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VIP] 移情(修)

2025-04-03 08:00:36

谢星阑带着龙翊卫侍从离开, 秦缨站在门房处陷入了沉思,一旁白鸳轻声道:县主在想什么?秦缨转身,看向这飞檐连绵的双喜班园子, 在想凶手的动机, 凶手用这样不着痕迹的手法杀人, 是想令茹娘‘意外’死去,但除了丢失的三百两银子,如今看着其他人也未得多大利处, 而若非争利,那便是灭口了……白鸳眼瞳轻颤, 因何灭口?秦缨浅吸口气,正要出声,却见后宅方向跑来了一道人影, 仔细一看,竟是孙波,孙波跑的面颊微红,朝着门房处打瞌睡的看门小厮道:虎子,去请个大夫来——秦缨眉头微皱上前去,出什么事了?孙波这才看到秦缨,拱手行礼后道:万铭受伤了。

秦缨心头一跳, 好端端的怎会受伤了?带我去看看。

孙波点头,又请秦缨先行, 边走边解释道:是练戏法的时候伤着了,刚才班主说明日就要去尚书府耍演, 万铭他们知道了, 大抵有些心急,被绳索吊起来之后未掌握平衡, 从半空之中掉下来,手还被剑刃划伤了——秦缨眉头越皱越紧,待跟着孙波一路走到了练功的院子,便见门廊之下已经站了不少人,流月、黄谦、赵景志皆在,绮娘和几个守灵的小童也在外张望,而正堂之中,万铭靠在木台之上哎哟哎哟的呻/吟,玲珑正拿着棉布给他包扎。

都让让,县主来了。

孙波喊了一声,门外众人纷纷回头,见秦缨果真来了,立刻让开一条路,秦缨跨入门内,便见新换的木台上滴着几滴血迹,万铭右小臂横着一条两寸长的血口,玲珑手中的棉布一圈一圈地缠在伤处。

目光一转,便见丽娘一脸静默地站在一旁,另有四个身材魁梧的壮实男子也站在边上,秦缨扫了几人一眼,问丽娘:是怎么受的伤?丽娘面色苍白,身上仍披着一件斗篷,乌黑的发丝顺着面颊而下,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羸弱惹怜,她看向近前的两个壮汉,有气无力道:他们未和万铭配合好,放绳子放早了,万铭也未留神,未撑住力,便跌了下来。

被丽娘看着的二人面露愧责,又有些忌惮地看着万铭,他们虽然也是双喜班的弟子,却远不及万铭地位尊贵,此番万铭受伤,他们只怕得了责罚。

秦缨看着眼前木台,只见那把特制的长剑仍然倒立着,剑尖处残留了两分血色,而两根极细的墨色长绳从两侧垂下,因这木台三面都围了黑色的幕布,因此不仔细看,极难发现还有绳索垂着,秦缨蹙眉道:因此算是意外?玲珑帮万铭暂且包扎好,万铭痛得吸着气道:县主放心,此番当真是意外,难不成他们两个还要害我不成?秦缨道:如今多事之秋,不得不谨慎。

目光一晃,秦缨看到了万铭身后放着的腰带,那腰带皆是铁制,前后都有机关,后机关乃是一处凹槽,前面则是一暗盒,而那暗盒之上卡着一截寸长的剑尖,与倒立着的长剑剑尖一模一样,秦缨顿时明白了这戏法关窍所在。

发现秦缨视线,万铭侧身将腰带挡了挡,玲珑见状道:不必遮掩了,县主聪慧,必定已经看出关窍,你如此明日可还能登台?万铭点头,班主放心,既然已经答应了韦家,怎么样都能上场的,先歇会儿,下午再练练,只要配合好了,便没什么难的。

玲珑略放了心,好了,那先回去歇着吧,待会儿大夫来了,再给你详细看看。

玲珑站起身来,又对丽娘道:丽娘你也回去歇着,明日你们一个受伤,一个生着病,也真是叫人牵挂。

丽娘低眉顺眼应是,其他人见万铭并无大碍,也自是散去,万铭亲自将地上的腰带收起,又扶着受伤的手臂朝外走。

既然确是意外,秦缨也放了心,待其他人往外走时,便见玲珑亲自送万铭出门,但丽娘却站在原地不怎关切,秦缨脚下微顿,待几个壮汉也出了门,她方才开口,这两日万铭可是又做什么了?那日万铭送斗篷,丽娘并未领情,后来万铭当众承认对丽娘有意,亦只是他单相思罢了,丽娘性子怯懦,秦缨只怕她被万铭骚扰也不敢直言。

她此问一出,丽娘将脑袋垂得更低,没,没有……秦缨到底是个外人,也不好过问太多,便道:班主待你亲厚,你若有何苦楚可对班主言说,令她为你做主。

大抵没想到秦缨有此言,丽娘抬眸看她一眼,瞬间便红了眼眶,秦缨见她如此委屈,顿时警惕起来,莫非万铭真有何不轨之行?丽娘抿着唇角直摇头,又侧过身去抹了抹眼角,秦缨凝声道:你是有何不便言说之处?其他人皆已离去,此刻中庭内外一片沉寂,丽娘怯怯地看了秦缨一眼,哽咽道:并非不便,只是……只是我没有想到万铭如此绝情。

秦缨心弦微紧,此话怎讲?丽娘红着眼道:我与他和茹娘做搭伴许久,情谊不比常人,但自始至终,他与茹娘始终亲近些,茹娘是签了死契的,我甚至以为,他多半会陪着茹娘留在班子里,可这两月,他不知怎么忽然对我献起殷勤,我当时觉的古怪,亦不敢接受他好意,且……且还撞见过他和茹娘争吵,那几日茹娘待我也不比从前,就好像是我坏了她们情分似的。

秦缨微愕,茹娘死的那天晚上你怎未提?丽娘摇头,当时茹娘出事,我不敢乱说,只是没想到他那天回来,便将暗地殷勤变成了明面上的殷勤,还告诉班主他早就中意于我,这怎么可能呢?整个班子的人都知道他和茹娘更为亲近,所有戏法都是他二人挑大梁,他们在一起配合练习的时间比我多的多,他从前私下赠给茹娘许多胭脂水粉,旁人不知,我却知道,茹娘念他的好,对他也不同寻常,但茹娘刚出事,万铭就……丽娘眉眼间尽是嫌恶,秦缨想到万铭在长庆班时便与一位姑娘相好,也并不意外他会再次见异思迁,但若丽娘所言,他是不久之前才动了此心,这又有何缘故?秦缨这时问道:万铭知道你晓得这些吗?丽娘哑声道:他只怕是不晓得的,我平日默不作声,但也是生了眼睛的,他如今还想花言巧语讨好我,我怎会领他的情?秦缨心中生出一股子怪异之感,又问道:这几日万铭可有何古怪?丽娘想了想道:倒不见有何古怪,只是比往日容易晃神,他提过一次他睡得不好,刚才那意外本可避免,是他自己未曾凝神,这才受了伤。

秦缨心头疑窦丛生,这时丽娘掩唇轻咳起来,见她一脸憔悴,秦缨忙道:你若想到什么不妥之地,只需找门口的金吾卫武侯来报便是,此刻先回去歇着。

丽娘喘了口气应是,这才告辞离去,秦缨缓步走出正堂,白鸳见丽娘走远,轻声道:县主,莫非是万铭见异思迁,却又被茹娘纠缠?因此才要杀人?秦缨蹙眉,见异思迁也得有个由头,丽娘技艺庸碌,他如何忽然对丽娘示好?想到玲珑与萧扬的随从私见,再想到丽娘所言,秦缨只觉脑海中思绪纷乱理不出头绪,这时白鸳又回头看了一眼堂中变戏法的家具器物,疑惑道:县主当真看出了这戏法的关窍?秦缨不知想到何处,边走边道:戏法皆是障眼法,这次也是一样,所谓的一剑穿心,不过是有特制机关罢了,那铁制的‘腰带’会提前带在万铭身上,又用袍服遮掩,待将他抬着放在剑尖上时,那伤人的剑尖其实刺入在腰带后的凹槽之中,而腰带前的假‘剑尖’则会从腰腹处弹出,若未猜错,那把剑或是木台之上也有机关,如此在客人们看来,便好似是他被长剑一剑穿心了,待帷帐放下,他会拆除机关,而后完好无损的走出来……白鸳顿时恍然,原来如此!只是做出了一剑穿心的假象!秦缨应是,脚下却不停地朝院门处去,沈珞问道:县主要去何处?秦缨道:回金吾卫衙门。

白鸳和沈珞再不多问,三人一行离开双喜班上马车,沈珞马鞭扬起,直奔金吾卫衙门而去。

一路快马加鞭,等再回到金吾卫之时,已是日头西斜,她禀明来意,守卫却道:谢将军刚刚离开衙门,不过谢坚校尉还在。

秦缨有些失望,但找谢坚也无错,她跟着引路的守卫一路朝衙门深处去,待到了清晨说话的堂前,谢坚得了消息迎出来,县主怎过来了?公子刚离开衙门。

秦缨沉声道:适才双喜班生了一点意外,我与丽娘言谈了片刻,又知道了些许内情,我来是想问你们派去五丈原的人可回来了?谢坚道:还没有消息,公子适才查看了些许密文,已经带着人去细查驸马了,小人是在衙门等谢咏回来。

秦缨点头,又问:今日可能有五丈原的消息?谢坚摇头,说不好,运气好的话,天黑之前能等到。

秦缨略一定神,那我在此稍后片刻,适才与丽娘言谈,她也说此前万铭与茹娘关系极近,若五丈原那位姑娘也是如此言辞,万铭的嫌疑便加大了,因他近来对丽娘有见异思迁之状,但为何见异思迁,却令人费解。

谢坚听得一头雾水,忙将秦缨请进堂中落座,对丽娘见异思迁?这是丽娘亲口所言?秦缨颔首,正是。

谢坚咂舌,这小小的杂耍班子藏着多少事……秦缨定下心神,仔细地梳理如今所得一切,可思来想去,每一种推测都有相悖之时,正觉脑海中一团乱麻,去查萧扬的谢咏带着人从外回来了。

秦缨连忙起身迎上来两步,你查的如何?谢咏恭敬道:如今查到的,说是萧扬和韦尚书府的确来往颇多,最近几次请双喜班耍演,都有萧扬在场,八月初,以及今岁正月末、去岁腊月初、还有去岁重阳节,萧扬都去了韦家,这几次除了萧扬是固定客人之外,间或也有其他人,打眼一看不算什么,但在双喜班南下的这半年,萧驸马去韦尚书府的频次明显变少了。

秦缨秀眉紧蹙,若萧扬也喜欢双喜班的杂耍,便不该总在韦尚书府看,公主府可曾请过双喜班?谢咏摇头,小人也查了,公主府从未请过。

秦缨心跳的有些快,又看向这二人:你家公子何时归来?谢咏和谢坚对视一眼,谢坚道:这说不好,公子此刻要去萧扬的几处私宅,萧扬做了驸马多年,对文川长公主算得上俯首帖耳,坊间也说他夫妻二人情深意笃,因此公主府内萧扬的亲信不算多,相较之下,他私宅之中留着的才算是自己人。

谢咏这时道:小人去查韦尚书府,还查到了一事,说驸马每次到韦尚书府,本来是贵客,可他对双喜班的赏赐也都十分大方,尤其是正月末那次,大过年的,特地准备了锦盒,各装了三样不知名珍宝,他是吩咐韦府的下人送的,送之时还特意叮嘱,哪个锦盒给哪个姑娘都是定好了的。

秦缨立刻道:因给三人的赏赐贵贱有别?谢咏应是,小人也如此想。

秦缨心口发窒,脑海中亦迷障重重,但眼下诸多线索汇集,又给她即将破除迷障之感,她面前仿佛竖着最后一道铁门,眼下唯一缺少开门的钥匙。

她面色凝重,谢坚和谢咏也不敢多言,又等了两炷香的功夫,一个金吾卫武侯从外快步而来,谢校尉,五丈原的消息回来了——秦缨瞳色大亮,谢坚则先一步走到门口接过了那火漆封印的信笺,当着秦缨,谢坚道:本该是公子亲自拆封,但县主在此,公子也不会怪罪小人。

他利落将火漆拆开,抽出信笺后,径直递给了秦缨查看,秦缨展开信纸,目光快速从信笺之上扫过,很快道:当真如此——她将信笺交给谢坚,谢坚和谢咏一看,也不觉意外。

谢坚道:看来万铭当年就对这位姑娘直言过了,他既然中意的是茹娘,那为何近来又转了性?丽娘莫非有何茹娘难及之处?秦缨缓缓道:一般的好处不足以让一个人转性,倘若茹娘之死是万铭所为,那必定是有极大的利处,比如……萧驸马!谢坚和谢咏一愕,谢咏道:萧驸马?秦缨语速极快道:白日我与你们公子认为,流月可能知道玲珑为何见萧驸马,与萧驸马有关的是流月,但如今看来,也可能是丽娘。

她深吸口气,如果丽娘的父亲并非是莲香老家的屠户呢?谢坚和谢咏听出话意,面色皆是严峻,眼见外头已是日暮西垂,秦缨猝然吩咐道:可能查到萧扬在正月时准备的那三件赏赐是何物?赏赐给茹娘的是一件白玉钗,给丽娘的是一支赤玉步摇,却不知给流月的是何物,一般赤玉更为稀贵,若萧驸马真与她们之中的何人有关系,那一定会将最贵重之物赐给那人。

谢坚和谢咏对视一眼,谢坚道:萧驸马此行必定瞒着文川长公主,据属下所知,萧氏名下也有两家玉行的,不若属下们去细探一二?秦缨点头,又道:我在此等你家公子。

谢坚道:若公子回来的时辰太晚,不一定还来衙门,县主不若去将军府等候。

秦缨略一犹豫,应是,好,你们若得了消息,也去将军府回禀。

谢坚和谢咏得令而去,秦缨在偏堂静坐了片刻,眼看着最后一丝余晖散去,谢星阑仍未归来,她便出发往谢将军府去。

马车过了御道一路向东,没多时便入了勤政坊,到谢将军府外时,夜幕刚刚落下,将军府檐廊下亮着一盏风灯,待沈珞上前叫门,开门的门房小童有些意外。

沈珞道:这是云阳县主,你们将军可曾回来了?县主有要事拜访你们将军。

小童摇头,将军还未归,不知县主有何事?秦缨道:没回来我在外等他便是。

小童欲言又止,见秦缨转身看向长街尽头,便缓缓将门合了上。

夜空如墨,风灯映出秦缨长长的身影,她凝眸看向远处,却不知何时才能看到谢星阑策马归来的身影,而很快,关上的府门又吱呀一声打了开,这次门后不仅有门房小童,还有个打着灯笼的年迈嬷嬷。

赵嬷嬷上下打量秦缨一瞬,恭敬道:不好让县主在外等候,夫人请县主入府内说话。

秦缨来过谢将军府两次,这还是头次看到谢夫人的仆从,她有些意外,又不好推拒,只好应请而入。

赵嬷嬷为她打着灯笼,将她往透着昏黄光晕的东府带过去,秦缨边走边道,此前因公事也来找过谢将军,当时夫人似乎不在府中,也未去拜见。

赵嬷嬷和声道:夫人回了蓝氏族地,近些日子才回来。

秦缨了然,原来如此。

秦缨面上不显,心底却有些忐忑,在原剧情中,谢星阑与这位养母势同水火,她眼下去拜见这位夫人,也不知会否令谢星阑难做。

怀着这般犹疑,秦缨跟着赵嬷嬷进了主院,刚走到上房门口,秦缨便看到个一袭素袍的中年妇人坐在首位,见她来了,这妇人也不起身行礼,只眉眼探究地打量她。

秦缨心弦微紧,进门站定后道:谢夫人,搅扰了,有些公差要寻谢大人商议。

蓝明棠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秋夜寒凉,县主在屋子里等吧。

秦缨闻言落座,蓝明棠的目光仍然落在她身上,秦缨被她看得不自在,便扯了扯唇角道:夫人有何疑问?蓝明棠幽幽地道:我在看县主为何这两三月与往日大为不同。

秦缨心底咯噔一下,蓝明棠继续道:我本以为谢星阑正月性情大变已是邪祟上身,却不想此番回京,听闻县主也有此状。

蓝明棠语气深长,更未想到,这样两个人,竟能凑到一起去。

秦缨面上波澜不惊,只淡声道:谢大人的事坊间传言颇多,我也有几分耳闻,不过人之性情,总会随着境遇而改变,也不足为奇。

蓝明棠盯着秦缨,意味深长道:县主身份尊贵,这两月却在查办本该衙门查的案子,还被封了御前司案使,也算女子中独一份了。

秦缨微微牵唇,全靠陛下赏识。

见秦缨气定神闲,蓝明棠话头一转,县主这样晚了还能为了公事来将军府,可见对这次的差事十分上心了,我听闻,是一个杂耍班子出了意外?秦缨点头,有些不明白蓝明棠之意,是一个伎人被害身亡。

蓝明棠眸色微深,点头道:是平头百姓,那说明县主是一腔公义之心,想为受害的伎人伸冤。

屋子里灯火昏黄,蓝明棠身姿笔挺地坐在上首位,颇有几分凛然不屈之势,秦缨也不知这话是褒是贬,只牵唇以做回应,蓝明棠见状却道:县主能来找谢星阑,也足见县主对他颇有信任,不过……前次卢国公府的案子,县主得了一个虚衔,谢星阑却加封了右金吾卫将军,非论起来,还是谢星阑得利更多。

秦缨更觉迷惑,夫人是何意?蓝明棠看了一眼中庭漭漭夜色,凉声道:县主身份尊贵,自幼便是天之骄女,我虽不知县主怎么忽然查起了命案,但县主想来并非真的在意陛下的赏赐,而一个虚衔,到底无法世袭,也无法入朝堂参政,更难定黎明百姓之安危——她语声一沉,县主不在意,其他人却在意,县主也不会明白一个只会争权夺利之人的心思,若这样的人来日登上高位,朝野内外,便不是多几桩冤案那般简单了。

窗外夜风簌簌,屋子里却安静的落针可闻,半晌,秦缨才恍然道:夫人是说,谢大人得的实职,或许能世袭,亦能在朝堂之上大权在握,还能左右百姓生死,而谢大人,是一个只会争权夺利之人,夫人是此意?蓝明棠唇角微抿,县主是聪明人。

秦缨又不确定地问:若我没理解错,夫人的意思还说,我如今与谢大人一同查办案子,实则是给谢大人做了嫁衣裳,而谢大人如今查案办差,也不过是将这些当做了争权的跳板?而他若权位更高,便会像您的夫君那般——寻常人听懂话意,多心照不宣,但秦缨却非要直问出来,那您的夫君四字则更为刺人,蓝明棠面色略僵,县主若能自己看明白,我也无需多言惹嫌了。

秦缨不免慨叹起来,在原文中,这位谢夫人与谢正则早就是一对怨偶,她不仅记恨谢正则,连整个谢氏都憎恶起来,尤其对谢正则亲手教导出来的谢星阑更是深恶痛绝,在谢星阑坎坷的争权之路上,这位谢夫人与其他人一样,都是阻挡谢星阑的绊脚石。

起初看来只觉谢星阑可怜,至亲皆亡,连养母也恨他入骨,但直到最终谢星阑落败,在所有朋党门客对他倒戈相向之时,却只有谢夫人拼尽蓝氏余力保全他,为此,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第95章 [VIP] 被骗(大修,建议重看)有谢正则这等前车之鉴, 谢夫人只想偏安一隅保全谢氏,更看明白谢星阑执着权力,早晚要落个惨烈下场, 这才屡次拦阻, 但她阻止不了谢星阑, 谢星阑也绝不听她的,多年积下仇怨,二人势如水火, 直到身死前夕,谢星阑才知道这位养母用心良苦。

现如今谢星阑变了, 但蓝明棠并未改变,她依旧认为谢星阑一切选择皆是向上爬的手段,此前谢星阑得了拔擢, 正是利用她县主之尊与探案之能。

秦缨心有唏嘘,面上和声道:夫人之意我明白,不过许多事论迹不论心,夫人若了解多些,便会发觉谢大人与从前并不一样。

蓝明棠眉目清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县主到底还是年轻。

秦缨摇头:其实夫人是好意,夫人何不将担忧明白说给谢大人听?如此也少些误会, 按谢大人如今的性情,他或许会听得进夫人之语。

蓝明棠眉头一拧, 有些不快道:什么好意?坊间早已将我们府中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因此今日我才懒得装母子情深,对县主直言不讳, 我虽是谢家妇,骨子里却是蓝氏血脉,我今日言尽于此,县主若听不进去,来日莫要后悔。

蓝明棠语气不善,秦缨倒也不恼,而这时,赵嬷嬷从外快步而来,看了一眼秦缨道:夫人,公子回来了,一听县主在这边,公子立刻朝咱们这来了——话音刚落,谢星阑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他眉目微凝,眸中含忧,在看到秦缨好端端坐着之时眉头才舒展开来,他快步入门,拱手行礼,母亲——才说完谢星阑的坏话,蓝明棠看着这个年轻的养子,脸不红气不喘,只摆出一副不耐之色,县主来府中是为了公差,办你们的差事去吧。

秦缨本也该走了,此时起身道:打扰夫人了,那我便告辞了。

蓝明棠懒得出声,秦缨自转身离去,谢星阑看了蓝明棠两眼,亦转身跟了出来,见她二人前后出了院门,蓝明棠这才冷嗤一声。

赵嬷嬷上前道:夫人不必忧心,就咱们查问到的,别的不说,公子到底还是干了几件帮人伸冤昭雪的好事,或许县主说的是对的呢?蓝明棠嘲弄道:你信吗?他可是谢正则教出来的,我太了解了,他在金吾卫蛰伏的手段,正是谢正则当年在军中的样子,谢氏之子又怎甘人下?赵嬷嬷叹气,但您也没法子。

蓝明棠看了一眼这空旷华贵的正堂,叹了口气道:或许这就是谢氏的命吧。

走出院门,上了往西行的廊道,谢星阑才道:我母亲性子有些古怪,招待不周了,她可曾言辞冒犯于你?秦缨坐了半晌,蓝明棠连茶水都未上一盏,也的确是没有半点招待的意思,秦缨不当回事,那自然没有。

谢星阑又问:说你来了半晌了,你们聊了什么?想到蓝明棠所言,秦缨顿觉为难,犹豫了一瞬道:谢夫人……谢夫人问了些许探案之事。

谢星阑看她一眼,牵唇道:你不必隐瞒,我知道我母亲必定告诉你我并非真心办差,而是为了追名逐利,你出身尊贵,又是女子,她怕你不懂,言辞只怕还要直白锋锐些。

秦缨大为意外,她没想到谢星阑猜得分毫不差,想到谢星阑知晓蓝明棠对他的鄙薄,秦缨忙想找补,其实她——看出她有安抚之意,谢星阑索性先开口,你不必忧心,她的心思我明白,你也莫要觉得她心存恶念,她只是为谢氏担忧罢了。

秦缨脚步一顿,为谢氏担忧?谢星阑也驻足看她,不远处的檐廊风灯洒下一片光晕,映得谢星阑眉眼温柔,他语声幽然道:她与我养父不睦是真,不喜我也是真,不过在她的位置上也不容易,这些年若非为了保全将军府,她大可回蓝氏族地去,我养父留下的仇敌众多,龙翊卫又是个容易行差踏错的衙门,她不喜我锋芒太露。

秦缨心底生出一股子怪异之感,谢星阑若能这样早看出蓝氏之心,他们母子又怎会相互仇恨到最后?秦缨深吸口气,我看她芥蒂颇深,你是如何看出她是此心的?谢星阑弯唇,她虽非我亲生母亲,却也有照拂之恩,我与她好歹同在一府多年,自然明白她是怎样的心思。

微微一顿,他又问道:你大晚上过来,可是想知道今日调查萧扬可有进展?秦缨疑窦丛生,但提起此事,她一个激灵将心思收了回来,不错,你去调查萧扬可查到什么了?谢星阑颔首,去书房说。

二人沿着廊道一路往西边院子去,待入书房,谢星阑一边令秦缨落座,一边道:今日重点查了萧扬的几处私宅,还查了他平日里人情来往,查私宅之时发觉一处古怪,萧扬的宅子大多是他早年旧宅,但在去岁他新购置了一处私宅,位置在城南长明坊,那处宅子有三进,乃是一处吃了官司的宅邸,购置之后落在了他亲信的名下。

秦缨听得眉头紧蹙,谢星阑又道:此事看起来像他亲信买了宅邸,引得我们注意的,是他花了重金,将宅邸全部翻修了一遍,还修成了江南园林的模样,而在今年过年之后,宅子陆续添置了仆从,多为年轻女婢,并且交代了管事教导这些女婢行事,重点令她们学会伺候未出阁的小姐——秦缨眼瞳一亮,未出阁的小姐?谢星阑颔首,寻常富贵人家买私宅大多是为了金屋藏娇,但萧扬此般,一看便不是养外室,而是养女儿,他在那私宅之中准备了绣房书阁,一应皆是小女儿闺阁中喜欢的物事,而流月的母亲妙影,正是江南人氏。

秦缨听得心潮起伏,谢星阑继续道:萧扬这两年和韦尚书府来往不少,但去岁开始格外频繁,且每一次双喜班来韦家,萧扬也多会到场,很可能是去岁知道了流月的身份,时间紧迫,当年流月的母亲出宫后之事还未查到,但只凭如今所得,也能推算出流月身份,而玲珑与萧扬亲随私见,必定便是为了此事。

秦缨拧着眉头,白日你走后,万铭练戏法之时受了伤,我去探看之后,又与丽娘说了几句,按丽娘的说法,万铭从前与茹娘多有私情,但从两三月前开始,万铭抛弃茹娘,转而对她献起了殷勤,这一点我始终未想通,下午我先去了金吾卫衙门,得知五丈原的消息也说万铭到双喜班之后,中意之人乃是茹娘——谢星阑还不知丽娘对秦缨说过这般内情,当下便皱了眉头,万铭对丽娘起意?秦缨应是,送斗篷是你我亲眼所见,下午我还在想,万铭有此行,会否是知道了丽娘与萧驸马多有干系?想借此攀高枝,但你查到的私宅,却像是迎合流月。

微微一顿,秦缨问道:私宅中可备府医或者药材之类的?谢星阑摇头,不曾,那私宅如今随时都可住人,侍婢厨娘护院皆有,但并无府医,且教导婢女的人也未提过将来伺候的主人体弱多病。

秦缨满眸疑云,那便不合理了,若真是丽娘,不可能不会交代这一点,但若如此,万铭又因何移情丽娘?说至此,秦缨又将谢咏与谢坚去调查萧家玉行之事道来,要看到底谁才是与萧驸马有关之人,只需查清楚萧扬准备的赏赐便可,本来玲珑一定知道内情,但她不会对我们直言……不知谢坚他们何时回来。

窗外夜色如墨,时辰已近二更,谢星阑迟疑一瞬道:或许半夜归来也不一定,时辰已晚,你还是先归家,免得你父亲担忧,若真查到了结果,明日再告知于你。

秦缨也不执拗,起身道:罢了,那我先回府去谢星阑应是,也跟着朝外走,我送你归府。

秦缨无奈道:何必送,此时已经宵禁,不会出乱子。

谢星阑不与她争辩,但脚步不停,又吩咐人备马,秦缨看得微微摇头,二人并肩走在将军府廊道上,秦缨抬眸看了一眼天穹,便见月色被层云隐去,唯独几颗又远又亮的寒星散落在辽阔穹宇之中,她轻舒口气,将心头为案子苦思奔波的紧迫压下两分。

谢星阑也随她抬眸看了一眼,明朝当是个晴日。

秦缨心念一转,明日双喜班要去韦尚书府杂耍,若我们非请自去,可会讨人嫌恶?谢星阑明白她的意思,牵唇道:大抵会在心底嫌恶。

秦缨于是拍案,那便走一遭韦家。

如此说定,谢星阑道:明日萧驸马亦是韦家客人之一,只是如今双喜班出了事,不知他还会不会赴宴。

秦缨哼道:去看看便知道了。

二人说着出了府门,各自上车马,直奔临川侯府而去,两座民坊只隔了一条御街,两炷香的时辰之后,临川侯府便近在眼前,秦缨跳下马车,劳烦谢大人了,快回府歇着吧。

谢星阑高坐马背之上,本该调转马头的动作竟有些迟疑,顿了顿,他才点头收缰,马鞭起落之间,谢星阑和侍从的背影没入了夜色之中。

白鸳在旁轻声道:谢大人像舍不得走似的。

秦缨心头一跳,嗤道:可别乱说。

她转身入府,白鸳在后跟上,轻笑道:外间都说谢大人和谢夫人闹得不可开交,今日看谢夫人的确不喜谢大人,不过谢大人对这位母亲倒是敬重。

秦缨走到门口的步伐微顿,又回身,看向谢星阑离去的空旷长街,她目泽微深道:的确……的确与我想的大不相同……回府时二更已过,秦璋在经室修道,秦缨自己用了些膳食便回了清梧院,正要更衣梳洗,秦广又命人送来几碟糕点,秦缨看得失笑,便令白鸳送给院内的小姑娘们。

这夜秦缨睡得不甚安稳,梦里一时是前世的光景,一时又是原文中谢星阑身中数箭的惨状,她梦中惊悸不宁,待清晨醒来时,只觉脑子昏昏沉沉,人也疲惫的紧,一转头,却见窗外天光微明,朝曦破云而出,果然如谢星阑所言是个晴日。

清醒片刻起身,待至前院时,便见秦璋神清气爽,正等她用膳,秦缨坐在秦璋旁侧,为秦璋布菜的功夫,忍不住问道:父亲可知萧驸马为人?秦璋闻言有些愕然,萧扬?你怎想到问他?秦缨为秦璋盛了粥,又沉声道:查到他和双喜班有些纠葛,父亲可知萧扬在与文川长公主成婚前后,可曾有与其他女子生出逾越之行?秦璋想了想道:这几年他们夫妻感情和美,没听说萧扬有何拈花惹草之行,至于前些年,爹爹也想不起类似之事。

秦缨叹了口气,若真是隐秘,又怎会闹得人尽皆知,秦璋再如何是朝野百晓生,也难知别人私暗之事,秦璋见她有些失望,便道:若要查驸马之事,爹爹可让底下人去查,怎么?难道双喜班的案子和萧扬风月之事有关?秦缨摇头,还不确定,只有个怀疑,罢了,先不想这些公案了,先陪父亲用膳的紧。

秦璋一脸赞同,既在家里,便抛开这些差事,这些本该让金吾卫去办的,我看你整日奔波实在心疼。

话音落定,秦广端着个汤盅走了过来,又专门放在了秦缨跟前,县主,今日的乳鸽汤是昨天晚上便开始炖的,放了好些补品,又进补,又不至腻味,县主快些喝了,厨房还准备了您爱的莲子糕,您今日若不出门,稍后便送到您院中去。

秦缨看了一眼这清晨天色,又看了看这盅专门为她准备的乳鸽汤,有些哭笑不得,这两日怎么了?怎么今日大清早的便要让我进补?如今秋凉,父亲多补补才是。

秦广笑眯眯道:侯爷的膳食您尽管放心,老奴会好好操办的,给您准备这些,是侯爷发现您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这才下令厨房多准备补品,您在饮食上向来不贪,只好变着花样让您多吃点,您若喜欢别的糕点果子,只管吩咐老奴。

秦璋也道:你只怕都不知自己面颊都陷了几分,爹爹问了前些日子为你裁衣的绣娘,亦说你不比从前——秦璋话未说完便断了,因他眼睁睁看着秦缨变了脸色,他不解道:怎么了缨缨?秦缨拿着盅盖的指节微紧,心亦跳的极快,猪骨汤鸽子汤,糕点,进补……这些似曾相识的话涌入脑海之中,直令她心惊胆颤!她砰的一声将汤盅盖上,猝然起身道:爹爹,女儿要出府一趟,不能陪您用膳了,您先用,不必等女儿了。

话音落下,她步履如风出了偏厅,秦璋动了动唇角,却见她已消失在了院门之外,秦璋微怔,一旁的秦广同样迷惑不解。

秦璋忽然道:秦广,你有没有觉得,缨缨有时候都不像缨缨了?秦广闻言忙笑着安抚,怎会呢,老奴倒觉得县主如今这雷厉风行的模样,很像当初长公主在宫中时的飒然性子。

秦璋叹了口气,罢了,缨缨既然不用膳了,你陪我吃顿饭。

秦广应下,坦然坐在了秦璋对面。

离开前院的秦缨面色急迫,她直奔府门,上马车便吩咐道:去谢将军府!看了一眼初升的朝阳,她又迅速改了口,不,去双喜班——白鸳和沈珞都不知秦缨想到了什么,见她如此急色,沈珞马鞭重落,马车疾驰而出,很快便上了御道,马车里白鸳轻声道:县主想到了什么?秦缨冷着面孔摇头,错了,从一开始便错了。

白鸳听得云里雾里,但见秦缨面容森然,也不敢再问,马车一路往西南疾驰,待入了双喜班所在的民坊,掀着帘络朝外看的白鸳却忽然道:县主,好像出了什么事。

秦缨眉头微皱,也朝马车外看,只见清晨的民巷之中,百姓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私语,时不时还往同一个方向遥望,而他们看的方向,正是双喜班的园子所在!秦缨心底生出一股子不祥之感,待马车穿过长街停在双喜班的大宅之外时,她赫然发现门口的金吾卫武侯比本来留在此处的多,而本该沁凉清新的晨风之中,竟然弥漫着一股子烟灰焦土之味。

秦缨跳下马车便问门口守卫,生了何事?!守卫上前行礼,又道:昨夜四更过半,这园子里走水了,死者的灵棚不知怎么着了火,不仅烧了灵棚,连带着还烧了两间屋阁,火势在天亮时被扑灭,谢将军片刻前得了消息已经到了,此刻正在后宅之中查看火场——秦缨面色大变,连忙快步入园。

双喜班的宅邸阔达,但没走多远,秦缨便闻见一股子呛人的焦灰味儿,她步履更疾,待走到火场之外,秦缨先听到了绮娘的哭声。

我师父的棺椁没有保住,都怪我,都怪我没有在这里看着,守了这么多日都好好的,都怪我今日躲懒了,我对不起我师父——绮娘哭喊着,两个着丧衣的小童正在一旁劝慰,谢星阑则带着金吾卫武侯站在一片焦土边上,谢坚这时道:公子,县主来了!听到动静,谢星阑转身看来,见秦缨来了,双喜班的其他人也纷纷看了过来,目之所及,秦缨未看到玲珑、丽娘等人,眼熟的唯有绮娘和赵景志,其他仍提着水桶扑灭余烬的也皆是一般的弟子杂工。

谢星阑迎来几步,你得消息了?我正要派人告知你。

秦缨摇头,又看向被烧垮的灵棚,怎会着火?绮娘上前来行礼,又红着眼道:大后日便要给师父出殡,这两日灵棚中添了不少易燃的治丧祭品,相国寺的师父做过法事之后,里头又摆了七七四十九盏大海灯,昨天我们守灵到半夜,都疲累不堪,眼见天快亮了,便说各自去睡一个时辰,结果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便听见喊声说这边着火了。

绮娘回身看了一眼灵棚,哽咽道:来的时候便见火势泼天,灵棚和后面的两间屋子都着火了,幸好我们园子里人多,又有金吾卫帮忙,这才将火势控制,没将整个园子都烧了,是我没有看着,都怪我……灵棚被彻底烧尽,祭台纸扎亦不见踪影,而装着茹娘遗体的棺椁也被烧了大半,此刻只剩大半个棺材焦黑一片地停在仍冒火星的灰烬之中,棺盖都被烧没,可想而知棺内遗体自也是面目全非。

秦缨目光一扫,其他人呢?谢星阑沉声道:已经出发去韦尚书府了。

绮娘摸了摸眼角,今日午时演第一场,他们天不亮就得过去搭台子,巳时便得候命,起火的时候大家都在救火,后来看到火势控制住了,班主不敢得罪韦尚书府,便还是带着今日要登台的人先去韦府了。

秦缨心底五味陈杂,看向谢星阑问:这火可有古怪?谢星阑早来片刻,已问清了起火前的情形,便道:起火的时辰在四更过半,当时有几个今日要去韦府的杂工已经起身,正打算去搬搭台子的箱子,结果刚走出屋子,便见这边浓烟大冒,过来看时,便见灵棚烧着,后面两间屋子的房顶也引燃,这才赶忙叫人来救人,丽娘三人的小院就在不远处,也被惊醒,众人用了一个时辰将大火扑灭,玲珑带着人离开,又留下赵景志带着其他人善后,如今火场内仍有火星残留,但无大碍。

秦缨目光微冷,也就是说,在绮娘她们离开的半个时辰内起了火,而其他人大都没有不在场人证,因为所有人都在睡觉。

谢星阑应是,一旁赵景志听了半晌上前道:县主怀疑这火是人为?这怎会呢,死了人就罢了,还有人放火?这灵棚内多有火烛,而昨夜天快亮时风尤其大,火星引燃了一旁的祭品也是极有可能的……秦缨浅吸口气,对谢星阑道:要将岳灵修找来。

一听此言,谢星阑立刻道:要验尸?秦缨颔首,绮娘在旁紧张道:县主要再验我师父的遗体?此前不是已经验看过?秦缨定声道:此前想着茹娘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便不必验尸了,但如今棺材都被烧毁,还是要验看一番才最稳妥。

绮娘欲言又止,谢星阑则已吩咐金吾卫请人,他目光微深地看着秦缨,因身旁人多,并未开口相问,不多时,谢坚上前道:公子,火已全数扑灭,能过去看了。

火场中浇足了水,此刻变作了一片黑灰泥泞,一行人走到棺椁处,将烧烂的棺盖和倒在棺材上的木梁移开,待往棺椁中一看,果然见茹娘的尸首亦满目难辨。

绮娘哇得大哭出声,师父,徒儿对不起您……她又看向秦缨,绝望道:县主,当真有人故意烧毁我师父灵棚?我师父已经死了,谁还不愿放过我师父?难道是谋害我师父的凶手?对上绮娘的泪眼,秦缨怜悯道:绮娘,你师父教了你几年?绮娘哭着道:教了三年了,我所有杆伎都是我师父教的,她往后要留在班子里,我也要追随她练一辈子苦功的,我说好了以后要给她养老,可我还没练成厉害的女伎她便被人害了,县主,到底谁又杀人又放火,要这样糟践我师父!秦缨叹了口气,你想跟随你师父一辈子留在双喜班,还想为你师父养老,可她却不一定想过一辈子留在双喜班的日子……绮娘听得一怔,秦缨又对谢星阑道:清理一下棺椁,将……将茹娘的遗体抬出来,等岳灵修来了,我与他一同勘验。

谢星阑目光微深,一声令下,自有武侯与双喜班的弟子们一同清理此处,两炷香的时辰之后,茹娘的遗体被抬出放在了不远处的草席之上。

茹娘死在郡王府庄子上,李芳蕤打点了不少银钱为她办身后事,再加上她是玲珑亲手带出来的徒弟,玲珑也将这丧仪办得颇为妥帖,她本是换了寿衣画了妆容后被装殓入棺的,可这一场火将她寿衣全部烧化,面皮与裸露在外的四肢皆烧出燎泡,熏得黢黑难辨,这幅模样莫说是绮娘,便是谢星阑和秦缨也看得凄然。

京畿衙门也在城西,因此岳灵修来得很快,一见着了火,还有一具烧焦的尸体,他便知道秦缨是让他来验尸的,他行礼之后正要打开包袱,秦缨却令他往旁里走了两步。

众人只见秦缨吩咐了岳灵修两句,岳灵修先是一惊,又很快点头,这时秦缨又吩咐人在场中拉起帷帐遮挡,而后便与岳灵修走到了帷帐之后。

谢坚狐疑不解,公子,县主这是要做什么?谢星阑凤眸半狭,若我猜得不错,是要破除凶手的障眼法。

日头渐渐升上中天,众人在外等得心焦,这时绮娘目光一晃,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小道快步走过,她眉头一皱,豆包,你鬼鬼祟祟做什么?豆包年仅八岁,乃是万铭的徒弟,他手中拿了个抹布和扫帚,本就面色紧张,被绮娘这般一叫,更是吓得面白如纸。

谢星阑视线落过去,立刻皱眉,过来答话。

豆包哆哆嗦嗦地走到谢星阑跟前,怯怯道:小人、小人看火已经被扑灭了,便趁着这功夫,给师父打扫了屋子。

按双喜班的规矩,师父带徒弟,徒弟便要照顾师父的日常起居,收拾屋子本不算什么,但豆包将恐惧二字写在脸上,直令谢星阑起了疑心,你怎如何害怕?豆包摇头,又低低垂下脑袋,结巴道:小人、小人怕死人。

绮娘看着他这幅样子,拧眉不解道:只是着了火而已,眼下帷帐掩着,你也瞧不见什么,你此前跟我一起守灵怎未如此惧怕?豆包被谢星阑盯着,此刻眼眶一红,快要哭了,谢星阑语声迫人道:你可是去给你师父打扫屋子的时候撞见了什么?若不从实禀告,可是要治罪的。

豆包年幼,哪经得起谢星阑恫吓,立刻跪在地上道:小人给师父收拾床铺的时候,在枕头角落里发现了一把钥匙……但又不是师父自己屋门的钥匙,小人……谢星阑面色微变,钥匙在何处?豆包哽咽道:还在师父床上,小人没敢动——谢星阑正要带人去探看,这时帷帐后传来了岳灵修的声音。

县主,您猜的不错,确是受过骨伤。

外头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下一刻,秦缨从帷帐之后走了出来,她面色比先前更为凌人,又看向豆包,你确定不是你师父自己的钥匙?豆包摇头,师父的钥匙在小人这里,只有一把。

谢星阑看向秦缨,秦缨道:先去万铭房中看看。

众人离开火场,途径丽娘三人的小院,直奔万铭的厢房,一进门,豆包便指着床榻角落道:就在那里——谢星阑亲自上前,不出片刻,便寻到了一个黄铜钥匙,他转身交给谢坚,去茹娘房门上试试。

谢坚拿着钥匙便走,不过片刻,他小跑着归来,公子!试过了,就是茹娘房门上的钥匙!众人一阵哗然,绮娘惊愕道:是万铭害了我师父?!谢星阑扫了屋子一圈,钥匙在,银子多半也在,重新搜——谢坚带着人翻找,秦缨的神色也颇为难看,前一次并未搜到,怎今日会被豆包发现?绮娘哭道:定是他前日藏起来了,眼见衙门没搜到,便觉自己没了嫌疑,这钥匙说不定是他不小心留下床榻上的,万铭好狠的心,竟然是他害了我师父,我师父与她一同搭伴三年,对他比对其他人都好,他怎下得去手?!绮娘话音未落,一个翊卫从床底下摸出了一物,大人!找到了!那是一个黑色的包袱,因放在床底深处,此刻蹭满了脏污,翊卫手脚利落的打开,下一刻惊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包袱里躺着的,正是六锭白花花的银元宝!绮娘大喝,银子!我师父的银子!就是万铭害了我师父!她转身看向秦缨和谢星阑,县主,谢大人,万铭今日去了韦尚书府演戏法——秦缨和谢星阑当然知道万铭今日要去演戏法,但看着这三百两银子,谢星阑觉得古怪,秦缨也拧紧了眉头,这时绮娘恨恨哭道:万铭杀了人,还能毫无愧疚地和丽娘准备戏法,难怪,难怪他昨天受了伤,难怪他的机关也出了麻烦,这一切都是我师父在天之灵看着,都是他的报应!秦缨不禁问:他的机关有何古怪?绮娘抽噎道:昨天晚上他们试的时候,说是用惯的机关总是卡主,便连夜换了新的,今天早上还是丽娘提醒莫要带错了——秦缨听见此言,心弦骤紧,她看向谢星阑,急声道:我们得立刻去韦府!若去的晚了,只怕万铭性命不保——微微一顿,她冷声道:我们从一开始,便被茹娘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