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莉真的生气了,回想起他的一举一动,简直想要冷笑。
她就说,他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主动,明明无师自通最后一步,却像隔岸观火一般,动作粗暴又草率。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薄莉越想越气,顾不上手心疼痛,又踹了他一脚:我看你不是想让我永远记住你,是想让我永远对这事儿有阴影。
她用尽全力踹他,他给她包扎的动作却没有一分一毫的偏离,甚至头也不抬地答道:是。
薄莉气笑了:你就那么确定,我会因为你的死对这事儿产生阴影?万一我更喜欢了呢?埃里克没有说话,给她的伤口撒上止血粉,绑上绷带,然后喂了她一颗布洛芬。
薄莉不像他一样会拿自己的身体置气,瞪了他一眼,吃下了胶囊。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他自始至终都衣冠整齐,连白色衬衫的扣子都没有解开,只是大衣的衣摆浸着一团深色的污迹。
要知道,他一向对自己的身体讳莫如深,除非她忽冷忽热,绝不主动发起进攻。
为了让她彻底记住他,也是突破了自己的底线。
如果不是手心太痛,她真想调侃他两句。
想到她的手,薄莉又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只能说,多亏了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再加上那时她脑中还在释放内-啡-肽,没怎么感到疼痛。
不过,她转念一想,他的力量大到非人的地步,可以直接用绳索拽下一个成年男性的头颅,真想自裁,怎么可能被她徒手抓住刀锋。
太棒了。
他还会在她的面前耍心眼。
薄莉冷冷地说:埃里克,你以为我之前的话是哄你开心吗?我说喜欢你的脸是真的喜欢,喜欢你的性格也是真的喜欢,甚至包括你刚才极端的举动,我也喜欢。
说句实话,就你刚才那样,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再喜欢你也会被你吓跑。
埃里克站在她的面前,一言不发,一副任踹任骂的模样。
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他的一只眼睛,却没能遮住他眼里未曾尽兴的癫狂与欲-色。
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会被你威胁到吗?她说,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不会有半点愧疚,毕竟那是你的决定,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他倏地抬眼看向她,喉结重重滑动着,呼吸急促起来,似乎被她的话激怒了。
薄莉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不管你是死在我身上,还是死在我里面,我都会很快走出来,开始新生活。
话音刚落,埃里克突然上前一步,逼近她,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强迫她抬起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小时候,他常常在想,为什么别人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而他的父母却视他如魔鬼。
即使被送进疗养院,与狂躁的疯子作伴,他也没有放弃对父母的希望,总觉得他们会来疗养院接他回去。
他以为自己是因为没用,才会被送到疗养院,于是疯了似的看书,学习一切可以学习的知识。
除了这个,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世界里全是书,全是文字,全是知识。
再冷僻的知识,都想塞进头脑里。
似乎这样,就能得到父母的爱,消除人们对他那张脸的恐惧。
然而,他失败了。
父母彻底抛弃了他。
人们始终认为他是怪物,是疯子,总有一天会杀死所有人。
他的人生短短十几载,却充斥着荒谬的预言、疯子的絮语、冰冷的成见。
仅仅是因为,他有一张丑陋的脸庞。
如果只是这样,他尚且能够接受。
就像穷人从未见过山珍海味,临死之际,也不会幻想出一桌丰盛的美餐。
上天却让他碰见了薄莉。
这既是恩赐,也是诅咒。
作为一个饥荒之人,他的双眼已经见识过山珍海味,口腹之欲已得到了短暂的餍足。
现在却告诉他,薄莉并不属于这里,终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时代。
他有一颗举世罕见的头脑,学识广博而不失微末。
在面对她会离开这件事上,却是彻彻底底的无计可施。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还未离开时,在她的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不可惜自己的性命。
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不过是继续被厌憎,被驱逐,被排斥。
死了以后,他却不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可以真正无处不在地纠缠她。
哪怕她逃回现代,只要她记得他,就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他是那么卑劣,希望她跟别的男人约会时,想到他正在不远处注视着她,想到他也曾这样呼吸灼烫,也曾这样紧紧抱住她,直到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他知道,她不可能一直记得他。
但只要她想起他一秒钟,他就能继续纠缠她一秒钟。
他从来没有被人爱过,也不知道怎么爱人。
从一开始,他就在狩猎她。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后狩猎她的方式。
但是一念之差,失败了。
可能因为她直接用手攥住了刀锋——那一刻,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恐慌,而是遏抑不住的狂喜。
她为他受伤了。
埃里克看着她,魔怔了似的,将内心想法全盘托出。
薄莉几次打断他,想让他冷静一些,她根本没想回去。
他的神色却变得更疯,越说越离谱。
薄莉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一声响亮的脆响。
她这一巴掌没有留任何力气,他的头却没有偏一下,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她,简直像一头听不懂人话的疯狗。
薄莉也累了,他无论是脸庞还是身体都像石头一样坚硬,打在他身,痛在她手。
她几乎是无奈地说:……算了。
谁让她爱上了一个疯子,他也刚好疯在她的癖好上——他渴望有人爱他,她又何尝不是呢?什么锅配什么盖,她认了。
薄莉却忘了,埃里克已经听不进去人话,听见这两个字,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恐怖:什么算了?……你冷静一下,我的意思是……埃里克非常想听清楚薄莉的解释,可当她说出那两个字后,脑中只剩一阵嗡鸣。
他神色僵冷,感到体内的疯癫之血正在激烈流动,发出轰然响声——恐怖而尖锐的情绪排山倒海一般朝他涌来,最终汇成一幅未知的画面。
那是薄莉的时代,他无法触及的时代。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
可一旦她回到那里她也说 算了。
算了 怎么能算了?等薄莉意识到 他几乎遏制不住狂暴的情绪 快要陷入疯狂时 已经有些晚了。
她只能坐起来 抱住他 轻声安慰:乖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她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哄过一个人 还是高出她接近三十公分的少年 就算我不小心回去了 也会回来的。
埃里克没有说话 只是把头埋在她的颈侧 仿佛大病临头一般 从耳根到脖颈全红透了 喉结急促地滚动着 呼吸紊乱。
他的呼吸太重 太乱 简直像鞭子似的抽打在她的耳廓上。
薄莉有些受不了 把他推远了一些。
这一动作却像是触发了他的狩猎本能——他自上而下 紧紧盯着她 一把扣住她的双腕 欺身逼近。
不知不觉间 一切都变得像他的呼吸一样急促而混乱。
从薄莉的角度望去 只能看到他一直在做吞咽动作 似乎已渴到极点 但因为神志不清 不知如何缓解 只能本能地发起进攻。
空气窒闷 他鼻尖的汗水滴落到了她的咽喉上。
那种溺水的感觉又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 他不再是隔岸观火的人 而是绝对的入-侵者。
简直像强盗行凶 不是缓慢细致地撬锁 而是一次又一次凶狠地叩门。
时间一长 薄莉几乎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玩偶。
既是被野兽撕咬的玩偶 也是被孩子病态依赖的玩偶。
一个人的身上 居然能同时拥有依赖性与破坏欲。
薄莉本就无法拒绝反差感 这下更是无力抵抗 心跳震耳欲聋 血液簌簌倒流。
到最后 她甚至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现在 她就像那部恐怖电影的女主角 想要逃离 但总会被凶手眼疾手快地捕获 一把拽回去。
壁炉里的火似乎烧得太旺 薄莉硬生生在初冬出了一身汗 嗓音嘶哑地说:行了 滚下去 我想去洗澡……他却没有理她。
这人已经疯了。
不过 确实挺带劲的。
尤其是他居高临下 一只手牢牢掐住她的咽喉 不允许她离开时 那种无法挣脱的控制力,确实让她沉迷。
——他想要掌控她,但是掌控不住,于是恐慌到接近疯狂。
从来没人这样在乎她。
他是捕猎者,她是猎物。
但在这段畸形的关系里,她与他势均力敌。
只有他才能给她这种掺杂着恐惧的爱恋。
也许会有人认为,这样的爱不够纯净,混杂着太多阴暗且不洁的欲-望,不能称之为爱情。
但她就喜欢这样阴暗、不洁、癫狂的爱。
相敬如宾的爱情也很好,可是不适合她。
她更想让埃里克不顾一切地抱住她,以一种几乎要挤碎她骨骼的力道。
唯有这样激烈的爱,她才能感到自己存在。
等薄莉终于远离凶手,可以去浴室时,已经是后半夜。
中途,她差点跪倒在地上。
埃里克将她打横抱起,送到浴缸里。
薄莉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
洗完澡,她整个人困得要死,非常想要睡觉。
埃里克似乎也恢复了理智,躺在她的身边,把头埋在她的颈侧,呼吸平稳,睡了过去。
然而,凌晨四五点钟时,她忽然被晃醒了。
黑暗中,他看向她的眼睛犹如金火焚烧,令人汗毛倒竖:我梦见你回去了。
薄莉困得睁不开眼睛,简直想把他一脚踹下去:要我说多少遍?就算我回去了,也会回来找你。
他逼近她的耳边,说出的话也令人汗毛倒竖:如果你食言,我会把你在乎的人都杀了。
薄莉:……那你先把自己杀了吧,我最在乎的人是你。
这句话终于让他安静了下去。
薄莉又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马戏团,兢兢业业地学习偷窃。
为了博得嬷嬷的喜爱,她像耗子一样在观众席流窜,什么都偷,卖力地偷——钱包,望远镜,怀表,戒指,顶针,项链,外套,帽子。
可是,偷窃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有一天,她偷帽子的时候,被逮住了,关进了监狱。
监狱的条件很差,她患上了肺结核,不久后就去世了。
去世的那天,女囚们都在惋惜,这个小姑娘还没满十七岁。
一般来说 醒来后就会把梦里的内容忘得干干净净 薄莉却始终记得 偷东西被抓住的那一刻的惶恐不安。
她有种莫名的预感 这是原主本来的结局。
——如果她没有穿越过来 原主就会这样死去。
可是 原主的结局 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不会偷东西 也没有被关进监狱 更不会接触到肺结核人群。
难道上天在暗示她 原主的寿命已尽 即使命运轨迹已经发生改变 也会在相同的时间死去?想到这里 薄莉只觉得一股寒意猛地从心底蹿起 浑身一阵一阵发冷。
埃里克只是知道她有可能会离开 就疯成了这样。
她必须绞尽脑汁 又给甜枣又给巴掌 才能勉强安抚他的情绪。
要是她真的死了等身手办估计都算好的 就怕他发疯的时候 没人看住他 杀死所有可以杀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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