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起得早,下山买了包子上来,见齐葛已经站在门外活动身体。
他看见我就笑,笑得很鬼,但就是不说话。
我只有硬着头皮道:昨晚你自说自话走掉,也不怕我回来一个人走夜路。
齐葛笑道:我早上醒来才是吓一跳,怎么旁边床有人。
我尴尬地道:你还说,昨晚醉得我们扛你上床都不知道,难为你今天还能起得那么早。
进来吃包子吧。
齐葛微笑着跟进来,缓吞吞地在我身后道:以前我刚到广州时候身无分文,饿得眼冒金星,第一顿吃的也是包子,一个女子招呼我吃,说的也是这句话,她说‘进来吃包子’,她就是阿梅。
我吃惊地回过头去,见齐葛还是微笑,但是眼睛却很惘然地看着不知什么地方,原来他与阿梅是这么认识的。
这么说,后来是阿梅收留了落魄的他,解决他温饱问题,然后齐葛才能凭他的聪明混到今天。
那么,阿梅之于齐葛,就不是普通恋人那么简单了。
怪不得齐葛会如此神伤。
真可惜,好人不长命。
齐葛点头道:最可惜的是,我最后财力有限,不能给她最好的治疗。
你不会问我借?齐葛摇头:那是个无底洞,我勉力支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谢谢你,丁丁,有你这句话我还是很高兴。
我这才明白,齐葛原先这么变着法子赚钱,甚至在常万春那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为了替阿梅治病。
也怪不得姚文起破坏他好事时候他会这么生气,那天姚文起说他大学时候做贼只是导火线,其实齐葛早在心中积郁怒火了,所以他们才会打起来,而且齐葛会打得那么狠。
因为姚文起这么做等于是剥夺他爱人多生存几天的空间。
说话间,楼上有了动静,我和齐葛都闭嘴不说,吃着包子,喝着牛奶,看倪葆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下来。
我与李想的晚餐定在一家宾馆,因为宾馆饭菜虽然没特色,但胜在桌与桌之间空间较大,说话不会鸡犬相闻。
我早到一步,因为心里急于知道姚文起是否无恙,再无法躺在沙发上研究时尚书籍。
去装修了一大半的新房子转了一圈后直接到了宾馆,还是第一个进餐厅的。
脑子里总是浮现出早上倪葆乱蓬蓬的头发,当时我和齐葛都忍不住笑,现在还是忍不住。
不由骂自己没良心,老友有难时候还这么开心。
记得回程路上,我和齐葛现走一步,听我念叨自己有什么好时,齐葛一针见血指出,我的脑袋,我现有的财产,以及我的潜力,未必就输于别人已经退居二线的官员父亲所能带给倪葆的好处,况且倪葆是做实业的,现在又是市场经济,不需太过倚仗不是很针对性的官场庇护。
我听着虽然觉得很赤裸裸,但也知道这是现实,倪葆又不是十七八毛头小伙,他即使再冲动,也会对这些现实问题有所考虑的吧。
不过谁知道倪葆心中是不是真有此想法,或许只是齐葛胡乱猜测。
齐葛给我下结论,说我患得患失。
我今天的着装纯是照着时尚书结合我的衣柜配的,虽然缺东少西,但熨烫后穿出来的效果还是好得惊人,帅就一个字。
我想,如果我那个白包的带子再短一点,下面的裤子再紧身一点,一定效果更好。
面对着镜子,我信心倍增,往头上喷者哩时候也多折腾了一会儿。
人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瞧我现在,焕然一新。
于是我明白,我也是可以被改造的。
我要逛店,我要买衣服,我要买首饰,我发觉我的脑瓜子有点开窍。
于是李想来的时候,我用开了一丝丝窍的审美眼光打量他,感觉他的穿着稳重大方含蓄,比姚齐两人张扬的精致高贵又有不同。
或许这与身份也有一点关系吧。
等李想坐下,我才说话:我是姚文起高中同学,你是他大学同学,人与人认识就那么巧妙。
姚文起知道你来和我见面吗?李想温和地看着我道:姚文起说过,我对你可以知无不言。
他的脸上隐隐有点沉重在里面。
原来姚文起知道,我早就在想,李想这么个稳妥的人,他肯答应见我,不会是自说自话,果然姚文起知道。
他既然这么说,为什么他自己却对我避而不见?我脑袋里顿时冒出几个念头,但又随即一一否定。
姚文起拿我的身份证做了什么?这不可能,即使做了什么,避开也只是一时,他更不必让李想来见我;苗青不让他见我?也不可能,即使只见过一次面,我也感觉得出苗青不是那种人;或者是张珊儿怎么了?姚文起不是说她麻烦吗?真是莫名其妙,我这两个兄弟都是神秘人物。
李想不多说,我也知道他话不多,但今天他显然是在等我发问。
我能问什么,当然是昨晚听到的点滴,至于姚文起为什么不见我,连姚文起都不与我说,我怎么可能从李想这儿问出什么来。
于是我就直接发问,不绕圈子,李想,我还是昨晚的问题,那个银行副行长出事有没有影响到你们,因为据说他携巨额房款潜逃。
李想终于叹出一口气,道:他卷走的正是我们的钱。
怎么回事?方便说吗?而且我很想知道对姚文起打击大不大?他是不是最近情绪不佳?李想想了一想,才用很让人信任的口气道:你还记得有次苗青过来那天吗?苗青想买银行的那批抵债房,本来姚文起嫌抵债房问题多不想要,但是不知他们夫妻最后怎么讨论的,过后姚文起又变了主意,这让苗青很开心。
于是由我联络到那位银行副行长一起吃饭,顺便磋商这件事。
因为服务员上冷菜,李想不得不停顿。
我一想,总感觉里面有问题,便状似闲闲地道:这个臭姚文起,为什么避着我们这些老同学,是不是嫌高中同学说出去难听,非要大学同学之间才愿意联络?就像你和苗青就可以经常打电话,我的电话姚文起怎么不接?李想忙道:不是这个原因,只是姚文起要避嫌。
而我们三个都是大学里一直一起玩的同乡,所以……我自然明白李想没说出来的是什么,既然事情是张珊儿自己捅到苗青那里去的,苗青又不是笨人,怎么可能被我一个露面骗过,所以姚文起不得不避嫌。
而姚文起原本是不必这么做的,可是他身边有那么个苗青死党李想在,不管李想是有意还是无意向苗青透露消息,姚文起这人一向精明,怎么可能不加意提防?他今天特准李想与我见面,大概是因为李想知道得多,可以我问什么他答什么,而主要原因只怕是做给李想看的吧,通过李想告诉苗青,他姚文起现在有多避嫌。
我想着都有点替姚文起抱不平了。
又想到第一次与李想见面时候姚文起对李想的介绍,说李想连他的钱都敢管,只怕这个敢里面除了同学关系在之外,还有苗青的成分吧?有李想在,苗青对姚文起的财务还不是一清二楚?可怜姚文起一直是个自大惯了的人,自小就习惯发号施令,如今如此受牵制,不知他心里味道如何,我想着不会好。
不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要没有苗青,他也未必会有今天的风光。
有得有失吧。
只是这等夫妻关系,看着真是让人心寒。
但人家夫妻关系,我不便多话,只是道:苗青也知道了吧?不过这种事防不胜防,并不是她决策的问题。
李想脸色黯然,道:是,她很内疚,一直说是她的错。
姚文起已经去上海安慰她了。
但是这三千万,那要多少时间才可以恢复元气啊。
怎么会是三千万?齐葛不是说是一千万多点吗?难道齐葛几天不在,行情变了很多?我不由得问:怎么,钱不是打入银行自己的帐户吗?一个副行长怎么能卷去那么多?李想不知为什么,也是满脸自责,道:这还得从头说起,就说我们那次接触后,大致谈了意向,由银行整理出所有抵债房,我们检查后先付一部分定金,原来谈的是百分之十,但是被姚文起一顿歪缠,定下是二百万。
后来,银行方面资料出来,是我去确认的,总共数量有四千三百四十万,我们商定其中三千万我们付了,余下的部分分期支付,而姚文起不肯这么老实,又与银行方面谈了一次,最终敲定我们三千万进去后,产权抵押,银行必须以此做给我们三千万抵押贷款,我们以部分贷款偿付余款。
照姚文起的意思是,我们帮他们消化不良资产,他们得有所表示。
本来这事是件好事,我也照约定开出了两百万转帐支票交给银行副行长。
一切都进展顺利。
不过后来考虑到这部分房产准备由苗青亲手来操作,将来准备成立一个财务独立的新公司,而那些房产将是新公司自有资产,所以我们不便再以我们集团公司转帐支票形式付款,免得以后做产权证时候麻烦,后面三千万就全部用的是现金。
我大致清楚了,这么大笔现金进去,那位副行长大概是见钱眼开,所以一顿卷包走了。
这下苗青内疚可就大了,因为都是因为替她考虑,所以才会有现金付款出现。
只怕是这回姚文起去上海安慰她的时候,两人东风西风的位置得替换一下了。
我问:一分都没追回来?李想点头道:没有。
副行长潜逃后,一些他的其他经济问题也浮出水面,所以看来他是早有准备的。
既然如此,短期内怎么可能抓获,只怕抓到后他手头的钱也七折八扣了。
我听了无话可说,又帮不上姚文起什么忙,什么安慰这时都显得苍白,唉,要是当初齐葛叫我看房时候我不与张珊儿说的话就好了,姚文起也不会知道有这等好处,也不会后来踏入这个陷阱。
我也内疚。
李想,我在海边有幢度假屋,你跟姚文起说,他想静静心的话,我把钥匙送到他饭店总台。
李想问道:姚文起好像也说起过到海边买度假屋的事。
这时我手机响,一看,是倪葆,边接起倪葆电话,边对李想道:他看着我的度假屋眼红。
我是说什么也不会透露姚文起的事给李想的,因为现在已经隐隐心里有个感觉,这三千万被席卷可能会导致姚文起夫妻关系出现变化,至于怎么变化,我还不知道,但此前我得帮姚文起保密。
被李想知道等于是被苗青知道。
我当然帮亲不帮理。
丁丁,你往左后看一眼。
倪葆的声音里面似乎有机关埋伏在里面。
我毫不犹豫转过头去,左后,一张桌子坐了五个人,明显是一家子,倪葆身处其中,而其他四个都目灼灼看向我。
我一下呆住,这阵仗我还能看不出来?明显是倪葆安排着他的家人来看我的,我可怎么办?过去招呼一下,还是什么都不说,就坐在原地笑笑算数?前者似乎太自作多情了点,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没到见家长的地步,而后者又太不礼貌,万一以后真与倪葆有个结果,这不得罪他家人了吗?可是我现在因为姚文起的事心情很不好,叫我应酬他们一家子有可能出现的提问实在是勉为其难。
但是我看倪葆先走了过来,趴在我椅背上低声对我道:我父母,还有妹妹妹夫,我带他们来看看你。
我只得和他实说: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只怕……倪葆飞快地拿眼睛在我与李想之间转了一圈,道:我明白。
不过你还是过去一下,我不会让你多留。
我只得起身,总觉得倪葆说话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可才起身,倪葆就道:你今天很不一样,怎么那么漂亮。
不行,不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可以穿得那么漂亮。
幸好我今天在。
这话估计两桌都可以听见,我顿时大窘,冲李想说了声对不起,都没勇气起脚往那桌走。
你再胡说!我只有轻声威胁倪葆。
倪葆冲我讨好地笑,一边就手脚麻利地拉起我往他父母桌上走。
我满脑子都在喊中埋伏了中埋伏了,但脸上嘴里只有一路好好好。
好在倪葆一圈介绍完,也不管他父母有话,就说声丁丁在与人谈事,就把我送回来。
我不知说什么好,这是不是说明倪葆是认真的?但他也太快手了吧,招呼也不打一个。
总之不是滋味。
但是与李想的吃饭是话说完,饭也吃不长,简单过去算数。
我总不能与李想一起招呼不打地离开,而且倪葆看见我站起来也招手叫我过去,我只得与李想告别,走过去。
但是没走到倪葆身边,就站在他父母后面说话:不好意思,今天事出意外,我没能陪伯父伯母吃饭,现在赶着要去找个人,已经约好的,请伯父伯母谅解。
倪家老小都错愕地看着我,只有倪葆早就应该知道我会想办法溜掉,所以笑道:你不用道歉,早就知道你有事。
不过等下你办完事过来一下行吗?我要去机场接个客户,你把我父母送送回家,半小时车程。
见鬼的,吃饭还可以推,这事就不好推了,我只得点头道:行,我办完事就过来。
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逃也似地离开,他们怎么说让倪葆自己去应付吧,我还得想着怎么与他父母路上说话呢,这家伙,太过分了点,还说有商有量,结果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本来我是想找齐葛的,但是上了车又想想还是电话算了,齐葛,昨天与你说起的姚文起的事你还记得吗?齐葛略微沉默了一下,道:你说。
我倒是一下不知道怎么说好,愣了一会儿才道:你是知情的吧?齐葛道: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
我有很多没想到,第一,当初建议你买房的时候没想到张珊儿也会要。
第二,你走后,张珊儿看的都是我准备给你看的大套型,估计她是想要姚文起替她买的。
我忍不住插话道:姚文起给她买几件衣服首饰的还行,大钱可能拿不出。
我想姚文起的财务由李想管着,不可能没理由地取出一大笔购房款,如果张珊儿当时只买小套,自己的钱不够让姚文起垫一部分的话,倒还有可能。
也许就是因为姚文起拒绝为她买房子她才会把事情捅到苗青那儿去的吧。
齐葛接着道:所以她就把消息传递给了姚文起,我第三个没想到是姚文起会想赚这种钱。
他只要把他的二号地块开发了,那是一本万利的事,何必钻营于这些蝇头小利。
我又插话:这个我当时也在场,是他妻子的主意。
齐葛嗤笑道:他那个MBA妻子?赚钱要靠天赋的,与学位无关。
好吧,这个没想到就算搁置一边。
第四个没想到,姚文起不会不知道这个副行长的名声,他的会计不会知道,他在圈里混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人迟早要出事的,姚文起怎么还敢把大笔现钱交他手上,这不是变相鼓励人跑路吗?我想了想,觉得这确实叫人费解,但也有理由,齐葛,这事是为姚文起太太苗青办独立事业做准备,姚文起本人是反感的,所以不少事情都是他助理在跑腿,只有要紧地方他才出面商谈。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忽视风险了吧。
主要是那个助理是个很负责的人,基本上可以说是他太太放在他身边的眼线。
齐葛沉默了一会儿,道:也有可能,反正这笔钱不能由他自己支配了,也就放任他太太去玩,姚文起这人赌气起来多横的事都做得出。
我再说我第五个没想到,姚文起怎么会把钱全交给人家,不过前面已经说了,他是在赌气。
丁丁,据说姚文起损失过千万,你知道具体是多少吗?我毫不犹豫地道:刚刚与他助理谈完,数目是三千万,包括之前的两百万定金。
什么?难得齐葛居然惊叫出声,三千万?不可能。
工行手头的房子不可能我不在的一个月内增加那么多,又不是十套房子可以解决的,除非是那家房地产公司破产才会增加那么多。
总值不止三千万,好像是四千万多一点。
或许是什么房产公司把整幢楼都抵债了吧。
齐葛良久不语,好不容易才开口道:蹊跷太多,而我不相信姚文起是那种鲁莽的人。
丁丁,只要姚文起还没直接对你表态,我建议你放心他,这家伙比狐狸还精,只有他算计别人,断没有别人算计他的。
就像你我两人,只有被他算计,没有我们算计他的可能。
我在心里叹气,这两人成见太深,没给齐葛看见事实证据,他未必会相信。
而齐葛哪里知道,今天要是由姚文起自己来对我说的话,我还可能有所怀疑,但李想不一样,李想有着一个好财务人员的最佳素质,那就是实。
我只有转开话题不往下讨论,齐葛,那个副行长有可能抓到吗?齐葛道:听说是已经出国了。
像他这样的人搞个签证比较容易,而且他本来就是知道自己罪孽不小的,肯定早有完美准备,姚文起这儿可能是他捞的最后一票。
我明白了,与齐葛道再见后,一个人在车里呆坐好久。
三千万,对于姚文起来说不会是个小数字了。
只怕已经够得上元气大伤。
姚文起夜路行多,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最平稳的路段出现陷阱。
即使不是避嫌,恐怕姚文起现在也不会愿意见我,他一向是个多么骄傲的人,怎么愿意在舔伤口的时候给别人撞见呢?齐葛电话那端似乎声音喧哗,估计是什么KTV之类的地方,他不知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不过难得他应酬时候还肯挤出那么长时间给我聊他的对头姚文起。
其实他们两个对我应该都还是很不错的。
我还在发呆时候,倪葆电话进来,丁丁,你回来了吗?我忙道:好,我上来。
倪葆笑道:你下面等着吧,我们已经下来。
我忙把车子发动,启动冷气,免得给他们看出我其实没有离开过。
想了想有开到门口停着。
果然过一会儿他们一行五人出来,我早跳出车子给他们开门。
倪葆自己带着他妹妹妹夫离开,我带着他父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