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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九章 非常之世,非常之君

2025-04-03 08:01:14

不,不,恭王暗自叫道,这怎么可能呢?我不可以这么想……话音未落,脑海中响起了一个更高亢的声音:怎么就不能?怎么就不可以这么想?这个天下,原本就是你爱新觉罗.奕?的!气血翻涌,脑子中,好像有一甲一乙两个小人儿,一白一黑,一圣一魔,相互辩驳,天人交战。

甲说:天命早定,目下经已是第二代了,不可另生妄念……乙打断甲:什么天命早定?那个奕詝,文不如你,武不如你,唯一比你强的,就是戏做的比你好!天子系四海之重,怎么,系来系去,系到了一个戏子身上?这叫天命?这叫天不开眼!气运流转,天道好还,如今,老天该睁开眼睛了!甲:唉,这都多少年了?回过头翻旧账,必致社稷动荡,祖宗不安……乙再次打断甲:什么叫翻旧账?这个旧账,如果早早的就翻了过来,何至于有辛酉年的大乱?——才叫‘社稷动荡’!何至于有圆明园的大耻?——那才叫‘祖宗不安’!甲:你!……乙:我什么?这个旧账,如果早早的就翻了过来,又何至于……大权旁落至妇人和外姓手中?甲:唉,什么妇人?什么外姓?人家现在掌控机枢,手握重兵,咱们……有什么?乙:咱们有天道,有人心!再者说了,什么机枢,什么重兵?比董卓如何?太阳一晒,冰山就倒……哼!甲:魔怔了!魔怔了!……文宗之得大位,确实有投机取巧之嫌。

宣宗暮年,考量立储的人选,只有两人:一个皇四子奕詝,一个皇六子奕?,奕詝长且贤,奕?才具出众,余子或者年纪太小,或者德才不符人君之望,皆不足道。

实话实说,个人感情上,宣宗更喜欢奕?,但奕詝似乎更符合他自己的好皇帝的标准,因此,一直犹豫难定。

这个情形,为奕詝的老师杜受田所洞悉,他深知,才具上面,不论是文是武,皇四子都不及皇六子远甚,奕詝唯一长于奕?的,除了年纪,就是诗词曲赋——可是,这个玩意儿,在宣宗哪里不但不值钱,还可能减分,提都不能提。

能下功夫的,只有一个仁字,一个孝——这两个字,也是最能搔到宣宗痒处的。

于是,就发生了广为人知的两件事情。

某次校猎南苑,诸皇子皆从,皇六子奕?获擒最多,皇四子奕詝却由始至终,未发一矢,宣宗很奇怪,问之,奕詝对曰:时方春,鸟兽孳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

宣宗大悦:此真帝者之言!一个仁字,奕詝占得先机,储位的天平大大的向皇四子倾斜了。

接下来,就是那个孝字了。

道光之季,宣宗老病侵寻,一日,诏皇四子、皇六子入对。

奕詝、奕?本人,以及他们的师傅,都晓得最关键的时刻来到了。

奕?的师傅卓秉恬,叮嘱奕?:上如有所垂询,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杜受田却谓奕詝曰:阿哥若条陈时政,智识万不敌六爷。

唯有一策,皇上若自言老病,将不久于此位,阿哥惟伏地流涕,以表孺慕之诚而已。

奕詝照做,他精擅曲艺的表演才能派上了用场,声情并茂,效果极佳,宣宗大悦,谓皇四子仁且孝,储位遂定。

这就是恭王脑子里的那个乙嚷嚷的戏子之谓了。

本来,惇王早早出继,不在宫中居住,其余的弟弟,年纪太小,彼此说不大上话,唯有文宗和恭王两个,年纪相若,最堪为侣,事实上,两兄弟也确实是入则同坐、出则同行,形影不离,手足之情极笃,可是,在皇位面前,什么都不得不变过了!如果文宗的皇帝位,来的光明正大,恭王还会服气些,可是,文宗用的,却是这种近乎欺骗的手段,恭王就无论如何,不能甘服了!我明明是更有资格承继大位的——不,一个更字,说的还不够,我的资格,比他好的不是一丁半点!结果——唉!我的不甘,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为了祖宗!如果当初父皇选的是我,真的——何至于有辛酉年的大乱?何至于有圆明园的大耻?又何至于——有今日大权旁落至妇人和外姓手中的尴尬局面?恭王心潮起伏,神色变幻,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捏了起来,微微抖动。

这副情形,对于极重形象的恭王来说,已经算是失却常度,宝鋆看在眼里,晓得他已经心有所动,心下暗喜,慢吞吞的说道:宣宗成皇帝,不及圣祖仁皇帝,远矣!……啊?我说,宣宗成皇帝,不及圣祖仁皇帝,远矣!恭王回过神来,怔了一怔。

宝鋆这句话,没头没脑,从何说起?宣宗自然不及圣祖,这是不消说的,可是,都是列祖列宗,都是列圣,直捅捅的,扬一个,抑一个,这,也……不大妥当吧!恭王毕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一转念间,已晓得宝鋆其意何指了——同他方才所思所想,竟是分外契合!于是不由自主,对这句不大妥当的话,竟微微的点了点头。

若易位而处——宝鋆还是慢吞吞的,我是说,假如圣祖仁皇帝、宣宗成皇帝换个个儿,宣宗成皇帝择定的储君,一定是皇八子胤禩;圣祖仁皇帝择定的储君,一定是皇六子——六爷你。

恭王心头一震。

第一八零章 一错再错,错上加错恭王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没有说什么,只是用专注的目光看着宝鋆。

本朝立储,宝鋆说道,不以长立,不以嫡立,以何立?——以贤立!宣宗成皇帝立先帝为诸君,用的理由是‘长且贤’,且不说这个‘贤’字……某人够不够格,单单一个‘长’字,就坏了祖宗的规矩了!恭王的眉头,皱了起来。

还有一个‘嫡’字,宝鋆说道,宣宗成皇帝口头上不说,心底未必就没有这个念想——本朝开国两百年,迄于宣宗,一共八帝,宣宗成皇帝是唯一一位以‘嫡长子’身份承继大位的,一个‘长’字,一个‘嫡’字,只怕不知不觉,心心念念!可是,这两个字,都不在祖宗的规矩里面!恭王默然不语,眉头皱得更紧了。

再说最紧要的‘贤’字,宝鋆说道,宣宗成皇帝心中之‘贤’,和祖宗规矩里的‘贤’,其实根本不是一码事!宣宗成皇帝为‘贤’字所误,亦误了这个‘贤’字!宣宗成皇帝为‘贤’字所误,亦误了这个‘贤’字……恭王微微垂首,将这句话低声念了一遍,抬起头,说道:佩蘅,请道其详——何以‘根本不是一码事’?宣宗成皇帝之‘贤’,宝鋆说道,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敦睦揖让,是小家小户过日子的‘贤’;祖宗规矩里的‘贤’,却是抚育万民之能,是匡正时弊之能,是拓疆土、固金瓯之能,是继往开来、重开盛世之能!彼‘贤’、此‘贤’,真正相差不可以道里计!恭王浑身血热:抚育万民之能,匡正时弊之能,拓疆土、固金瓯之能,继往开来、重开盛世之能——佩蘅,说的真好!六爷,宝鋆说道,咱们拿圣祖仁皇帝之立世宗宪皇帝做个对比,就什么都明白了!顿了顿,圣祖仁皇帝何等英明?岂能不晓得世宗宪皇帝何等样人?岂能不晓得,他继位之后,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兄弟?可是,到底是为大清择定明主、匡正时弊、重开盛世紧要,还是保全胤禩、胤禟这几个儿子紧要?一句话,祖宗的江山社稷紧要,还是一己的孝慈友恭紧要?恭王默然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圣祖仁皇帝之‘仁’,真正是大公无私,真正是大仁大义之‘仁’!着啊!宝鋆双掌轻轻一击,反观宣宗成皇帝,若同圣祖仁皇帝易地而处,别的不说,单是一想到世宗宪皇帝将来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兄弟,大约便毛骨悚然,哪里还会动立他为储的念头?顿了顿,宣宗成皇帝之立先帝为储,所看重的那个‘仁’字,其实不过是小仁小义之仁,说的刻薄点,不过是妇人之仁罢了!说到这儿,微微冷笑:不过,就算是小仁小义,就算是妇人之仁,如果能够克始克终,也还罢了——‘扮戏扮全套’嘛!谁知道,皇帝的位子到手了,过不了几天,就忍不住了,就撕下了‘仁’的面罩了!这几句话,宝鋆所指责的,不是宣宗,而是文宗,说的是文宗、恭王两兄弟反目的事情。

文宗、恭王之兄弟参商,导火线是为彼时的康慈皇贵太妃上皇太后尊号一事。

康慈皇贵太妃是恭王的生母,同时,也是文宗的养母——文宗生母孝全皇后早逝,由恭王生母、静皇贵妃抚养成人。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文宗、恭王几可以说是一母同胞。

志学之前,文宗、恭王两兄弟情深意笃,除了年纪相仿、言谈投机之外,这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文宗登基之后,尊静皇贵妃为康慈皇贵太妃,但恭王以及康慈皇贵太妃本人,都希望能够文宗能够为她上皇太后的尊号,以报抚育之恩。

如果康慈皇贵太妃被封为皇太后,则百年之后,必然要被追封为皇后,则她就会成为一位生前为前朝皇帝妃嫔、但非本朝皇帝生母而身后被追谥的皇后。

有清以来,只出现过一次这样的情形,就是世祖的孝献皇后,即董鄂氏。

不过,世祖和孝献皇后的际遇,事出非常,没有人会认为那是正常的。

还有,康慈皇贵太妃虽然对文宗有抚育之恩,但孝全皇后崩逝的时候,文宗已经十岁,同襁褓之际就开始抚养,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

所以,这个要求,虽然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多多少少过分了一点点,文宗一直犹豫不决。

文宗的犹豫,根本原因,其实并不在于不舍得皇太后这个名分,如果养母没有亲生的儿子,他早就为养母上皇太后的尊号了。

问题是,养母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且是当年立储之时,自己的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这位当年的竞争对手,眼下已经是军机领班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母再变成皇太后,那还得了?!这个事儿,一直拖到康慈皇贵太妃弥留之际。

一日,文宗至康慈皇贵太妃寝宫问安,遇恭王自内而出,文宗问额娘的病情如何?恭王跪泣言:已笃!意待封号以瞑。

文宗呆了一呆,哦,哦了两声。

这两声哦,哦,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但是恭王却以为文宗已经同意康慈皇贵太妃的封号的要求了,于是至军机,遂传旨令具册礼。

礼部的奏折递上来,文宗才晓得,自己居然已经同意晋封康慈皇贵太妃为皇太后了!恭王的行为,迹同挟制,文宗气得七窍生烟,但却不能却奏,不然,就闹出天大的笑话了!自己也会因此被天下人视为不孝。

文宗捏着鼻子,照如所请,康慈皇贵太妃总算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戴上了皇太后的衔头,算是无憾而去了。

不过,她如果知道自己死后,养子会如何对待亲子,不晓得,她还会不会坚持要皇太后这顶帽子?康慈皇太后崩逝的第十一天,下葬的第二天,文宗便雷霆大作,以恭王办理皇太后丧仪疏略为理由,将恭王赶出军机处,并开去一切差使,回上书房读书。

所以,严格说起来,这才是恭王政治生涯的第一次跌倒。

蔡寿祺上折攻讦,恭王御前咆哮失礼,被逐出军机处,那一次,其实是第二次跌倒。

两年之后,文宗才开始慢慢的派给恭王一些不重要的差使,但是,军机处这个政治中枢,是再也不许恭王碰一指头了。

追思前事,五味杂陈,恭王呆了半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黯然神伤。

六爷,宝鋆说道,先帝和你的……兄弟参商,表面上看,源于为康慈皇太后上尊号之误会,其实,根子还不是有人因为得位不正、心底发虚?如果大位来得光明正大,一个皇太后的尊号,怎么就拿不出手来?顿了顿,轻轻的咬了咬牙,说道:六爷,我说得再明白些,若某人不是得位不正,心底发虚,必须有所补偿,登基之后,根本就不必延你入军机处——皇子入中枢,雍正之后,就是天大的禁忌!你自己说过的,这——其实也是‘祖制’!你既不入中枢,生母被尊为‘皇太后’,对他能有什么影响?——何必犹豫数年而不决?延你入军机处——皇子入中枢,这个事儿,先帝其实是打破了祖制的——你看,祖制这样东西,你打破了一次,就得打破第二次,宣宗成皇帝坏祖制于前,先帝就不能不坏祖制于后!再往后呢,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亦为祖制所无!这一而再、再而三,一错再错,错上加错,追本溯源,不都是因为宣宗成皇帝立储,不尊祖制而起?顿了顿,宝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好,‘追本溯源’过了,就该‘溯本清源’了!话音刚落,只听小房子的外间,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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