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2025-04-03 08:00:49

*所欢醒后,将睡前小小的争吵抛在了脑后。

他与父王也不是总好的,在情事上,时不时来这么一回,他都习惯了。

所欢满心只剩出府这一件事,睁开眼就嚷着要瑞雪来给自己更衣,继而草草地用了早膳,坐着小轿出了门。

二月二,龙抬头,满街都是出门踏青的百姓。

所欢的兴奋劲儿被轿子颠了一路,在到城门前时全散了。

他病歪歪地倚在软垫上,抱着赫连与寒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得带的手炉,蔫蔫地问:还没到吗?先前,瑞雪曾说,城外的老君庙是百姓常去的踏青之所,所欢便定下要去,如今当真出了府,方知自己的身子骨还没好透,不由生出了后悔之心。

瑞雪替所欢将手炉里冷掉的炭换了,仔仔细细地盯着每一个靠近轿辇的人:世子妃,快了。

他便放下轿帘,重新歪回去,捏着颗酸甜的冬枣,小口小口地啃。

谁料,枣子没啃几口,轿子先停了下来。

所欢暗暗犯起嘀咕。

这才多久的工夫?这就到了?正想着,轿帘被瑞雪掀开了。

沉稳的侍女难得露出了迷茫的神情:世子妃,有人躺在咱们轿子前,说是要卖身葬父,想求咱们给些银子。

什么?所欢眉心微拧。

盛京城虽为皇城,城中亦有不少流民。

所欢先前还在玉清观中时,每隔几月,都要同那些真道士一起,在道观的门前布粥棚,以供无处安居之人果腹。

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些流民还会寻达官显贵的轿子,以命相拦。

瑞雪凑到所欢耳边低语:是老伎俩了。

这些人惯会寻富贵人家的马车或是轿子,只要被盯上,不花几两银子,咱们就算过去了,也会落个坏名声。

这就是流民的坏了。

专挑注重名声的富贵之人下手,要到银子的几率就高了很多。

罢了,给便给吧。

所欢如今也不是没钱之人,他从袖中掏出几片金叶子,自嘲道,我没有好名声也就罢了,楚王府……可丢不起这个脸。

他的父王已经背上了残暴的恶名,再不乐善好施一点儿,不日登基,哪儿来的民心呢?瑞雪捧了金叶子,应声而去。

不消片刻,轿子就再次颠簸起来。

所欢料定那卖身葬父的人已经离开,悄悄将轿帘掀开一角,谁承想,还未看清拦车之人长相,他的面色就是一沉。

停轿!瑞雪闻声,立刻命令轿夫停下,继而快步走到所欢面前:世子妃,可是有什么不妥?去把那个孩子叫过来。

他的眼里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如若他身后的龟公不放人,就说是咱们楚王府的人要人!原来,那卖身葬父的孩子正被龟公拉扯着,踉踉跄跄地往青楼里去呢。

瑞雪也瞧见了,惊呼着捂住了嘴。

现下不用所欢解释,她也想明白了,原来所谓的卖身葬父不过是个幌子,那可怜的孩子是龟公用来敛财的工具,每每遇到富贵人家的轿子,就被逼着躺在路中央,低声下气地讨钱。

瑞雪怒从心起,带着几个侍从气势汹汹地冲到龟公身前,伸手将少年拉到了身后。

那龟公心思歹毒,眼睛也尖,见瑞雪一身侍女衣衫用料比寻常人家年节里的衣服还要好,立刻缩着脖子,讪笑拱手:哎哟喂,姑奶奶,您这是要做什么?做什么?瑞雪怎么说也是楚王府世子妃身边的侍女,哪里瞧得上一个腌臜的龟公?她连头都不曾抬,只蹙眉盯着沉默不语的少年看:你叫什么名字?脏兮兮的少年将头埋得更低,看起来因为恐慌,已经不会说话了。

瑞雪暗自叹了口气,从袖里掏出所欢给的金叶子:这人,我们楚王府要了!继而又在龟公开口前,冷嗤道:我们楚王府不缺钱,这几片金叶子把你手里的人全买了,都绰绰有余!龟公的眼睛在瞧见金叶子的刹那,绽放出了贪婪的光芒。

他再不去看被带走的少年,而是点头哈腰地奉承:是是是,姑奶奶说得是……您还要不要再看看别人?我这儿还有——我呸!瑞雪面色阴沉,一把推开龟公,你也不怕遭报应!说完,拽着少年,风风火火地往所欢的软轿前去了。

我呸!待她走远,龟公忽地变了神情。

他不屑地翻了翻眼皮:楚王府……呵,楚王府的世子妃不也是青楼出身吗?!就算披了层人皮,成了皇亲国戚,又如何?嫁给一个瘫子,还不如在我的手底下快活,哈哈哈!龟公一边将金叶子塞进怀里,一边大笑着走远,而他身后的软轿也已经行至城门前,在人群的簇拥下,晃悠成了一抹飘摇的影子。

咳咳……咳咳!所欢揪着帕子,坐在软轿里撕心裂肺地咳嗽。

世子妃?刚带少年回来的瑞雪赶忙掀开轿帘,等出了城,路就好走了。

所欢疲惫地用手按压着心口,目光自瑞雪的脸上滑过,最后淡淡地落在她身后的少年身上:我无碍。

你且带着他,等到了城外,我再问他话。

那少年身形单薄,瞧着比他的年纪还要小,长得也只能算是普通偏上,怪不得没有在青楼里接客,而是被逼着躺到大街上,装成穷苦人家的孩子,卖身葬父来骗钱。

瑞雪低声应是,离去前,小心翼翼地掩上了轿帘。

沉闷的咳嗽声时不时从轿帘后传来,跟在瑞雪身后的少年听见后,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光。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楚王府的轿子终于行出了城门。

所欢命人将软轿停在路边,自个儿扶着瑞雪的手,脚步虚浮地走到一旁,在尚且带着寒意的风里喘了许久,终于缓缓回过了神来。

早春时节,风里满是浅淡的花香。

人呢?他拨弄着面纱,幽幽地问身边的侍女。

在后头呢,瑞雪知他问的是卖身葬父的少年,世子妃可是要见他?所欢颔首。

瑞雪便麻利地唤来歇脚的侍从,让他们将少年带到了所欢的跟前。

微风拂面,春寒料峭。

所欢并不急着说话,而是俯身折了一枝要开不开的迎春花,用粉红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挑弄。

而他不说话,瑞雪自然也不会开口。

于是乎,沉默的少年渐渐绷不住,涨红了一张脸,问:你是……楚王府的世子妃?明知故问。

所欢勾唇笑了,盛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楚王府的老太妃为了给世子冲喜,抬了个假道士进门?……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闻言,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我没有名字,青楼里的人都叫我絮棉。

你为什么要救我?怎么,你不想我救你?他反问,你若是想继续待在青楼里,我绝不阻拦,这就放你走。

不……絮棉的脸色愈来愈红,似是有千言万语汇聚在胸腔里,却又说不出口,人都要憋疯了。

也罢。

瑞雪,你去帮我给手炉换块炭来。

所欢垂眸叹了口气,寻了个借口支走侍女,继而又问,现在可以说了吗?我是药人。

絮棉果然没有再犹豫,狠下心说出了实情。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所欢的心跟着颤了颤。

药人。

这少年竟和他一样,也是药人。

药人。

所欢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舌尖扫过牙根,品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你当真……是药人?絮棉看起来不知所欢也是药人,兀自点头:世子妃可知,一个药人,留在青楼或是走,没有任何分别?怎会没有分别?因为我是药人。

絮棉方才还充血的脸,而今已经惨白如鬼。

他将自己最不堪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下,言语里满是浓重的不甘。

世子妃可知,成为药人,只能以男子的阳精为食?所欢当然知道。

他眼神飘忽地回答:我知。

那世子妃可知,就算是吃再多的阳精,药人也难逃一死?!我……他移开视线,看着官道上熙熙攘攘的百姓,轻声反驳,我不知你为何会这样想,但我知道,就算是药人,也有活下来的办法,倘若你能寻到一个真心待你之人,或许……世子妃是说,让我寻一个寻常男子嫁过去,以他的阳精为食?絮棉失笑抬首,只能算是清秀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恨意,这天下哪有什么一心一意之人,世子妃怕是在说笑吧?言罢,他也不再看所欢的神情,低头扯住了自己脏兮兮的袖子:况且,就算是真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娶我,我也活不了多久。

这又是为何?所欢忍不住追问。

因为……絮棉的头垂得更低,沉默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再次开口,因为药人本身,就是活不久的呀。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风一吹,似乎就能散。

但所欢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句话。

絮棉说:所谓以阳精为食,能让药人活下去的说法,不过是青楼里的龟公乃至世间男子用来诓骗我们的说辞——他们给我们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让我们穷尽一生去寻找一个能让我们活下来的男人……多可笑啊,我见过很多人到死都不明白,不是他们找的人不对,而是我们自己这被药物糟蹋的身子……我们本就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蟾,根本活不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