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所欢的心思灵活,一下子就想到了事情的关窍所在。
但赫连与寒不在身侧,瑞雪年纪又太小,没经过当年之事,他就算意识到了不对劲,也无法窥得真相。
只能问父王了……所欢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放下了纷乱的念头,让瑞雪喊来侍从,将祠堂好好地打扫了一遍。
待云柳好不容易换好衣裳,又换了一套妆面,再次来到祠堂前时,所欢已经跪坐在了牌位下的蒲团上。
他手中的拂尘随着风微微晃动,几片黄色的纸铜钱打着旋飘落在雪白的衣角上。
云柳被庄严肃穆的氛围所惊,走进祠堂的步子都显得格外迟疑。
不过,祠堂中无人在意她。
所欢按照规矩办完了一场法事,早已是香汗淋漓,但他还是亲手给每一块牌位供上了香。
跟着所欢的云柳不敢造次,只是偶尔抬眸,瞥见他的眼神,总觉得那目光里充斥着赤裸裸的挑衅——不是对她的,而是对早已薨逝的先王妃的挑衅。
云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觉得自己没想错,所欢就是在挑衅。
他如何不能挑衅呢?楚王妃的位置空悬多年,所欢虽名不正言不顺,成日里做的,却都是王妃该做的事。
他就是楚王府众人心照不宣的楚王妃。
可……可先王妃已经死了多年啊!所欢是在向死人挑衅吗?云柳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脚底心蹿起了一股森然的寒意。
她仿佛亲眼看见了妖媚的道士与凄厉的幽魂对峙,后背不知不觉间沁出了大片大片的冷汗。
云小姐在看什么?她恍然回神,对上所欢含笑的眼,惊恐不减反增。
幽暗的祠堂,明明灭灭的烛火,随风飘散的纸铜钱,美艳得雌雄莫辨的世子妃……一切的一切,都透出一种阴森而可怖的诡异来。
云柳猛地后退了几步,五指死死地攥住了侍女的手腕:你……你……所欢问完,并不去看失态的云柳,而是俯身,隔着面纱吹熄了最后一根摇曳的白烛。
晦暗的光落在他的眼窝里,照亮了一小簇浓密的睫毛。
而烛火熄灭后,他又成了隐藏于夜色中的艳鬼。
云小姐已经祭拜过先王妃,不知何时回宫向皇后娘娘复命?我……我……云柳心生畏惧,在气势上不自觉地输了一大截,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我何时回去,与你……与你无关!所欢理所当然地笑笑:的确与我无关。
……那云小姐就请便吧,他抬手扶住了瑞雪的手,我身体虚弱,不能在祠堂久留。
崔妈妈,你留下,陪着云小姐,她若有什么要求,千万不得怠慢。
跟着云柳回到祠堂的崔妈妈立刻答应下来:世子妃放心。
……祠堂虽然冷清,但云小姐有什么要求,老奴肯定会尽量满足您。
说话间,所欢已经走到了祠堂外。
他雪白的衣摆带走了最后一抹明媚的阳光,云柳的眼睛在祠堂的门缓缓合起来的瞬间,兀地睁大。
不,我不——她惊恐地往前跑去,像是要抓住所欢的衣袖,可惜她刚迈步,就被崔妈妈一把抓住了手腕。
婆子的手犹如粗砺的藤蔓,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细嫩的皮肉上,三两下就磨出了血红色的印子。
云小姐,崔妈妈干巴巴的笑声也从云柳的身后不怀好意地传来,还请您在祠堂中好好祭拜先王妃,不然,老奴不好在皇后娘娘和世子妃的面前交代啊。
云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来楚王府的借口反被利用,成了她无法轻易逃离祠堂的枷锁。
她战战兢兢地抬眸,借着再次被婆子点燃的白烛,面对一层又一层黑压压的牌位,终于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那是牌位吗?那是千千万万如厉鬼一般的亡魂!那是……那是被世子妃用恶毒手段镇压,无法投胎转世的冤魂!啊——鬼啊……刚走到院中的所欢听见云柳的叫声,脚步微顿。
他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也不必一直关着她。
所欢瞥着云柳带来的侍女,用只有他和瑞雪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吩咐:父王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他倒是不怕云柳带来的侍女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所欢看人很准,他知道那个侍女比起云家的二小姐,会审时度势多了。
他只是想给云柳一个教训罢了。
那个位置,无关出身,无关地位,他既然动了心思,那么从始至终,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世子妃,这事儿若是传到王爷的耳朵里……瑞雪不明白所欢的心思,有些担忧,这毕竟是云家的二小姐,就算王爷不生气,您一直将她关在祠堂里,宫里那位听说了,也会生气的。
不会。
所欢却笃定地摇头。
奴婢糊涂了。
瑞雪还是不明白,世子妃,您是说王爷不会生气,还是说宫里那位?所欢笑眯眯地答:都不会。
赫连与寒怎么会生气呢?他连他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都见过了,区区一个云家的二小姐,算得了什么?他能感觉得到,他的父王喜欢的,就是这个坏得真实的他。
至于皇后皇后娘娘之所以想将嫡亲的妹妹嫁入王府,不就是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了当今陛下的皇位不稳吗?所欢撩起一缕垂在耳侧的碎发,手指带过刚扎穿的耳垂,疼得轻轻吸了一口气,既然动了这样的心思,哪里会在乎妹妹在祠堂中受了惊吓?……她要保住的是整个云家,云柳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道理?……所以这位云家的二小姐呀,就算今日在我这儿受了再多的气,也不会去同她那个在宫里做皇后娘娘的阿姊说的。
她还以为自己的忍气吞声会有什么结果呢。
所欢用最柔和的语气说出了最无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