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2025-04-03 08:00:49

*日暮四合,赤辉殿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几个身形佝偻的太监搀扶着一道纤细的人影从殿内走了出来。

所欢浑身软绵无力,脚步虚浮,被太监架着才能勉强迈步。

他眼神空洞,被泪水浸得通红的眼尾比天边的夕阳还要像血。

这些太监从头到尾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从宫中僻静小道绕回了大皇子的灵堂,将所欢送进了偏殿暖阁。

暖阁里的太监见了所欢,大吃一惊,刚想说楚王府的下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余光见所欢身边的太监个个目光呆滞,其中一人张嘴时,还露出了半截黑黢黢的舌头,登时心跳如擂鼓,垂头当作什么也没发现:世子妃,请随奴才来。

太监将手炉递到所欢的手里,对他手腕上狰狞的血痕视而不见,讪笑着说:楚王府的人在暖阁外头等着您呢。

所欢堪堪回神,十指猝然收紧,不顾手炉滚烫,将纤纤玉指紧贴了上去:在……在外面?他嗓音嘶哑,语气惴惴,连目光都快要涣散了。

太监心知赤辉殿的太监出现,代表所欢的身上定是发生了什么,心生不忍,多说了一句:嗯,他们等着接您回去呢……您、您还是去里间更衣吧。

所欢听到更衣二字,瞳孔骤然一缩,惊恐地瞪着太监。

太监不明就里,唤人送来新的素服。

他这才放下心,去里间脱下了身上沾血的衣裳,也用长长的袖子遮住了手腕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暖阁内香烟袅袅。

所欢微垂着眼帘,盯着皓腕上的伤看了许久,直到外面传来太监的催促,方缩起脖子,抱着胳膊走了出去。

赵泉果然在暖阁外。

哎哟,世子妃,您怎么才出来?赵泉并未听到殿内的喧哗,只觉得奇怪,旁人进殿祭拜,不消片刻就出来了,他们府中的世子妃,怎么老也不出来?身处皇宫,赵泉行事颇有顾忌,他拽了好些个太监询问,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眼看天色渐晚,愈发焦躁,甚至生出了让人回府报信的心。

好在,所欢在天黑前现身了。

无妨。

他语言含糊,有个皇子悲伤过度,拉着我说了些话。

赵泉听得糊涂:皇……皇子?世子妃并非世家出身,入宫前,就是玉清观的道士,宫里的皇子再怎么悲痛,也没道理拉着他说话啊。

嗯。

所欢避而不谈殿中之事,埋头往甬道上走。

他没走两步,身后就有太监抬着软轿追上来,说是陛下恩赐,允他坐着软轿出宫。

世子妃,这……赵泉目瞪口呆。

所欢倒是没什么大反应,眼里连诧异都不曾有半分,直接屈膝行礼,然后扶着太监的手,上了软轿。

赵泉心里纵有千万个问题想要问,话到嘴边,都只能咽回去。

这里可是皇城,但凡说错了话,可是要掉脑袋的!而所欢一进轿,立刻无骨头般瘫软在了软垫上。

他抬手,拂开面颊上的碎发,掌心里赫然是五个深红色的指甲印,但所欢并不在乎,他甚至连手腕上的勒痕都不以为意,只用手指按压着眉心,思索着天子说过的话。

在赤辉殿里,所欢被大周的皇帝用淫具不断地折磨,直到昏厥。

他身子骨弱,耽于情欲于寿数无益,如此折腾一番,怕是回府就要卧床不起了。

但所欢心里依旧是庆幸的,因为纵使皇帝被欲望烤得气喘如牛,最后也未曾真的付诸行动。

这当然不是天子仁慈,更不是看他可怜,而是单纯地忌惮楚王,怕赫连与寒察觉出端倪罢了。

后宫?……呵。

垂着头的所欢冷笑出声,指甲再次抠进了掌心。

他的笑声先是埋在胸腔里,很快,就有逸出来的趋势,最后彻底地融入了冬日的冷风,碎成一片又一片凄厉的哀嚎。

是啊,于天子而言,将他纳入后宫,封为妃嫔,是天大的恩赐。

所欢想,陛下怕是从未想过他会拒绝。

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所欢换了个姿势靠在软垫上,撩起轿帘一角,目光所及皆是富丽堂皇的宫宇以及看不到尽头的朱墙,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香火鼎盛的玉清观。

这座皇城与曾经囚禁过他的道观,有何分别?再者,就算天子当真能算计到楚王,来日,他入宫,又真的能拿到属于皇后的凤印吗?所欢还没有天真到相信虚无缥缈的承诺。

后宫妃嫔,哪个没有显赫的出身?他不过是个被谢璧从青楼里带出来的,哪怕成了大周极为推崇的道士,也嫁过人,能有个封号,已是天恩浩荡,至于报仇……哈!谁会在乎一个玩物的心思呢?今日,天子能夸下海口,允他荣华富贵;他日,便能毫不留情地将他丢弃在深宫,让他过完乞丐都不如的下半生!所欢吐出一口浊气,哀哀地叹了口气。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看似有很多,实则,能选的,却只有一个——他要复仇,他要自由,只能赌赫连与寒会登上至尊之位。

他要和天赌,赌他所欢在世间,还有一线生机。

看天意?所欢喃喃自语,眼神空洞且茫然。

但他很快回过神,抠着手腕上的伤痕,注视着黏稠的血一滴接着一滴坠落在雪白的衣摆上,嘴角僵硬地勾起。

不。

他不会将命运托付于天意。

他……为何不能是天意呢?软轿忽地停了下来。

贺大人安好。

太监们的声音从轿帘外传来。

原是碰到了入宫的贺清风。

轿子里是哪位贵人?回大人的话,是楚王府的世子妃。

太监的回答很是得体,陛下听闻楚王府的世子与世子妃身子都抱恙,特意赐了轿辇呢。

贺清风听了这话,脸上温煦的笑意缓缓散去。

世子妃?他偏头,看着随风浮动的轿帘,似是瞥见一抹惨白的身影,眼皮没由来地一跳,世子妃可安好?这一回,回答贺清风的,是所欢。

多谢贺大人关心,我很好。

贺大人,时辰不早了,奴才们先送世子妃出宫去了。

太监行了礼,再次抬起软轿,往宫外走去。

晚风吹起了贺清风素服的衣袂,他身侧的一穷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待软轿远去,隐于昏沉的天光中,贺清风才收回视线。

一穷低语:陛下此举……实在是荒谬!司马昭之心啊。

贺清风掸了掸衣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文人剑的剑柄,只是可怜了世子。

老师有空担心世子,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一穷无奈地提醒,陛下召老师入宫,难不成是动了将楚王府的世子妃强掳入宫中的心?不会。

贺清风笃定摇头,就算陛下真动了这样的心思,也得等楚王府式微,赫连与寒不再是威胁以后,再做打算。

一穷想了想,又问:那陛下召老师入宫,所为何事?贺清风徐徐迈着步子,长靴跟过甬道上的细雪,留下一串脚印。

细看,每一步之间的距离,竟分毫不差。

大皇子薨逝,陛下怕是要对楚王动手了。

一穷微微一惊,继而很快掩饰好了情绪:陛下忌惮楚王已久。

是啊,有二十万玄甲军在侧,哪个帝王能安睡?贺清风淡淡道,楚王在漠北三年,军中无不听他号令,陛下就算褫夺他的封号,于他而言,也不痛不痒,甚至于朝中,都没几个朝臣会站出来,指责楚王的不是。

可皇子薨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贺清风在电光石火间,想到一种可能,后背兀地沁出丝丝冷意。

老师?一穷见他停下脚步,疑惑地问,可是有什么不妥?贺清风回过神,脸上再无半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握着文人剑的手也绷出一条条青筋:无事……走吧。

他哑着嗓子道:陛下还在等着呢。

大周的天子在等着贺清风,在宫外的赫连与寒则在等所欢。

预烯他的耐性不算好,待天色昏沉,便带人,打着入宫请见陛下的旗号,直接闯了进去,紧接着在甬道上,拦住了太监们抬的软轿。

楚王殿下!宫中无人不知赫连与寒的凶名,抬轿的太监吓得手脚发软,不等赫连与寒开口,先一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地请安。

都退下吧。

赫连与寒的目光凝在软轿上,抬手命身后的随从接替太监,然后掀起轿帘,弯腰钻了进去。

狭窄的空间里,面色苍白的所欢规规矩矩地端坐着。

他的双手安然交叠在身前,睫毛翕动,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儿臣……给父王请安。

赫连与寒单膝跪在软轿内,欺身凑到所欢面前,挑起他的下巴,在他的眼尾寻到未干透的泪痕,眼神一厉:看着为父。

所欢抗拒地缩了一下,极不情愿地寻着借口,但最后碍于身份,还是颤颤巍巍地抬起了眼眸。

他的眼睛是偏狭长的含情杏眼,眉则如远黛,不用描就足够妩媚。

只是如今,再妩媚的眉眼间也笼罩着细密的水雾。

赫连与寒用指尖挑开一滴刚从所欢猩红的眼尾坠落的泪,眼底升腾起更多的戾气。

所欢忽地偏头,仓皇擦去泪水,强打起精神,仿佛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父王,这是宫里,您……您怎么能上儿臣的软轿呢?他说话间,衣袖碎雪似的从细细的腕子间跌落,露出了其上骇人的红痕。

赫连与寒的唇登时抿成冷硬的线,一席黑漆漆的烦琐锦袍都压不住浓烈的杀意。

父……父王……所欢在手腕被赫连与寒攥住的刹那,痛呼出声,疼……您弄疼儿臣了!是……就是那个软轿!楚王的话尚未说出口,轿外就传来了蛮横的呼喝,愣着做什么?去把人给我从轿子上拽下来!六皇子,您……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冲喜用的玩意儿,有什么资格进殿祭拜皇兄?!本 wen 由 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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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六皇子住手啊!赵泉的喊声也响了起来。

短短几个呼吸间,所欢心里尚未沉淀下去的恨意再次浮现出来。

他狠狠一咬舌尖,逼出更多的泪,顺势歪在赫连与寒的怀里:父王——父王,儿臣……儿臣好痛啊!所欢颤抖着抬起手臂,将血淋淋的手腕递过去,儿臣……儿臣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儿臣……儿臣好痛!纵横的红色伤痕如红梅落雪,绽放在赫连与寒的眼瞳深处,他的心也像是被无数红线给死死勒紧了。

赫连与寒沉默一瞬,兀地凑到所欢的樱唇前,凶狠地咬下去,尝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涎水后,头也不回地从软轿上跳了下去。

缠斗成一团的众人霎时安静下来。

扭着赵泉胳膊的六皇子更是震惊地瞪圆了眼睛:皇……皇叔?!赫连与寒用拇指蹭去唇角淡红色血迹,鹰眼不耐烦地眯起,冰冷的目光嫌恶地刮过六皇子的脸,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你伤的?谁……谁?六皇子两股战战,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退。

不是他胆小,实在是赫连与寒的凶名太盛。

赫连与寒虽是众皇子名义上的皇叔,行事作风却从不顾及血缘亲情。

也是,一个亲手弑父之人,又怎么会在乎皇侄的性命呢?六皇子的心在看见赫连与寒的刹那,凉了半截。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位凶神会从所欢的软轿上跳下来,不过,他如今也没心思想这些了。

因为赫连与寒居然从腰间摸出了一根银蛇般的软鞭。

那软鞭原是贴着玄色腰带,宛若银色的蟒,静静地蛰伏在男人精壮的腰间。

软鞭过于不起眼,以至于宫门前的侍从都未曾发觉。

六皇子的头皮猛地炸了开来:皇叔,我……我可是你的亲侄子啊!赫连与寒置若罔闻,薄唇微勾,桀骜又俊朗的面容映在六皇子惊骇遍布的眼睛里,无端冒起森森的鬼气。

他是你伤的?赫连与寒又问了一遍。

六皇子手脚冰凉,欲哭无泪:皇叔,我……我没有伤他啊!……不信,你……你问他!恰在此时,软轿的轿帘被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掀开了一条缝。

六皇子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膝行至赫连与寒的身前:皇叔,不信,你……你问他啊!你问他!是不是我伤的他!六皇子信心满满地望向软轿,对上沁着水意的含情目,心兀地一突。

铺天盖地的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皇——他话音未落,瞳孔骤然一缩,皆因那张在轿帘后若隐若现的娇艳面容露了出来。

所欢樱唇微颤,粉舌一闪,泪眼婆娑地颔首:是他。

什么——六皇子如遭雷击,只觉得雪白的轿帘后藏着只恶意满满的艳鬼,五脏六腑都狂颤起来,不……皇叔,皇——唔!他的哀嚎随着缠上脖颈的软鞭戛然而止。

坐在软轿中的所欢亦满耳轰鸣,心跳如擂鼓。

他的指甲早已将掌心抠破,但他浑然未觉,直到一抹赤色的血倏地溅落在轿帘上,宛若一抹夕阳的余晖,烧到了他的眼底。

所欢缓缓地、缓缓地笑起来。

同时,一滴泪,淌过了他猩红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