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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九章 变天儿了

2025-04-03 08:01:14

军机处内,气氛倏然紧张起来。

恭王重责载澄、捆送宗人府,用意何在,在座之人,除了一、两个未成年人,以及一、两个脑筋最不清楚的,大多数人,无不了然,本生父的这道坎儿,可怎么过得去?还有,关卓凡和上头,难道真的愿意立恭亲王的儿子做嗣皇帝?怎么想……都不大像啊?他们之间,恩怨纠葛,彼此心结极深,就不说是死结,也是系得极紧的,仓促之间,又怎么解得开?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在这种紧张而沉重的气氛下,关卓凡只清了清喉咙,还没有正式说话,大伙儿的心头,便是微微一颤。

不想,轩亲王说出来的却是:天色已晚,掌灯吧。

众人心中都是微微一松,不过,这一松,不上不下,并不到位,一松过后,一颗心悬在半空中,那个滋味,更加难受了。

因为人多,多加了几只烛台,但是,大伙儿依旧觉得,灯光昏暗,彼此的面容,在微微摇曳的烛光下,阴晴不定。

关卓凡又轻轻咳嗽了一声,大伙儿的心,重新提了起来,耳朵也都竖了起来,静候他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雷声隆隆,由远而近,一路咆哮着滚过了军机处的屋顶,接着,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向晚的天空,屋子里原本就不怎么明亮的烛火,一时间更显得黯然失色。

不晓得谁嘟囔了一句:变天儿了。

雷鸣电闪之后,关卓凡终于说出了这一句:那么,现在该来议载澄了……该来的,还是要来。

不必在载澄身上多费口舌!恭王大声打断了关卓凡的话,此人不求上进,玩物丧志,妄言乱语,望之不似人君!恭王的反应,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众人心中依旧一震。

关卓凡平静的说道:六哥,你说的……大约是宗人府那件事儿吧?不过,那个案子,老睿没有接,所以,做不得数——是吧,老睿?睿王点了点头,说道:是!小孩子调皮捣蛋,关卓凡说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座诸位,有哪位年幼的时候,没挨过上人的揍吗?——嘿嘿,包括我!只怕,没挨过鞭子,也挨过板子,没挨过板子,也挨过尺子吧!调笑母婢——恭王的声音更大了,这叫‘调皮捣蛋’?逸轩,你小时候,也是如此调皮捣蛋的么?这……关卓凡尴尬的笑了笑,知好色而慕少艾,六哥,载澄正好是在这个年纪上头,过个一、两年,也就好了……过个一、两年,恭王厉声说道,大约就不是‘调笑母婢’,而是‘淫辱母婢’了!六哥,这话说的可就过分了,不至于,不至于……恭王没搭理关卓凡,自顾自的说下去,声色俱厉:果真走到了那一步,如果载澄还在凤翔胡同,我一顿板子打死了他,也就一了百了了——事后,我自去宗人府领罪就是!可是,如果他做了嗣皇帝,哪个去打他?你们要我谋弑么?连谋弑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关卓凡没法子再说什么了,只好闭嘴。

军机处里,一片极难堪的沉默。

就在这时,屋子外边,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咦?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正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居然有人过来打搅?敲门的,是侍卫还是章京?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紧急大事?许庚身的座位,在几个军机大臣之中,距门口最近,他看了关卓凡一眼,关卓凡点了点头,许庚身站起身来,过去开了门,走出屋子,又掩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许庚身推门进来,屋内众人一齐望向他,呃,许星叔的面色,怎么如此……古怪呢?许庚身踌躇了一下,仿佛不知如何开口似的,不过,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侍卫来报——是东华门的侍卫,说是,呃,恭亲王福晋,现正在东华门外……什么?!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了恭王身上。

宫门已经下钥,许庚身说道,东华门的侍卫和护军,不晓得该不该开门?呃,只好奔过来请示了……话音未落,恭王大声说道:有什么事儿,不能等到我回家再说?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星叔,麻烦你出去,同侍卫说一声,这个门,不能开!顿了顿,请侍卫跟她说,就说我说的,不论出了什么事儿,都等我回府再说!大伙儿都想,恭王福晋何许人也?怎么可能不懂规矩?只怕……恭王府真的出了什么极紧要的事情?谁知道许庚身说道:恭王福晋说,呃,她不是来寻恭亲王的……啊?侍卫说,许庚身的话,说的十分艰难,恭王福晋说,她是来……呃,求见轩亲王的……什么?!……以及今天与会的诸位亲贵大臣……第二百章 霹雳炸响屋内,一片寂静;屋外,雷声滚滚,电光频频。

不少人担起心来:暴雨如注之前,伯王赶得及把恭王福晋接过来吗?还有人想:接了过来,在哪儿见面呢?总不成……延进军机处里来吧?这个地方,平日里,亲王亦不得擅进,更别说亲王福晋了——如是,那可真是奇事中的奇事啦!也有不止一人发现,自轩亲王咨问醇郡王和科尔沁亲王开始,恭亲王就不出声了——没有再反对轩亲王接下来的一系列安排。

这说明了什么呢?仅仅是出于担心自己的老婆被雨淋着了吗?还是——面饼送了过来,许多人都转着念头,藏着心事,肚子里并没有什么饥饿感,就算桍腹从公,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不过,别人既吃了,你就不好不吃,不然,倒显得平日金尊玉贵、山珍海味惯了,看不上军机处的出品似的。

于是,一大班亲王、郡王、贝勒,和掌握着帝国核心权力的几个大臣一起,在一间屋子里,一起啃起面饼来。

这番景象,呃,也算难得一见了。

没啃两口,屋子外边,就有人敲门了。

大伙儿愕然:这么快?进来的不是伯王和恭王福晋,是一个军机章京,他是来送大行皇帝的脉案的——小皇帝的最后一份脉案。

脉案上写着六脉俱脱,酉刻崩逝。

小皇帝崩逝,是在申末酉初的时候,保险起见,写成酉刻。

一众亲贵大臣默默传看,谁也不说话,军机处里的气氛,愈加压抑了。

一张面饼,在大多数人的嘴里,不辨滋味,如同嚼腊,唯有年纪最小的载漪,是真正饿了,也没有叔伯哥子们的那些心事,他吧唧吧唧的,第一个吃光了自己的那一份儿,这个时候,庄王、睿王等人,还没有吃下半张。

载漪正在犹豫,要不要向关三叔再要一张饼子,只听一声惊雷,堪堪炸响在天街上空,震得军机处的门窗都晃了一晃。

接着,一阵狂风卷过,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片纸屑也没有的天街,不晓得怎么就扬起了一层尘土来,接着,疏疏落落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坐在屋子里,都闻得到那股土腥味儿。

糟了!关卓凡失声说道,这可不是搁雨里了么?话音刚落,屋外脚步纷沓,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伯彦讷谟诂大踏步走了进来,一阵疾风卷着粗大的雨点,吹进屋子里来,几只儿臂粗的蜡烛,火苗急速摇曳,差一点儿就给吹灭了。

不过,七月底的天时,本来就热,加上屋子里人多,空气混浊,既热且闷,有人已经汗流浃背了,十分之不好受,叫这阵风夹雨的一裹,人人精神一震。

逸轩!伯彦讷谟诂大声说道,六嫂接过来了!不过——微微一顿,她说,军机处是国家要枢,她一个女人,不能进!——在哪儿见面啊?关卓凡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就边儿上的侍卫直房吧!叫侍卫们都出去!好!伯彦讷谟诂说道,我先过去安排安排!说罢,转身又出了屋子。

关卓凡转向恭王:六哥!恭王哼了一声,坐着不动。

六哥!雨就要下大了!恭王又哼了一声,这才慢吞吞的站起身来。

关卓凡不理他了,说了句:我先出去!话音一落,即快步走出了屋子。

恭王迈着四方步,跟着踱出了屋子。

醇王犹豫了一下,也站起身来,出了屋子。

屋子里其他的诸位亲贵大臣,面面相觑:咱们怎么办?是在这里干坐着,还是也跟了出去?曹毓瑛转向文祥,低声说道:博公,咱们也出去看一看吧——如果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从旁边儿劝解、劝解。

说着,又看向许庚身和郭嵩焘。

几人一听有理,文祥说了声好,第一个站起身来。

大伙儿一看,既然文博川、曹琢如、许星叔、郭筠仙——大军机们都出去了,我们也就不必端着了——百年不遇的奇事,谁不要看?再者说了,到外头活动活动筋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求之不得呢——就是淋点儿雨,也比坐在这儿发闷舒服啊!于是,一个又一个,起身离座,鱼贯而出。

军机章京和侍卫,赶忙抱了十几柄油伞过来,分发给诸位亲贵大臣。

大伙儿出了门,只见恭王福晋站在隆宗门内台阶下、军机章京直庐前的空地上,风雨之中,裙袂飞扬,犹如一枝孤零零的芙蕖,在风雨中飘摇,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卷了去。

一时风紧,衣衫被风裹紧到身子上,身段儿线条儿都出来了。

第二零一章 情何以堪逸轩,我求求你!恭王福晋扬起了脸,风雨虽紧,却压不住她清亮而尖锐的声音,也求一求各位叔伯,求一求各位掌国的大臣!不要叫载澄或是载滢,做这个劳什子的嗣皇帝!劳什子的嗣皇帝?呃,呃……瓜尔佳氏!恭王走上两步,对着恭王福晋,戟指怒吼,议立嗣皇帝,是国家第一件大政!你一个王府内眷,在这个事儿上,有说一个字儿的话的份儿?!你想干什么?!想干政、乱政吗?!恭王福晋立即就顶了回去:干什么政?乱什么政?不是你出门前说了那番话,我现在用在这儿丢人现眼?微微一顿,各位叔伯兄弟,各位军机大臣!我哪里懂得什么国家大政?我怎么会想干政、乱政?我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做娘的女人!载澄也好,载滢也好,不论是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是我的儿子,都是我的命!我不过是要保住他们的命,我不过是……不想自个儿家里……人伦惨变罢了!我有什么错?!六嫂,你……逸轩,我……我给你跪下了!风雨之中,恭王福晋真的就往地上,双膝一跪!众人大哗,关卓凡更是大骇,噗通一声,也跪倒在地,一叠声的说道:六嫂,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快请起来!快请起来!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想搀扶恭王福晋,又觉得不妥当,半路生生止住,大声说道:奕譓,快把六嫂搀起来!惶急之下,直接喊孚王的名字了。

孚王一只手撑伞,一只手去搀恭王福晋,手忙脚乱的,一阵疾风吹过,手里的油伞拿捏不住,翻了个个儿,脱手而出,在地上接连打着滚儿,一路刮到了保和殿的丹陛下。

这下子,真的都搁在雨里了。

孚王的手,刚刚碰到恭王福晋的胳膊,恭王福晋便一扭身子,甩开了他的手,说道:九爷,你起开!孚王面红耳赤的扎煞着手,看向关卓凡,嗫嚅着:三哥……六嫂,关卓凡急道,你先请起,什么事儿都是好商量的……逸轩,你不答应,我就跪在这儿不起来!这个婆娘疯了!这个婆娘疯了!恭王跌足怒吼,额上青筋毕露,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我,我——顿了一顿,长叹一声:我是管不来的了!我这就回去写谢罪折子!说罢,往景运门的方向,抬脚就走。

就在这个时候,雨势骤然变急,片刻之间,已是天地茫茫。

眼见恭王的背影,大踏步的没入了雨幕之中,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议立嗣皇帝这个天字第一号的会议,还没有一个八字一撇的结果,主持人居然就半路跑掉了?这个会,还开不开了?还开得下去吗?再看对跪在空地上的两位,以及站在边儿上的两位——都几乎已经浑身湿透了。

老天,这可怎么收场啊?!只听关卓凡大声说道:六嫂,你快请起!我答应你就是了!什么?!逸轩,你不能反悔!我……我不反悔!‘上头’怪罪下来,我自去领罪就是了——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关卓凡和孚王两个,一边一个,终于将恭王福晋搀了起来,几个侍卫立即奔了过去,在旁边替他们撑起了伞,关卓凡、孚王搀着恭王福晋,雨水淋漓的进了军机处旁边的侍卫直房。

一众亲贵大臣,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

瞠目结舌的原因,除了场面震撼,过于想象之外,更重要的是,轩亲王为情势所迫,竟然答允了恭王福晋的要求——这,岂非说,在仁宗一系之内,选不出嗣皇帝了?!这下子,可是麻烦了!侍卫直房的门口,关卓凡吩咐站在门外的侍卫:去乾清宫,把那儿的总管太监叫过来!侍卫去了,关卓凡转头对恭王福晋说道:六嫂,你淋了雨,不能就这样湿漉漉的回府——不仅观瞻不雅,更非着凉感冒不可!母后皇太后心痛大行皇帝之崩,毁伤过逾,神思衰微,现在这个辰光,一定已经歇下了,不好打搅她了,这样吧,咱们在东西六宫随便找一处地方——嗯,就婉妃那儿吧,换一身干爽衣裳,然后再回凤翔胡同!顿了一顿,一会儿,我叫乾清宫的太监送你过婉妃的宫里去——你看,这样安排,可不可以?恭王福晋低着头,默然片刻,轻声说道:都听你的安排吧。

在这种地方,关卓凡不能再说什么了,微微躬了躬身,说道:六嫂,你歇口气儿,我得过那边儿去了。

你……忙去吧。

关卓凡再微微一躬,退了出去。

一出门,便看见檐下一长溜亲贵大臣,个个伸长了脖子,向侍卫直房这边儿张望,他不由苦笑了一下,说道:咱们进屋子说话吧。

关卓凡、伯彦讷谟诂、孚王三人,都是湿漉漉的,重新落座之后,脚底下,很快就都汪了一小滩水。

不过,没有人顾得上这些小节了。

恭亲王福晋,关卓凡声音低沉,我虽然叫‘六嫂’,可大伙儿都晓得的,我和她,其实是个什么关系?方才那个情形,她的话——说到这儿,他微微苦笑,摇了摇头:我不能不听。

是,她其实是你的丈母娘,丈母娘跪在了女婿的面前,但有所求,做女婿的,能不答应吗?唉!第二零二章 不寒而栗文祥之心痛,并不仅仅出于他和恭王的个人情分。

朝野公认,文博川正色立朝,这个正,既为严正,亦为中正,意思是说,在政争面前,文祥的立场,相对中立而公正,不会因为个人的因素,轻易选边儿站。

在这一点上,他和宝鋆,虽同为恭王的左膀右臂,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宝鋆确实是恭王的私人,但文祥确实不是恭王的私人。

以前,文祥一度希望,肃顺、恭王二人,能够同舟共济,互补有无——在文祥看来,肃顺的锐意除弊,恭王颇有不如;恭王的眼界开阔,肃顺则难望项背,若二人携手,正是天作之合,实为国家之福。

可是,事实证明,这纯属空想,在肃顺、恭王只能二择其一的情况下,文祥自然只能选择恭王。

后来,类似的空想,文祥又放到了恭王和关卓凡身上。

文祥亦一度以为,自己是能够居中为恭王和关卓凡缓颊的——拿洋人的话说,自己应该是恭、关之间的一道桥梁。

自己有一个天然的优势,就是瓜尔佳这个姓氏。

自己是瓜尔佳氏,恭王福晋是瓜尔佳氏,关卓凡也是瓜尔佳氏,你看,三个人都是瓜尔佳氏,这个瓜尔佳氏,不就是最好的一道桥梁么?细论起来,自己的瓜尔佳,和恭王福晋的瓜尔佳,距离更近一些——两个人都是正红旗,关卓凡呢,则是镶红旗出身——当然,他早就抬进了正黄旗。

不过,彼此就有疏离,也是有限的,两红旗其实同源:正红旗为太宗长兄代善所领,镶红旗为代善长子岳托所领,岳托薨后,两红旗一度皆为代善管领。

文祥的空想,既出于他为国家打算的公心,也和两红旗的传统政治立场有关。

从代善开始,两红旗就秉持着这样一条政治原则:坚持效忠皇帝的基本立场——不论在台上的是什么人;如果涉及到皇权的争夺,就力持中立,不轻易卷入争位、夺嫡之类的大漩涡。

代善支持太宗继位,为自己这一支挣下了三个********,之后,遇到类似的情形,两红旗就很少再做出头椽子了。

世祖继位的两黄、两白之争,多尔衮的身后被黜,圣祖晚年的九王夺嫡,世宗的兄弟相残,这一系列上位者之间的剧烈争斗,两红旗都尽量与之保持距离——因为从不参与,所以从未被祸。

可是,同为两红旗出身的关卓凡,似乎并未走上这样一条中庸、平和的路子。

文祥已经看的很清楚了,关卓凡这个人,狂飙突进,真正是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气魄,不是恭王能比的,倒是和肃顺相差仿佛,都是一股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劲儿。

只是关卓凡的手段,较之肃顺,高明得太多,别人对他的观感,较之肃顺,亦天壤有别。

拿关恭合流来说,其实并不是平等的合作,也不是文祥曾经幻想过的互补有无,实在是恭合于关,恭变成关的一部分。

恭系的人物,作为个人,有本事、有能力,愿意合于关系的,关卓凡无任欢迎,不但继续委以重任,信用之专,甚至比在恭系的时候,犹有过之,譬如许庚身、曹毓瑛,以及自己。

但是,恭系作为一个整体,却是不允许继续存在下去的;恭系的首领——恭亲王本人,更加不允许继续留在枢府之内。

这一层,刚开始的时候,文祥还看不大清楚,但是,愈到后来,愈是分明。

关卓凡一点点、一步步,将恭系分化、瓦解,将恭系的地盘,一块又一块,拿了过去,将恭系的人,一个又一个,从原来的地盘上,或者俘虏了过去,或者驱逐了出去,整个恭系,被他一口又一口地吃了下去,恭亲王本人,也终于被彻彻底底的赶出了政府!虽然不情愿,但形势比人强,文祥最终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也承认,一山不容二虎;也承认,对于国家而言,关卓凡是比恭王更好的选择;也承认,如果关卓凡秉持两红旗的中庸的政治原则,很多事情就办不下来,譬如,改革八旗,改土归流,等等。

可是,今天的情形,让文祥觉得,关卓凡对待恭王,未免狂飙突进的太过分了!文祥晓得,在嗣皇帝的人选上,上头和关卓凡,绝不会属意载澄和载滢——因为他们是恭王的儿子,把载澄、载滢拎出来,就是走一个过场。

同时,关卓凡也绝不会不晓得恭王对于嗣皇帝避之唯恐不及的本意。

既如此,虽然过场不能不走,但如果肯与人为善的话,以关卓凡之能,怎么可能想不出更妥当的法子,体体面面的走这个过场?为什么一定要把恭王夫妇逼入如此难堪而屈辱的境地中?!恭王、关卓凡之间,虽然曾有龃龉,但恭王毕竟是有大功于国家的人,何况,两人还是事实上的翁婿关系!何至于勘磨至此?较之载漪出局之轻松、体面——他还是罪余之子呢,就更加叫人替恭王不平了!文祥暗暗的吐出了一口长气。

可是——什么才是更妥当的法子呢?文祥的脑子,转了又转,一时之间,却是计无所出。

他不由得苦笑了。

还有,也是更重要的,既然不愿意立载澄、载滢,载治、载漪两个,又没有二次承继的资格,那么,难道真的要到仁宗一系之外去找嗣皇帝?这可是下下之策中的下下之策啊!如是,宣宗一系、仁宗一系,一定不会赞成。

反对的力度会去到何等的程度,目下,包括当事人自个儿——宣宗一系、仁宗一系的亲贵,大约都无法预料。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睿王那句花多眼乱,大伙儿的心思,也跟着乱了,可不是玩笑话!一旦帝系偏移过甚,不论嗣皇帝出于哪一支,其他的支系,一定不服气:彼此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你那一支能做皇帝,我这一支就不能做皇帝?谁的祖宗的功劳少过谁吗?什么,你德才兼备?哈,哪个封的?我还说我天纵英明呢!这个念头一起,就不得了了!想一想司马氏的八王之乱吧!本朝的情形,不同两晋,未必会走到那一步,可是,八旗彼此之间,离心离德,怕是不可避免的了!这,才是最可虑的!还有,如果嗣皇帝将来食言而肥,跑去尊崇本生父,重蹈前明大礼仪的覆辙,那就更加热闹了!这几重状况叠加在一起,大清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真是略一思之,便不寒而栗!文祥思潮起伏,自个儿猛吓自个儿,不过,不寒而栗的,并不止于他一人。

惊心动魄的场景过去了,沉重的静默之中,大部分的亲贵,回过些味儿来了,不少人,都开始觉得心底隐隐生寒。

不过,他们不寒而栗的对象和内容,并不同于文祥。

远支亲贵、近支亲贵的感受,又不一样。

除了睿王,其余的远支亲贵,原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叫来见小皇帝最后一面——虽然,这一面,其实也没有真正见上,不过,意思总算到了;更加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机会参与议立嗣皇帝这个恭王口中的国家第一件大政。

本朝以八旗立国,国初之时,诸王贝勒并立,皇权其实有限。

顺治朝,多尔衮独揽大权,压迫世祖,可是,另一方面,却也开始集权于枢庭。

多尔衮死后,追爵毁墓,黜出玉牒,但他手造的这个局面,却维持了下来。

某种意义上,如恭王退归藩邸之前,密议于文祥、宝鋆时分析过的,帝系算是因祸得福。

康熙朝削藩,削的,不仅仅是西南三藩,其实还有帝系以外的军功宗王,在圣祖手上,皇权终于初步巩固了。

世宗登基之后,不仅帝系以外,帝系以内的宗王,一般大力裁抑,怡贤亲王允祥,算是最后一位真正掌握事权的宗王。

允祥死后,宗王不涉中枢,这条规矩,就算正式定了下来。

雍正以后、乾、嘉、道、咸四朝,都凛遵无误。

这条规矩,是在文宗手上、恭王身上打破的。

文宗不仅叫恭王进了军机,还叫他做了军机领班——恭王是宣宗亲子、文宗胞弟,他的身份,不进军机便罢,既进军机,便无法居他人之下。

文宗破坏祖制,并非因为他推重恭王,少了老六就过不了日子,实在是因为文宗之得位,不无机巧之嫌,自觉内疚神明,不能不对舆论有所敷衍,不能不对恭王有所补偿。

这个口子一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文宗、恭王兄弟龃龉,恭王被赶出了军机处,赶回了上书房,文宗启用自己真正信任的肃顺、载垣、端华——载垣是允祥一支、圣祖一系,到了咸丰朝,虽然距离帝系已经很远了,但还可以勉强划进近支亲贵,肃顺、端华两兄弟,却是地地道道的远支亲贵。

肃顺的爵位,不过一个辅国将军,载垣、端华,可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就是说,不但远支亲贵进了中枢,远支宗王也进了中枢。

肃顺掌权的日子,大约是康熙朝以降,远支亲贵最风光的日子。

可是,这份风光,仅止于肃顺、端华哥俩儿,其他的远支亲贵,不仅没从肃顺这儿落着一点儿好儿,反被他一边大骂咱们旗人混蛋多,一边大力裁抑,弄得灰头土脸,一肚子的恶心。

所以,肃顺伏诛,不论近支亲贵还是远支亲贵,都一律叫好,彼时,不少人还有这样一个幻想:肃六塌了,恭六复起,咱们这班远支亲贵,是不是就可以出头了?事实证明,这仅仅是一个幻想。

表面上,恭王雍容揖让,就对一个六品的主事,也是客客气气的,同肃顺的嚣张跋扈,动辄指着人的鼻子骂,天壤有别。

实际上,他把所有的权力,都抓在了自己和自己的亲信的手里,中枢的权力,其余亲贵,包括胞弟醇王在内,都碰不着边儿。

近支亲贵尤如此,远支亲贵就更不必说了。

因此,大伙儿很快就有这样一个共识了:恭六和肃六,其实是一丘之貉!就有区别,也不过是一个披了张羊皮,一个没披那张羊皮罢了!直到关卓凡出现。

*(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二零三章 咸鱼翻身在远支亲贵的眼中,关卓凡这个不姓爱新觉罗的亲贵,自然是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支,因此,远支亲贵看关卓凡,天然就有一份亲切感。

当然,肃顺也是远支亲贵,观感到底如何,最重要的,还得看你上台之后,都做了些什么?我们在你这儿,到底是吃胖了,还是饿瘦了?不消说,实实在在是吃胖了。

宗室银行、奉恩基金,这些花样,宗室亲贵都从中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宗室银行,有资格做股东的,出一两银子的本钱,就有二两银子的收益——五百万两银子的股本,宗室亲贵出一半,荣安、敦柔两位公主嫁妆拍卖所得出一半,不过,荣安、敦柔两位公主本人并非股东,她们那二百五十万两银子,等于白送给了宗室银行,因此,只出百分之五十股本的宗室亲贵股东,却可以享受宗室银行百分之百的收益。

入股宗室银行,只论爵位,不论什么远支、近支,如此一来,股东人数也好、持股比例也罢,远支亲贵都大大压过了近支亲贵。

还有,宗室银行的总裁,是睿亲王——远支亲贵。

在类似宗室银行这种一等一紧要的的衙门中,远支亲贵对近支亲贵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开国以来,未之有也——就算四大贝勒共治的国初,都没有这种情形,更别说远支亲贵靠边站已过百年的今时今日了!宗室银行每股五千两银子,就是说,至少得掏得出五千两银子,才有入股宗室银行的资格,这个门槛,对于许多低阶宗室、闲散宗室来说,还是高了些,有的闲散宗室,如目下在言路上当红的宝廷,入仕之前,家徒四壁,五两、十两银子都未必拿得出来,更别说什么五千两了。

没关系,低阶宗室、闲散宗室,有奉恩基金照应呢。

迄今为止,奉恩基金已经按时按点的发放了好几期,且每一期都比上一期多出了那么一点点,叫人觉得形势一片大好,未来一片光明。

奉恩基金对于生活窘迫的低阶宗室、闲散宗室,确实是雪中送炭,大伙儿都说,肃顺克扣我们的钱粮,恭六一般的捏着钱袋子不放手,关三上了台,却给我们送银子!你说,这人和人,差别咋就那么大呢?没有多少人留意到,肃顺克扣下来的钱粮,关卓凡其实一钱银子都没有加回去,奉恩基金和八旗例牌的钱粮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当然不能给你们加回去,换了我是肃顺,我也得克扣你们的钱粮,不然,哪儿均得出银子打仗?朝廷已经背不动你们了,国家都快被你们压垮了!肃顺、恭六两位,既已替我把这个丑人做了,我自然乐得装个傻,假做忘了这个茬,反正,我就算给你们加回去,你们也未必怎么感激我,因为,你们中的许多人,会认为,这份钱粮,本来就是自个儿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奉恩基金就不同了,这是我另外玩儿出来的花样,从奉恩基金拿钱,你们就能不能不念我的好啦!低阶宗室、闲散宗室,论人数,远支自然远远超过近支,论境况,远支自然远远不如近支,因此,整体上来说,奉恩基金给远支宗室带来的实际助益,要大于给近支宗室带来的实际助益,就是说,在奉恩基金上面,远支宗室的获得感,要超过近支宗室,较之近支宗室,远支宗室更念关卓凡的好。

至于改革八旗,关卓凡改的,是底层旗人,不是上层旗人,更不是宗室,基本不触动八旗上层的利益,因此,来自于八旗上层的阻力,其实是非常有限的。

那么,改革的对象——底层旗人呢?根本就没有阻力!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对于穷苦到了要逃旗的地步的底层旗人,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个根本无法抵御的诱惑,哪怕明知这是一杯鸩酒,也得喝了下去,何况,这杯酒,虽然辛辣,其实并没有毒呢?出旗之后,送到东北,朝廷并非就撒手不管了,种子、农具、牲口和土地,都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在地广人稀、土地肥沃的东北,只要肯出气力,绝没有饿死的道理,而改革八旗改的,是各地驻防旗人,不是四九城里的京油子,没有几个是不肯出气力干活的——之前,我们之所以干不了活,根本是朝廷不许我们干活啊!没过多久,东北就接二连三传来了这一类的消息:某某某,原先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饱饭,全家老小,脸上那个色儿,就跟蔫了吧唧的白菜帮子似的。

可人到了东北,不过一年,就成了正经的粮户了!甭说一天两顿高粱米饭管够,连肉也吃得上了,还是什么……狍子肉!改革八旗,已经从刚开始的疑虑和抵触,变成了现在的一面倒的支持,许多驻防旗人,都会见天儿的打听:那个三百两银子,啊不,那个什么协助生业,什么时候才轮到咱们这儿啊?远支亲贵眼里的关卓凡,犹如一个变戏法的,整个国家,在他手里,翻覆腾挪,朝廷变好了,八旗变好了,宗室变好了,远支的宗室和亲贵,尤其变好了。

至于关逸轩平这个乱,平那个乱,扬国威异域,致远人来朝,大张八旗和大清的威风,这些,就不必说了。

现在,情形又有进一步的发展——我们这班远支亲贵,居然可以参与议立嗣皇帝了!都晓得,这个嗣皇帝,必然是出于近支的——准确点来说,就是出于仁、宣一系,那么,所谓亲贵公议,其实就是近支公议,甚至仁、宣公议,原先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公议,会有远支的什么事儿,结果,咦,居然把远支亲贵也拉扯进来了!第二零四章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万里之外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

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奏折在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三人手中,一一传看。

都看过了,曹毓瑛说道:我看,左季高可以进疆了!许庚身说道:是,算算日子,左季高到了乌鲁木齐,大约托克逊、吐鲁番也都拿下来了,时间刚刚好!亲贵们心想,吐鲁番是听说过的,托克逊又在哪里?同达坂城、吐鲁番又是个什么关系?郭嵩焘拈须笑道:左季高给我写信,开玩笑说,他这个‘督办陕甘新军务钦差大臣’,一直呆在甘肃,从没碰过新疆的边儿,未免名不副实,现在,可算是名副其实了!关于左宗棠进疆种种,亲贵们也是听不大懂的,心下愈发好奇了。

不过,没有人敢出声动问,包括脸面微微涨红的醇王——别人听不懂,不过心下好奇,他听不懂,却颇以为耻,因为他一向是以知兵自命的。

之所以没有人敢发问,是因为亲贵们都晓得,这是枢务,军机大臣之外,无人可以轻涉。

对于亲贵,枢务两个字,尤其敏感,今儿个的这个会,议的只是议立嗣皇帝,除此之外,就轮不到你开口,不然,一不小心,戴上了干涉枢务的帽子,罚俸、降级都是小菜,削爵、圈禁都是有可能的。

这个道理,自以为豪气干云的醇王,也是明白的。

文祥对关卓凡说道:王爷,当初,打下玛纳斯之后,你主张暂缓进军达坂城,我还担心,会不会耽误戎机?现在看来,战局发展,全在你计算之内,真正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顿了一顿,你说的那句‘欲速不达,欲快先慢’,真正是切中肯綮!关卓凡对待恭王夫妻的手段,文祥虽然不满,但是这几句话,却是出于至诚。

关卓凡微微笑道:博川,你这么说,我的脸,可要红了。

达坂城之役,秉持的,其实还是‘缓进急攻’这个大方针,‘欲速不达,欲快先慢’,也不过是‘缓进急攻’小小变个花样罢了。

略略沉吟了一下,看了看一众亲贵,又是微微一笑,说道:人不留人天留人,雨下的这么大,一时半会儿的,谁都走不了,大伙儿干坐在这儿,彼此大眼瞪小眼,嗯,也是挺尴尬的……听到关卓凡这么说,大多数的亲贵,都附和的笑了起来,军机处的气氛,立时宽松了不少。

呃,方才……确实是挺尴尬的。

博川说的,关卓凡继续说道,‘新疆的事情,大局已定了’,还有,琢如说的,‘左季高可以进疆了’,想来,各位不是都明白怎么回事儿,嗯,闲着也是闲着,就给大伙儿说说好了!啊?啊,好!大伙儿都是精神一振。

博川,你看呢?文祥心中微动,点了点头,说道:好!想了一想,说道:琢如的本职是兵部,我看,就请琢如说说吧!曹毓瑛看向关卓凡,关卓凡点了点头。

白彦虎丢掉了乌鲁木齐,曹毓瑛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南逃至吐鲁番、托克逊一线,这达坂城,乃是吐鲁番、托克逊的北面门户,我军欲追歼白匪,就要先把达坂城打了下来。

玛纳斯大捷,我军后路已靖,可以从容南下了,不过,到底该‘缓进’还是‘急进’,却有不同的意见。

顿了一顿,曹毓瑛继续说道:主张‘急进’的,以为白彦虎手上,只有一点残兵败将,援兵未集,立足未稳,一鼓可下。

主张‘缓进’的,则以为,目下粮路已经拉的很长了,乌鲁木齐、玛纳斯两番大战,粮饷子药耗费甚钜,亟需补充,粮路畅通之前,不宜冒进。

说到这儿,文祥插口说道:当时,我就是主张‘急进’的。

我想,彼时粮饷虽不十分充裕,但叛匪大股援兵未至,两害相权取其轻,早些动手,固然略嫌行险,但仗比较好打,待叛匪主力猬集,这个仗,就不好打了。

微微一顿,谁知王爷说,我就是要等他的援兵,等他的主力!众亲贵心中都是微微一震。

曹毓瑛微笑说道:这就是王爷高瞻远瞩、人所不及之处了!王爷说,咱们进疆平叛,一城一地之得失,其实并不紧要,最关键的,是要灭此朝食!我军急攻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未必打不下来,可是,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失,还在半路上的叛匪援军——那是叛匪的主力,自然掉头而去,人家走了,咱们可不敢追——打下了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我军必已弹尽粮绝了,在新疆那种地方,不好好休整、补充一番,是绝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的了!如此,曹毓瑛说道,眼见着就要煮熟了的鸭子,岂非就从嘴边儿飞走了?第二零五章 从天而降,遁地而来曹毓瑛说,达坂城大捷的详情,我就不啰嗦了,一是因为时间有限——外面的雨,已经开始小了——不容也不必详述;二来呢,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强调关卓凡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万里之外,不想用其他的话头,分薄了亲贵们的这个印象,所以一句话就轻轻带过了,反正,战役的详情,迟一点也会公之于众的。

不过,军机处里的话,虽然轻描淡写,但达坂城之役的具体过程,其实还是很有可以说道之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传奇的。

本来,叛匪方面,上自阿古柏、下至白彦虎,都是有自信可以守住托克逊、吐鲁番一线的。

这个信心,首先来自于天险。

托克逊在西、吐鲁番在东,互为犄角,它们距乌鲁木齐的直线距离,其实并不算远,但是,东西走向的天山山脉,刚刚好横亘在乌鲁木齐和托克逊—吐鲁番之间,而托克逊—吐鲁番的北面门户达坂城,正正好扼住了乌鲁木齐南下托克逊—吐鲁番的天山隘口。

欲攻取托克逊—吐鲁番,就先得翻越天山山脉,攻取易守难攻的达坂城,舍此之外,再无他途。

事实上,达坂城不但是托克逊—吐鲁番的北向门户——不从这个门进,就到不了托克逊—吐鲁番,同时,也是北疆进入南疆的必经之路,除非你绕道西面的伊犁——问题是,这个时候,伊犁不在朝廷手上。

除了山险,达坂城还有水险。

达坂城附近有一大片草泽,地势较低,阿古柏的大通哈——宰相爱伊得尔呼里到任达坂城之后,视察周围地形,忽发奇想,派出大队人马,开掘壕沟,将附近的湖水引入泽中,形成了一道宽达数十丈的沼泽,从北、西、东三个方向,围住了大半个达坂城。

对于这道超级护城河,爱伊得尔呼里大为得意,认为小股人马或能通过,但大队人马是不可能通过的,最关键的是,无论如何,大炮过不来——朝廷的军队,不就是靠了洋炮,才能够占俺们的便宜吗?还有,官军若真要强渡,不说会不会陷在沼泽中不可自拔,就说这个距离——还没到沼泽中央,就进入了我军的枪炮的射程,哼,到时候,什么轩军不轩军的,不就是一堆靶子么?这片沼泽地,实在是真主降福,赐给伟大的埃米尔的!除非官军有本事把沼泽里的水排干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官军做到了,那也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再者说了,真排干了,也没有什么所谓——俺们可以再放水啊!其次,阿古柏在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厚集兵力,实实在在,是把自己的老本儿都拿了出来了。

阿古柏已经认识到,朝廷这次进军新疆,是来真的,是下定了决心,要规复整个新疆的,如果不能够利用天山天险,将官军截住,南疆地势相对平坦,官军闯了进来,器械精良,非己所及,这个仗,可就不好打了。

所以,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无论如何,要把官军堵在天山以北!阿古柏派出的第一支援军,大多在古牧地之役中覆灭,不过,损失虽然不小,可没有伤筋动骨,他的主力,还在后面,源源不绝。

主力援军,分为两批,第一批步兵六千五百、骑兵三千五百,合计一万人,由他的亲信大将玉努斯江率领,先行出发。

这位玉努斯江,就是领着七千浩罕残兵,进入新疆,帮着阿古柏打平了叶尔羌、和田、库车,统一了南疆的那一位。

第二批援军的数字,翻了一番,一共两万人。

这支兵马,本来是由阿古柏亲统的,可是,南疆新平,人心未附,朝廷大军入疆之后,更是浮言四起,阿古柏生怕自己离开喀什噶尔大本营之后,后院起火,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由次子海古拉和大通哈爱伊得尔呼里领军,自己和长子伯克胡里,坐镇喀什噶尔,指挥机宜。

加上白彦虎收拢起来的三千残兵败将,叛匪在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总兵力达到了三万三千人,算是非常雄厚了。

古牧地之役,叛匪虽然拥有一万六千的兵力,也不算少,可是,其中的一半,是妥得璘的降人,不但毫无战意,白彦虎还得抽出人手,防着这批降人反水,所谓一万六千的兵力,其实得打个对折。

这三万三千人就不同了,大部分都是喀什噶尔的兵,战力如何先不说,至少,不会出现红庙子一役时的荒唐局面:枪声一响,掉头便跑,彼此冲撞,乱作一团。

爱伊得尔呼里、玉努斯江、海古拉、白彦虎四人,如此分工:爱伊得尔呼里驻防达坂城;海古拉驻防托克逊;玉努斯江和白彦虎,驻防吐鲁番。

如此这般的布置下来,阿古柏以下,包括白彦虎,都认为,天山防线凭险设防,兵力雄厚,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这个念头一起,便有恃无恐了。

乌鲁木齐那边儿传过来的消息,更加叫叛匪的头目们放下了心。

据说是那个总理各营营务的展东禄说的,玛纳斯之役过后,粮饷不继,子药匮乏,士卒疲惫,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达坂城扼南北要冲,恃天山之险,易守难攻,急切难下,只能待秋凉之后,再做打算。

咦,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嘛。

包括最狡猾的白彦虎,都对展东禄的表态信以为真——没有人想的到,这番言论,不过是官军的慢敌之计。

于是,叛匪放心放到了这种程度:居然没有分出一兵一卒,把守沿途的天山隘口。

第一线的兵力,全部集中在达坂城内;达坂城外,竟然连一个堡寨也没有。

当然,这个格局,同那片沼泽地不无关系——沼泽地上,如何设置堡寨?如果堡寨再往北设,固然可以避开沼泽地,可是,堡寨的人,如何通过沼泽地,和达坂城联络?达坂城又如何通过沼泽地,给堡寨输送给养子药呢?这片自作聪明的沼泽地,能不能挡得住官军,还不知道,不过,尚未见仗,自己就先把自己给锁死了,却是看得见的。

在做了周密的准备,包括对沿途和达坂城周边的地形、地势、地貌做了详细的勘测之后,轩军步、骑在前,老湘军次之,轩军炮兵最后,西征大军从乌鲁木齐出发,翻越天山,逾险南下。

天山天险,如果是隆冬,大雪封山,冰凌凝结,诸形棘手,几乎是不可逾越的。

但是,现在是盛夏,如果行军戈壁、沙漠,拿文祥转述关卓凡的话来说,热也热死了,渴也渴死了,然而,天山的道路,却恰恰是一年之中,最好走的时候。

且由于叛匪并未分兵把守相关隘口,连探马都没有派出来,加上相关道路早已事先探明,向导齐备,西征大军从从容容地翻过了巍峨险峻的天山,天险二字,简直就是名不副实了。

西征大军进抵柴窝堡,这个地方,本是达坂城的前哨,然而,官军的侦骑,早就发现,此地并没有叛匪的一兵一卒,达坂城本身的防备,亦一如往日,没有任何特别的动静,证明叛匪根本不知道西征大军已经越过天山,就要来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了。

现在,西征大军要想法子渡过爱伊得尔呼里自鸣得意、以为天堑的那片沼泽地了。

这片沼泽地,在叛匪眼里,是不可逾越的,换了其他的封建军队,亦大约仿佛,然而,叛匪不晓得的是,他们面对的轩军,是一支用近代技术和装备武装起来的地地道道的近代化军队。

沼泽地的宽度,并不是均匀的,有宽有窄,夜幕降临,在黑暗的掩护下,轩军的工兵,寻了几处最窄的地方,搭起了便桥。

这个便桥,是真正的简易桥梁,不是浮桥——沼泽地没法子搭浮桥。

轩军工兵搭的便桥,是在美国亚特兰大的时候,在谢尔曼的工兵的指导下,练熟了的手艺。

科目的名字很啰嗦,叫做在泥泞、多水洼甚至浅池塘的地段铺出可供部队包括炮车通行的路面:迅速测量、判断水深,将长短不一的木桩打入水底,将露出水面的木桩截齐,上面铺上木板——紧急情况下,简单修剪过的树干也可以,如果目标路面宽度不大,只需十几分钟,部队包括炮兵即可通过。

第二零六章 非礼雨还没有停,恭王福晋闯宫的消息,就传出了紫禁城,到第二天的中午,整个北京城都传遍了。

这个时代,没有电视、报纸,更加没有网络,但在一定范围内,某些事情的传播效率,较之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时代,也慢不了多少。

市井阛阓,像开了锅一般的热闹。

东华门的侍卫和护军,都给恭王福晋陪笑脸,‘六奶奶,现下,宫门已经下钥了,这个门儿,我不敢给您开呀!’——嘿,你猜,咱们这位六奶奶,怎么着?怎么着啊?一个大耳刮子,就糊到为首的侍卫脸上了!嘴里还骂呢,‘我们家六爷退归藩邸了,你们就换了副嘴脸!换成以前,你敢不给我开门?’听者瞠目结舌:这么……泼辣?可不!不然,一个女人家,能豁出身子来‘闯宫’?那……那个侍卫领班的那一巴掌……自然是白挨了!这种事儿,到哪儿说理去?你不想想,领侍卫内大臣是哪个啊?人‘六奶奶’嫡嫡亲的小叔子!……醇七——是了!再者说了,你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能跟个娘儿们叫真儿不是?真的闹了开来,你是脸上有光呢还是怎么着?整的不好,以后有的是小鞋你穿呢!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嘿嘿,不对,应该这么说,好男不与女斗!哈哈!……昨儿个晚上,那么大的雨,两个瓜尔佳氏,就那么面对着面跪着,一动不动,哎哟,那个情形……啧啧!那么大的雨——可不是都浇透了?可不是!大热的天儿,本来也没穿多少衣裳,这下子,什么都透出来喽!哎哟,一个丈母娘、一个女婿;一个‘六嫂’,一个‘三弟’——哎哟,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叫什么事儿我不晓得,我只晓得,关三这小子,眼福不浅!哈哈哈!还真是!我一个姨表兄弟,在内务府当差,见过恭王福晋的,拿他的话说,这位六奶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身段儿好着呢!哈哈!什么‘徐娘’?人恭王福晋,三十才出个小头,正是——你不晓得那句话吗?‘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还坐地吸土!’哈哈哈!******,那么一大拨亲贵大臣,也跟着关三饱了眼福了!他们跟关三不能比!你不晓得,后来,关三亲自护送他丈母娘——他‘六嫂’,去到……嗯,是婉妃——去到婉妃的宫里更衣!接下来嘛,嘿嘿,你懂得的!哈哈!听者的眼睛瞪大了,不由自主,咕嘟一声,咽了口吐沫:关三能进后宫?怎么不能?你不想想,昨儿个晚上,宫里面乱成什么样子了?再者说了,关三和钟粹宫、长春宫那两个小寡妇——嗐,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对,对,******,关三这小子,不是眼福不浅,是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呃,婉妃,婉妃……你说,关三不会趁机把婉妃也给……哟,我原先还没想到这茬——你别说,就关三那操性,还真有可能!一气吃俩?关三他吃的下去吗?这我就不知道了,嘿嘿,有一句话,叫做‘好吃不过饺子’——下一句是什么呀?好玩儿不过嫂子——哟,你还别说,仔细想一想,恭王福晋、婉妃,这两位,还真是……俩嫂子!哈哈哈!嫂子——啊不,我是说饺子,一口吃俩,关三的嘴大——下边儿,大约也是大的?未必就吞不下去啊!哈哈哈!我看,某人和某人的头顶,大约有点儿绿油油的了!某人和某人?哈哈哈!……各种荒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市井阛阓,对恭王福晋闯宫的浓厚兴趣,压倒了小皇帝驾崩带来的震撼,不过,朝野士林最关注的,却是议立嗣皇帝的无果而终。

每一个衙门,都在明里、暗里地议论着这件事情。

翰林院也不例外。

今天是十天一次的教习庶吉士的日子,如果没有昨天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今天的翰林院内,本该充满了浓厚的学术氛围。

朝考之后,状元授翰林院编修,榜眼、探花授翰林院检讨,这三甲之外,进士中的优秀者,选馆入翰林院学习,谓之庶吉士,大约就是准翰林或是实习翰林的意思,为期三年。

第二零七章 劈破旁门,方见明月如洗鲍湛霖沉吟了一下,说道:竹坡,话虽这么说,不过,圣人制礼,施之罔极,今时今日,到底何处‘未为之备’,能否试举例一二?这话说的有趣,若真是施之罔极,就不该未为之备,鲍雨亭,你到底是支持宝竹坡的观点?还是反对他的观点?‘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宝廷说道,各位想一想,昨日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亲贵军机议立嗣皇帝,何以无果而终?不就是这个‘礼’字,不够用了吗?宝廷所谓因时而发之时,原来在这里!其余四人,都是微微一震。

嗣皇帝要在仁、宣一系中选出,宝廷说道,一方面,依‘礼’,嗣皇帝不但要继统,还要承嗣;另一方面,载治、载漪两个,皆为人嗣子,不能够二次过继,因此,就都没有做嗣皇帝的资格——这也是依‘礼’!于是,嗣皇帝就只能在载澄、载滢两个中择其一了。

载治、载漪、载澄、载滢,宝廷直呼其名,还一口一个个,眼下这个场合,毕竟不是私人晤谈,程彝等人听得耳中,略觉违和,不过转念一想,人宝竹坡可是正经的宗室,论辈分,说不定比载字辈还高呢,不叫名字,叫什么?可是,宝廷继续说道,恭亲王夫妻的态度,各位想来已有所闻,父母之恩,昊天罔极!人家当爹当妈的不乐意,‘上头’难道可以‘牛不喝水强按头’?一边儿是君为臣纲,一边儿是父为子纲,君臣是‘礼’,父子也是‘礼’,二‘礼’不可得兼,如之奈何?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鲍湛霖叹了口气,说道:也是——遇上这种情形,就算孔孟复生,大约也要束手的。

程彝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嗣皇帝谁属,这个,嗯,亲贵、军机公议之后,仰赖宸衷独断,咱们在这儿议论,似乎不大合适……宝廷大声说道:我等进士及第,皆为天子门生!天子无私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况翰林为国士乎?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这句话,出自顾炎武的《日知录》,有人不由就在心里面嘀咕开了:宝竹坡,你还真是百无禁忌,你不会不晓得,顾亭林的这句话,是在什么背景下说的吧?程彝尴尬的笑了一笑,不说话了。

不过,被实习生抢白,程教习并没有生气,这不仅仅是他的涵养好,更重要的是,程彝的本意,原不在阻止几个庶吉士议论议立嗣皇帝一事,他作此表示,不过是说,作为小教习,俺已经尽到了俺的责任,如果他们几个,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就不关俺的事儿啦。

特别是自己的那个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的题目,被宝廷硬说成因时而发,而此时之时,最大者莫过于继统承嗣一事,所以,寻根究底,今天庶吉士们在这儿议论议立嗣皇帝,始作俑者,竟是自己这个小教习?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烦上身,程彝不能不替自己预留地步。

‘翰林是国士’——诚哉斯言!鲍湛霖先赞了一句,然后说道:竹坡,你是宗室,有个话,问你大约是比较合适的,不过,呃,就是不晓得,这个话,说出来,会不会有些……犯忌?为国为民,何忌之有?好一个‘为国为民,何忌之有’!鲍湛霖大拇指一翘,那我就直说了——难道,嗣皇帝真的就不能择自仁、宣一系之外吗?不能!宝廷斩钉截铁的说道,支庶太多,论起资格,都是一样的——反正都已经出了帝系了!不论选谁来做嗣皇帝,别支的都不会服气——凭什么立他不立我?这个心思一动,就不得了了!君不见八王之乱乎?几个人心中一颤,鲍湛霖连连摇头,说道:竹坡,你这就未免危言耸听了!本朝恩泽深厚,哪里会出这样的事情?宝廷一声冷笑:司马氏分封诸王的时候,想的大约也是‘恩泽深厚’,大约也没有想到,过不了多少年,姓司马的,彼此就打做了一团吧?这个话,鲍湛霖可就没法子接了。

宝廷也觉得自己的话过头了点儿,稍稍放缓了语气,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可不是杞人忧天——没有八王之乱,总有九王夺嫡吧?顿了一顿,还有——也是说句实在话,九王夺嫡,不论大位谁属,到底都是圣祖亲子,谁上谁下,都不关其余支庶的事情,闹得再凶,也是上三旗自己的事儿,不会累及其余五旗,今天的局面可就不同了!再顿一顿,加重了语气:如果嗣皇帝出了帝系,别的支庶又不服气——我看,仁、宣一系也未必服气!如此一来,八旗就难免要分崩离析了!——八旗是国本,八旗动摇,大清危矣!这番话,听得其余几人悚然动容,相互以目,没有人再来反驳宝廷了。

沉默片刻,鲍湛霖叹了口气,说道:我说句废话,如果荣安公主是……是皇子就好了!兄终弟及,哪里还有今日的这些苦恼?果然是废话。

不过,有人心想,就算荣安公主是皇子,那也是弟终兄及,怎么会是兄终弟及?当然,这个杠就没有必要抬了。

兄终弟及?另一位庶吉士,叫汪以德的,沉吟说道,本朝却是没有先例……本朝没有先例,鲍湛霖说道,二十四史不绝!再者说了,澄贝勒也好、滢贝勒也好——假如立的是他们中的一位,不论是哪一位,不都是‘兄终弟及’?嗣皇帝既然承嗣文宗显皇帝,那么,于大行皇帝,必然就是‘兄终弟及’!这倒是,汪以德点点头,我说的倒是废话了。

第二零八章 因时而变,因世而变三位庶吉士,鲍湛霖、方家祥、汪以德,以及小教习程彝,四个人一起微微张开了嘴巴。

有的人以为宝廷在开玩笑,有的人干脆就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了半响,鲍湛霖强笑道:竹坡,你是愈来愈诙谐了!可是,呃,继统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拿来开玩笑的好。

雨亭,你说得对,宝廷朗声说道,嗣君为国本,四海之望,九鼎之重!我再轻狂,也是不敢拿来开玩笑的。

就是说,你是……当真的?四位翰林的嘴巴,张得又大了些,眼睛也跟着瞪大了。

竹坡,鲍湛霖微微压低了声音,指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荣安公主……可是女子!女子又如何?方家祥忍不住了:竹坡,你……荒唐!牝鸡焉能司晨?宝廷似笑非笑:蜕翁,这么说,两宫皇太后原是……牡鸡?这话说的!方家祥顿时满脸通红,刚刚张开嘴,还没说出一个字来,就岔了气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汪以德略带鄙视地看了一眼方家祥,然后转向宝廷,说道:竹坡,蜕翁‘牝鸡司晨’之说,虽然不妥,但大意思是不错的,两宫皇太后只是垂帘听政,皇上……呃,不,是大行皇帝——原本,大行皇帝亲政之后,就要撤帘归政的。

顿了一顿,说道:这个,同荣安公主……登基继统,是全然不可同日而语的。

鲍湛霖说道:是,这个情形,不过是……嗯,儿子年纪太小,做娘的,先替儿子管几年家,儿子大了,这份家业,到底还是要交还给他的啊!两位所说,固然不错,宝廷冷冷说道,不过,我要请问,这个‘儿子’,目下在哪里呢?鲍湛霖、汪以德一时语塞。

目下,就是找不出这个儿子来呀。

没有儿子,这份家业,就只能交给女儿……这个情形,放在小家小户,自然是说的过去的,可是,咱们说的这份家业,是社稷、是国家,这个……怕是不能单纯的比拟于普通人家吧!最关键的是,这份家业,不能说是文宗显皇帝一个人的呀!但凡姓爱新觉罗,就有份儿呀!可是,麻烦也就在这儿——姓爱新觉罗的一大堆,然而,却挑不出一个合适的,来给文宗显皇帝当这个儿子!鲍湛霖、汪以德还在面面相觑,方家祥已经缓过气儿来了,咳嗽了两声,一迭声的说道:荒唐,荒唐!古往今来,天下之大,岂有女子继统承嗣的?就是荒服蛮夷,也是没有听说过的!荒唐,荒唐!宝廷一声冷笑:古往今来,天下之大?蜕翁,你还真是渊博!还什么‘荒服蛮夷’?好,咱们就来说说你的‘荒服蛮夷’!抬起手来,对着半空,斜斜的指了一指,说道:英吉利就在咱们南边儿——请问蜕翁,这英吉利的国主,是男是女啊?英吉利就在咱们南边儿——这并不是宝廷的地理太差,连英国、中国之间的基本方位都搞不清楚,宝廷指的,其实是英国公使馆。

翰林院的南边儿,原是镇国公奕梁的府邸,俗称梁公府的。

这位梁公,是圣祖第七子允佑的后人,允佑从圣祖征葛尔丹,奉命统率最重要的镶黄旗大营,以功封贝勒,后晋郡王,再晋亲王,封号为淳。

淳亲王不是世袭罔替的********,到了奕梁这一代,已经降等为镇国公了,不过,看在祖宗的功劳情分上,朝廷一直准许淳亲王的本支,住在原来的淳亲王府邸,没叫他们搬家。

咸丰十一年,恭王主持抚局,同英、法达成和议,英、法皆得在京城之内,设立公使馆。

其中,英国看中了梁公府,乃以一年白银一千两的价格,租下了这座亲王府规制的镇国公府,充作自己的公使馆。

倒霉的奕梁,只好迁了出去,另寻住处。

不过,这不好算是朝廷对不住他,因为他们家已经在这儿住多了一百多年——就是说,已经占了一百多年的便宜啦,不吃亏。

于是,出现了这么两个有趣的局面:一,英国人搬进梁公府后,对房屋的内部装修、乃至结构,自然要大动一番手脚,但是,房屋的外立面,却基本保持着原先的样貌,于是,英吉利的驻华公使馆,红砖绿瓦,飞檐斗拱。

二,大英帝国的公使馆,紧挨着大清帝国的翰林院,翰林院的南墙,就是公使馆的北墙,两家鸡犬之声相闻,扯开嗓子就能吵上一架。

方家祥又一次满面通红,心中不由大为懊丧:这英吉利的国主是女人,其实我也是知道的,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口中犹自强辩:非夏则夷,不足为训!那英吉利……宝廷打断了他的话:蜕翁,别再扯你的夷夏之辨了!英吉利乃当世第一大国!文明技艺,冠绝万国!你当人家是蛮夷,人家还当你是蛮夷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宝廷冷笑说道,蜕翁,照你的‘理’,我大约也算你的‘夷’,这个,咱们要不要再辨上一辨啊?你!……方家祥的脸,刷的一下,由通红而惨白,说了一个你字之后,别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夷、夏这个话题,绝不能在敷衍下去了,鲍湛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英吉利的国主,自然是女子,就是不晓得,这位……嗯,维多利亚女王——这位维多利亚女王之继位,是不是也像咱们这样,呃,不得已而为之的特例呢?鲍湛霖话中的微妙之处,方家祥被宝廷噎得头晕脑涨,听不出来,但程彝和汪以德二人,却都是微微一愣:什么叫做像咱们这样,不得已而为之的特例?又是不得已,又是特例,言下之意,岂非就是……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特例?鲍雨亭,你变脸变得太快了吧?难道是被那个夷、夏之辨吓到了吗?至于吗?不是!宝廷说道,英吉利的第一位女王,曰玛丽一世,那是……嗯,前明正德年间的事情了。

玛丽一世驾崩,继位的,是她的异母女弟——也是一位女王!这位女王,称伊丽莎白一世,乃是一位有大作为的明君!顿了一顿,伊丽莎白一世励精图治,大治海军,国势蒸蒸日上。

彼时,海上第一强国为西班牙,英吉利以海贸立国,要做世上第一等强国,非过西班牙这一关不可!英、西终于大打出手,一战之下,西班牙纵横天下的‘无敌舰队’,全军覆没,这海面上的霸权,就从此叫英吉利抢了过来了!宝廷这一段话,说的并不十分准确。

1588年的英西大海战,虽然英国以弱胜强,打败了西班牙无敌舰队,但西班牙在战斗中的损失,其实是非常有限的,根本谈不上全军覆没——西班牙的惨重损失,主要来自于归国途中的风暴。

而且,也不能说一战之下,这海面上的霸权,就从此叫英吉利抢了过来了——无敌舰队第一次落败之后,西班牙人元气未丧,其后数十年间,数度主动进攻英国,期间还一度重新占回了上风。

不过,这些不能改变西班牙没落、英吉利崛起的大趋势,将1588年海战,视为英国迈出日不落帝国的第一步,还是恰当的。

这些关节出入,几位翰林——包括宝廷自己,都是不晓得的。

有人还隐约有个印象,轩亲王在朝堂之上,不止一次说过,英吉利和法兰西、西班牙两家,打过一场大海战,英吉利大获全胜,于是便以为,宝廷说的这场大海战,就是轩亲王说的那场大海战。

这当然是不对的。

关卓凡说的大海战,是1805年的特拉法尔加大海战,距1588年的英西大海战,已过了两百多年,且特拉法尔加一役,英国的主要对手是法国,彼时的西班牙,早已没落,不过是法国人的一个帮闲;1588年的英西大海战,却不关法国的什么事情。

这么说,汪以德说道,在英吉利,女子继统,是古已有之了,这个,中国和泰西,彼此文明制度不同,似乎不好比拟……鲍湛霖沉吟说道:英吉利的第一位女王,出在前明正德年间,这个,可以说是‘古已有之’么?说罢,看向宝廷。

雨亭说得对!宝廷说道,算不得什么‘古已有之’!英吉利继统的规矩,是在乔治八世手上改的——他是玛丽一世和伊丽莎白一世姊妹的父王,玛丽一世之前,英吉利也是没有女子继统一说的。

顿了一顿,说道:今日英吉利之所以能够领袖万国,号‘日不落帝国’,推原论始,其****全在伊丽莎白一世之天纵英明!若当初乔治八世胶柱鼓瑟,不肯因时而变、因世而变,伊丽莎白一世,何能登基继统?英吉利又哪里来的今天的好日子?因时而变,因世而变。

听者之中,有人心里愈来愈奇怪了:宝竹坡一向才气纵横,可是,没听说过他精通洋务啊?今天讲起英吉利,怎么竟如数家珍?*(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二零九章 国士和国本鲍湛霖说道:这位……嗯,伊丽莎白女王,确是一代明君!不过,嗯,英吉利之外,泰西诸国之中,还有由女子继统的情形么?怎么没有?宝廷说道,就拿咱们方才提到的西班牙来说好了——当今的西班牙国主,就是一位女王,曰伊莎贝拉二世。

啊?也叫作……伊丽莎白?不是‘伊丽莎白’,是‘伊莎贝拉’。

哦,伊莎丽白……呃,好吧,爱叫啥叫啥吧,洋鬼子的名字……伊莎贝拉二世之前,宝廷继续说道,西班牙也是没有女子继统的规矩的,可是,伊莎贝拉二世的父王费尔南德七世,一直未能生育男丁,费王人到暮年,老病侵寻,各支宗王都盯着大位,眼见老王一旦驾崩,西班牙就要演一出‘八王之乱’了!几个翰林,心中都是微微一震。

费尔南德七世忧心忡忡,谋之重臣。

臣下凡老成谋国者,皆披肝沥胆,泣血进言:为国家社稷计,应早日变更律例,废除不许女子继统之成法,传位伊莎贝拉公主,以消弭大患!费尔南德七世反复斟酌,终于从如所请,伊莎贝拉二世乃得承继大位,西班牙亦终于避免了四分五裂之局面。

这段话有趣——凡老成谋国者,皆披肝沥胆,泣血进言,就是说,你如果不肯披肝沥胆,泣血进言——不肯主张立女王,就不是老成谋国啦。

翰林们相互以目:咳咳,又是一个因时而变、因世而变。

英吉利的事情嘛,翰林们多少还知道点儿,至于说到西班牙,那就是两眼一抹黑了,也不晓得实情到底如何?只好宝廷说什么就信什么了。

事实上,宝廷这段话,不尽不实之处甚多。

原先,西班牙和欧洲大陆一样,实行撒利法,禁止女性继承王位,费尔南德七世为保证王位落在自己的子息手中,游说国会,废除了撒利法,伊莎贝拉二世乃得继位。

费尔南德七世之举,固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其实还是出于一己之私,并非真如宝廷描述的那般忧国忧民。

这也罢了,关键是,西班牙版的八王之乱,并未因费尔南德七世废除撒利法而避免,刚好相反,正因为他变更成法,捧自己的女儿登基,西班牙王室的男性亲王们大为不服,纷纷指责伊莎贝拉得位不正。

其中,费尔南德七世的弟弟,叫唐.卡洛斯的,更是认为,这顶王冠本已经掉到了自己的头上,转眼之间,又被哥哥抢了回去,戴到了小侄女的头上,真是你婶子能忍,你叔叔我忍不了啊!于是,伊莎贝拉二世一登基,唐.卡洛斯便扯旗放炮,自封为西班牙国王,号卡洛斯五世,起兵来抢侄女的宝座。

这场卡洛斯战争,很打了些年头,终于以伊莎贝拉二世一方胜利、唐.卡洛斯一方失败告终,伊莎贝拉二世巩固了政权,西班牙维持了统一,没有真的演变成八王之乱。

如果有人知道这段历史,拿来质疑宝廷的论点,该怎么办呢?没关系,咱早准备好了:你看,谋反的就一个唐.卡洛斯,其他的宗王,都没有附逆吧?可如果不传位给伊莎贝拉公主,那就是一个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局面了,非八王之乱不可!还有,唐.卡洛斯的叛乱,最终被敉平了,这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了:天意、民心,统统都在伊莎贝拉二世这一头啊!所以,费尔南德七世变更成法,传位女儿,实在是英明至极的决定!不过,说到这位女王亲政后的表现,就不怎么好辨了:为君之道,伊莎贝拉二世可不比伊丽莎白一世,她荒淫昏暴、信用奸佞,西班牙的王室和政府,上上下下,都**不堪,政局动荡不休,政变此起彼伏,西班牙的内政,一直乱得像一锅粥。

伊莎贝拉二世冲年继位,亲政以后,对付乱局的唯一一件大杀器,就是换政府——她亲政迄今二十余年,居然换了三十几任政府!西班牙的现政权,八面漏风,适足启人觊觎之心,关卓凡就是见猎心喜的一个。

前文说过,关卓凡密谋于普鲁士驻华公使李福思,教普鲁士暗中插手西班牙内政,放出要求伊莎贝拉二世逊位的风声,以此激怒素以西班牙保护人自居的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挑起普法之战。

这不仅仅是为了刺激拿破仑三世,事实上,关卓凡是真有推翻伊莎贝拉二世、从西班牙的乱局中渔利的打算,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就算明日之我打倒今日之我,那也是明日的事儿,今日局面已定,明日咱们翻翻脸、反反口,也不碍今日的神马事,政治嘛,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就算今日有人质疑伊莎贝拉二世的表现,也没啥关系:你怎么知道若唐.卡洛斯上台了,就一定比伊莎贝拉二世更加勤政爱民呢?更糟糕也说不定嘛!再者说了,伊莎贝拉二世再怎么昏庸糊涂,也比国家四分五裂好吧?最重要的是,咱们荣安公主若承继大宝,一定效法伊丽莎白一世,绝不会去学伊莎贝拉二世呀!不过,这些对策,基本不会派上什么用场,反对派们知道有西班牙这个国家,不至于像徐桐那样,一口咬定西班牙、葡萄牙都是英夷、法夷杜撰出来的,就不错了,哪里搞得清楚西国内政的来龙去脉?宝廷的的话,几个翰林都不晓得该怎么接,有人有心批驳,如方家祥,也不晓得该怎么下嘴,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鲍湛霖开了口:竹坡,你的傥论,足以惊世骇俗,这个,以我的愚见,就咱们几个在这儿随意唠唠好了,出了这个门儿,就不要再提了,呃,六舟前辈,各位……以为如何啊?说着,目视其余几位翰林,意思是:咱们要替宝竹坡保密哟!程彝、汪以德都点了点头,说道:原该如此。

方家祥从鼻孔中轻轻哼了一声,可也没有出声反对。

宝廷自己却摇了摇头,说道:空发议论,于国何补?出了这个门儿,我就写折子,请立荣安公主为新帝!犹如夏日惊雷,几个翰林的脑子里,都是嗡的一声,每一个人,又一次张开了嘴,睁大了眼。

鲍湛霖的声音微微发颤:竹坡,你要三思!先不说女子可不可以继统……呃,我是说,大位到底谁属,这种事儿,似乎不是你我之辈,应该置喙的……第二一零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亲贵重臣在军机处会议议立嗣皇帝之时,关卓凡曾说,到底该怎么办,过个一两天,待母后皇太后的精神头儿,稍稍好点儿了,咱们再请旨吧,事实上,第二天上午,就在翰林院内宝廷等人彼此辩驳的时候,慈安便知道了昨日恭王福晋闯宫、恭王拂袖而去、议立嗣皇帝无果而终的大风波。

昨晚,天崩地坼的巨大冲击,长时间的哭泣,母后皇太后毁伤愈甚,神思衰微,确如关卓凡所说,早早的就安置了。

但是,整个晚上,慈安似梦似醒,数度惊悸,一直就没有睡踏实过。

同时,因为生理、心理都疲惫已极,略一动弹,便觉得头重脚轻,也一直昏昏沉沉的起不来床。

直到巳正,慈安才算真正清醒过来,勉强起身,依然觉得头昏脑涨,四肢百骸,无处不痛。

传了太医过来,请了脉,幸喜没有什么外感、发热之类的症状,凤体虽然虚弱,并没有什么大碍,无须用药,依然是静摄就好。

放下心来,盥洗梳妆。

喜儿和孟敬忠两个,一边儿服侍慈安梳洗,一边儿将昨儿晚上的事情,细细的跟慈安说了。

恭王福晋闯宫,暴雨滂沱之中,恭王拂袖而去,轩亲王、恭王福晋叔嫂二人对跪雨中,轩亲王被迫答允恭王福晋不提名载澄、载滢为嗣皇帝人选,婉妃接恭王福晋入宫更衣,这些事情,当天晚上,便已哄传了整个紫禁城。

喜儿和孟敬忠两个,虽未亲睹,但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人,可是不少,太监、宫女又一向口舌便给,喜儿和孟敬忠说的活灵活现,慈安听得瞠目结舌。

至于议立嗣皇帝无果而终,是军机处里边儿的事儿,是第一等国家大事,太监和宫女是不敢主动提及的,不过,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喜儿和孟敬忠只说,没听说议出了什么结果。

就在这时,两份折子送了过来。

自从关卓凡恭代缮折之后,慈安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正经看过折子了,可是,这两份折子,关卓凡无法恭代,慈安不能不自己看,因为,一份是恭王的请罪折子,一份是关卓凡自己的请罪折子,说的,都是昨天的事儿。

恭王的折子,文字晦涩,慈安一半都看不下来,但关卓凡的折子,文字浅白,慈安基本上能够看明白。

慈安晓得,这是他为了照应她的文字水准,故意降低了自己的水准——嗯,实在是贴心的很呢。

两份折子,侧重点虽然不同,但写的其实是同一件事,彼此对照,加上喜儿和孟敬忠方才说的,恭王的折子,写了些什么,也大致明白了。

当下慈安就吩咐,梳洗之后,摆驾养心殿,传轩亲王觐见。

喜儿说道:主子,您还没有传早膳呢!唉,慈安说道,我现在哪儿有一丁点儿的胃口?都已经巳正二刻了,赶紧办正经事吧!这个时候,军机处内,几个军机大臣正在商议达坂城大捷的功赏——嗣皇帝的事儿,虽然还八字没有一撇儿,但其他军国要务,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一件都不能停顿,一件都不能落下。

曹毓瑛主张给达坂城大捷的主将、也就是展东禄一支双眼花翎,以资激励。

这算破格了,如果收复了新疆全境,前敌主将,确实值得一支双眼花翎,但眼下的形势,虽然一片大好,可仗毕竟只打到一半。

不过,文祥支持曹毓瑛的提议。

现在的新疆,文祥说道,流火烁金,酷热无比,达坂城之役,用时虽然不长,但将士们极其辛苦,后面还有托克逊、吐鲁番要打,目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须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灭此朝食!一支双眼花翎,虽是破格之赏,但正因为‘破格’,才足以提振士气——琢如‘激励’二字,说的好!许庚身说道:是,再说,也不是没有先例——当年,第二次上海大捷之后,王爷不就是蒙赏双眼花翎么?关卓凡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传他养心殿西暖阁觐见的太监来了。

不止一个人留意到,自从大行皇帝天花之喜,凡轩亲王养心殿单独觐见,都由之前的东暖阁改成了西暖阁。

不过,大伙儿都以为,这是轩亲王故作谦抑冲退之举。

东暖阁、西暖阁,面积本来是基本一样的,不过,整个东暖阁,就是一个大房间,面积大,场面隆重,一个人觐见,用不了这么大的地方;西暖阁呢,隔成了几个房间,每一个房间,虽都较东暖阁小,但一个人觐见,足够用了。

很少有人想过,单独觐见母后皇太后的,并不止轩亲王一人,其中大部分人的级别,都没有轩亲王高,可除了太医,这班人都是在东暖阁觐见的,呃,轩亲王的这份谦抑冲退,是不是稍稍过了点儿?嗯,那么,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呢?西暖阁外边,竖有一道屏板,西暖阁的一大半,被这道屏板遮了起来。

同治朝之前,西暖阁主要充作皇帝的私人书房兼办公室,这道屏板的作用,在于防止外边的人,窥探机密——东暖阁也好、西暖阁也罢,窗户都是明窗,即玻璃窗。

两宫垂帘,以两位皇太后的文字水准,并不需要什么私人书房兼办公室,但西暖阁外边的这道屏板还是很有用的:因为没有走光之虞,西暖阁就变成了两宫皇太后上朝前、下朝后小憩的地方。

说到这儿,轩亲王单独觐见,为什么选西暖阁就很好理解了:今时不同往日,轩亲王和母后皇太后独处之时,难免会有情不可禁之时,若做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譬如之前的四手紧握,嘿嘿,就没那么容易走光了嘛。

有点儿走题了,言归正传。

传旨的太监去了之后,关卓凡略略沉吟了片刻,说道:达坂城一役之功赏,嗯,我基本上是赞同几位的意见的,展克庵……就这么办吧,其他的将领嘛——他微微踌躇了一下,说道:我不晓得这次觐见要花多少辰光,各位也不必坐在这儿干等——这样吧,博川、琢如,其他将领该如何封赏,你们几位,商量着办吧,定了下来,就拟旨好了,我回来了瞅一眼,如果没啥问题,就进呈御览、用印明发。

好!关卓凡这一次的觐见,花了大半个时辰,回到军机处的时候,已近午正,不过,没有一个军机大臣离开军机处,倒不为等着关卓凡瞅一眼旨稿,而是大伙儿都想知道,对于嗣皇帝的人选,母后皇太后有什么交代?以及,如何处置恭王和轩王的谢罪折子?两份折子,关卓凡平静的说道,都‘留中’了。

这算在意料之中,不过——恭亲王的折子,关卓凡说道,自然是应该‘留中’的,我的折子——关卓凡微微苦笑:一个‘留中’,一个‘交议’,未免太扎眼了,于是就一块儿‘留中’了,我算是沾了恭亲王的光了。

几个大军机都明白,关卓凡这么说,不过自谦而已,这两份折子,都是不可能交议的——所谓交议,就是议罪,两位亲王的罪,到底该怎么议呢?还嫌眼下的局面不够乱吗?除非,上头下定决心,不管恭王夫妻愿不愿意,这个嗣皇帝,一定要在载澄、载滢中选一个。

这个决心,显然是定下不来的。

母后皇太后本来说,关卓凡微微皱眉,这两份折子,应该‘应毋庸议’。

我说,昨天的事儿,我和恭亲王两个——尤其是我,确实是有责任的,‘留中’就是逾格之恩了,‘应毋庸议’……实在太过了,朝廷毕竟是有制度的。

顿了一顿,母后皇太后听了,也就没再坚持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