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2025-04-03 08:00:49

盛京城的灯会,宝马香车,火树银花。

瑞雪说:事关国丧,年节里,只有这么一场灯会了。

是啊,太后和皇后接连驾崩也不过如此。

所欢没戴面纱,而是戴了顶白色的斗笠,被父王拉着手,一边嘀咕,一边仔仔细细地看着身边的灯饰,语气里有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悲凉,换了旁人,年节里,不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他想到了自己。

赫连与寒凝神听了所欢半句话,捏着他的手兀地收紧。

父王。

所欢吃痛回神,偷偷撩起兜帽前的白纱,似嗔似怨地瞪过去,您弄疼儿臣了。

慎言。

赫连与寒将他带入怀中,手臂用力勒紧了柳腰。

所欢意兴阑珊地告罪,以为父王不许自己提及宫中之事,恹恹道:儿臣知罪……父王,儿臣想吃汤圆。

他指着路边热闹的铺子,轻声细语:儿臣想吃些甜的。

世子妃。

听了这话,先开口的却是秦毅和瑞雪。

年节里,所欢没带赵泉出门——瑞雪可比赵泉有眼力见多了。

赫连与寒身边也只跟了一个秦毅。

他们装成寻常百姓,在灯会里逛了小半个时辰。

世子妃,外头的东西不干净,您身子金贵,还是不要用了。

这是秦毅的话。

世子妃,不过是汤圆罢了,您想吃,奴婢回去给您做。

这是瑞雪的说辞。

所欢默了默,抬头重复了一遍:父王,儿臣想吃汤圆。

他泛着水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赫连与寒,执拗的眼神连帷帽都挡不住。

赫连与寒无声地叹了口气,败下阵来:好。

秦毅闻言,只能咬着牙,心不甘情不愿地去铺子里买了一碗汤圆。

当然,这碗汤圆到所欢手里的时候,已经用银针验过毒,且有专人试过毒了。

只一颗。

他不甚高兴地搅动着凉透的汤,父王,儿臣就吃一颗。

赫连与寒应允了,看着他将凉了的汤圆小口小口地吃进去,眉心微蹙:秦毅。

秦毅上前一步,接过所欢手里的碗,同时躬身道:世子妃,让属下替您把脉吧。

所欢的脸色差到了极点,死死瞪着秦毅的脸,像是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其实所欢也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吃不了汤圆,与秦毅无关,可他心里实在是不舒服,连父王都不想给好脸色,何况是父王的属下呢?秦毅战战兢兢地诊了脉,确认所欢无恙后,再次退到了赫连与寒的身后。

父王,儿臣乏了。

灯火葳蕤的灯会在所欢眼里褪去了颜色。

他吃不成热的汤圆,没心情再逛灯会,干脆在原地站定,扶着瑞雪的手,兴致缺缺地踢地上的碎雪:儿臣想回府了。

赫连与寒知道,所欢在闹脾气。

只是,他在楚王府里,向来谨小慎微,从不将情绪暴露在他人面前,甚少如此鲜明地表达不满,倒是显得比平日里更惹人怜爱些。

但赫连与寒的心却没有放松半分。

因为所欢如此,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不再对活下去抱有期望。

将死之人,不屑于继续伪装了。

儿臣告退。

所欢有气无力地行礼,继而看也不看赫连与寒的神情,扭身作势要往人群外走。

殿——秦毅见状,急忙开口,又顾忌楚王的身份,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当真乏了?赫连与寒捏了捏眉心,抬手攥住所欢细细的手腕,目光落在他想吃的那碗汤圆上,罢了,你若是乏了,便回 府吧。

所欢安静地站在原地,看起来明明很乖巧,楚王却总感觉看不清他的真心。

所欢。

赫连与寒俯身,掀开兜帽前的白纱,直视他的眼睛,若是有事,不要瞒着为父。

儿臣知道了。

所欢浑身一颤,无端心虚。

他强自镇定,不去想父王眼里盘亘着的情绪代表什么,只垂下眼帘,看似眷恋地用脸颊蹭了蹭赫连与寒的掌心。

赫连与寒的手上用了一些力:记住为父的话。

所欢微偏了头:是。

去吧。

赫连与寒这才收回手,待所欢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脸色瞬间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派人跟着他。

秦毅迟疑道:先前那些暗卫一直跟着世子妃呢。

殿下是不放心吗?是他不放心我。

赫连与寒冷嗤,本王说的话,他何时放进过心里?殿下,世子妃有身份上的顾虑,也是常事。

只是身份上的吗?这……罢了。

赫连与寒不欲多言,本王不求他的信任,本王只求他能多想想,这世间能护着他的,只有本王。

赫连与寒心道,所欢所求,他应有尽有。

权势,地位,甚至于情爱。

只要所欢想要,他都能给。

他明明是他在世间最好的选择,却总是等不来他的依靠。

小没良心的。

赫连与寒眼底浮现出浓浓的阴翳。

他可以不在乎他两面三刀,也可以不在乎他趋炎附势,唯独不能忍受,他最后不选择自己。

跟随在楚王身侧的秦毅打了个寒颤。

他听出来,殿下的耐心即将耗尽了。

世子妃……秦毅最后为所欢求了一次情,年纪尚小,看不清事呢。

是吗?赫连与寒意有所指,我瞧他折腾老太妃时,清醒得很呢。

秦毅暗中替所欢擦了把汗。

而他口中年纪尚小的世子妃正扶着瑞雪的手,漫无目的地走。

所欢因为汤圆生气时,的的确确想要回 楚王府,但是,他走了几步路,看着满街琳琅满目的纸灯,又后悔了。

他一年到头能出来几次?就这么回去,也太亏了。

瑞雪,你说父王方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想回府,所欢干脆问沉默寡言的侍女,他……是不是觉得我有所隐瞒?他知道瑞雪早已瞧出了自己与楚王的苟且,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可父王并未降罪于我。

所欢想,若是楚王知道爬上榻的儿媳夫是被调教出来的药人,肯定恶心坏了,哪里还会温柔地叮嘱他遇事不能隐瞒?怕是早就将他拖去浸猪笼了。

父王是不是……是不是疼我?所欢没有察觉到,自己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将算计放在第一位的人了,他抱着一点可悲的期许,停下脚步,眼巴巴地瞧着侍女,是不是,有些在乎我了?世子妃,奴婢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瑞雪微垂着头,替所欢拂去肩头的雪,但奴婢觉得,楚王殿下待您,很好。

很好?他失魂落魄地点头,是啊,父王待我很好,很好……可我……可我……所欢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

可他不是个好人。

他是被药物调教而成的药人,他之所以入楚王府,就是为了成为一枚能搅动盛京城风云的棋子。

他不该,也不能对楚王动心。

我还是很想吃汤圆。

所欢双唇颤抖,小声对瑞雪说,热的……甜的。

瑞雪不忍拒绝:世子妃且等等。

好心的侍女转身往铺子前去了。

所欢孤零零地站在长街上,看着侍女的身影被无数灯火吞没,凄凄凉凉地笑起来。

是啊,从来,都不是父王眼里没有他。

而是……而是他的心里不敢有父王。

万家灯火,璀璨芳华。

唯有他在黑暗中,永不见天日。

也恰在此时,所欢的后颈传来熟悉的疼痛。

他软绵绵地瘫软下去,却又被人从身侧拎住了手臂。

所欢已经不在乎是谁想要将自己掳走,他的视线依旧凝在侍女离开的方向上。

……热的汤圆,他还没吃到呢。

而在所欢被掳走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暗卫就出现在了楚王的身侧。

世子妃出事了?!秦毅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紧接着,不自觉地向赫连与寒看去。

知道是谁动的手吗?赫连与寒的神情还算平静。

暗卫道:人是从玉清观里出来的。

世子妃的师父是玉清观的观主。

秦毅闻言,立刻说,殿下,定是世子妃的师父将世子妃掳走了。

玉清观……赫连与寒觑了暗卫一眼,去找他身边的侍女。

暗卫不问缘由,转瞬消失在了原地。

殿下让暗卫去找世子妃的侍女,可行。

那侍女,属下曾提点过她几句,是个聪明人,可……可如此一来,即便世子妃得救,也会猜出身边一直有殿下的暗卫。

秦毅不解,属下以为,殿下不想让世子妃知道,他细作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嗯。

赫连与寒负手而立,向着暗卫离开的方向,缓缓踱步,可是本王不想等了。

他给了所欢选择的机会,也给了他承诺,可惜,所欢不信。

既如此,本王不如让他别无选择。

此时的赫连与寒尚未发怒,眉宇间亦没有浓浓的戾气,只在提到所欢后,薄唇紧抿,生死关头,放手一搏,他选择的,只会是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