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5-04-03 08:00:17

却说蒋懋过来原也不是因为与钱修齐关系紧密,而是因为钱修齐性格孤僻,不甚合群,他娘又难弄得很,兄弟都不大愿意招惹他,反而是蒋懋性格随和宽容,是钱修齐第一愿意搭理的人,所以蒋懋到了钱家,倒要由他来叫钱修齐出门见面。

因此蒋懋进门喝了口茶就拉着钱修齐出去,与粥粥都没说上一句话。

粥粥见他们离开,舒了口气,最高兴的还是钱修齐出门时候说的话,叫粥粥整理一下他的书房,于是粥粥名正言顺地可以赖在书房不出来了。

而这书房重地,钱修齐一般不喜欢碧落青影进来,所以没事的话,她们俩避开都来不及,哪里会得自己凑上去。

粥粥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也不知道该怎么放,干脆叠在桌角,自己摸出那本《避就真经》摊在清光的桌子上。

封面,还是糊了的字,但是封面能说明什么问题呢?粥粥不经意地翻过。

但是翻开书页却傻眼了,里面原本应该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现在变成空空荡荡的十几行隶书,粥粥最不耐烦看隶书,忙翻到第二页,想着可能是当时坐木桶里洗澡心急,可能翻错页了。

但是没有,这书还是四四方方的十几行隶书。

往后翻依然如此。

粥粥懵住,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想起志怪小说里面说过用水浸纸可以露出字迹的事,心想对了,尽早的书是湿的,所以字就显示了出来,而现在剥掉油纸,天气又热,衣服又薄,书给很快晾干,所以字就不显了。

这就是了,粥粥速战速决,立刻去外面拎桶水进来,对看见的青影就说是擦桌子架子,谁都不会怀疑。

出于对这本与发财富贵大有关系的宝书的崇敬,粥粥小心翼翼地把抹布绞到稍有水份,放下去刚刚好可以浸润书页。

但是奇怪,书上的大字还是依旧,没有出现早上那密密麻麻的眼睛都要看花的小字。

粥粥举着抹布不知所措,想换一页试试,依然如此。

粥粥心想难道是早上关门洗澡光线昏暗的缘故?她不死心,拿着书到室内最阴暗的地方翻来覆去地瞧,可是还是没小字。

粥粥觉得自己这些动作熟悉得很,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以前吊在竹梢看张先生在屋里翻这书时候也是这等神态。

会不会是书里有什么大的秘密,但是寻常看不出来?粥粥捧着头怒对《避就真经》,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神鬼鬼的,叫人琢磨不透。

她很想撕开来看看里面有没有夹着什么,但终究是宝贝这书,不舍得撕。

可是她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嚯一下站起来,豁出去了,扔水里瞧瞧究竟,如果再不出字,撕了它,烧了它,免得书跟着自己,怀璧其罪。

粥粥摊开第一页,把书扔进大铜盆里。

铜的黄光映得这书更黄。

直至水淹过书面,书上还是没现小字。

粥粥彻底失望,不是一点点失望,而是非常失望,发财得美梦就是那样给一举击碎了。

她抱头蹲在盆前,使劲闭眼张嘴地想尖叫,但是不敢出声,都恨不得撞墙。

这下,再不知什么时候能有钱修齐和蒋懋那样的财富了,粥粥只感觉自己身形都矮了半截。

她一人愤怒了半天,才抬头想把书捞出来废了它。

但是眼光一接触到书时,整个人惊呆了,上面又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粥粥心里怒骂一声:他奶奶的,这不是捉弄人吗?她看着已经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得抓紧着看了。

忙把铜盆端到窗口,认真看起来。

才看第一句,粥粥已经觉得这本书对胃口了。

他妈的,你这徒弟象我,又聪明又没耐心又心狠,哈哈。

粥粥心里小小得意了一下,记住了,师父的名字叫‘清’,姓什么忘记了,大家都叫我懒人清。

什么《避就真经》的,这本东西叫《偷懒真经》,是师父我不会写大字,叫人代写,但是那人看不上我起的名字,硬是琢磨了个这么拗口的名字写上,所以师父我也就不在封面做手脚了,随他入水化掉去。

什么避就,绝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也就是避重就轻的意思,一般的偷懒,动那么多脑筋想这名字做啥?为什么说你聪敏呢?是以为你想得到用水显字,虽然这个办法比较老套,但是想得到的人还是不多,你想到这里已经算是有点脑袋了。

还在师父要求不高,你只要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

粥粥看了心想,要不是把油纸包藏在水里一天一夜,我也未必想得出这办法来,真是险过剃头。

你没耐心,好事,师父就是这性格的。

我就是喜欢收这种性格的人做徒弟,所以我用了一种南海极薄蜡纸做书页,这种纸寻常看不出来,可以写字上去,不会透光,非得拿水把它浸透了它才会变得透明,你才能看出里面夹的字条来。

好多人珍惜这书都来不及,也就你这魔头会那么作践它,不过师父我喜欢,要的就是你的这份狠心。

没狠心练什么武。

粥粥看着又是拍胸大慰,原来一切都是天注定,老天要她得这宝物,她就逃也逃不走。

可能张先生也用过水浸法,但是他说什么都不会想到要这么折腾书,这个懒人清师父还真是匪夷所思得很。

她拿手指稍稍捻了一下书页,果然起一层透明皮,原来真是内有乾坤。

但是师父不是没有担心过有人自作聪明想着撕开书页,起出里面一层宝贝的,所以师父我在里面的夹页上做了手脚,涂上一种叫‘月之影’的东瀛剧毒,这种毒碰到手上不会死人,但是一化入空气中,任何人都闻之丧命,除非是内功深厚之极的人,马马马虎虎可以捡条命回来,但是他这一辈子就别想使力喽。

我就知道有人疑心大得很,想取出夹页又怕中毒,所以会先挑开一点拿银针探过,这‘月之影’哪是那么容易探出来的?然后他们一定会取一点边角喂猫狗,当然是毒不死的啦,所以他们就胆大了,不怕了,可也就中我圈套了。

不象我的人,师父就是一点都不能叫他学了去。

象我的人,就是那么容易学到。

粥粥看得汗毛直竖,只觉在鬼门关边走了一遭。

怪不得伊不二说张先生有武功,可张先生给关在门外却一点办法没有,那天又会轻易被黑衣人杀掉,感情他是取夹页的时候中了月之影的道,捡回一条命,却失了全身武功,怪不得他要隐居到山村来,避人耳目呢。

粥粥觉得这懒人清师父哪里是懒了,简直是精得要命,刻薄得要命,小小一本书里面就会设那么多机关,稍不符合他的心意,别人就得非死即伤。

以后每天对着这么本毒书也是头大得很了,稍不小心就得丧命。

好在时间还早,再看下去吧。

师父好不容易得到你这么个弟子,欢喜得很,宝贝得很,说什么都不能叫人伤了你一个手指头去,所以得把话与你全说明了,免得你手脚发痒揭了夹页。

你把书线拆了,把每页纸横着对折一次,竖着对折一次,折成一个方形,然后延一条很淡的红线剪一刀,里面取出的一小片夹页就是我的心血结晶《偷懒真经》了,一共十张,千万不要遗失任何一张。

剪下的不要的东西拿盒子装了,随你处理,你要留着‘月之影’以后用也可以,省得出力气与人打架去。

咱们懒汉的宗旨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非站不可了也得找个地方靠靠,千方百计偷懒,挖空心思享受。

所以师父的练功方法也是别出心裁,你只要摆正手脚,睡着就是练功,你睡得越多,功力精进越快,越懒越有劲。

好啦,你去取出夹页,我们开始。

粥粥把书取出来,想了半天还是不敢照书上说的办法拆线剪角,谁知道这是不是又是懒人清的陷阱呢?这人的手段真是太匪夷所思了,实在是不得不防,不得不步步小心。

否则不知道怎么一下小命就没了,粥粥好不容易再屠村中九死一生,对自己的小命宝贝得很呢。

她机械地甩着书上的水,游魂似地找到剪刀,摒住气拿一张废纸压住书,用剪刀挑断装订线,人迅速跳到老远的窗口躲着。

等得一会儿见一直苍蝇飞过,还在书上停了一下却没死,粥粥这才放心折书页。

随后又如法炮制地剪角。

还好地是,懒人清的陷阱到此为止,没有对付他认定的所谓徒儿,粥粥顺利取出那万人艳羡的十张武功秘笈。

沾着月之影的边角粥粥想烧了,但是又怕烧的时候毒气沾身,只得找出原先的油纸密密包了,但再不敢掖在怀里,在屋里转一圈,最后压在《春秋》的书箱下面。

这本书粥粥以前翻过,是说什么都不会去翻第二次的,所以不怕出事。

一顿忙下来,日头已经西斜,粥粥这才端着水擦摸了几下,算是交帐。

端着盆子出去,还被碧落姐姐夸了两句。

傍晚时分,前头传来话说,五爷要与蒋懋他们再前头用餐,粥粥心里开心,高高兴兴地随着碧落姐姐到大厨房领来晚餐。

没想到青影姐姐一看就道:又是油腻腻的鹅油卷子,这大热天的谁耐烦吃这个,火腿冬瓜汤倒是清淡,我就吃点粥吧。

碧落姐姐你吃什么?我给你盛。

碧落道:外面走一圈回来全身热,我也吃点粥得了。

不知道今天盐炒豆芽油有没有放少一点,我先试一筷。

豆豆,你喜欢吃什么就自己吃,别客气了。

粥粥一路就对着黄澄澄的鹅油卷子流口水,一听她们两个都说不要吃,开心坏了,搬到自己面前就下筷。

一吃进去,只觉甜,腻,滑,糯,微微还有点薄荷的凉意,真好吃,凉凉的呢。

碧落笑看着她道:别贪吃,这么油的东西,当心积在心口不容易克化,等下喝点茶润润。

青影姐姐,我们也分一个吃了吧,看豆豆吃得高兴,我也有胃口了。

青影笑道:也好,你夹下来的半个给我。

我本来就想着爷今天一定回来晚,想酽酽地喝杯茶提神,免得他晚上临贴时候我没精神伺候。

正好化这个鹅油卷子。

豆豆,你也得打点精神了,爷临帖的时候可不喜欢旁边有人打哈欠。

粥粥心里总是和豆豆两字对不上号,他们唤着豆豆与她说话,她总是心不在焉,再说美食当前,她哪有心思管别的,她心里台庆幸自己找的好地方了,好吃好住,活儿也不累。

见青影姐姐与她说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应该回一句:万一爷喝醉了手发抖呢?他会不会坚持要临搞得我们没法睡觉?青影与碧落相视一笑,道:否则我还吃酽茶干什么?不就是怕爷演这一出嘛。

豆豆你找找看,爷的临摹帖子在哪里,给他准备好了,省得到时候他大呼小叫的,把老爷闹出来我们就麻烦了。

粥粥应了声,道:干脆我替他写就得了,别折腾他又折腾我们仨。

我自己字写不好,临摹别人的字却是不错的。

干脆吃完饭我写好了,他用不用随他。

粥粥初进钱家,不大习惯一口一个爷,多说了几遍,觉得还不如叫他方便。

碧落迟疑道:只不知爷肯不肯用你写的,爷读书一向是很克己的,一点不会耍滑头。

粥粥心道:再说吧,我关键是要取得时间单独研习《偷懒真经》。

主意打定,吃完饭就掌上灯烛,大模大样坐钱修齐的椅子上写字。

桌子大,椅子宽,烛火亮,条件不知要比自家的好多少,只是少了娘在旁边赶蚊子,想道这儿粥粥就泪汪汪的。

碧落与青影过来看看,但终究不敢在这屋里多呆,自己到别处做点针线。

粥粥正中下怀,翻出钱修齐的帖子,看见上面夹着一张小纸条,上用工笔写着下午背什么书,晚上临什么帖,看来他是个仔细的人。

粥粥依着纸条找出那帖子,自作主张替他临摹。

而把《偷懒真经》的第一页夹在里面,临一遍帖,把真经背一遍。

粥粥本就过目不忘,几遍背下来,早倒着也可以了,便把真经收回去。

对写字此道,粥粥是最不上心的,她觉得字写得好,不过是如衣服上面绣朵花,不实用,只要写得笔画清楚,看得出是什么字就可以了。

所以临帖自然也快得很,三下两下便结束,收起东西开始琢磨真经第一页的内容。

粥粥最是奇怪的是,这么有名的一本真经居然有这么简单,第一页就是教人睡觉。

人成一个大字形地趴着睡,不过睡前需要做一番动作,但这对从小野在山地里的粥粥来说不是问题,随便一弯就可以达到真经要求的动作要领。

粥粥心想,要真是给张先生发现里面的秘密的话,他这连爬墙都困难的身手怎么弯得起来?老骨头会不会咔咔作响?胡思乱想间,果然钱修齐喝得满面红光地给别院的丫鬟扶回来,就着碧落的手喝下一杯乌龙茶,便嚷着要道书房临帖。

粥粥忙拿出自己写好的放到他面前道:你不是下午已经临了吗?瞧,都在这儿呢。

钱修齐本来就已经喝得糊涂,全是心中一个筋在提点着他还有要紧的读书活儿没干,一看已经有了,也想不起来是不是真写过,早信了,顺顺当当地就去睡觉。

粥粥见他这么容易骗,大大喘了口气,倒是青影心细,说:明天爷醒过来想起自己没临过贴该怎么办。

粥粥笑道:放心,我以前先生喝醉酒都是记不清前一天的事的,随你怎么混赖栽赃都行,只会怪自己喝醉了误事。

五爷不追究便罢,要追究就说他喝醉了倒床就睡,我怕他交不出功课连夜给他临贴,他要不用就算了。

反正还是他自己的错,他还有什么好说。

青影与碧落面面相觑,觉得只有这么办了。

但总感觉这个豆豆精灵过头,与年龄不符。

她们不知道的是粥粥跟着张先生学习《三十六计》《孙子兵法》过程中活学活用,就近练手,处处与张先生过招,而张先生又是个精明过人的老江湖,岂是寻常人可以骗过的,所以两年多时间下来,粥粥早是个机敏过人的小滑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