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2025-04-03 08:00:49

所欢将瑞雪赶走了。

他坐在一摊温热的淫水里,痴痴地抚摸着发髻间横斜着的金簪,泪流满面。

过往种种,仿佛黄粱一梦。

他梦过了,是时候清醒了。

所欢想,他终究没办法骗父王一辈子。

他在楚王府里看似游刃有余的模样背后,是提心吊胆的伪装与装腔作势的迎合。

所欢熟悉这一切,却又厌恶这一切。

原来的他,根本不是父王喜欢的那样——原来的他,连自己,都不愿多看一眼。

所欢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

他像是感受不到浑身汹涌的情潮,歪了歪脑袋,抬手拔下了头顶的金簪。

自从从父王那里得了这根簪子,所欢就一直戴原因无他,只因赫连与寒那句,为父希望你一直戴着,他连最喜爱的那根莲花簪都舍弃了。

父王要他戴着,那便戴着吧。

父王喜欢什么样子的人,他便成为什么样的人,哪怕……哪怕他已痛苦万分。

所欢将金簪攥在了手心里。

我得不到的……晶莹的泪顺着他细密的睫毛跌落,师父,你也得不到!所欢勾起唇角,笑容凄厉。

他用手背狠狠地擦去了脸颊上的泪,冰冷的恨意源源不断地从心里涌出来。

所欢的眼前不断出现赫连与寒的身影——父王策马而来,将跪在雪污中的他拎入怀中;父王特意寻来狸奴,送给被老太妃刁难的他;父王强行入宫,因他一句话,就将嚣张跋扈的六皇子送去见了阎王爷……所欢承认自己贪慕虚荣、趋炎附势,可他也真的对赫连与寒动了心。

父王……所欢握着金簪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儿臣……儿臣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他不是什么也不懂的道士,亦不是楚楚可怜的冲喜世子妃。

他从出现在楚王府的那一天,就站在了赫连与寒的对立面。

他们从没有可能。

儿臣不怕血,也不怕死。

所欢情难自已地亲吻着金簪,全然没有注意到簪身不正常的锋利,连嘴唇被割破了也没有察觉。

他扶着墙站定,随意扯了件外袍裹住一片狼藉的下半身,然后在仇恨的驱使下,奇迹般迈开腿,稳稳地走出了卧房。

这竟是谢璧赎他出来的青楼。

所欢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眼底翻涌着难以泯灭的痛楚。

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原点。

那他这些年的隐忍算什么?!他咬着牙,挺过谢璧所有的羞辱,换来的竟是一个迟来但同样沦为淫物的结局?!不,不可以。

所欢怎么可能甘心。

他藏身于一扇漆黑的屏风后,躲过几个怀抱着琵琶的歌女,却再次因为身体里愈演愈烈的春潮,停下了脚步。

嗯……他纤细的腰泛起丝丝缕缕难耐的麻痒。

所欢强忍呻吟的欲望,指甲陷进掌心,靠疼痛保持残存的理智。

他知晓服下最后一枚药丸的自己,今日注定难逃一劫,也没想过活下去,但在死前,他必须做一件事。

一件他忍了六年的事。

所欢很快找到了谢璧。

仙风道骨的道长卸下了伪装,靠在一群衣衫半解的舞女之中,饮酒作乐。

我那乖徒儿——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谢璧满口胡话,以为进了……进了那种地方就能摆脱我——痴心妄想!……哈哈哈,楚王府,那是什么地方啊?他也不掂量掂量……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我……还是为师……异域的舞女听不懂过于复杂的中原话,任由谢璧胡乱地发泄。

谢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虚空遥遥一敬:是啊,楚王该死……可母妃和……后面的话,太过含糊不清,所欢才听清一句就听不清下一句了。

可单单母妃二字就已经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定在原地了。

原来如此。

电光石火间,他什么都想明白了。

是啊,谁会处心积虑地对楚王下手呢?甚至不惜花费几年的时间,不断地培养着药人,最后选出最满意的成品,送进王府,送到楚王的世子身边。

唯有血亲了。

也唯有皇室的血亲之间,才有如此错综复杂的血仇。

想通这一切,所欢对谢璧的恨意再上一层楼。

他可以死,但谢璧……永远也不配伤害父王。

但也好在,这是所欢待过的青楼,他能勉勉强强地躲过满面春风的世家公子,听着莺歌燕舞,隐藏在暗处。

他花了不短的时间,等待谢璧。

而谢璧许是算好了时辰,铁了心地要所欢尝尽情欲的苦,让他跪倒在自己的脚边,祈求着操弄,愣是将桌上的几壶酒都喝了,才施施然起身,伸长了胳膊,让舞女们整理道袍。

那醉醺醺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玉清观观主的风韵?过往曾经崇奉过他,或是为玉清观捐过香火钱的香客若是瞧见这一幕,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子呢!好了,你们退下吧。

谢璧待舞女整理完道袍,傲慢地摆手:赶明儿,我再来疼你们!他大笑着晃出房间,哼着不入流的小调,去的却不是所欢所在的卧房,而是青楼外——他酒喝得太多了。

所欢连忙跟上去,握着金簪的手越来越用力,全然没发现自己掌心流出的血也滴滴答答地落了满地。

他的心跳逐渐加速,头脑却愈发清醒。

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顾及到每一根手指,直到来到青楼外,谢璧背对着他撩起衣摆,都没有出现破绽。

令人作呕的骚臭味弥漫开来。

所欢面无表情地站在雪地里。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没有落雪的天,依旧是灰蒙蒙的。

他又想到了父王。

瑞雪说,父王的人就在附近。

他原来离生,只有一步之遥啊。

可他不能选……他不愿面对暴怒的赫连与寒,更不敢面对失望的赫连与寒。

哎哟,这不是我的乖徒儿吗?解完手的谢璧步履蹒跚地向所欢走来,哈哈哈,为师高估你了……竟这般忍不住,寻到这里来了?谢璧伸出手,托起所欢的下巴,痴痴地望着他的脸:乖徒儿,为师以前也算是看尽世间的美人,可没有人比你……如此绝色,就该是男子床榻之上的玩物!你天生淫骨,该吃着男子的精水,挨着操过日子……为师没做错……为师选择你,当真是选对人咯!喝醉了的谢璧口不择言,加之觉得所欢插翅难飞,再无向旁人求助的机会,毫不避讳道:你喜欢楚王,不就是因为他如今在盛京城中如日中天,快要成为摄政王了吗?!可……可那又算得了什么?师父……所欢闻言,握紧金簪的手更加用力了。

他发现,即便是神志不清醒的谢璧,力气依旧不是他可以比的,就比如说包住他面颊的两只手,犹如烙铁般纹丝不动。

所欢知道,自己只能等待谢璧放松警惕,才有机会得手。

于是乎,他强忍恶心,主动按住了面颊上的手:师父以后会如何待我?如何待你?谢璧被他楚楚可怜的表情蛊惑了,自然是在床榻上好好疼爱你,像所有男子那样……让你欲仙欲死,每日只知道挨操,连一点烦恼都想不起来。

所欢眼神微闪:可师父日后也是要娶亲的。

哈!谢璧听罢,好似听了什么笑话,所欢啊所欢,你是为师最疼爱的徒弟,就算为师有三宫六院,又如何?你永远……永远是为师最疼爱的徒弟。

师父说的是真的吗?所欢欣喜地抬眸,眼底闪着惹人怜爱的点点泪光。

谢璧彻底被蛊惑,卸去了浑身的防备,捧着他滑腻的小脸,作势就要吻下去。

所欢眼中情意不变,一直握着金簪的手却悄无声息地抬起——雪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寒意彻骨。

利器入肉的闷响融入了青楼的淫词艳曲中。

温热的液体喷溅在脸上,所欢情意绵绵的眼睛眨了眨,不去看近在咫尺,全然没预料到他会出手,还保持着亲吻姿势的谢璧,而是再次看向天空。

这个年节我过得很不好。

师父,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差一点……就死了呢。

所欢喃喃自语,可我又觉得,这个年节很好,因为父王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羞涩地垂眸:若是能一直如此,师父,我不介意拖着药人的淫骨,在楚王府苟延残喘。

所欢松开了手,将被鲜血染红的手指贴在谢璧的脸颊上:师父,徒儿感念您这些年的教养之恩,一定不会让你曝尸荒野的。

他娇俏一笑:徒儿会把您做的事,尽数告诉官府,至于您的身份……徒儿自然不会说,但也请您去阎王爷那里继续做当皇子的美梦吧。

谢璧的嘴里发出嘶嘶的怒吼,但他发不出更多的声音了。

他无论如何用力,只能喷出几口混着肉渣的血因为所欢的金簪,贯穿了他脆弱的喉咙。

师父啊,所欢颤抖着反捧住谢璧的脸,任由腥热的鲜血喷了满头满脸,你我……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这样的结局。

……您怎么能觉得,我成为了药人,就甘愿沦为您的玩物呢?他言罢,倏地收手。

谢璧沉重的躯体没了支撑,砰的一声砸在雪地所欢嫌弃地后退半步,舔了舔唇角溅上的鲜血,柔柔弱弱地咳嗽了几声,俯身再次握住了没入血肉的金簪。

父王给的簪子竟被我用来干这样的事……他在谢璧惊恐的目光里,残忍地用力。

锋利的簪身拖出一条热滚滚的血痕,也拖出了无数被划碎的烂肉。

谢璧疼得几欲晕死,翻滚着在雪地里留下一摊又一摊血。

所欢却笑得更开心了。

他眉心的青莲染上了血意,身下雪白的衣衫也成了赤色,犹如刚吃完人心肝的厉鬼,在纷纷扬扬落下的雪中,着迷地注视着即将死在自己手里的人。

师父,徒儿送您最后一程吧。

所欢拎着衣摆,小心翼翼地跪在血泊里。

他温柔地捏着谢璧的下巴,欣赏自己用金簪制作出来的杰作:这样很痛苦,不是吗?谢璧的酒彻底醒了,满是怨毒的眼睛里流出浑浊的泪。

但所欢不觉得这是什么忏悔的泪水——他的师父怎么会忏悔呢?他一定是在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将他的身子破了。

告诉师父一个秘密,所欢握住滴血的金簪,将之再次没入谢璧的咽喉,就算徒儿成了您的人……徒儿也会这么做。

就算破了他身子的人是谢璧,又如何?就算没了师父,他会因情欲而痛不欲生,又如何?谢璧的存在,才是他真正的痛苦根源。

徒儿劝您啊……大仇得报的兴奋过后,所欢渐渐失了神志,唯有握着金簪的手仍在锲而不舍地用力。

他恶狠狠地搅动着那团烂肉,哪怕手背在谢璧垂死挣扎间被抠得鲜血淋漓,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徒儿劝您,来世就不要做人了……您不配!叮!金簪跌落在被鲜血融化的雪地里,簪身早已染上血污,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彻底脱力的所欢跌坐在血污中,神志渐渐回笼,紧接着,他的瞳孔骤然一缩,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尸体,转身捂着嘴干呕。

谢璧……谢璧死了。

死在他的手里了!所欢既难过又兴奋,滚烫的泪扑簌簌地坠落。

压在他身上六年的枷锁,居然就这么……就这么……他不信邪地再次转身,将颤抖的手指探到谢璧的鼻子下,屏住呼吸等待片刻——当真是死了!所欢悬着的心彻底落地,紧接着,整个人瘫软在地,痛哭出声。

他把六年来压抑的痛楚全哭了出来,直哭得头晕脑涨,身子虚软,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可所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以后,却像是被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连血液都凝固了。

原来,不远处,耀眼的火光里,一道熟悉的人影逆光而站,不知看了他多久。

父——所欢眼前一黑,差点重新跌坐回去,不过很快,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慌乱地从袖笼中取出帕子,手忙脚乱地擦着脸颊上的血迹。

鲜血混着泪,早已在脸颊上凝固成了丑陋的疤。

可他擦着擦着,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冰冷的绝望笼罩了他。

父王。

所欢的手臂无力地垂落,那方沾了血的手帕也掉落在了地上。

他不敢看赫连与寒的神情,也不敢去想,赫连与寒看他的眼神到底会有多厌恶。

他只是一字一顿道:儿臣……儿臣其实一直是这样的人。

儿臣……所欢感到一阵剧烈的心痛,他甚至在想,自己为何不早些死了——若是早些死了,就不用面对失望的赫连与寒了。

儿臣让您失望了。

然而,念及此,所欢却反常地勾起唇角,含着一汪热泪,坚定地走到了赫连与寒身前。

他的父王,是大周权倾朝野的楚王。

他的父王,还是那副刚从漠北回来时的模样,眉目深邃,神情阴翳。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的父王以后再也不会疼爱他了。

儿臣本来想……所欢吸了吸鼻子,遗憾地叹息,本来想就这么走了,起码能在您心里留下好的印象,可如今……如今,他身后是谢璧冰冷的尸体,身上是腥臭的血。

不过,儿臣不后悔,谢璧他该死!所欢想到谢璧,又是一阵咬牙切齿的愤怒,就算儿臣知道,您看见这样的儿臣会觉得恶心,儿臣也不后悔杀了他!言罢,所欢默了默,平复了心里翻涌的情绪。

如今,您大抵是不会再愿意看到儿臣了,他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再次握紧了金簪,那儿臣也就不脏了您的眼——说时迟那时快,他握着簪子的手竟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赫连与寒却没有给所欢自裁的机会,狠狠攥住了簪子的另一端。

所欢被这股巨力带得踉跄了两步,重重跌进滚烫的怀抱里。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是他昏迷前,听到的最后的一句话。

那是赫连与寒咬牙切齿的质问。

所欢无意识地哆嗦着。

他想,父王……父王是真的发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