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VIP] 李琰

2025-04-03 08:00:37

秦缨下颌微抬, 示意白鸳手中药盒,治痹症,这宫中御药便是最好的, 不劳崔大人操心了。

说完这话, 秦缨又往宫门处走, 崔慕之跟在她身边,继续道:据我所知,太后娘娘也有些老毛病, 这御药纵能缓解,却无法根除, 我认识的这位神医出自沁州,是我祖母薛氏府上几十年的门客,在沁州颇有名望, 亦擅治疑难杂症,几年前开始,每年秋冬都要入京在我们府上小住一阵子,你何不试试?秦缨摇头,我父亲的腿疾又不算疑难杂症。

说至此,秦缨忽然脚步微缓,你们崔氏既然有如此神医, 为何不给永宁公主好好看看?她才七岁,多年来与药为伴, 也实在辛苦。

话音落下,却不见崔慕之回应, 她转头看去, 便见崔慕之浓眉拧着,面上犹疑分明, 秦缨一愣,恍然道:所以,已经为公主看过了?崔慕之抿唇道:公主的病不好治。

他言辞含糊,像是有何病因不便明说,秦缨本也不想深问,但想到永宁那圆溜溜的大眼睛和望着她时信赖的笑意,到底忍不住道:公主瞧着并无缺异,唯有不爱说话有些奇怪,还有人说公主神识呆笨,但其实我仔细想来,她自小不出宫门,接触的人和事物都十分有限,这样的小孩子,自然会反应呆滞,她从三岁起,便该培养心智言辞之能,但整日拘着,又能学会多少?秦缨叹了口气,便是再聪明的孩子,整日关着,也会变得呆笨。

崔慕之听得眉眼微肃,又不住看她侧脸,末了道:她如今年纪太小,还不够懂事,等她再长成些,或许病也就好了。

秦缨听得眉尖微蹙,此话怎讲?见她对永宁关切真挚,崔慕之深吸口气道:其实我也不知内情,但这些年,我父亲也在帮着娘娘寻药,我父亲说过一次,说她长大了或许便能好了。

秦缨大为不解,永宁如今最有可能的便是自闭之症,但此类疾病,也未听闻长大了便会无端好起来,这懂事二字,便更为怪异。

秦缨纳闷地看了崔慕之一眼,这不会就是你们那位神医说的吧?崔慕之被她问住,或许是……秦缨见他如此只觉失语,崔慕之也意识到,他似乎还没秦缨一个外人关心永宁,见她加快快步出宫门,崔慕之神色暗了暗,又追了上来,永宁自两三岁发病,这些年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药是不住在用,但或许太过难治,这才没有好转。

他默了默,我会好好问问此事。

秦缨道:崔氏自然不会耽误公主的病,也是我多思了。

说话间出了宫门,崔慕之又道:你关心永宁我知晓,永宁也知道,我听说了你为她制天灯之事……秦缨没多余话可讲,直奔马车,眼看着她利落钻入车厢中,崔慕之又道:改日我把腿疾的药送去你们府上——秦缨掀开车帘,当真不必了,若真是此药无用,我再向您家的神医求药。

话音落定,她唰地落帘,沈珞马鞭一扬,直回临川侯府去。

崔慕之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走远,一旁崔阳苦涩道:公子,县主不领情,咱们就算了吧,没得如此叫您憋屈的。

崔慕之眉眼晦暗道:为何连永宁都能看出她的好,我从前却未看出呢?……在宫中耽误半日,回侯府时天色已经不早,秦缨一回府,先听闻定北侯府送来了请帖,她吩咐白鸳收起帖子,又带着药盒去见秦璋,待到经室,一边将药膏重新烤热,一边将长祥所言复述一遍。

她又道:重阳节前一日去药房,还是陛下传令,这与母亲和兄长中毒的时间正好吻合,而母亲最后一次去见陛下,乃是九月初七,才仅仅一日,多寿便到了药房之中,初九那可能有毒的驼峰羹也送到了——秦缨面色微凝,女儿怀疑,是不是母亲最后一次去面见陛下之时,发生了什么事端,这才招来了祸患——烤热了药膏,秦缨帮秦璋贴药,秦璋沉声道:面见陛下能有何祸患?当时那种境况,城内无论贵贱皆是同心抵抗叛军,能有何事,让他对你母亲下死手?秦缨也想不明白,继续道:如今母亲和兄长的死因算是确切,剩下的便是动机,爹爹,我听闻,陛下身边的侍从,在当年全都染病而亡了?秦璋坐直了身子,点头,当时北上,几位主子身边的亲信皆是一同跟着的,后来陛下八月染病之时,身边几人几乎全都着了道,当时陛下身边的大总管是个名叫罗全福的,此人后来也染病而亡了,如今的黄万福,据说是当年死的人多,没几个人敢贴身照顾陛下,黄万福彼时身份低微,但他说自己受过陛下恩德,便冒死前来照看,这才得了陛下器重。

秦缨蹙眉,黄万福是何时到陛下身边的?德妃又是何时开始照看的?秦璋回忆道:黄万福……应该是八月底九月初出现的,不错,你母亲第一次不曾见到陛下,第二次去后回来提过,说陛下身边的老人都病故了,她彼时见到的都是新面孔,至于德妃,应是十月的事了,那几日你母亲弥留之际,我无心外事,等你母亲的丧事初定,已经是十月下旬,这时,我已听闻德妃搬到了陛下寝处,与陛下同居一处,外间虽还是不知陛下染了疫病,但我也猜到是德妃在贴身照料陛下。

秦缨眉眼肃然道:定是初七那日出过事,为今之计,便是只有陛下和当年陛下身边的几个内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找他们探问是不可能的。

秦璋点头,不错,这些人跟着陛下多年,自是忠诚无二。

说至此,秦璋眉峰微皱,当年陛下染病,刺史府乃是太后坐镇,甚至连兵战之谋,也多是太后主持大局,或许,太后也知晓发生了什么。

秦缨欲言又止,这时,她忽然想到了李琰那神神叨叨之言,她忙问:爹爹,您如何看待三殿下?秦璋扬眉,三殿下?秦缨将李琰所言道来,您听,这话里岂非字字透着古怪?还有永宁公主的病,适才我出宫遇上崔慕之,崔慕之说他祖母族中有个神医,也看过公主的病,却也未治好,还说什么等她懂事了,或许便好了,这是什么话?秦璋轻嘶一声,当年三殿下还年幼,他不可能知道什么内情,但,他母亲或许知情,这些年来,他们母子不声不响的,从不邀宠,若非裴正清在朝中还有几分清名,只怕宫里宫外早忘了这对母子……他又狭眸道:至于永宁公主,说她是胎里带来的弱疾,但这些年,也不知她到底是何病,崔慕之的祖母,应是沁州薛氏,曾是世家大族,如今没落了许多,也就在沁州仍有不小的人望。

秦璋看向秦缨,三殿下在宫中,或是因与永宁有几分情谊,因而怜惜她,但此事,应该与你母亲之事无关吧?秦缨也觉纷杂难辨,叹道:应是我想乱了。

秦璋便拍了拍秦缨手背,不必着急,淑妃母子在宫中谨慎多年,也不是那般好相与的,幸而爹爹的病也不算大病,爹爹还等的起,我们一步步来。

秦缨也知风险极大,自然应是,这时,她又问起另一件事来,爹爹,宫中曾有昭文馆的,后来怎么起了火?秦璋沉思一瞬:那应是贞元七年之事了吧?秦缨点头,秦璋便回忆道:贞元七年年末之事,我记得,那年冬天也下了几场大雪,说是哪个小太监不小心把帘子点着了,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烧成一片残垣断壁,这才有了如今的御药院,可是宫里的太监对你说起此事了?秦缨应是,又道:这火并无古怪?秦璋有些不解,未听说什么古怪,此事与你母亲的事也无关系吧?秦缨忙摇头,女儿随便问问。

秦璋叹了口气,这担子太重,自是容易草木皆兵的,你万万不可着急。

秦缨郑重应下,又与秦璋说了会儿话,方才回清梧院歇下。

翌日清晨,秦缨起身用过早膳,正与秦璋一起查问城外施粥之事,门房小厮却快步跑了进来,侯爷,县主,刚才长清侯府的人来了,说是要将此物交给县主。

秦缨一愕,便见小厮拿着个锦盒上前来,他又道:长清侯府的人说是崔世子昨日答应您的,世子绝无食言,小人听闻便接了。

秦缨心底有了预感,待打开锦盒一看,果真见里头装着个药包与一张医方。

秦璋见状问:是给爹爹的?秦缨颔首,正是昨日在宫门碰见,我说是为了您求药,他便说他府中有位神医,我已婉拒了,却不想还是送来了……秦璋哼道:无事献殷勤!收走收走。

秦璋有药用着,自不会再用崔慕之所送,秦缨也哭笑不得,待秦广将锦盒收走,又与秦璋继续问城外施粥之事。

待安排完施粥,秦缨又问:城外施药可还在继续?秦广道:已经停了,所有患病都去找城西大营了,那里已安置了太医院的大夫,还可支应,不过也不知能支应多久,如今城内已开始缺药材了,毒膏之祸未过,伤寒又流行起来,再加上要防范时疫,世家大族囤积药材,平头小民也要抢些药材备着,如此,那些常用的药材竟被买空,好些药铺也坐地起价。

秦缨蹙眉,官府可出面了?秦广道:已开始张贴告示干预了。

秦缨这才放下心来。

忙活半日,第二日一早,秦缨才又往金吾卫衙门去,她前脚一走,后脚秦璋便问:又往北去了?秦广笑着应是,秦璋瞥他一眼,如今金吾卫在办什么差事?秦广道:死了个灾民,我听沈珞说,年前县主还去义庄帮忙看了看尸体,后来这案子便交给金吾卫去查办了——秦璋似松了口气,若为了差事,便也罢了。

秦广道:您不喜欢那位小谢大人?秦璋哼道:他是谢正则教导出来的,此前那些名声,你又不是不知?秦广便道:那与崔世子相比——那自然是崔慕之更可恨!秦璋话音落定,又蹙眉道:怎么就没有其他好的人选了?秦广失笑,再好的人选也得县主喜欢呀。

秦璋顿时语塞,本还沉静的面容生出了几分愁苦来,这可怎么是好呢?……距离前次见面已过三日,秦缨料想着,侯波的案子应多少有了进展,但马车刚转入衙门前的长街,却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领头之人正是谢星阑。

白鸳掀帘看到,连忙喊:县主——秦缨随她看去,也是一愣,这时谢星阑看到沈珞,连忙勒马,又吩咐谢坚,你们先带人去——谢坚应是,带着人先行,与马车擦肩而过时,对着车窗拱了拱手。

等谢星阑催马靠近,秦缨忙问:这是要做什么?谢星阑道:找到了江原在东市常去的两处书局与茶肆,这几处地方的伙计都记得江原在那里与人私见,据他们形容,应该都是同一人。

秦缨面色微紧,是那内奸?那侯波的去处呢?谢星阑道:侯波去过长宁坊、长明坊两地,其他地方还在排查,我们已查了二十五到二十七之间出城的车马与货箱,但因二十六那日相国寺有法会,京城一小半世家贵族都去赶法会了,这些人车马宽大,多有暗箱,再加上各处商行运送货物的箱笼,目标极多,如今已分派人马去查证,还要几日才能锁定嫌疑之人,再加上那忤逆童谣尚无来源,便只能紧着线索明确的案子查。

秦缨明白,只提醒道:童谣的源头,若真是人为,那满朝上下,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选,前日我与爹爹说起此事,他也如此看。

谢星阑眼瞳微缩,你是说……街上虽无人,但二人心意相通,并无需明言,谢星阑点了点头,好,我会派人留意,这两日若真查到证据,命人给你送消息。

秦缨点头,不耽误他功夫,你快去吧。

谢星阑深深看她两眼,这才扬鞭而去。

白鸳在旁无奈道:这可真是,刚好撞上,话都没法好好说……秦缨失笑,公务要紧。

白鸳看了看天色,时辰还早,那县主,咱们回府吗?秦缨定了定神,去百草街。

多日未见陆柔嘉,如今城内药材紧缺,而此前陆氏为了施药贴进去不少,秦缨不免有些担心陆氏的医馆有无影响。

马车一路朝南去,等到了百草街已是午时前后。

秦缨刚下马车,红袖便从内迎了出来,县主来了!秦缨莞尔,柔嘉可在?红袖应在,又意味深长道:杜公子刚走。

秦缨眉头挑起,等进了后院,便见陆柔嘉正在药架之前晒药,见她来了,顿露欢喜之色,谁知秦缨开门见山问:杜子勤刚走?红袖站在廊下掩唇笑,陆柔嘉嗔瞪了她一眼,就你乱说。

言毕拉着秦缨入屋,谨慎地道:他说他大哥的毒瘾除的慢,问我有没有法子……秦缨眨眨眼,他们不会去戒毒院看?汪太医必定又有新方了,去请汪太医问脉,然后再抄个方子不就好了?秦缨哼道:我看他是登徒子之心!陆柔嘉面颊飞上一抹红云,替杜子勤解释,没有没有,他未敢冒犯我的,替他大哥问病情是真,还有一事,便是想要我去他们府上的春日宴。

秦缨轻咦道:可是十六那日?陆柔嘉点头,抿笑道:我本不愿去的,但他说你也同去,我这才答允。

秦缨危险地眯起眸子,他可曾说请你去做什么?陆柔嘉迟疑道:就说是行宴小聚,难道不是?秦缨点点头,她母亲请我去的时候,也是如此说的,也罢,既然已经答应,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陆柔嘉叹了口气,说起他母亲,我倒是有些忌惮,因他提过,说她母亲不愿她哥哥跟去军中,想让定北侯栽培他,我便想着,那必定是个把出身地位看的极重之人,但他给我再三保证,说他们府上最敬重的便是行医之人,绝不会轻慢我。

秦缨想了起来,对,他前次在你这里提过,说他祖父被一位神医救过性命。

说至此,秦缨认真道:若是如此,那倒是极好,但也不能只听他说,到时候咱们去看看他们府上是何情形,便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了。

陆柔嘉点头应好,秦缨这时问起了城中缺药之事,听她担心自家医馆,陆柔嘉笑道:不碍事的,我们本也不是卖药为生,如今过了年,天气不比年前严寒,我相信再过个十天半月,天暖雪化,一切便都会好起来。

这场雪十月初开始积,至今也未化完过,秦缨唏嘘道:那这是再好不过了,这几日我也未去戒毒院,想来还算顺遂?陆柔嘉应是,又道:城外也日渐好转了,百姓们都在夸赞五殿下贤德。

秦缨微讶,她们前次去道观,并未在城外停留,倒不知此事。

陆柔嘉道:五殿下年前去督工,百姓们看在眼底,再加上……再加上有人故意引导,这赞扬之声便出来了,我是听父亲说的,他年后去营中看过几个危重的病患,在那里待了两日,那里的神策军兵将,‘五殿下’三字不离口。

秦缨明白过来,然而不知怎么,心底愈发生出了几分不安之感,坊间有童谣大逆不道,言荧惑守心,贞元帝不仁,但这城外,又有人在替李玥攒民心,这一来一回,似有无形的暗流涌动角力,令她不得不往夺嫡之上猜测。

在医馆待至傍晚时分回府,第二日清晨,秦缨又入宫求药。

刚入内宫,秦缨先看到几个小太监抱着明黄帷帐往东行,而更远处,还有内侍推着几辆放满了杂物的木轮车。

离得太远,秦缨未看清是何物,待到了御药院见到长祥,方才问起此事。

长祥笑道:是要翻修太庙的祈宸宫,祭天的日子已经定好了,就在下个月十九,眼看着就还有四十几天了,宫里自是忙得很,陛下把此事交给了五殿下,您看到的那些宫人,除了内府各处的杂役,便是景明宫的。

秦缨微讶,此事竟交与五殿下?长祥笑眯眯道:自然还有工部其他人在旁辅助,不然哪里能放心?事关国运,可不能大意。

秦缨便道:那二殿下在做什么?长祥想了想,二殿下似在崇文馆进学吧。

秦缨不再多问,只等制药,长祥等在旁作陪,老神在在的,某一刻,秦缨又看向煎药之地,公主殿下近日可好了?长祥摇头,长信宫过来传话,说不必送药了。

秦缨挑眉,停药了?那岂非是大好了?长祥眸色微深,但见秦缨满眸关切,便还是道:长信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再不济,煎药之地总是有的,宫里的药多为调理,若是外面的药,长信宫从来都是自己煎煮,这一点,不管是御药院还是太医院,皆是心照不宣。

宫中规矩分明,主子们进药亦需各处记载,便是宫外献药,亦要御药院查看无误才敢用,否则便是有违宫规,易被追责。

秦缨蹙眉道:那便是说,陛下也十分清楚?长祥颔首,不错,自是默许的。

秦缨皱了皱眉,再想到崔慕之所言,便也明白崔氏是在偷偷献药,如此以来,她便更想不通,宫内宫外的神医都看遍,却仍治不好永宁?一念未落,长祥忽然向她身侧看去,拜见三殿下。

秦缨心头一凛,转身看去,果然见是李琰进了御药院门口,他站在栏杆外,已不知来了多久,此刻他上前道:母妃这两日夜里不宁,去煮些安神汤来——长祥道:这点小事,怎劳烦殿下亲自过来?长祥说着话却不耽误脚步,立刻入药房吩咐,这时李琰走到廊下,在秦缨身边站定,语声极轻微地道:想知道永宁用了外头什么药,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