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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2025-04-03 08:00:18

与齐葛见面前,我自然是问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然后等着齐葛进来。

而房间已经换作正轨的审讯室,触目都是粗重的铁门铁窗。

我坐下等一会儿后,齐葛才进来,手铐脚镣都有,可见是个重犯。

我看见齐葛就不由自主地起身,但立刻就被室内坐着的一个公安喝令坐下。

我相信此刻除了这个人外,外面还不知有几个人关注着这个室内的一切,包括大曾。

齐葛猛然看见我,也是脚下一个停顿,眼睛里流露出不相信。

他本来就瘦,现在胡子拉茬,也看不出究竟又瘦了多少。

他一向整洁,现在可能没了那条件,但是依然把腰板挺得笔直。

他本来就大脑门大眼睛抿着张薄唇,如今头发根根不服帖地倒竖,脑门越发宽阔,眼眶墨黑,更显两只眼睛大而深幽,若不是我打小熟悉他,否则黑天黑地地看见这么双眼睛,不亚于三伏天浇盆冰水,而嘴唇怎是抿得更紧,隐隐显露出不屑。

我想他这是与公安对着干呢,何必呢,都已在人屋檐下了,这么做不是自讨苦吃?这个叫人理解不了的齐葛啊。

齐葛的诧异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是满眼的冷漠。

他的脚因为脚镣羁绊,移动得慢而费力,我看着他慢慢转到属于他的位置上坐下。

而我此时已经适应室内昏暗的灯光,不知齐葛适应了没?他的眼镜已经不知失落在何处,他看得清楚我的表情吗?不过好歹他还看得出是我。

不过齐葛看见我坐在这里,他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是又被一个朋友伤害了呢?他这人别的不怕,唯一怕的可能就是被老友出卖。

所以我不能再沉默,不能让齐葛封闭的内心再加一道厚墙,否则再无引导他走出困境的机会。

齐葛,我来不是为别的,看看你是第二目的,第一目的是我今天忽然听到有关人员说他们抓捕你时,看见一个与你长得很像的小男孩,我本来想问他们要了地址擅自过去看看,但是他们说要我自己来问你,所以我来了。

你会走到哪一步,基本上你自己心里应该已经有数,但那个孩子真的是你的孩子的话,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以前说过,交给我,起码衣食无忧,教育良好。

倪葆也一早提出收养。

你考虑。

什么招供之类的,全与我无关,我没这个义务帮他们对付我的兄弟,不知怎么回事,本来我对齐葛的行为也有不满的,此刻见了他,心中总觉其中大有内情,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该怎么做我还是怎么做。

在这种环境下面与齐葛见面,谁都会先预设下心防,何况是一向精细的齐葛。

所以我不如有话直说,一口气就把自己此来的目的交代清楚,让齐葛自己参详,相信齐葛会知道怎么做。

齐葛认真听完我的话,一直眯着眼凝视着我不说。

那种近视眼特有的散散的目光比之正常的注视更叫人看着心疼,感觉齐葛很无助似的。

我拉开包取出纸笔,对齐葛道:如果你不愿意托付给我的话,起码可以让孩子知道有爷爷奶奶,我会找适当时机帮两方引见。

不过请给我机会关心孩子的生长,即使只是远远看着也好,你知道,我一向是婆婆妈妈的人。

齐葛还是好久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等我都快黔驴技穷的时候他才道:丁丁,你还是那么傻,你不知道养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是多大的负担吗?也好,本来我一直在等宣判,这样我才可以有机会见家人,把我儿子托付出去,现在既然有现成的机会,那就直接跟你说吧。

你放心,我们齐家三代单传,我父母虽然会痛恨我走到这一步,但是对孙子还不会亏待的。

我点头,原来齐葛不是抗拒我,而是另有安排。

齐葛,你说,我记着呢。

齐葛还是以前那种胸有成竹的微笑,道:这回我连累了我的兄弟,就是我曾经与你说起过的,在大学里一起捣腾过水货的那个兄弟。

我没与他明说我是犯了事到他那儿偷得几天与儿子相处的时光,顺便等我事发被捉时候,儿子会有人照顾,不致流落街头。

估计他得吃公安不少苦头。

丁丁,一定也连累你了吧?否则怎么可能找上你。

我点点头,道:没错,不过总比失去联络无数天,哪天看报上登出你的事来才大吃一惊的好。

齐葛居然嗤的一声笑出声来,道:丁丁,有像你这样的兄弟,我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我却听了心里一寒,连忙插话道:胡说,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总有一天你看见我会想上半天,才问我一句你真是丁丁吗什么什么的。

好吧,我再问你几句,儿子是你与阿梅的吗?你父母知不知道详情?如果他们不知道的话,我应该告诉他们吗?孩子有无户口?齐葛微笑,道:你还真是细心。

这事说来话长,我真想喝着你自制的冰柠檬水和你慢慢说来,可惜。

柠檬水是别指望了,但是水总可以有的吧?我伸长脖子对着那边一个摄像头道:有水吗?果然,过一会儿就有人端进来两杯水,一杯给我,一杯给齐葛。

齐葛抓过水杯一饮而尽,很干渴的样子,我想把自己的给他,但是想到被要求坐下不许乱动,只得作罢,冲着摄像头叫一声:谢谢,有的话,大大的再来一杯。

估计大曾得被我气得吐血了。

齐葛一直微笑着看着我行事,等我没了动静才道:以前我和你说到我和阿梅相见的事,就是在那个海边别墅里说的,你还记得吗?我道:怎么会不记得,要不是倪葆走下来打断的话,恐怕你那次看见包子一激动,早把有儿子的事与我说了,你这口风也真够严。

齐葛对我的责怪只是微笑,此刻我都快不觉得这是在公安局这个特殊环境下与齐葛谈话,而是平常见面叙家常。

阿梅那时刚刚被一个香港人抛弃,我的出现给了远离家乡的她慰籍,但是她并不爱我。

我们同居,家常生活用的是她的积蓄,我四处找工,但是没有大学文凭,没有当地户口,工资少得可怜,还要阿梅出积蓄帮我购置行头。

她有很好的品位,不喜欢勉强自己,所以钱去得非常快,而我很没用,我的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

齐葛,你的着装品位可能就是在那时候培养出来的吧。

我索性抛开心里的那些束缚,难得有机会与齐葛说话,一定得把握好这个时机。

齐葛笑道:这是人的本性,我一向就注重这些,就像你和倪葆两个就一向不大搭理这些一样。

不过阿梅给我很多好的建议。

我继续说下去吧。

但是正当我工作很快起色,眼见年终就可以加薪的时候,阿梅很无奈地告诉我,她的积蓄见底了,无法养活我们两人,所以她得找个有钱人嫁了。

临走,她摸着我的头发,还说我是那么年轻,她不该一直占着我的便宜。

我留不住她,我那时是那么没用,挣的钱只够勉强养活自己。

可是阿梅终究也没结成婚,婚检时候她被查出,她怀了我的孩子。

你说她会怎么做?我想了想,回道:阿梅在结婚与孩子之间选择了孩子。

齐葛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才道:她选择了生下孩子,却选择不让我知道,因为我有一个条件很好的女同事找上我和阿梅同居的地方,不知情地向阿梅倾诉对我的爱慕,所以阿梅觉得她自己不配我,她历史不清白,年纪大我七年,又不懂持家过日子,而她觉得我应该有更好的未来,所以她独自很艰难地生下孩子。

那段日子,也给她身子落下病根。

她其实很爱你。

是的,可是我那时还不知道,心里充满被抛弃的愤怒,只在工作上倾注所有心血,但是独自一人的时候我还是不愿意在心里责怪阿梅,她是我的恩人,而且她给了我那段最好的日子。

所以我只有把愤怒出到工作上,我很快弄清资金流转的一切套路,在业界为自己闯下名头。

在被常万春请到本市为他跑融资前,我终于打听到了阿梅的消息,知道她贫病交加住在一个木棚子里,我去看她,但是她远远看见我就关门避开。

她大概是怕我上演一幕朱卖臣马前泼水的闹剧吧。

当时我已经知道事情真相,再说即使不知道真相,我又怎么可能这么对待她。

但是她始终不肯见我,我临走前只有买了一间家具齐全的二手房,叫以前与她很要好的邻居出面请她住进去,并照料她生活。

没想到的是,她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身心一安顿下来,百病齐发,安稳日子没过多少天,就住进了医院。

齐葛说到这儿的时候,停顿下来,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看。

我知道这个动作,我以前挨老师批的时候,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也是倔强地盯着天花板的。

齐葛与阿梅的事由旁人听来,无非是一出寻常的悲欢离合,但是当事人的感触,只怕外人是无法知道其中之万一的。

后来,你拼命挣钱供阿梅治疗,这我知道了。

但那时候孩子怎么办?阿梅知道自己的病没治后,不肯再住院,说是要回家与孩子呆一起,怎么劝都没用,而她总算肯见我,明白我的心。

但是被病痛折磨的她已不满足医院开出的有限的杜冷丁,瞒着我吸上毒。

她那时也是自暴自弃了。

可怜我与她聚少离多,等知道时候,她那身体哪里还经得起戒毒?可是我不知道她的瘾会这么大,最后会把儿子抵押出去。

那些毒贩大概是调查过我的底细,知道我榨得出油水,所以才会答应她赊帐。

我一听顿时明白,急急道:齐葛,那么说,你这回卷走一千多万是为从毒贩手里赎出你儿子?是不是毒贩给你期限要你照做?是不是你早打算好以自己性命换取儿子性命?齐葛点头:是,儿子身上有我和阿梅的生命,我以一换二,已是大赚。

我说不出话来,只有听凭眼泪夺眶而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就知道齐葛这么做不会没有原因。

可是齐葛却此时反而微笑起来,好像这笔生意是真的大赚似的,看着我道:丁丁,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监管着我的孩子,什么人欺负他的话,你叫上倪葆一起为他出头。

来,你抹干眼泪,我给你两个地址,一个是我大学同学的,你以后过去帮我向他道歉,一个是阿梅墓地地址,以后你开广交会去帮我去看看。

或者,如果有可能,你把我埋在她身边。

我拼命眨眼才可以照着齐葛说的把两个地址记下来,但是写完就再也忍不住,把笔一拍道:齐葛,我听出两个机会,你无论如何不能因为阿梅已死而自暴自弃,你必须为自己争取。

你如果还有多出来没用掉的钱款,你别隐瞒,一五一十交还给警方,你儿子以后的生活教育费用如果你父母负担不了,有我。

还有,你与那伙毒贩交涉多多,你得向警方提供线索,这是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你儿子需要父亲,他长大后知道事情因由的话,他是会以你为豪的,你得给你儿子机会见你真人。

齐葛看着我连连点头,他再也微笑不出来,看着我流泪,他也流泪,半天才道:丁丁,你一直是我生命里的阳光,你走吧,后面的事与你无关,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我会尽量与警方配合。

你放心,我不会再抵制,你说得对,我得给儿子机会看见我真人。

你来,安慰了我,谢谢你。

我得到齐葛的回答,心里总算安慰不少,他不在抵制就好,但愿他能救自己。

我很快就被领走,连与齐葛握握手的机会都没有,出了门我就不再克制,放声大哭。

大曾不知什么时候走近来,对我道:谢谢你帮忙。

我不理他,我才不会帮他们。

但是又一想不对,忙求他:大曾,你千万帮忙,看怎样可以挽救齐葛,要我怎么配合都可以。

大曾叹道:齐葛何幸,有你这样的朋友。

我不去反驳他,朋友是相互的,换我出事的话,齐葛一样会落力帮我,看他对阿梅如何就知。

大曾送我下楼出去,倪葆终究是不放心我,在外面等着我。

事后追究倪葆究竟挨了我多少拳头,据说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虽然倪葆一人要接待两批人,但是我不得不抽身出来办齐葛的事,我能做的只有派个外语很不错的翻译给他。

事后倪葆跟我叹苦经,说这个理查德老头精力过人,总是想得出事情来折腾他,好在要熬夜两人一起熬,倪葆被他拖得九死一生,银狐老头还有时差影响,更加苦不堪言,即使各自都有手下落力协助也没用,不过理查德吃苦那是他自找的,倪葆八棍子打不到边却因为好心而陪着他受罪,那才冤。

最后两天我也在,我拖了两天都快吃不消,不过好歹分担了倪葆的一部分压力。

周六时候由我送他们去上海虹桥机场,而倪葆还得在家继续应付NPT公司。

一路上理查德的助理忍不住睡觉,但是老理查德坐在我身边却依然笑容可掬,真是个了不起的老头。

两人海阔天空扯一阵后,理查德忽然问我:你说的广西是在中国的什么地方?因为有前车之鉴,所以我对理查德的问话抱有戒心,总是要在脑子里转一转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见问想了想才道:广西在中国的西南部,地理位置相当于我们现在处在纽约,而广西在佛罗里达州。

交通比较不方便。

哦,可是你只去了一天半就回来了,中间有办事的时间吗?我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笑道:这个速度几乎是我所在城市的人所能达到的极限,没关系,飞机时间有约束,地上的时间可是可以随意支配的,就看自己愿意有什么速度了。

晚上少睡一会儿,飞机上面有两个多小时可以睡呢。

理查德微笑道:你和倪先生两人的体力好得惊人,既要忙我们的事,又要忙自己每天按部就班要做的事,那么几天连轴转下来,没拖垮你们已经是奇迹。

我心里非常感谢。

我这才明白理查德问我广西在哪里是在考核我的工作量呢,忙笑道:不客气,理查德先生也不输我们,你还扛着时差呢,你看,比你年轻的助理都熬不住了。

理查德得意地笑道:这是必然,开创自己事业的人必须有过人的精力。

随即看看后座的助理,诡笑着冲我瞬瞬眼睛,这是个狐狸一样的老头,我喜欢他,也敬畏他。

这几天一直听见政府部门的人在感谢你们的无偿奉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心里暗笑,这个问题我早有准备,和倪葆一起对了口径,所以不怕不怕,信手拈来,倪葆说了,一个产业在一个地区越集中发展,就越能吸引市场的眼光,越能带动所在地区所有相关产业一起进步。

而且贵公司又是他们公司的上游产业,你们的进驻对他只有好处,所以他大力欢迎你们来。

而对于我来说,我乐于见到倪葆的事业进步,而且也乐于看到我们市的经济因引进外资,积少成多,而快速发展,这是我们每个市民的责任。

这不是大话,因为城市的发展我们市民都可以因此得益的,既然正好我遇上,我多做一份又如何?理查德为此发了一通自己的看法,对我和倪葆很有褒奖的意思。

不过这老儿口风真严,直到要进安检了,这才对我道:非常非常感谢你和倪先生对我们此行的帮助,使我们不虚此行。

我本人很赞赏你们两位对人对事的态度,和过人的精力能力,还有倪先生手头的那块正在开发的土地。

我们认为在中国投资,找到一个合适的合作人是成功的第一步,请你回家与倪先生安心等待我们的好消息,我们很快会给你们一个惊喜。

不用等,这番话已经够给我惊喜。

等他们离开后我就向倪葆报告好消息,但是倪葆却不很相信,说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般还是一笑作罢算数,理查德为人圆滑,最后临走给我们送个画饼让我们高兴,觉得没白辛苦,那是他的功德,但是合资的事他提都没有理查德提起过,不可能理查德自作主张会想着与我们合资。

我不信倪葆的分析,连夜顶着哈欠数着一路的桥梁涵洞地回来找倪葆理论,详详细细把一路的经过与倪葆好好说一通,两人一经分析,都觉得这事还真是有可能,否则理查德老头没事找事,正面侧面考察我们这么多干吗?我去广西正是去找齐葛的儿子,事情紧急,那天我先是一早飞车回家乡找到齐葛的父母说明此事。

齐葛的父母当然早已知道自己儿子干了些什么,也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整天都是以泪洗面,得知遥远的地方还有个孙子在的时候,争着要跟我一起去,最终是身体比较好的齐葛母亲跟着我直奔机场。

而我自己则是过父母家门而不入,颇有古风。

因为有齐葛母亲在,齐葛的同学这才肯放小孩子给我们带回,看来齐葛看人还是很准的,他这个同学很负责。

言谈中得知,这个同学也是吃了点苦头,被叫去问话多次,家中也曾被搜了个遍,说起来我们相对苦笑。

都是良民,哪里想过会吃这等苦头。

带了孩子自齐葛同学家出来,我就找个独处的机会给大曾电话,请他帮忙转告齐葛我们已经接了他儿子回家,请齐葛放心。

顺便又小心问一句齐葛有没有配合审讯,有没减刑的可能。

难得大曾肯告诉我,说齐葛现在很配合,与以前大不相同,至于减刑,还得看以后了,没那么快。

我想既然大曾没一口否决减刑可能,我们总得把事情往好处想。

还没等我问,大曾又告诉我说张珊儿的事情不大,坏就坏在钱被她交出很多给做假签证的人,而她在其中也是吃了亏,她还以为签证是真的。

应该会很快就得到处理。

我很小心眼地想,大曾这么帮忙,难道真是如倪葆所说那样他对我有心?那可不大妙了。

所以我言语间也就拉开了距离,时时提起倪葆。

好在大曾根本就没多说什么过,或许是倪葆疑神疑鬼。

诸事告一段落后,倪葆打听到一个很不利于姚文起的消息,他岳父被双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