉勉强强算它是暗器吧,不过我看看最多是谁捉弄他们一把,否则哪有雷声大雨点小的。
瞧这群笨蛋都往对面找发暗器的人,也不想想暗器会转弯。
我真受不了你哥的笨了。
可是要是在这儿发出去的话,我们应该看得见的。
人家能发出这么曲里拐弯的暗器,难道会傻傻地让你看见?肯定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而粥粥却是对着刘仁素心里大喊高手啊高手,所有的人都要不是惊惶失措,要不是头摆得左右不分地乱看,或者就是自己上阵搜索发瓜子暗器的人,唯独刘仁素稳坐于马鞍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海地于他并辔,看见暗器来袭时也是左右看了看,但是很快镇定下来时,却见刘仁素临阵不乱安若泰山,心里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什么,没趣得很。
不过也见识到,刘仁素是条真汉子。
陈四原本是不用在街上当值的,今天进城的护卫该有九门提督的事。
但是出于小心,他还是拖着疲倦的身体一直便衣跟在现场,如今皇子中只剩海地一人,谁知道有没有人会对海地不利。
当看见嘘嘘直叫的暗器的时候,陈四也没怎么挂心,俗话说叫狗不咬,叫得那么响的暗器也是不会有什么威力的。
等看到莫修,忘机散人和玉石先生飞身进入暗器来源地搜查时,陈四暗想,这散人无论是武功机变智慧,在武林中都是上上之选,三人联手,想逃出他们手掌心的人这世上恐怕已是寥寥。
所以陈四按兵不动。
但是等到三人空手出来,陈四忽然看着孙家客栈的招牌醒悟,怎么可以忘记这个人。
他旋身进入客栈,飞身上得二楼临窗房间,见有五个房间临窗,只有一个房间闭着门,他略一推门,关着,又听得里面有人声,似是两个女子说话,陈四听出不是粥粥的声音,作罢,又飞身下楼,直奔粥粥房间,这回他没打招呼,孙大娘只见人影一闪,还未来得及阻拦,就见这个刚来过的陈四爷二顾茅庐,错手一振,振开了粥粥的房门。
但是叫陈四惭愧的是,只见粥粥四仰八叉地趴睡在床上,被他震醒,迷迷糊糊地起身,那神色要没睡过是装不出来的。
陈四一时不知道怎么好,却听粥粥道:是伊叔叔来了吗?陈四连忙陪笑道:不是,外面这么热闹你怎么不去看?粥粥却道:那你撞进来干什么?我怎么每次睡懒觉你都要来捉,比伊叔叔还麻烦。
陈四哭笑不得打着哈哈出来,心里疑惑究竟是谁发的那么捣蛋的暗器。
而粥粥看着他离开则是大呼侥幸。
要不是被隔壁那两个女子提醒了,她急急飞奔回屋动用偷懒真经里的招数快速睡着,这回就要被陈四捉个正着了。
还好还好,否则陈四生气倒没什么,伊叔叔就要来京了,要是他就此事责备起来,王姐姐一定会不以为然,他们不知道会不会又象在南边海岛时候那样打起来,要是那样的话,损失点桌椅事小,她粥粥的大好生意可就给毁了,这事是断断不行的。
毁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毁财路。
粥粥等陈四走后,却是想起他说的蒋懋与郑家小姐的事,究竟是谁做的那事呢?等进城仪式过去,粥粥到茶馆酒肆逛逛,却发现有人威胁郑家的事已经传得很广了,据说昨晚郑大小姐住的绣楼窗户给捅了个洞,看得见郑小姐屋里的一切,门口给撒了许多写着威胁话的纸,一株梅花被齐齐切断,据说得有非常好的刀功和内力才行。
粥粥心想,怪不得陈四要找上来,郑家都给人欺负上门了,怎么可能忍声吞气?要找就是找到刑部了。
可怜陈四,一晚上又要应付林先生的死,又要一早打发郑家的人,怪不得这么憔悴。
粥粥是很想在郑家也横插一杠的,但是陈四耳目那么灵,万一给他发现,一状告刀伊叔叔那儿去就不好了,还是忍忍,静观其变。
才在想,却见蒋懋笑嘻嘻过来,见面就道:走,粥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明天皇上要阅兵,今天他们练得热火朝天的,这热闹不可不看。
粥粥最爱热闹,立刻被蒋懋的话吸引,跳上他的白马坐在蒋懋后面一起过去。
蒋懋这个人精似乎上上下下都混得很熟,在军营里也畅通无阻。
粥粥沾他的光,初识干戈。
与蒋懋玩得很开心,又是看操练,又是大吃大喝,还去买了几套女孩子穿的衣服首饰,粥粥以前是最讨厌小姑娘打扮的,但是昨天看见郑家小姐那么美丽文秀后,不知怎的,粥粥心里忽然觉得女孩子的衣服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花花绿绿的很好看,而且有些女孩子还香喷喷的,走近闻着都舒服,粥粥心想,自己要不也做几天女孩子试试。
被蒋懋送回客栈,粥粥忽然想起什么,问蒋懋道:昨晚你在哪里?话问出口,粥粥忽然觉得这似乎是陈四爷的口吻,自己心里已经觉得好笑。
蒋懋闻言一笑,道:你别管那么多,一切有我,我会处理好一切。
粥粥诧异地看了蒋懋,目瞪口呆地拿手指指着蒋懋,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好,我不管。
粥粥话是这么说,但是她这个好事的怎么肯不管闲事,再说刚刚浑身自由,正愁着找点什么事做做呢。
跳下马笑嘻嘻地与蒋懋道别后,心里就开始打鬼主意,怎么才可以帮助蒋懋做得更绝。
哼,谁叫他们想着嫁给蒋懋的,这么好看又这么多金的蒋懋是粥粥的,谁也不许染指。
粥粥悠笃笃地走进客栈,一边一眼关六,看看她不在的时候谁谁谁有没偷懒,哪里哪里没有弄干净,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快步,粥粥不由自主地让开几步,却见是玉石先生急匆匆进门,揪住一个伙计就问:有没有两个女子住在店里?粥粥这才恍然,原来早上隔壁评头论足的两个女子是玉石家的红线夫人与他的妹子白鸢,忙上去笑道:玉石先生吗?我陪你去。
玉石看看粥粥,一时没认出来,原是粥粥长高不少,人又黑瘦很多,与以前白白胖胖笑面女娃的样子已经完全不一样。
好在粥粥打招呼的同时识相地亮出白玉擀面杖,玉石这才恍然,笑道:原来你先一步进京了,快带我去见夫人妹子,我快半年没见他们,想得紧。
粥粥一边引路,一边笑嘻嘻道:你家娘子说你人变俗了,受不了你的笨了。
玉石先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娘子红线夫人说他俗和笨,因为他总觉得自己的夫人风雅聪明无比,自己怎么也不能低俗了去,叫她夫人看不起。
当年他就是在众多追求者者中凭着风雅才智脱颖而出,抱得佳人归,要是此时低俗了,娘子会怎么看他?临到门口,玉石先生反而胆怯,越走越慢,匍匐前行。
粥粥看着奇怪,原本走得象飞一样的,怎么现在象是蜗牛爬,难道是与近乡心怯一样的道理?粥粥顽心大起,一脚踢开那扇门,又是飞起一脚,把个高高大大的玉石先生踢进房间,只听里面传出一声惊呼,随后传出玉石先生暴跳如雷的声音,粥粥忙捂着嘴闷笑着逃走。
这下玉石先生是真的很笨很蠢的样子了。
粥粥爬玉石先生最终知道她是这儿的店主而揪出她来撒气,笑着与孙大娘打个招呼出去避祸。
忽然想起昨天有人闹了郑家,不妨今天自己去闹闹,给蒋懋分忧解难,也搞乱陈四手头的线索,叫陈四打破头想不出是谁干的好事,太好玩了。
粥粥忽然想到了妙妙前辈,这几天不见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否则把她带上,一定闹得更天翻地覆。
但是粥粥一接近郑府,明显感受到郑府周围已经安排有人护院,而且都是有武功的人。
粥粥不敢再大喇喇地进入,非得听仔细了才前进几步。
她今天没做什么改头换面的工作,怕万一陈四爷也在,看见了不大好,而且她现在进出刑部几次,可能有人认识,陈四看见或许只是警告她,但是别人就不好说了,闹出来陈四也未必捂得住,毕竟这个郑大人是个那么大的官,陈四爷也不一定得罪得起。
粥粥别的不怕,就怕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现在钱都扔在那个客栈里,出了事自己逃开容易,可是又不能背着客栈走,好好的财路不就断了吗?所以还是小心行得万年船。
粥粥基本上是避着巡逻的人走,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但是想想这儿又不是皇宫,要大也大不到哪里去,干完坏事了回家,看见墙就跳,总有一堵墙是跳到外面的。
走啊走的,一路看见可以破坏的地方都是手痒痒的,但是忍了,要做也要做得大点的,小小弄一点,不上不下的,弄不好别人还不一定顾得上。
终于到了一个地方,听见有两个人小声交谈,周围有人围着,但是都围得很远,好像是为避免听见那两人得交谈,粥粥想,这应该是正主儿了,便悄悄潜伏下来,等待时机。
说话的两人讲的都是朝廷的事,粥粥有几个人是闻其名,但是不知道其人。
其中一人声音熟悉,粥粥略一思索就想到这是海地公子,不知道海地公子在,陈四爷有没有在附近,他要是在附近的话,粥粥有点忌惮,熟人面前干坏事不大好。
那么另一个人就是这个府的主心骨郑中溪大人了吧,粥粥发觉他话很少,大多数是几个字的评价,粥粥想,可能海地公子还年轻,怕找他父皇问事儿给他父皇轻视掉,所以才来找郑大人问事。
他们的说话很枯燥,大多是粥粥不关心的,但是粥粥强忍着睡意听着,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讲到要紧的呢。
好不容易终于讲到稍微熟悉的人,但是这人也不是粥粥见过的,只是听说而已。
海地道:今天父皇很反常,快马来报说特穆尔带四千人马抵境,父皇竟然大发雷霆,说他们有异心,只准二十人带贡品进京,其余人只准在境外指定地方放牧,连他们带来的东西都不给让交易。
我翻看了以前的卷宗,都没这么苛刻的先例。
他们那个小国离中原虽然远,但是民风骠悍,不是个受得了气的民族,父皇如果把这么待他视为示威于前的话,可能效果会适得其反。
郑中溪道:这事我也觉得怪异,但是这两天皇上决策反常也是有的。
海地道:圣命难违,也就只有等特穆尔抵京时候好生对待他了,免得他生出反意。
幸好我替他叫了他的几个朋友来,总算是有点示好的意思。
只怕是他过来京城的时候父皇还沉在伤心里,那时候如果再有什么不合理对待,恐怕人会被气走。
郑中溪沉默一会儿道:你了解刘贵妃的病情没有?海地道:自那天在崇仁面前吐血后,一直时醒时昏的,正经饭都没吃进去过,倒是又吐了几回血。
父皇天天要去看她两三趟,我母后也是怜她温厚,时时看顾,但是据太医说,怕是难了。
郑中溪道:你今天听见大家对刘将军回京的议论没有,都说他趾高气扬得很。
海地道:有这话,而且他今天陛见父皇,一下呈上一长列军功名册,父皇当场封了好几个,我出来听人说,父皇如今事事都听刘将军意见,刘将军的意见可以左右皇上的决策。
而今天进城仪式上刘将军的表现,大家都说他太过倨傲了一些,面无表情,视迎接他的群臣若无物,即使是忧伤三皇子的过世也没必要拉脸给群臣看。
我看这些话也是过了一点,但是保不定我听得到,父皇也听得到,不知道父皇会怎么想。
郑中溪道: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能人,更是个有功绩的人,这一点他太清楚,以至骄气形于外,背后诋毁他的人就多。
俗话说三人成虎,皇上能不放在心上?只是……,刘贵妃如果能救过来还好,否则朝廷又会有场动荡。
海地道:可是包广宁现在无法在朝中给他牵制,而林先生昨晚又是不治而亡,什么都没问出来画押,否则或许起码扳倒一个是一个,免得包广宁东山再起。
而这当儿恐怕谁也控制不了刘仁素。
全看父皇的意思了。
郑中溪道:皇上不杀包广宁,并不是因为他罪不该死。
海地沉默了一会儿道:是,我明白了,父皇还要用包广宁做这些事呢。
不过昨天傍晚从林先生的话里意思看,周村的案子竟是诚亲王所做,如果这样的话,这一回杀崇仁的案子如果也依此被推给诚亲王的话,那就救了包广宁了,或许他还真可以逃过此劫。
郑中溪道:这事还有谁知道?海地道:就陈四知道,不过在场还有个小姑娘,她未必会想得明白。
粥粥听了心里哼了一下,怎么会呢?太小看人了。
郑中溪道:那我们就当作没从林先生嘴里问出什么。
粥粥暗道:晚啦晚啦,包广宁已经全知道啦,谁叫你们小看我。
海地又是应声是,接着道:郑大人此次回京,父皇的意思原是请你做今年春闱主考的,但是今年这个多事之秋,不知道春闱会不会推迟,这么多生员,每天也是笔不小的开销,我今天接管户部才知道这是个大负担。
要是多拖几天,再加刚刚西南用兵结束国库空虚,崇仁葬礼父皇旨意大肆操办,我还真担心万一再生出个吃钱的用途来,户部还怎么应付。
郑中溪呵呵笑了声,道:放心,没事。
粥粥却想,这也可以担心的,抄了包广宁的家不就可以维持几天了嘛。
海地公子连这个也不懂,不会是装傻吧。
而海地可能因为郑中溪这么明确的表态而安心,又岔开话题谈起别的。
这些又是粥粥所不知道的,只得又开始与睡魔抗争。
好不容易才听见海地告辞,几个有武功的人跟着他离去,郑中溪这儿只留下两个人有武功,但是听他们的脚步声,似乎也不怎么样。
郑中溪毕竟也是有了一定年纪的人,此次回京正逢多事之秋,虽不是心力交瘁,但也是心神俱疲,等海地一走,他也没多呆,在书房稍作停留也回房睡觉。
粥粥就在郑中溪走,家人欢送这个空隙里钻进书房,准备挽起袖子大干一场。
但是等眼睛适应里面的黑暗后一看,傻了。
这儿布置简单,只有密密麻麻的书柜,房间中央一张大桌,桌子后面一张宽椅。
桌上只有简单的笔墨纸砚,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摆设,比之以前粥粥在钱修齐书房看见的阵仗那是要简单多了,要不是有这么大量的书衬着,粥粥还真看不出这儿会是一个朝廷重臣的书房,不知怎的,粥粥心中起了肃然起敬之心。
粥粥犹豫再三,还是没在郑中溪的书房里面下手,不知是恨自己没劲还是叹自己身家,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里生闷气。
好在书桌够大够高,椅子也够宽大,粥粥躺坐在那里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自怨自艾了一会儿,忽听门口声音一响,粥粥忙身子一滑,钻到书桌底下去。
过了一会儿,只听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听那脚步声,似乎都没一点武功,粥粥诧异,原来是个内贼,还不是蒋懋做的。
但是既然不会武功,那郑大小姐院子门口砍断的梅花又作何解?粥粥的兴致给吊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