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可读愕然,在京甘籍同人?就是说,甘肃籍的京官,联合起来,委托张椿,来向自己……兴师问罪?就为了……这个折子?什么‘就为了’?张椿说道,是‘正为了’——正为了这个折子!‘就为了’?——柳堂,你说的何其之轻巧!你晓不晓得,因为你这个折子,外边已经有了风声,要求轩邸‘暂退藩邸,以避嫌疑’?吴可读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怎么会?何至于此?我可是……绝无此意!绝无此意!顿了一顿,我这个折子,连‘留中’还是‘交议’,都还不晓得呢,怎么会……柳堂!张椿大声说道,你还在做梦呢!你是被人当枪使了!吴可读呆了一呆,吃力的说道:当……枪使?是……哪个?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刘颂宇?刘颂宇?张椿一声冷笑,刘某人,小角色耳!他不过是个跑腿的,不过是人家拿来煽风点火用的!那是?……刘颂宇的东家,是哪一位啊?醇邸?吴可读微微张大了嘴,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的样子,你是说,是醇邸,呃,要轩邸,呃,‘暂退藩邸,以避嫌疑’?正是!吴可读怔住了,过了片刻,涩声说道:这……为的什么呢?为的什么?张椿又是一声冷笑,恭邸已经‘退归藩邸’了,如果,轩邸也‘退归藩邸’了,你想一想,中枢腾出了多大一块地方?哼哼,从今往后,这么大一块地方,该归谁占了?吴可读浑身一震:你是说,醇邸,呃,竟是想……取轩邸而代之?不然的话,刘颂宇上跳下窜,蹦得那么起劲,为的什么?顿了一顿,你认识刘颂宇多少年了?他是什么人,你还不晓得?他是那种守正卫道之士吗?吴可读脑中一片混乱。
刘宝第还真不是什么守正卫道之士,他是典型的纵横策士一类人物,重利害,轻义理,讲霸道,不讲王道。
刘宝第来找吴可读写这份折子的时候,吴可读还觉得奇怪,这一回,刘宝第怎么对继统、承嗣的正道如此执着?这么说,女帝什么的,不过是太平湖拿来攻掉朝内北小街的……一个借口?我真的……入了人家的毂中而不自知?吴可读脑中,嗡嗡作响。
其实,张椿叹了口气,继统、承嗣——不管嗣皇帝是男、是女,不都是人家的家务事?柳堂,你说你一个汉员,瞎搀和个什么劲儿呢?宝竹坡跳了出来,那是因为人家姓爱新觉罗!家务事、瞎搀和的说法,吴可读并不完全同意,再者说了,鲍湛霖不也是汉员吗?不过,他无心就此和张椿展开辩驳,定了定神,说道:茂谷,怎么会是……呃,在京甘籍同人,公推你来找我的呢?张椿哼了一声,说道:问得好!顿了一顿,我问你,甘肃的回乱,是哪个平定的?左季高啊……话一出口,吴可读就知道张椿是什么意思了:呃,左季高麾下,主力是……展克庵管带的……轩军。
饮水当思源!张椿说道,轩军拔甘肃于水火,现在,两个甘肃人,却勾连在一起,大讲什么‘大柄下替’,含沙射影,攻讦轩邸专擅,以致其难安其位!我倒要请教,这算是什么?这……吴可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再请教,张椿咄咄逼人,展克庵目下在做什么事情?在新疆啊,呃,‘总理各营事务’……展克庵及其所部,张椿朗声说道,为西征之干城!顿了一顿,柳堂,你想过没有,如果轩邸果然‘暂归藩邸’,展克庵及其所部,将会怎么样?吴可读背上的冷汗出来了!这,这……假若军心动摇,张椿说道,西征大业,竟因此半途而废——说到这儿,盯着吴可读的眼睛,一字一顿:柳堂,你岂非千古——罪人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来,叹了口气,改口说道:岂非致千古之憾?张椿的话,虽然没说全,但千古罪人四个字,已经在重重的撞击着吴可读的心房,他张口结舌,两只手也微微的抖了起来。
新疆回乱复炽,张椿冷冷说道,‘金瓯无缺’什么的,不必提了,几百万两白银的洋债,也打了水漂!非但如此——微微一顿,新疆若回乱复炽,乱局绝不会仅止于新疆境内,一定会外溢至甘肃!甘肃重陷水火,到时侯,哼,不晓得哪个来救甘肃人呢?吴可读浑身一颤,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惊恐的神情。
这一切,都拜你吴柳堂如椽大笔之赐!你说,如何能不激动甘籍同人的公愤?说到这儿,张椿竖起一根手指,向半空中虚点了一点,现在,你晓得为什么在京甘籍同人,公推我来找你了吧?吴可读的身子,颓然的往下一顿,颤声说道:茂谷,你别再说了,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张椿叹了口气,说道:柳堂,这件事情,你确实是太欠考虑!顿了一顿,有些事情,你本来多少应该想到些的,念不及此,唉!又顿一顿,不过,另有些事情,你却未必晓得——轩邸对甘肃的好处,可不止于平定回乱!吴可读抬起头来,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张椿。
西征大军进兵新疆,张椿说道,甘肃就成了大后方,若换了第二个人主持其事,甘肃既然是大后方,那么,拿甘肃支差、支粮,石头里榨出油来,天经地义!可是,甘肃本来就地僻民穷,又经回乱连年蹂躏,真拿甘肃这么折腾,甘肃人的日子,还怎么过?多少人得逃荒?多少人得上吊?顿了一顿,张椿冷笑说道:换了别个,只要能打胜仗就好,甘肃人的死活,不过‘些些小节’,何足道哉?可是,甘肃、北京,信件往来,有没有哪个同乡,向你抱怨过,以西征大军支差、支粮为苦的?吴可读仔细想了一想,轻轻的啊了一声,说道:还真是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呢?怎么回事?张椿双手抱拳,虚虚的拱了拱手,这就是轩邸的德政了!——西征大军,根本就不在甘肃本地征粮!也根本不要甘肃出劳役,根本不抓甘肃人的差!啊?……我是兵部车驾司的郎中,张椿说道,西征大军的辎重、给养如何办理,我是清楚不过的。
顿了一顿,西征大军的军粮,全部采买于外地——蒙古、宁夏、甚至俄罗斯国!然后辗转数千里,费无数人力、物力,运到新疆前线,西征大军,从始至终,没白支甘肃的一斤粮食!啊……还有,军兴浩繁,络绎于道,然而,甘肃非但未被其害,反而大蒙其利——你晓得是怎么回事吗?呃……请教!甘肃人的好处,张椿说道,就在‘络绎于道’这四个字上面了!顿了一顿,军粮转运,除了采买自俄罗斯国的,其余不论蒙地还是宁夏,都要经甘肃才能运抵新疆前线,关于运力,左季高原先的计划,是‘半官半民’,但轩邸一力主张,‘以民为主,以官为辅’,甚至,‘尽可全数仰赖民力’,官府只负责管理和安防。
这个‘民力’,不是白抓差,不是服劳役,正正好相反,轩邸反复强调,一定要‘公平交易’,‘现银交易’;官府制定的脚价,一定要有足够的吸引力——非但要‘破除定制’,甚至可以高于市价!结果你猜怎么着?原先的定制,甘肃等地转运军粮,每百里每百斤给脚价银二钱,轩邸以为,这个价格‘不温不火,不汤不水’,不利于‘激发民力’,乃拍板做出如下修订:‘关内转解粮饷、军装、军火,****脚价,无论雇佣车驼骡马,酌定百斤百里给银四钱;关外****,百斤百里,给银五钱。
’吴可读呆了一呆,说道:就是说……翻了一番有多?。