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我啊?朕才不怕……陷入回忆中的赫连生兰几欲癫狂,再次拎起长剑,急切又恐惧地在赤辉殿内搜寻着——他想找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当着赫连与寒的面,剜去心肝——正如同当年,赫连与寒当着他的面,对待父皇那般。
可惜,早在赫连与寒踏入赤辉殿的时候,殿内的太监就全部退了出去。
赫连生兰没寻到出气的对象,不得已,再次看向了赫连与寒。
升腾的火光里,他那个顶着弑父之名的兄弟,依旧在对他微笑,一如……一如三年前。
赫连生兰的心底兀地腾起寒意,握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噩梦般的画面即将再次浮现在眼前,天子堪堪稳住了情绪。
他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僵硬的右手腕,勉强握住剑柄,四处乱飘的目光落在了房梁上悬着的一点红色的绳结上。
那是所欢走后,赫连生兰命太监们砍断了的半截红绳。
他的心倏地落回了原地。
朕不怕你。
赫连生兰嗤笑起来,朕……虽没有二十万玄甲军,可朕得民心!先前入宫的贺清风也好,后来被红绳悬在梁上的所欢也罢。
他不仅有权臣的支持,在楚王府中,还安插了最好摆布的眼线。
滚烫的气息在胸腔里翻滚,赫连生兰宛若吸进去了橙红色的火星。
他怨毒地想,就算赫连与寒真的带着二十万玄甲军直逼京城,满朝文武不会坐视不管,大周的百姓更不会坐视不管。
到时候,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至于其他……有所欢这个现成的世子妃在,他不信,自己不能洞察先机。
所以,没人能夺走他的皇位。
没有人!赫连生兰自觉胜券在握,看赫连与寒的目光便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轻蔑与自得:今时不同往日,朕……才是大周的皇帝!如同宣誓一般的话伴随着逐渐沉寂下来的风,砸落在尽是灰烬的地上。
赫连与寒兴趣缺缺地拂去衣袖上的最后一块纸灰,见赫连生兰说不出更多的话,便再不开口。
赫连与寒不说话,赫连生兰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陡然消散。
他不甘心地瞪大了眼睛,未散去的怨气堵在心口,将心里话狠狠地冲了出来:你……不要忘记,这是你欠的债!此言又如点燃引线的火星,擦亮了赫连与寒眼里迸发出的两点嗜血的光。
赤辉殿中的火苗还在跳跃,赫连生兰鼻翼间萦绕起了恶心的血腥气。
那是剑下冤魂无数的赫连与寒身上的血腥气。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逐渐兴奋起来:是你欠……欠母妃的!赫连生兰越说越激动,嗓音也逐渐抬高,说到最后,赤辉殿内都是他压抑不住的喘息声。
若不是你……朕的母妃怎么会死?!天子言未尽,赫连与寒的眼底就烧成了赤红色的火海。
当今的太后,并非赫连生兰的生身母亲,而是先帝的发妻,昔年被赫连与寒一杯毒酒毒死的大皇子的生母,郑皇后。
而赫连生兰口中的母妃,则是另一位,死得更早,如今宫中无人提及的祥嫔。
眼见赫连与寒冷漠的表情出现裂痕,赫连生兰心里生出几丝快意,反复回忆陈年旧事,语气愈发得意:朕的母妃为你而死——朕要你永远记住,朕的母妃是为你而死的!哧。
微弱的响动过后,供布彻底成了灰烬。
黯淡的光影里,赫连与寒冷硬的面部线条透着凶悍的气息,眉心笼罩着浓浓的阴郁,凝聚着阴影的眼窝配上一双薄唇,邪气四逸。
赫连生兰再次生出了胆怯之心。
他这个皇弟,从小就与旁的皇子不同。
论容貌,赫连与寒是一等一的出挑,论策论和兵法,也在皇子中一骑绝尘,可惜,如此才能,却得不到父皇和宫中嫔妃的青睐。
因为,他生来一副邪骨,只会惹人厌恶。
而今,赫连与寒不过是薄唇向下微抿,赫连生兰的腿肚子就开始打战。
他握着手中的剑,色厉内荏:赫连与寒,你亲手杀死父皇的时候,或许没有犹豫,可朕的母妃……朕的母妃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她临死时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母妃临死时,在你耳边说了什么吗?!赫连生兰神情扭曲,一字一顿道:她要你辅佐朕登上皇位,否则……否则你和你那卑贱的母亲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赫连生兰凄厉的怒吼在赤辉殿内回荡。
赫连与寒尚未有什么反应,他先被自己吓得压低了嗓音,握着剑的手再次开始发抖。
赫连与寒目光微闪,垂下眼帘,生生忍下了满心翻涌的暴虐情绪,讥笑颔首:多谢皇兄提醒,臣弟必定谨记在心。
不过,皇兄可知,臣弟杀第一个人的时候……用了什么法子?赫连生兰一愣,电光石火间,似乎触碰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然而,那念头消失得太快,他到底没能抓住。
赫连与寒已然将手揣进了袖笼,满身锋芒尽露:是用毒。
……那么一点牵机,人喝下去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疼得浑身扭曲,手与脚都碰到了一块,扭得和麻花一样,当真是可笑呢。
可笑吗?赫连与寒勾起了唇角,几步之遥的赫连生兰却抖如筛糠。
这世间怕是找不到第二个疯子,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描述死在自己手里的第一个人的情状了。
你……赫连生兰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刚一开口,赤辉殿外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喧闹声。
走水啦——走水……走水?赫连生兰的眼皮狠狠地跳动起来,顾不上赫连与寒,疾步冲到殿前,来人!候在赤辉殿前的太监们慌忙跑来,跪在殿外:陛下,走水了!哪里走水了?是……是太后宫中走水了!太监们欲哭无泪,陛下,您快去瞧瞧吧!太后?赫连生兰的犹豫仅仅短短一瞬,面上很快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焦急,太后宫中怎么会走水?照顾太后的,都是死人吗?!太监们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愁容并没有减少半分,甚至愈发浓重:陛下,还有……还有一事……赫连生兰厉呵:还不快说?!陛下,奴才们……奴才们听说,六皇子为了救太后,冲……冲进火海了!他们话音未落,就七嘴八舌地围在了赫连生兰的身边:哎呀,陛下,您小心脚下啊!陛下,六皇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陛下,六皇子为了救太后娘娘,闯入火海……老天爷感念其孝心,怎么会忍心他受伤呢?大周的天子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再抬头时,已经看见了烧红半边天的赤红色火光。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任凭太监们怎么催促,都没有动,直到——陛下晕过去了!在赫连生兰的身后,裹着墨色披风的赫连与寒刚从赤辉殿中走出来。
他指尖沾了些许的纸灰,眯着眼睛注视着太监们将晕过去的皇帝抬走,黑黢黢的眼睛里爬上了嘲弄的笑意。
殿下。
秦毅不知何时来到了赫连与寒的身边,察觉到楚王情绪不对,望着远处的熊熊大火,迟疑道:这么大的火,扑到明天早上,也不一定能扑灭,六皇子……就算是被找到,也定是烧得和灰一样了。
……任谁,也不能将六皇子的死与您联系在一起。
赫连与寒捻了捻手指,看着几点灰尘消散在风里,忽而一笑:回府吧。
有个小没良心的,还在府里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