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025-04-03 08:00:49

所欢痛苦挣扎之际,暗暗懊恼自个儿托大。

他到玉清观,实属无奈之举。

世人皆知他师从玉清观观主,谢璧,若是去了旁的道观清修,必定惹人非议。

加之,所欢觉得只要自己带着下人一道进玉清观,谢璧就无计可施,故而放松了警惕。

因着想到这一茬,他在进观前,兴致勃勃地让赵泉将小轿停在了城中最大的几处首饰铺子前,戴着面纱,美滋滋地逛起了街。

所欢抱着私心,拿铺子里的簪子和斜插在发髻间的莲花簪子做比较。

他逛了小半个时辰,都没瞧见做工更精细的,心情就愈发地好了。

世子妃,这是咱们盛京城里最有名的一家铺子,叫彩名轩。

老王妃还是舒嫔的时候,曾让太监到这儿来买发簪呢!哦?所欢听了赵泉的话,眼前一亮,仰头瞧着面前三层的小楼,觉得彩名轩气势非凡,连铺子内出入的客人都不似常人,顿时来了兴致。

果然如赵泉所说,今日,铺子里也有几个面白无须的太监。

哎哟……那几个太监也瞧见了所欢,互相交换了个意外的眼神,然后你推我操地上前行礼,给世子妃请安!公公们不必多礼。

所欢好奇地问,你们怎么认出我的?太监赔笑着答:世子妃虽然戴着面纱,可乘坐的小轿上有楚王府的标志,奴才们一瞧,便瞧出来了。

所欢了然颔首。

也对,只有双出门才需要戴面纱,而楚王府里娶了双的,唯有一个瘫痪在榻上的赫连青罢了。

世子妃怎么亲自来彩名轩了?所欢浅浅一笑,随手拂过发髻中的金簪,柔声说:老太妃身子不好,已经病倒了,我不是宫里头的太医,没法子给她治病,只能动动小心思,买些漂亮的首饰讨她欢心。

公公们顺势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来:世子妃一片孝心,感动上苍,老太妃的身子一定会好的!所欢又同他们客套了几句,后以时辰不早为由,先进了铺子。

予希団兑世子妃,您真要给老太妃买首饰?一直跟在所欢身后的赵泉不甘心地攥紧了拳斗你……所欢已经被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饰品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随口道:我就是想买,也得有银子啊。

他成婚时,王府准备的聘礼里,有银子。

不仅有银子,还有金叶子。

所欢自个儿用起来,毫不心疼,但若是真给老太妃用,那真是多花一厘都舍不得。

显然,赵泉是和他一条心的:就是,世子妃,王府给您的聘礼,我都已经编写成了册子,至于王爷给的……刚把一支翠玉簪子拿在手里细瞧的所欢闻言,猛地转身:王爷给我什么了?啊……啊?赵泉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忆,王爷不是给了您狸奴吗?……养这些小畜生也是要钱的,王爷临走时,把养猫儿的钱也给您留下了……足足……足足好几十袋金叶子呢!所欢听得眼睛都亮了。

他把手里的簪子随意一丢,急匆匆地在店里跑了几步,又绕回来:多少袋?赵泉苦着脸回忆:记不清了,但总归不少于五十袋,都堆在库房里,等着收录入册呢。

哎呀呀。

所欢眉眼弯弯,催促赵泉将狸奴给自己抱来。

这毛茸茸的小猫儿方才在小轿上睡着了,所欢怕打扰它,便没有将它从轿子上抱下来,而今,却是迫不及待地想瞧一瞧自己的摇钱树,美得恨不能当场就认狸奴当儿子。

罢了,干脆就叫你招财。

所欢从赵泉怀里接过狸奴,自言自语,总不能一直狸奴狸奴地叫……对,就叫招财!漠北来的虎崽还不知道自己有了新名字,嗅着所欢身上幽幽暗香,在香甜的睡梦中翻了个身,露出泛着粉色的肚皮。

有了钱,就有了底气。

所欢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还没看到好东西,倒是先听了几句闲言碎语。

喂,你听说了吗?楚王此番回京,恐要……嘘,快别瞎说!怎么就是瞎说了?楚王之心,路人皆知!他不就是想当摄政王,把持……闭嘴,我叫你别说了!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所欢听得聚精会神,连簪子都不乐意看了,心思百转千回,刚想凑近了听,身边忽地冒出一个店小二:贵人,您想要买点什么?思绪被打断,所欢回过了神。

他瞧了店小二一眼,又念及赫连与寒给的金叶子,顿时财大气粗起来,不屑于看货架上摆出来的饰品,而是让彩名轩的店小二直接把掌柜的叫出来。

掌柜的也是个人精,瞧见宫里出来的公公都对所欢礼敬有加,谄媚得恨不能将他当成祖宗供着,当即命伙计将库房里藏着的好东西都拿出来。

不知贵人来访,有失远迎,是郝某的罪过!彩名轩的郝掌柜亲自斟茶,奉到所欢手边,只是不知……贵人喜欢什么样的物件,可否细细说了?小的也好为您细找啊。

彩名轩的茶不是什么名贵的茶,所欢抿了一口也就放下了。

他垂下眼帘,偏头让乌发间的金簪发出一串叮当脆响:有没有同我戴着的这支金簪差不多的簪子?郝掌柜后退半步,作了个揖:贵人可否借簪子与我一看?所欢心里一紧,颇有些舍不得,却又惦记着用赫连与寒给的金叶子买些好首饰,便不情不愿地将簪子从乌发间抽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店小二奉来的垫着红色绸布的玉盒里。

郝掌柜见状,更是连玉盒都不敢碰,垂着头凑过去,刚看清簪子的大致雕工,眼皮就是一跳。

那端着玉盒的店小二也是有些眼力见的,不仅眼皮子跳了,连手指头都开始哆嗦了。

拿稳!郝掌柜眼疾手快地按住店小二的手腕,眼底闪过一道精光,再起身时,态度已是万分的讨好,哎哟,贵人的簪子乃是前朝大师的作品,我这小小的彩名轩里,哪有如此贵重的首饰?……不过,贵人若是不嫌弃,郝某愿意将库房里藏着的几样师父传下来的宝贝给您瞧瞧。

他边说,边给店小二使眼色。

店小二明白了郝掌柜的意思,心下大惊,却不敢忤逆,捧着玉盒慢吞吞地往所欢身边走,而郝掌柜已经开始介绍那几样所谓的宝贝了。

贵人有所不知,郝某在雕刻上没什么造诣,年轻时,却曾拜鼎鼎有名的之空大师为师。

之空大师?所欢放下手里的茶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之空大师实乃奇人。

先帝刚登基时,曾亲自下旨,令之空大师还俗,谁料,之空大师一心向佛,宁死不肯入宫,连太监奉上的圣旨都不接。

二者较劲多日,不得已,先帝撤回了圣旨。

自然,也正是因为之空大师驳了先帝颜面,才有今日佛门势微,道家一家独大的局面。

往事如烟,真假难辨,所欢只在乎郝掌柜手里有没有之空大师的作品。

他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刚欲开口,耳畔就传来店小二的一声惨叫。

店里不知何时又进来好些客人,店小二的手腕被人扭断,已经栽倒在地上,不住地哀嚎了。

扭断店小二手腕的,竟是个熟人。

世子妃。

这人毕恭毕敬地行礼,侧开一步,让出了站在自己身后,已经将玉盒拿在手里的贺太傅。

所欢心里诧异,面上不显,起身按照礼数,行了一礼:贺大人。

世子妃还是将簪子收好吧,免得被贼人偷换,想找都找不回来。

贺清风手里摇着一柄折扇,笑眯眯地将盒子递给门生,一穷,给世子妃讲讲,你方才看见了什么?一穷将玉盒交还到赵泉手中,老老实实地说:世子妃,方才这店小二趁您与掌柜的说话之际,想要将您的簪子偷藏在袖笼中。

……您看,这是我从他袖中拿出来的另一根簪子。

一穷摊开了手掌:两者皆为莲花造型,这根簪子只是凡品,而您手里的,却是之空大师亲手雕刻的珍品。

所欢闻言,急急忙忙凑过去一瞧。

果然,一穷手里的簪子与自己的金簪子颇为相似。

他在青楼待过,哪里不知道这是最简单的偷梁换柱的把戏?心里登时腾起一阵邪火,先将簪子慎之又慎地插回发间,再将白玉似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案几上。

郝掌柜,你好大的胆子!所欢宝贝赫连与寒送的簪子,宝贝得不得了,此番差点着了道,自然怒火中烧。

而郝掌柜在瞧见贺太傅后,立时意识到自己被猪油蒙了心,连楚王府的世子妃都敢戏弄,追悔莫及,但他心存侥幸,忍不住辩解:世子妃息怒……请世子妃明察,此事……此事与我无关,全……全是他一人所为啊!郝掌柜抬手,指着店小二的鼻尖,极力撇清关系:是他,都是他一人的主意!眼瞧自己即将背黑锅,店小二也不管被扭断的手腕了,挣扎着爬起来,反唇相讥:世子妃,是掌柜的让我干的!二人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世子妃将他们交与一穷吧。

贺清风以扇掩唇,自是一派风流相,这些糊涂东西,不好好教训教训,不长记性。

所欢略一思索,点了头:劳烦贺大人了。

小事,小事。

贺清风面带笑意,好似春风拂面,唯有眼底没什么笑意,冷冷地看着他发间的金簪,今日能一见之空大师的作品,是贺某之幸。

贺大人也喜欢之空大师的雕工?贺清风坦然颔首:先前赠与世子妃的那块玉佩,亦出自之空大师之手。

所欢听了这话,连忙向贺清风盈盈拜去:之前不知贺大人的玉佩出自之空大师之手,竟就这么收下了,贺大人……贺清风轻轻合起折扇,用扇骨托起他的手:世子妃不必多礼,我那时就说过,世子那里,也曾有一块相似的玉佩,我赠与你此物,是想为你们凑个圆满的好寓意,你切莫推辞。

只是……贺清风话说一半,微微顿住。

所欢会意,主动询问:贺大人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贺清风收了扇子,将双手负在身后,打量着他如墨云般松散慵懒的发髻,浅笑道,只是贺某觉得,世子妃额间已有青莲花纹,发尾再配莲花簪,未免有些过分艳丽……倒不是不好看,只是若给老太妃瞧见了……他点到为止,伸手从一穷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木盒:贺某这儿,倒是有合适的,世子妃且收下吧,贺某尚未娶亲,买回去也是落灰。

所欢意外抬头,贺清风已然转身,走向了停在彩名轩前的轿子。

多谢贺大人。

他迟疑道谢。

贺清风不以为意,只道急着回府。

二人便在彩名轩前分别,各自往不同方向去了。

老师,您方才为何要我出手?一穷待贺清风弯腰进了轿子,才不解地问,我们与楚王府素来交恶,那世子妃不过是老太妃抬进门,用于冲喜的工具罢了,日后说不准还会被赶回道观……您帮他,并无益处。

一穷,你没听到我说,那簪子出自之空大师之手吗?一穷点头,说听到了。

贺清风又把折扇抖开。

他像是感觉不到冷,在寒冬腊月里扇起了扇子:赫连青是个废物,空有楚王府世子的头衔,实则不堪大用,心性与五六岁的孩童无异。

他手里不会有之空大师的东西,楚王府也不会将之空大师亲手雕刻的簪子给一个冲喜的世子妃,所以……那簪子只能是楚王给的。

……为师假借被陛下传唤,赶在楚王之前见了世子妃一面,不亏,当真是不亏。

一穷听了这番推论,心生佩服,紧接着,又纳闷起来:老师说得极是,可楚王殿下为何要送世子妃簪子?簪子自古以来都是定情的信物,世子妃与楚王……乃是公媳,于情于理,都不该因一根簪子产生联系。

但一穷从小读的是圣贤书,心里没有乌七八糟的心思,即便觉得不对劲儿,也没有将事情往扒灰上想。

他只道:学生明白了。

老师是觉得楚王看中世子妃,觉得他身上有过人之处。

贺清风暗中叹了口气,愈发觉得一穷孺子不可教且格外不解风情。

所欢的过人之处?那张脸,就是他最过人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