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咱们快要入宫了。
市井的喧嚣远去,独属于宫城的寂寥弥漫开来。
所欢抚了抚头冠,低低地嗯了一声。
今日宫宴,新后特意恩准亲贵亲眷坐马车入宫。
他乐得清闲,听着甬道上传来的一声又一声内侍监的通传,又将心思放在了赫连与寒的身上。
冷静下来细想,瑞雪都能打听到的消息,父王不可能不知道。
既如此,父王在知晓皇后心思的情况下,还毫不避讳地参加宫宴,就说明,父王从始至终,都没将这门只存在于他人幻想中的婚事放在眼里。
但赫连与寒再不放在心上,所欢也不舒服。
他在马车停下前,仔细地用面纱遮住了脸:瑞雪,扶我下去吧。
瑞雪抬手托住所欢的皓腕,又叮嘱小厮扶稳脚踏,才和他一道走下马车。
本就寂静的宫城里随着所欢的现身,愈发死寂。
各式各样的目光会聚过来,他本能地退缩,但赫连与寒先一步揽住了他的腰,自然地将人带到了身边。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所欢还没反应过来,腰间的手臂就抽走了。
他微红了脸,不敢去想宫里的太监侍女有没有看清父王逾矩的动作,只能跟着面无表情的内侍监往前走。
宫宴开始之前,所欢作为楚王府的世子妃,得先去拜见新后。
夜风一吹,他又慢慢地冷静下来。
新后好奢,原本似没有尽头的甬道如今挂满了新雕的金丝六角宫灯,赤红色的灯火犹如冥河边常年不败的曼珠沙华,血淋淋地在视野内盛开。
所欢揣着手,视线在内侍监泛着红光的高帽和映在墙上的人影间来回游荡,最后定格在自己的衣袖上。
他忽然意识到,若是自己真想跟着父王一辈子,日后……也要走这条路的。
日日走,夜夜走。
一直走到父王不要他为止。
所欢的心房忽地漏了一道口子,冷风呼呼地灌进去。
他从不觉得也不怕深宫寂寥,可他害怕以后的自己当真被困在一座看似恢宏,实则荒芜的宫殿里。
再好看的金笼子,也只有得了主人的宠爱,才价值连城。
*新后居住的坤宁宫灯火辉煌,所欢还没有走到殿中,就被刺目的琉璃灯照得睁不开眼睛。
他听见瑞雪在自己耳边小声道:世子妃,当心。
紧接着,就差点绊倒在坤宁宫的门槛上。
当值的侍女眼底滑过一道嘲讽,施施然走过来:世子妃,皇后娘娘听闻您身子虚弱,特意让奴婢给您送来了披风。
她双手奉上翠绿色的披风,盈盈行礼:不过,再好的披风也只是外物罢了,世子妃还是要好好调理身子,才能和世子一道,为王府开枝散叶呀。
这话就有些过了,全然不是一个侍女能说的。
但这是新后宫里的侍女,也就意味着,这些话,是新后想对所欢说的。
下马威。
所欢垂下眼帘,神情是恰到好处的柔弱: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这披风……他为难地叹息:这披风着实金贵,且是皇后娘娘的心意,我本不该拒绝,所欢顿了顿:可父王在我来时,特意送来了披风。
……我身为楚王府的世子妃,岂有拒绝的道理?还望皇后娘娘容我将这件披风收起,好生供在府中。
楚王的名号压下来,即便是新后,也只能暂避锋芒。
既如此,世子妃,请吧。
侍女涨红了一张脸,暗道所欢淫荡。
呸!哪家儿媳夫会要公公给的披风?这哪里是一条披风的事,怕是……怕是早就盖一床被子了吧?也不是侍女乱想。
楚王府的世子妃与楚王关系古怪的传闻,早就传进了宫中。
一个如花似玉的双,成日面对瘫痪在床榻上的丈夫,怎么可能不红杏出墙?更何况,所欢曾经是名动盛京城的妖道,靠着一副皮囊招揽香客。
这样的人即便嫁入王府,即便成为尊贵的世子妃,也绝对不会收敛满身的妖气。
侍女注视着所欢窈窕的背影,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秋荷姐,这披风……坤宁宫的掌事宫女秋荷啐了一口,甩头道:还能怎么办?人家不稀罕咱们皇后娘娘的心意,难不成,还真让他把一件披风供在楚王府的祠堂里?!……他不嫌晦气,我还替皇后娘娘嫌晦气呢!……我们做奴婢的,只能将东西拿回 去,好生收起来!她身后的侍女连忙赔笑:秋荷姐,是世子妃不识抬举,您可别生气……万一被皇后娘娘看出来,少不了要挨罚呢!秋荷的脸色随着小侍女的话,愈发阴沉:皇后娘娘顾及着楚王,才给他一两分薄面,不然,他这样的出身,哪里配和命妇们坐在一起喝钰咭茶?是啊,别说命妇了,就拿咱们自己来说……出身虽比不上那些个太太小姐,可个个都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日后年龄到了放出宫去,也能嫁个好人家。
……那世子妃算什么?说好听了,是个道士,但谁不知道,他连妓子都不如呢?方才奴婢特意瞧了一眼,他那走路的姿势,明显就是……她压低了声音,暗示所欢身上有被人疼爱过的痕迹。
楚王府的世子是个废人,恐不能人道,那么他如花似玉的世子妃,自然只能在外面偷人了。
秋荷闻言,暗暗冷笑: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管他原先是什么人,一旦飞进了王府,就是变成凤凰的麻雀,咱们再瞧不上眼,也得给他屈膝行礼。
咱们也就算了,小侍女愤愤不平,皇后娘娘是什么人,难道也得瞧他的脸色吗?我呸!秋荷闻言,没忍住又啐了一口,他也不怕折寿!可秋荷姐,若是世子妃当真与楚王有了什么苟且——小侍女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了站在殿前的所欢。
秋荷立时收了脸上的不屑:世子妃,还有什么吩咐吗?只是瞧着皇后娘娘宫里的琉璃灯好看,一时看花了眼罢了。
所欢巧笑嫣兮,还好有你提醒,不然耽误了时辰,恐惹皇后娘娘不高兴了。
言罢,他不等秋荷反应过来,扭身带着瑞雪走进了殿内。
秋荷愣了好半晌,才拉下脸来,恨恨地跺脚:什么叫皇后娘娘不高兴?说得好像皇后娘娘心眼小,他迟一会儿就要发脾气似的……这世子妃当真不好对付,咱们皇后娘娘想将二小姐嫁进王府,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唉!坤宁宫中的掌事宫女在懊恼,跟着所欢的瑞雪则在怄气。
你生什么气?眼见侍女的脸色越来越差,所欢无奈地摇头。
奴婢心里不舒服。
世子妃,您没听见刚刚那个宫女在说什么吗?我听见了,正是因为听见,他才觉得瑞雪的怒火来得没有缘由,她说得没错呀。
他的的确确是个出身不正经的道士,不仅没尽到一个世子妃的职责,还爬了父王的床榻。
他不配和那些命妇坐在一起喝茶。
可那又如何呢?所欢笑了笑,心情很好地抚弄着面纱。
就算再不配,那群人也要对着他卑躬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