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容忍一个知道他所有秘密的人存活于世。
赫连与寒多活一天,他登基的秘密就多一个人知道一天。
如此看来,赫连与寒实在是太该死了。
可他没又办法真的让赫连与寒死。
这个在臣子与臣民看来已经臣服于他的楚王,化为了一条毒蛇,在漠北蛰伏了三年,掩去一身凛冽的杀意,让所有的人都放松了警惕。
但是赫连生兰心知肚明,他的皇弟在谋划什么!此时此刻,他无比后悔。
他后悔当初为何被一杯毒酒吓得肝胆俱裂,放弃了最容易解决赫连与寒的机会。
若是当时被毒酒毒死的不是先太子,三年前的宫变怎么可能在今日重演?!可惜,后悔无用。
赫连生兰颤颤巍巍地趴在地上,向着龙椅一点又一点地爬过去。
他不甘心。
那是他的皇位,是他隐忍多年得来的至尊之位。
他享受着万人之上的日子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忘了,当初的自己是在母妃的帮助下,靠着欺骗和隐瞒,踩着赫连与寒的血肉至亲,一步一步走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明黄色的光在赫连生兰的眼底闪烁。
他疯了。
他痴迷地抱住龙椅,一遍又一遍地呢喃:朕的……是朕的……闪电划过,赫连生兰的身影在电光下,变成了一条蠕动的丑陋的虫。
*与三年前不同,赫连与寒踏入皇城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唯有贺清风的徒弟愣头愣脑地上前行礼,说是奉了师父的命令,要去宫中回禀陛下的召请。
你且去吧,秦毅听得头疼,见赫连与寒的心思并不在一穷身上,连忙将人扯开,殿下不会忘记和贺大人的约定的。
一穷听罢,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待秦毅说完,又行了一礼:师父说楚王殿下是信守承诺之辈,故而让我也按照当初的约定,入宫向陛下复命。
秦毅愈发头疼,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再次回到了赫连与寒身侧。
贺大人遣徒弟入宫,是为了禅位的诏书。
他悄声道,不过依属下之见,诏书不过是走个过场,就算陛下真的不愿意,也阻止不了殿下您登基。
赫连生兰是生还是死,玉玺都在那里,禅位的诏书写好,盖上印,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不过,若是能拿到诏书,的确能省去很多麻烦。
见赫连与寒拔出了寒芒闪闪的长剑,秦毅话锋一转,连忙快步跟上去,殿下,付段方才从坤宁宫里出来,说……新后已经畏罪自裁了。
面无表情的楚王闻言,方才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来:畏罪自裁?真是便宜她了。
殿下可是要……本王暂时没心情管她。
赫连与寒锋利的眉狠狠一挑,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剑尖直指被雨水冲刷的金銮殿。
秦毅立时噤声,毕恭毕敬地弓下了腰。
夏末的暴雨疯狂地冲刷着血红色的朱墙,也将满地的血冲散。
此情此景,仿佛三年前的宫变重演,唯独不同的,是踏着血路之人,终于走向了至赫连与寒来到金銮殿前时,一穷竟也还在。
木讷的文人站在倾盆大雨中,脸上萦绕着毫不掩饰的愁思。
愣着做什么?!秦毅见状,冷嗤一声,事到如今,还有人负隅顽抗不成?非也。
一穷循声回头,老实作答,恭喜殿下,大业已成,只是此人……臣实在无法将其与九五至尊联系在一起。
……禅位诏书由此人写就,恐污了殿下的英名!如此言论,惊世骇俗,若不是秦毅熟知一穷并非趋炎附势之辈,怕是真的会以为他是在奉承赫连与寒。
秦毅踌躇一瞬,拎剑上前,走到一穷身边,看向黑压压的大殿,瞬间明悟——被吓破了胆的赫连生兰居然想到了借酒壮胆,身边乱七八糟堆着数不清的酒坛,连怀里都抱着一个已经空了大半的坛子。
他喝得酩酊大醉,身上皱皱巴巴的龙袍被酒水和吐出来的污秽浸透,隔着老远,秦毅都能闻到其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味。
这哪里是一国之帝王?这简直连市井泼皮都不如!秦毅捏着鼻子回到赫连与寒身侧:殿下,殿内脏污,您还是——他话音未落,耳边就刮过一道混着血腥气的风。
赫连与寒大步走进了殿门。
满殿内侍监如见了猫的老鼠,哆哆嗦嗦地跪倒在酒水中。
他目不斜视,直奔赫连生兰面前,用长剑挑起他苍白的下巴,点点火光在眼底升腾。
我的好皇兄。
嘶哑的低笑犹如惊雷,一下子将醉生梦死的赫连生兰惊醒。
他绝望地抬眸,在鸦雀无声的金銮殿内凄厉地哀号。
他的皇位,他的宫城,他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结束了。
别怕,臣弟不会让你死的。
赫连与寒却兀地收回了手,归剑入鞘。
叮。
剑刃吻过剑鞘,赫连与寒唇角微勾。
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等着皇兄呢。
赫连生兰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意识到了什么,第一次鼓起勇气对赫连与寒出手——他将怀里那只酒坛砸了过去——可惜,酒色早已掏空了他的身子。
赫连生兰即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酒坛也没有伤到赫连与寒分毫。
殿下!倒是秦毅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冲入殿内,忍着扑鼻的恶臭,将赫连生兰压制在地。
而在他身后,将士们随着付段鱼贯而入。
惨白的闪电不断地闪烁,殿内刹那间静得惊人。
啪嗒,啪嗒。
未凝固的鲜血夹杂着雨水,顺着赫连与寒身上的盔甲跌落。
付段先反应过来,重重叩首,大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秦毅也很快反应过来,撩起衣袍跪在地上。
山呼万岁声响彻云霄,被鲜血浸染的皇位迎来了新的主人。
而那个身着黄袍的废帝瘫坐在自己吐出来的污秽中,神经质地笑着。
平身……朕……朕准你们平身……哈哈哈……大周二十五年,夏。
赫连生兰禅位其弟,赫连与寒。
新帝登基,奉生母为太后,却未册封唯一的嫡子为太子,且堂而皇之地宣称曾经的世子妃病逝,再大张旗鼓地将昏迷的所欢接入宫中。
如此明目张胆地行苟且之事,却无人敢置喙。
赫连青的存在亦如一缕青烟,被无情地从史书上抹去。
而新后执掌不过短短月余的凤印也被送到了所欢殿内。
翌日,新帝便有明诏示于天下——那个被盛京城传得神乎其神的妖道,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